那一晚,当他们从布里纳克回来之后,特蕾丝·曼吉欧表现得异乎寻常——她坚持认为他们以后应该在餐厅吃饭,而不是在厨房里。此前,他们每次都在厨房用餐,慌慌张张的,仿佛他们时刻准备着真正的房主现身,要讨回自己的房子。是什么造就了这个变化,夏洛特无从得知,不过,他的思虑将这个变化与去布里纳克途中的那次相遇联系了起来。农夫抨击了夏瓦尔,这或许给了她信心,那就是毕竟在圣·让至少有个人准备与她为友来对付他。

夏洛特说:“那儿需要做个扫除。”于是抄起一把扫帚。他正准备走向楼梯时,姑娘叫住了他。

她说:“我们之前从没用过那个房间。”

“没有吗?”

“我一直锁着它。那种屋子啊,他过去想必会昂首阔步地走进去。挺漂亮的。你能想象吗,他喝着小酒,摇着铃铛召唤他的仆人……”

“你说得简直像浪漫小说。”他说完,往楼梯角走去。

“你要去哪儿?”

“当然是快速地把那间屋子打扫一下。”

“可你怎么知道它在哪儿呢?”这好似他的脚踏上了一级根本不存在的台阶。他感到自己的心忽地震颤了一下。多日来,他始终谨慎有加,佯作不知每个琐细之处,不了解每个房间或壁柜的位置。

“我在想什么呢?”他说,“当然不知道。我正要听你指挥呢。”

但她并不满意,仍然紧盯着他。她说:“我有时候觉得,你远比我还了解这栋房子。”

“我以前曾在这类房子里待过。它们的格局差不多。”

“你知道我一直怎么想吗?或许,夏瓦尔曾在牢里吹嘘过他的房子,甚至还画过草图,所以你会得知……”

“他聊过很多。”他说。

她打开了餐厅的门,然后他们一同走进去。屋里遮着百叶窗,所以黑黢黢的,不过他知道灯的开关在哪里。现在他警惕了,摸索了许久才找到开关。这是房子里最大的屋子,一张铺着桌布的长桌仿若灵柩台似的立在房间正中。夏瓦尔家族已故成员的画像略有些歪歪斜斜地悬挂着。夏瓦尔家自十七世纪起便是律师世家,只有少数几个排行较小的儿子进了教会;一位主教的鼻子又长又歪,被挂在两个窗子之间,从这面墙转到那面墙,从一幅画像到另一幅画像,那只长鼻子始终追随着他们。

“瞧这一家子,”她评论道,“也许,他根本就没机会去寻找一个不同的出路。”

他仰起自己的长鼻子望向祖父的脸,穿长袍的人低眼盯着穿绿色粗布围裙的人。他将目光从那双鄙夷而责备的眼睛上移开。

“瞧这一家子,”姑娘再次说,“可他们竟也结婚生子了。你能想象他们也会爱上谁吗?”

“谁都有这样的经历。”

她大笑起来。这还是他第一次听到她发笑。他贪求地盯着她,恰如一个杀人者怀着绝望的希冀等待一个生命体征重现,以证明他并未犯罪。

她问道:“你觉得他们会怎样表达那种事呢?他们会擤这样的长鼻子吗?你认为他们这些律师的眼睛里会流出泪水吗?”

他将手搭在她的胳膊上。他说:“我猜想他们这样表达……”就在那一刻,连在长长金属线上的前门铃铛开始丁零当啷地响起来。

“罗什?”他惊呼道。

“他想来干什么?”

“这么晚了,肯定不会是乞丐吧?”

“或许,”她屏住呼吸说,“他终于来了。”

在铃铛摇响前他们能再次听到长长的钢质卷线微微震颤。“开门吧,”她说,“不然我妈妈就会来了。”

他被一种忧惧感攫住了,不论是谁在夜里的任何时间听到门铃响起都会有同感。他不安地走下楼梯,眼睛始终盯着大门。太多的经验和太多的历史造就了那种古老的恐惧:一百年前的谋杀案,革命与战争的故事……门铃再次响起,仿佛门外的人绝望而焦急地想要进来,又或是有权要求进来。亡命徒和追击者都会这样拉响门铃。

夏洛特挂上锁链,只将门拉开了几英寸。外面一片漆黑,除了衣领口泛出的微光之外,他什么也看不见。一只脚在砾石路上磨蹭着,他感到大门被人稳稳地抵住,连锁链都被绷紧了。他问道:“是谁?”那个陌生人用令人费解的熟悉口音回答:“让·路易·夏瓦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