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医院里待了五天,尼克才出现。他抱着一摞书,走进大门。他打开储物柜,把它们重重地放到鲜花旁边,他才意识到房间里还有其他人。她发现,他发现自己在这儿时,怔了怔。

“噢。”他说,“是你呀。”

“我马上就走。”斯玛吉说着,作势离开。

“不用,不用。”他生硬地说。他挪了挪脚,打量着机器。“其实,这是我第一次来这儿。我的工作一直……”他和她目光相遇,立刻又躲闪开了。

走廊里,有手推车经过的声音。尼克咳嗽一声:“有什么——”

她摇了摇头:“只有胸部感染后的应激反应。过去几天,她安静多了。抗生素似乎起作用了。”

接着,他们俩都沉默了。尼克的手指在摆在床那头的橱柜上轻敲着。他打量着屋子——天花板,窗户外,甚至门后禁止抽烟的标志。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那摞书上。

“我想,可以读给她听。”他说。

斯玛吉点点头。通风口传来一阵叹息似的声音。尼克的脸红了。

“我该走了。”他说。他朝着大门走了一步,随即转身,用手擦了擦额头。“噢,还有,我和管津贴的人说过了,跟他们说弄错了。我想,可以约个时间再聊聊。听起来事情都能解决,没什么可担心的。事情都能解决。”

他没有看她的眼睛,她渐渐生出些怨气。她可不想大发慈悲地原谅他的软弱,就这么从过去几个星期的麻烦事里解脱。她也不希望他就这么将自己从他的生活中驱逐。

“噢,好的。”你语调生硬地说,“很容易嘛。你再也不用操心了。”

尼克手支在门框上,皱起眉头:“我以为你会高兴的。”

她没有回答。他又咳嗽起来,手插进口袋里掏着。

“另外,你的事也一笔勾销。”他说,拿出几张钞票。

她暴怒起来:“我不要你的钱!”

“这是你应得的。”他怯声说。他似乎想把钱重新放回自己口袋里,但想了会儿,似乎把它留在储物柜上更好。“我把它放这儿。”他说。

他带着那种被挑衅的容易激动的语调,就像小男孩满以为自己的家庭作业能拿A,最后只拿到了C+。她第一次意识到他缺根骨头,如果有造物主,那在给他定型的时候一定缺了点陶土。她突然为她的妹妹愤怒,每个人都以为她们是同一个人,而海丽原本打算和这个人共度余生的。

“这是什么?”尼克拿起放在储物柜上的纸片。

斯玛吉恐惧地望了过去,是一张信纸。她一定是上次给海丽读完之后落在那里了。

“噢,无关紧要的东西。”她说着,伸出手想要收起它们,“垃圾。”

尼克没有听进去。“这是海伦的笔迹吗?”他看着那些潦草的花体字,皱起眉头。“哦,不对。”他继续说,“看起来不像是她的……除了……这些T很像是她写的。Y也是的。”

他向斯玛吉投来一瞥,那是一种意味深长的怀疑的眼神。

“你从哪儿找来的?”他问,“是从家里拿来的吗?你从她房间里拿的?”

“扯淡!不是。满意了吗?”她白了他一眼,“你这么想知道,那就告诉你,是她写给我的。就在她开车去见我那天,她寄出了这封信。”

尼克皱起眉头:“为什么我现在才知道?”

“我也是最近才读到的。”但他看起来并不相信,“我积了太多信了,看到它的时候,我没觉得有什么必要提前打开。就是这样。”

她伸出手想要那些信纸。“管它呢,真的是无关紧要的东西。”她说着,“就是写琐碎事,你知道的。”

但尼克仍在打量那些字迹:“有点……狂躁,不是吗?”

她狠狠地抬起头看着他,他根本没有意识到。对他来说,这个词似乎不会带来类似的共振——苍穹之下回荡着的呼喊、狂笑还有尖叫。这像另外一个形容词。他本可以用“迷乱”“乱七八糟”“古怪”之类的词。

“我也这么觉得。”她说着,竭力保持轻松的语气。她看着他握着的那页纸,按捺住冲过去把它从他手里抢过来的冲动。她根本不想让他的目光落在信上,也不希望他的脑袋去琢磨海丽私底下的字字句句。

他看着信,用手揉着嘴唇,沉默了许久。

“都是讲这个吗?”他问,“关于你们的父亲自杀的事?”

斯玛吉眯起眼睛:“你是什么意思?”

“鞋子、绳子、坐在脚边,都是说你们的父亲,关于他去世的那天。”

斯玛吉摇了摇头,伸手拿过信。“应该是的。”她说着,研究起上面的字字句句,“为什么她想象这些事来折磨自己?”

“这些事不是她想象出来的,难道不是吗?”尼克说,“她就在那儿。他们发现他在栏杆上上吊自杀的时候,她就坐在他脚边。”

斯玛吉惊讶地看着他。

“对不起。”他茫然地说,“我以为你知道。”

“不,她从没有和我说过。”

他点点头:“我想,告诉你大概更好,我也是去年才知道的。是在艾米丽出事之后。这段经历和艾米丽的死,让她想起来了什么。心理治疗的时候,无论怎样努力,她只想起了这些。”

“那我在哪儿,发生这事儿的时候?为什么我不在场?”

尼克做了个鬼脸,呆望着天花板:“我想你和你妈妈在外面。在买东西,或者是类似的原因。他们说,你们回来的时候,离你爸爸去世已经有一会儿了。她就一直坐在那儿,看着,看着。显然,她还和他说话了,要他下来。”

他颤抖着。

“我很难想象一个人去面对这件事。”他说,“我很难想象你们是怎么迈过这道坎儿的。”

他看着她,看了好一会儿,好像答案会写在她脸上。接着他又回忆起来,脸上透着冷漠。

“就这样吧。”他小声说。他把信纸放在床尾,走出房间。

斯玛吉看着妹妹的脸,她的脸还很光滑,但轮廓和自己的一模一样。一样的肉体、一样的DNA、一样的基因图谱,却有了不一样的轨迹。她突然顿悟,海伦并不是从阿卡拉出现的那天失去自我的,早在两年前,那个昏暗的午后,艾丽已经开始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她转过脸,望着窗外苍白的云朵,强忍着呼之欲出的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