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周的天气变得更暖和,我对此已感到厌烦。整个伦敦都希望能脱离这种天气,到了星期四晚上,天气终于变了,人们全都舒服地走在街上。

我也是其中的一分子。有几乎两天的时间,我都热得昏沉沉地关在屋里,和弥尔恩太太、葛丽丝在阴凉的客厅不断喝梓檬汁,或是打开窗户,拉上窗帘,裸身趴在床上。现在有凉爽的夜晚,可以自在地在华丽的西区街道上闲逛,对我来说就像磁铁般吸引我。我的钱包几乎空了,我得想办法张罗明天和弗洛伦斯共进晚餐的钱,因此我想必须当机立断。我洗了澡,用发油将头发梳得又贴又亮,换上最喜欢的服装——卫兵制服,加上黄铜纽扣和裤边饰条,以及猩红色外套和雅致小帽。

我没这么盛装打扮过。制服的星等和鞋扣虽然对我来说毫无意义,不过我有点害怕,某天哪位真正的军人认出它们,要我向他的军团报到。不然就是某种紧急情况发生,例如当我正在白金汉宫前闲晃时,女王突然遇刺,我因而被征召执行不可能办到的勤务。不过这也是套幸运制服,把我带到伯灵顿拱廊的那位大胆绅士面前,他的亲吻证明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这套制服也使我第一次和弥尔恩太立会面时得以过关。我想:就算今晚它只为我赚进一枚金镑,我也满足。

然而那晚的城市有种奇特的气息,似乎和我挑的服装连成一气。空气很凉爽,而且异常清澈,连街上的色彩也是——涂上口红的朱唇、蓝色的广告夹板、卖花姑娘花盘里淡紫色、绿色和黄色的花朵——似乎都跳脱了先前的低迷氛围,整座城市仿佛是一张巨大的地毯,上面有只巨手拿掸子拍打,使再度发出光彩:在这种气氛之下,我感到即使是格林街的人们,也会像我一样,穿上最好的衣服。光鲜亮丽的女孩成群结队走在人行道上,或和她们戴圆顶高帽的情人坐在台阶或长凳上调情。男孩站在酒馆门前喝酒,涂抹发油的头发在煤气灯下像丝绸一样闪闪发光。月亮低垂于苏活区的建筑物顶端,犹如中国灯笼般又圆又亮,旁边还有一两颗星星不怀好意地闪烁。

我穿着一身红色的制服,散步逛过这一切。可是到了十一点,街上的人群逐渐稀少,我却一点好运也没交上。有几位绅士似乎中意我的相貌,一位粗犷的男人一直跟踪我,从皮卡迪利跟到七晷场,然后又跟回来。不过那些绅士最后都被其他人搭上,而那名粗犷的男人不是我喜欢的对象。我在一间有两个出口的厕所把他甩开。

后来差点有一次机会,当时我在圣詹姆斯广场的一根灯柱旁闲晃。一辆马车缓缓经过,停下后便像我一样在此徘徊。没人出来,也没人进去:车夫用衣领遮脸,目光始终没有离开马匹——不过黑暗车厢窗户上的窗帘有些动静,我知道里面有人在仔细观察我。

我漫步了一会儿,还点了根烟:基于明显的理由,我不做在车上的生意:我从莱斯特广场那里的朋友得知,车上的绅土都爱颐指气使:他们出手大方,要求也多:口交、上床——有时甚至会在旅馆里进行。尽管如此,我并不介意炫耀,车里里的那位绅士也许曾在某次步行时记住我。我在广场边缘散步十分钟,偶尔伸手搔抓鼠蹊部——因为配合当晚特别活跃的心情,我在内裤里塞入一条卷起的丝巾,而非之前使用的手帕或手套,丝巾质地光滑,不断摩擦着我的大腿:不过我认为,这种举动应该不会引起远方观望的绅士不悦……

然而,那辆坐着沉默车夫和害羞乘客的马车,终究还是离开了。

从那时开始,我的仰慕者似乎也都转趋谨慎:我曾经感到有几个带有兴味的眼神往我这里游移,对我坦率的寻觅眼神却一点也不上钩,现在夜色已深,气温陡降。我对这夜深感失望,这一夜开始时充满希望,如今却以失败收场;我连一点小钱都没赚到,该向弥尔恩太太借点现金,下周在街头花更多时间,避免过度挑剔,直到运气好转为止。这个想法并不令我开心,卖淫这行刚开始往往很轻松,后来就会变得有点累人。

就在这样的心情下,我朝格林街回去。我避开之前走过的繁忙道路,改走一些小路,像是旧康普顿街、阿瑟街、大罗素街,我走到苍白寂静的大英博物馆,最后是居尔福街,这条街会引领我走到芳德邻医院,再通往格雷客栈路。

然而,就连这些僻静道路的交通也很繁忙——尽管车轮和马蹄的低沉声响持续伴随着我缓慢的脚步,不过令人疑惑与不寻常的是,没有马车驶过我身边。最后在一个阴暗寂静的马厩入口前,我才明白原因;我在这里停下来绑鞋带,弯腰时随意看着后方。有辆马车在黑暗中缓缓向我移动,那是一辆私人马车,我认得声响,因为那是从苏活区便沿路跟随我的车,我想自己认得出车上那名驼背的沉默车夫。在圣詹姆斯广场的时候,就是这辆马车停在我附近。那位害羞的车主,当我在灯柱下摆姿势,或在人行道漫步,不时搔抓胯下时,他一直观看着。

我绑好鞋带,站直身子,却谨慎地留在原地。马车慢了下来,经过我身边,暗黑的车厢仍旧隐藏在厚重的窗帘后面。马车走了一会儿,突然停顿。我不安地朝那里走去。

那名车夫和之前一样纹风不动,我只能看见他肩头的曲线和帽子;当我走近车后,他完全从我的视线消失。黑夜里的马车看起来相当漆黑,受到街灯照射的地方,却映出深红色的光泽,四处都略略发着金光。我想:车里的绅士肯定非常有钱。

那么,他得失望了。他一直跟着我,却什么也得不到。我加快脚步,低头经过。

当我走到后轮时,我听见门栓轻轻打开的声音,车门无声敞开,挡住我的去路。门框后的阴影中飘起一缕青烟,我听见一声喘息、一声窸窣声。现在不是退后,从旁通过马车,不然就得钻过摇摆的车门与左边墙壁形成的夹缝——或许还能瞥一眼神秘的车主。我承认自己兴味盎然。能安排如此富有戏剧性邂逅的绅士,显然是位特殊人物。这种邂逅原本可能会平凡无奇地划下句点——被一句话、一个点头,或一次眨眼结束。坦白说,我感到受宠若惊,因而大方起来。既然他为了从远方欣赏我的臀部做了那么多,我想让他有机会近看也很公平——尽管他只以观看得到满足。

我略微往前走向敞开的车门。车厢内一片黑暗,借着另一边车窗传来的广场灯光,我只看得见一边肩膀、一条手臂与一个膝盖的模糊轮廓。一根香烟的末端短暂照亮了黑暗,使一只戴手套的白手和一张脸映着红光。那手很纤细,上面戴着戒指。那张擦着粉:一张女人的脸。

我惊讶到甚至想笑——有一会儿,因为过于惊讶,我只能呆立于好像从马车溢出的黑暗边缘,瞠目结舌望着她;就在此时,她开口说话。

“可以载你一程吗?”

她的声音既洪亮又极度傲慢,而且有点引人注意。这使我结巴。我说:“你,你真是好心,夫人,”我像个回绝小费的做作店员,“不过我离家不到五分钟路程,假如你让我就此别过,继续上路,我会更快到家。”我将帽子朝声音传来的方向行礼,带着僵硬的微笑继续前进。

那位女士再度开口:“现在很晚了,一个人不方便走在这样的街上。”她抽着烟,香烟末端在阴影中再次变亮。“不让我送你吗?我有个非常能干的车夫。”

我想:我很确定你有个这样的车夫。她的车夫依然驼背坐在前座,背对我想自己的事。我突然感到疲意。我在苏活区听过这种女士的故事——她们带着高薪聘雇的仆人,乘车行经幽暗的街道,找寻像我这样在外游荡的男人或是男孩,开出一个令他们心动的饭局价码。未婚的贵妇、丧偶的贵妇,甚至会有(甜美的爱丽丝如是说)丈夫在家温床,和妻子一起分享受惊的猎物。我以前不确定是否该相信有这样的女士,如今在我面前的,正是这种女士,傲慢无礼,热切寻找乐子。

她这回可是大错特错!

我将手放在车门上准备合上。她又开口:“倘若你不让我送你回家,是否愿意陪我一程?如你所见,我独自一人,今晚很渴望有人陪伴。”她的声音似乎微微颤抖——尽管我分不出是带着忧郁还是期待,或甚至是嘲笑。

我对着黑暗的车厢说:“听着,夫人,你走错路了。让我通过,叫车夫再带你去皮卡迪利绕绕。”我笑了,“相信我,我没有你想找的东西。”

车厢发出嘎吱声,香烟的红色末端晃动,再度照亮一边脸颊、一方额头与一片嘴唇。那嘴唇上扬。

“喔,亲爱的,恰好相反。你正是我要找的对象。”

我仍旧摸不着头绪,只是想着,老天,她真是坚持!我环顾四周。有些马车沿格雷客栈路行驶,两三位迟归的行人在后面快速闪避。一辆马车停在马厩那头,离我们很近,正在让乘客下车,他们进入一扇门,马车驶离,一切又恢复平静。我吸了一口气,倾身朝向黑暗的车厢内部。

我轻声说:“夫人,我根本不是男孩。我是——”我踌躇不决。香烟末端已燃尽,她把香烟扔出窗外。我听见她不耐烦地叹了一口气——我顿时明白。

“你这个小傻瓜,上车。”她说。

我到底做了什么?我之前很疲惫,现在却不。我之前很失望,对今晚的期待彻底幻灭,不过随着这项送上门来的邀请,夜晚仿佛重拾魅力。现在的确很晚了,而我独自一人,这位陌生的女士显然有某种决心,还有古怪又神秘的品味……不过她的声音和态度,如我之前所说,很引人注意。她很有钱,我的钱包又空空如也。我犹豫了一会儿,她伸出手,灯光落在她的戒指上,我看见上面的宝石有多大,当时就是这件事使我下定决心。我握着她的手爬上车。

我们一起坐在黑暗中。马车往前倾了一下,随即顺畅、安静且奢华地行进。透过车窗上的厚重窗帘,外面的街道似乎变得虚无。我当下明白,这一直都是有钱人看这座城市的方法。

我瞥向身边的女人。她穿着洋装或某种质地幽暗沉重的斗篷,在阴暗的车厢里难以辨别;她的脸和戴着手套的手,被路旁的街灯循序照亮,巧妙地被窗帘的阴影雕琢,仿如在一池暗水漂浮的洁白水仙。就我目前所能观察的来说,她很美丽,而且相当年轻——或许只比我大十岁。

有整整半分钟的时间,我们谁也没开口。她转头打量我,“你是否刚参加完化妆舞会,正要回家?”她的声音有种略带傲慢的缓慢语调。

“化妆舞会?”我回答。让我惊讶的是,我的声音很尖细,几乎在震颤。

“我以为一那身制服……”她朝我的服装示意。我的制服似乎也少了点威风,衣服上的猩红色宛如流进车里的阴影。我觉得自己让她失望,努力摆出在剧院的孟浪语气说:“哦,制服是我上街时所穿的伪装,不是参加舞会。我发现穿女装的女孩,一个人走在城里,会引来他人目光,更确切地说,是不怀好意的目光。”

她点点头。“我明白了。你不在乎吗?我指的是,招来他人目光。我永远无法想象。”

“喔……当然要看是招来谁的目光。”

我终于顺利应对,我能察觉她正蓄势待发。我感到片刻的冲动,对我而言,似乎有一百年没有这种感觉,想和一位懂唱歌、跳舞、打拍子和摆姿势的搭档同台表演……过去的回忆带来陈旧麻木的悲痛,不过,在这个崭新的状况下,悲痛已被积极与期待的欢愉盖过。现在我和这位奇怪的女士,正在进行不知为何能如此巧妙玩着的妓女把戏,像在背诵某本荡妇手册上的对话一样!这使我头晕目眩。

她举起手,抚摸我饰有穗带的衣领。“你真是个鬼灵精的扮装者!”她温和地说,又说:“我想你一定有位兄弟在军中。一位兄弟一也或许是一位情人……”她的手指微颤,我的喉头感到一阵由蓝宝石和金子发出的冰冷。

我说:“我在洗衣间做事,有士兵拿来这套制服。我想他不会发现我借穿制服。”我抚平裤裆周围的皱褶,里面滑溜的领巾依然突起。我补充:“我喜欢长裤的剪裁。”

过了一阵短暂的停顿,她的手如我所料,移向我的膝盖,攀上我的大腿顶端,停在那里。她的手掌感觉起来特别灼热,已经很久没人摸我那里。之前我一直小心守护,现在我得抵抗把她手指推开的冲动。

或许她察觉到我变得僵硬,因为她自己移开手,“我怕你介意别人抚弄。”

“哦,”我回过神来,“要是你在意的是抚弄这件事,我是可以让人抚弄的……”

“啊。”

“再说,是你在抚弄我,我看见你在圣詹姆斯广场观察我。如果你这么需要人陪,当时为何不拦下我?”我轻率地补充。

“然后破坏一切乐趣?何必如此,等待也算是半种享乐!”她边说边将另一只手的手指——也就是她的左手一伸向我的脸颊。我想她戴上手套的手,在指尖处一定颇潮湿,还喷了一种香水,我困惑又诧异地退缩。

她大笑,“现在你有多拘谨!我确定,你和苏活区的男士们一起时从没这么娇美。”

这项评论心照不宣。我说:“你以前就观察过我——在今晚以前!”

她回答:“假如一个人眼光迅速,坚定又有耐心,从车窗看见的事物可多了。他会像猎狗追踪狐狸般依循线索,狐狸从头到尾都不知道自己被追踪,还以为自己只是在做一点点私下的举动:举起尾巴、眯起眼睛、张大嘴巴……亲爱的,我想拥有你不下十几次,但是,喔!如我所说,为什么要破坏追逐的乐趣!是什么使我今晚下定决心的呢?或许是制服,或许是月亮……”她将脸转向车窗,朝着月亮的方向——今晚月亮比之前高,也来得小,不过依然是粉色的,仿佛感到羞愧,不愿面对这个强迫其出借光亮的邪恶世界。

我也因为那位女士的话而脸红。她的话十分怪异且惊人——然而我想,她说的应该是真的。在我往来进行阴暗交易的匆忙拥挤街道中,一辆静止或徘徊的马车毫不起眼——对于想穿越人行道人群的我更是如此。想到她一直观察我,让我非常不安……然而,这不就是我长久期盼的观众吗?难道我不曾一遍又一遍地惋惜,纯粹因为我的新表演必须待在暗处,以此掩护?我想到自己应付的各个分子,我下跪的男士和吸吮过的阳具。我有如圣诞节的气温般冷酷,做着这一切。想到她打量观察过我的裤裆,便使我湿润。

我不知道能说什么,只好说:“那我当时看起来很——特别吗?”

“我们会知道的。”她回答。

之后,我们便不发一语。

她把我带回圣约翰树林里的家,那栋房子和我想的一样气派宏伟,位于干净的街区,是一幢洁白的高级别墅,装设宽广的前门和高大的窗户,上有许多窗衍。其中一扇窗户内有闪烁的灯光,邻近的房子却一片漆黑、窗户紧闭,马车发出的声响在静默中显得很强烈——那时我还不习惯,当有钱人睡着时,弥漫他们街道和房屋的诡异肃静。

她带我到门前,不发一语。一位神情严谨的仆人应门,接过女主人的斗篷,偷瞄了我一眼,不过立刻低下目光。女士停下来阅读放在桌上的卡片,我不自在地环顾四周。我们身处于一间宽广的大厅,尽头有一道巨大的楼梯,通往幽暗的高楼层。我们左右都有关闭的门,门上铺着大理石,排列成黑色与粉色的方块。四面的墙壁配合门上的颜色,漆成很深的深玫瑰色,墙壁在楼梯弯曲与拔高处显得阴暗,宛如贝壳的螺旋内部。

我听见我的女主人说:“没你的事了,胡柏太太。”那名仆人鞠躬后离开。女士从我身边的桌上拿起灯,依然一句话也不说,径自上楼。我跟着她上楼。我们上了一层楼,又是一层楼。每走一步,室内就变得愈漆黑,最后仅有女士手上的微弱灯光引领我踩着不确定的脚步,缓缓进入幽暗。她带我穿过一条短廊,来到一扇关闭的门,在门前转身,一只手伸向把手,另一只手则将灯拿在她大腿的位置,深邃的眼眸闪闪发亮。老实说,她看起来和弥尔恩太太家走廊雨伞架上方挂着的《世界之光》没什么两样,不过她犹如耶稣的姿态对我毫无影响。这是今晚我为她穿过的第三道门槛,也是最危险的门槛。现在我感到一阵刺痛,并非出于欲望,而是出于恐惧;在冒烟的灯火照耀下,她的脸似乎变得恐怖怪诞。我思索这位女士的品味,还有在这栋有怪异仆人的寂静豪宅里、这扇无言的门后,她会怎么装饰这个房间。里面可能有绳子,也可能有刀子。可能会有一堆穿西装的女孩——她们抹着发油的头发平顺整齐,颈子流满鲜血。

女士微笑着转身。房门开启,她领我进入。

里面只是某种起居室,如此而已。火炉里有一小团火兀自燃烧,上面摆着一盆逐渐枯萎的花朵,室内原本稀薄的空气因为一股迷人的香味,变得更加稀薄。室内的窗户很高,丝绒窗帘紧紧拉上,对面靠墙处有两张没有扶手、梯状椅背的椅子。火炉旁有扇门,通往另一个房间,门半开半掩,我看不见其后的房间摆设。

两张椅子间有个小柜子,女士正走到那里。她倒了一杯酒,拿起一根前端呈玫瑰色的香烟点燃。

我发现她比我年长,长相平庸,却比我当初所想的醒目。她的额头宽白,在乌黑的卷发和眉毛衬托下,显得更为苍白。她的鼻梁非常直,嘴唇很饱满,我猜以前可能比现在还饱满。她的眼眸是深褐色的,在调暗的煤气灯光下看来仿佛只剩瞳孔。当她眯眼时——她现在正这么做,以便从香烟燃出的烟雾中观察我——便可看见她眼周密布或深或浅的皱纹。

房间非常暖和。我解开领扣,拿下帽子,手指抚过头发,在羊毛长裤的大腿部位摩擦手掌,好抹去手上的发油。女士全程观望,然后说:“你一定觉得我很没礼貌。”

“没礼貌?”

“把你带到那么远的地方,却没问你的名字。”

我毫不犹豫回答:“我是南茜·金恩小姐,我想,你起码该给我一根烟。”

她微笑着走向我,将手上半冒着烟且潮湿的烟放入我口中。我尝到她的气息,以及她刚才咽下的淡淡酒香。

她说:“如果你是欢乐之王,那我就是痛苦之后……”她换了一种口气:“金恩小姐,你非常俊美。”

我深吸一口烟,使自己像喝了一杯香槟般头晕目眩。我说:“我知道。”此时她将手伸向我外套前——她仍然戴着手套,上面也戴着戒指——将手指在我身上仔细游移,还发出叹息。在毛织制服下,我的乳头犹如小士官般挺立,我的乳房早巳习惯不穿紧身褡和衬衣,在她的触摸下似乎变得尖挺肿胀,紧紧抵着缠布。我觉得自己像个被女魔法师的手触摸,因而变成女人的男人。我的烟在唇间冒烟,已然遭到遗忘。

她的手移得更低,停在我的大腿上,那里一如往常,发出脉动和温热。丝质领巾卷在那里,当她抚摸时,我脸红了。她说:“现在你又变得拘谨起来了!”便开始解我的纽扣。不一会儿,她已将手穿入我的裤裆,紧抓着领巾一角拉扯,略略摊开的丝巾像鳗鱼般蠕动溜出我的长裤。

她看起来竟荒谬地像舞台上的魔法师,正从一个拳头、一只耳朵,或一位女士的皮包里变出一条手帕或一串万国旗。当然,她太聪明,不可能不知道我裤裆里是什么,一道黑眉上挑,她的嘴唇讽刺地扬起,当领巾出来时,她低语:“变!”她将丝巾拿到双唇,从上方注视我。“你所有的伪装到头来都化为乌有了。”她笑着对我的长裤点头——现在纽扣当然已经敞开。“脱掉。”我立刻照做,匆忙摸索鞋袜。香烟掉得我一身灰,我将烟丢进火炉。

她说:“还有内衣裤,不过别脱外套。那样很好。”

现在我脚边有一堆脱下的衣服。我的外套垂在臀上,在晦暗的灯光中,外套底下的双腿看起来非常白,其间呈三角形的毛发非常黑。女士凝视我,没再进一步抚摸我。但当我脱完衣服时,她走向柜子的一个抽屉,当她转回这边,手中拿着某样东西。是一把钥匙。

她朝第二扇门点头,“你会在我的卧房找到一口箱子,这可以打开。”她把钥匙递给我,在我过热的手掌上感觉非常冰凉,有一会儿我只是痴痴地望着它。她拍拍手,又说一次:“变!”这次她并未微笑,声音听起来混浊不清。

隔壁的房间比起居室小,同样豪华,也同样晦暗炙热。房间的一边有扇屏风,后面摆着便器,另一边放着一个日式橱柜,表面坚硬且乌黑油亮,就像甲虫壳。如她所说,床底有一口箱子,是美丽的古董箱,由某种香气馥郁的干燥木头——我想是玫瑰木——制成,上面有四个支撑点和黄铜边角,盒盖四角都有精美的雕饰,在炉火照耀下显得栩栩如生。我跪在箱子前,将钥匙插入锁孔,转动时可以感到内部弹簧的动静。

我在那房间的角落待上一会儿,便转过头来。那里有一面穿衣镜,和房门一样大,我看见自己反映出的影像:苍白、双眼圆睁、上气不接下气且好奇,但身上的猩红色外套和帽子、短薄的头发和裸露的臀部,使我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潘多拉。隔壁的起居室一片寂静。我再次将视线转回箱子,缓缓打开盖子,里面散放着一堆瓶子、围巾、绳子、包裹和廉价小说。然而我当时并未停下来端详这些东西,我现在几乎记不起来有哪些东西。在那堆杂物的上面,一块方形的丝绒上,放着一件我所见过最怪异、最淫秽的东西。

那是某种皮制的束具,有点像皮带,却又不是皮带,因为虽然有附带扣的粗带,还有两条较窄短的带子系于其上,它们上面也附有带扣。有一会儿,我害怕地想,这可能是系马的缰绳,接着我看见粗带和带扣固定的东西。那是一只皮制的圆柱体,比我的手还长,宽度则大约是我所能握持的程度。圆柱体的一端是圆形的,比中间的柱状部分稍大,另一端则稳稳地固定在一个扁平的基座上,基座也有黄铜环系着粗带与细带。

简而言之,那是一根假阳具。我之前没看过这种东西,当时我也不知道有这种东西存在,而且还有名称。据我所知,这可能是这位女士为了自己的需要而订制。

或许,当夏娃看见她的第一颗苹果时,她也有同样的想法。

即便如此,仍旧阻止不了她想知道苹果功用的欲望……

为了避免我迟疑不决,女士开口了。

“穿上它,”她喊,她一定已看见箱子开启,“穿上它,快点过来。”

我为了套上带子和扣紧带扣挣扎了一会儿。铜环剌入我白皙的臀部,皮带却相当柔软温暖。我再次瞥向穿衣镜。假阳具的基座如同一根黑矛,放在我的毛发形成的三角形盾牌上,最低的一端则以充满暗示的方式轻触我。假阳具自基座上猥亵地垂着——并非直直垂着,而是一种狡绘的角度,当我往下看时,会先看见球茎状的顶端,映着红色的炉火而发光,上面还有一道几乎看不见的细微白色缝线。

当我向前一步,假阳具的顶端点了一下。

“过来。”女士看见我在门口时说。我走向她,假阳具晃动得更剧烈。我用手按住假阳具,当她看见我这么做时,手放在我的手指上,让我紧抓并抚摸假阳具。具暗示意味的轻触变得更加大胆,不久后,我的腿开始颤抖,她察觉到我高涨的欢愉,呼吸更为急促。她将我的手移开,转身将头发自颈背上撩起,示意要我替她脱衣。

我找到她衣服的钩扣,接着是连身搭的衬边,我看见她的衬衣上有无数皱褶,底下有许多猩红色的斑点。她停下来脱掉衬裙,不过没脱内裤、丝袜和靴子,还有手套。我非常大胆,因为我还没爱抚她,便将手滑入她的内裤,另一只手则紧压她的一颗乳头。

这时,她的嘴亲向我的嘴。我们的亲吻,就像所有新伴侣的亲吻一样,是不完美的,而且带有烟味,不过也像所有新伴侣的亲吻,陌生的亲吻更为刺激。我愈抚摸她,她便更用力吻我,我在皮条下的双腿逐渐发热。最后她拉开我的手,握住我的腰。

“还没!还没!还没!”她说。

我的手仍旧被她抓着,她带我到一张直背的椅子坐下,假阳具持续在我的双腿间紧绷,有如九柱戏瓶般粗陋坚硬。我猜出她的意图。当她的双手紧压着我的头,双腿跨坐在我的双腿上时,她轻柔地俯躺到我身上,开始以很快的速度起伏。起初我握着她的臀部作为引导,我将一只手伸回她的内裤,另一只手摸过她的大腿,到达她的臀部。我的嘴时而贴在一颗乳头上,时而贴在另一颗乳头上,不时尝到她肉体的咸味或湿漉漉的棉质衬衣。

她的喘息声很快变成呻吟,然后是叫喊,我的声音很快也加入其中,因为服侍她的假阳具也取悦了我——她的动作变成一种更快、更用力的紧压,压在我喜欢的部分上。曾有那么一会儿,我的意识脱离身体,从远方看着自己,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与陌生人交缠,身上扣着恐怖的束具,随欢愉喘息并随欲望流汗时,我曾有一阵短暂的不自在。又有一会儿,我什么也不能想,只能颤抖,而我和她的欢愉在将身体曲成拱状时,遭逢痛苦的转折点,最终度过。

过了片刻,她停止动作,跨坐在我的大腿上轻柔晃动,偶尔会剧烈晃动,最后趋于平静。她的头发已然松散,温热地贴在我的下颚。

她笑着再次移向我的臀部。

“喔,你这个娇艳的小荡妇!”她说。

因此我们又紧扣在一起,感到满足且精疲力竭。我们的腿不雅地跨坐于优雅的高背椅上。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我想着一些痛苦的事,例如这一晚将如何继续下去。我想:她已经让我干了她,现在她会叫我回家。假如幸运,我也许会得到一镑做为报偿。毕竟,当初是为了钱,我才会踏入她的起居室。而现在,离开她的想法,对我来说有种难以表达的阴郁——宛如放弃一件和我绑在一起的玩具,沉息它和它的女主人无预期复苏的性欲呼唤。

她抬起头,我猜她瞧见我沮丧的表情。

“可怜的孩子,你完成交易后,都会感到难过吗?”她将手放到我的下巴,将我的脸歪向灯光,我抓住她的手腕,摇头挣脱。刚才我们激烈亲吻时,一直戴在我头上的帽子现在掉了下来。她的双手随即放回我脸上,抚弄我抹上发油而变硬的头发。她哈哈大笑,起身走进卧房,喊道:“你自己倒酒,替我点根烟,好吗?”我听见水流在瓷器上的嘶嘶声,她大概在使用便器。

我走到镜前端详自己。我的脸几乎和外套一样猩红,发丝纠结杂乱,双唇则瘀青肿胀。我想起系在臀部的假阳具,便弯身解下。原先的光洚现在变得晦暗,下面的皮条沾满了我丰盛的体液而变得柔软,却依然和之前一样猥亵坚固且蓄势待发——这是苏活区的男士未曾拥有的特点。火炉前的小桌放着一条手帕,我先拿来擦拭假阳具,再擦拭自己。我点燃两根烟,任由其中一根冒烟。我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在咽下酒之际,开始从地毯上的衣服堆中取回袜子、长裤和靴子。

女士再度出现,取走她的香烟。她换上一套有质感的绿丝裙装,而且打着赤脚,她的第二根脚趾很长,就像你有时会在希腊雕像见到的一样。她的头发已放下,经过梳理重编成一条松散的长发辫,她终于脱去白手套,双手的肌肤几近苍白。

她朝我手上的长裤点头,“把那些留在那里,早上女仆会来处理。”她看见那根假阳具,抓起其中一根皮条。“不过,我得拿走这个。”

我不太确定自己是否听懂她的意思。“早上?你是说我得留下来?”

“当然啦,有何不可?”她显得很惊讶。“你不能留下吗?有人会想你吗?”我突然觉得头昏眼花。我告诉她我寄宿在一位女士家中,她会想我去了哪里,不过不至于担心。她问我是否有雇主等我上工,指的可能是我先前所提的洗衣间。我笑着摇头否认,“没人会想我,我向来独来独往。”

当我这么说的时候,她摇晃摆在大腿间的玩具。

女士说:“今晚以前,你的确如此。然而现在,你有我陪你……”

她的话和表情,都在嘲笑我用手帕做的努力,我再度为她湿润。我将长裤放回她丟在地上的衬裙边,再加上我的外套。卧房里的丝质被单被掀了过来,底下的床单看起来洁白清凉。箱子隐密地待在床脚的位置,壁炉上的时钟指着两点半。

我们大约在四点时熟睡,大概十一点钟我才醒来。我想起清晨时我曾摇摇晃晃地走到便器那里,当我又回到她的怀抱时,重燃了短暂的激情。不过当晚我睡得相当沉,没有做梦,醒来时发现独自躺在床上。她已经穿好衣服,站在半敞的窗前抽烟,若有所思地注视外面的风景。我动了一下,她转过身微笑。

“你睡得像个小孩,我已经起床半小时,大声斥责仆人,你还是一直熟睡。”

“我很疲倦。”

我打了个哈欠,记起那些令我疲倦的事。我们之间似乎陷入一阵轻微的尴尬。昨晚的房间犹如舞台般虚幻,一个充满光影以及不可思议颜色和香气的地方,在那里我们被允许不再做自己或当个超越自己的人,就和演员一样。从半拉开的窗帘映照进来的日光下,现在我发现这个房间一点也不稀奇,是很典雅,却也很朴素。我忽然觉得不知所措。一个荡妇该如何离开她的顾客?我不知道,我以前从没做过。

女士依然看着我,“我一直在等你醒,再拉早餐铃。”有一只拉铃嵌在火炉旁边的墙上,昨晚我没看见。“希望你饿了。”

我的确很饿,却也有点反胃。还有,我的嘴很不舒服,希望她别再试着亲我。她没有亲我,和我保持距离。遭到这种古怪、不自在的气氛激怒,我想她起码该过来吻我的手。

隔壁起居室的门传来一阵低沉、充满敬意的敲门声。在女士的叫唤下,门打开了。我听见脚步声,还有瓷器的晃动声。让我惊讶的是,摇晃声随脚步声愈来愈大,仆人出现在卧房门口,我以为她会在隔壁起居室放下端来的东西,战战兢兢地离开。我将被单拉到喉咙,保持不动,然而主仆都不因我在场而流露出尴尬神情。那名女仆不是我昨晚看见的脸色苍白的女人,而是一位略比我年轻的女孩,她点了一下头,垂眉敛目整理桌子,好摆放托盘。当她放好瓷器后停了下来,低着头,双手交叠于围裙上。

“很好,布莱克,没你的事了,十二点半时帮金恩小姐准备好洗澡水。还有,告诉霍柏太太待会儿我要和她谈谈午餐的事。”女士的口吻非常有礼,却了无生气。我听过绅士淑女用这种口吻对车夫、店员和脚夫说话不下上千次。

女孩又微微低头:“是,夫人。”她随即退下,完全没往床这边看。

接下来的几分钟,因为我们忙着吃早餐,便轻易过去了。我坐起身,之前我一直蜷缩着,因为身体像是挨了揍,或是被绑在拷问台般酸痛,女士喂我喝咖啡,吃涂满牛油和蜂蜜的温热面包卷。她只喝酒与抽烟。她好像喜欢看我吃东西一就像昨晚她喜欢看我站着脱衣,还有点烟。不过,她身上仍有一种令人紧张的静默,使我期待她前一晚坦率猛烈的吻。

当我们喝干咖啡壶里的咖啡,我也吃完所有面包卷后,她开口说话,声音比我之前听过的更严肃。

她说:“昨晚在街上,我邀请你共乘马车,你犹豫了。为什么犹豫?”

“我很害怕。”我老实回答。

她点点头,“现在不害怕了?”

“不怕。”

“因为你很高兴我把你带来这里。”

这不是一个问题,当她说话时,她用一只手掐住我的喉头,直到我的脸涨红,喘不过气,只能回答:“是的。”

她的手移开了,再次若有所思地微笑。她说:“有一个我还是小女孩时读过的波斯故事,是关于一位公主和乞丐,以及一个精灵的故事。乞丐将精灵从瓶中释放出来,得到一个愿望作为回报。但是这个愿望,哎,愿望往往是这样!附有条件。乞丐可以舒适地过平凡生活长达七十年,或者过五百天享乐的日子,有公主为妻、仆人侍候沐浴,穿的也是金缕衣袍。”她停下来,“如果你是那位乞丐,你会选择哪一样?”

我犹豫不决,“这种故事都很蠢,根本没人会被要求——”

“你会选择那一样?平凡的生活,还是享乐的日子?”她将手放在我的脸颊上。

“我想,我会选择享乐的日子。”

她点点头,“当然,那位乞丐也这么选。要是你回答另一个选择,我会很遗憾。”

“为什么?”

“你猜不出来吗?”她再度微笑,“你说向来独来独往。你连——情人——都没有吗?”我摇摇头,看起来或许很痛苦,因为她带着某种满意叹了一口气。“那么告诉我,你会留下来,和我待在这里吗?取悦我,也取悦自己?”

有一下子,我只是呆望着她,“留下来?留下来当什么?你的客人、你的仆人——”

“我的情妇。”

“你的情妇!”我眨眨眼,听见自己的声音变得混浊不清。“那我的报偿如何?我想应该相当丰厚吧……”

“亲爱的,我刚才说过了,你会以奢侈的生活作为酬劳!你会和我一起住在这里,享受我的特权。你会享用我餐桌上的食物、乘坐我的马车、穿我为你挑选的衣服——也会在我要求的时候,脱下它们。你会像煽情小说写的一样被包养。”

我凝视着她,又打量别处——床上的丝质被单、日式橱柜、拉铃与玫瑰木箱子……我想起在弥尔恩太太家的房间,我在那里曾如此接近真正的幸福,却也想起在那里逐渐衍生的义务,使我不止一次感到不安。在我服从这位女士,服从欲望与欢愉之际,我会矛盾地得到多少自由?

然而,她这么轻易做出承诺,也让人有点反感。我的声音依然含糊不清,“你一点也不怕造成耸动?你似乎很相信我,但你对我一无所知!难道你不担心我会引发骚动,我说不定会告诉报纸或警察你的秘密?”

“还有你自己的秘密?喔,不,金恩小姐。我一点也不怕造成骚动,相反,我追求骚动!我寻求骚动!而你也是。”她靠得更近,抚弄我的一撮发丝。“你说我对你一无所知,不过我曾在街上观察你,记得吗?你搔首弄姿的样子是多么冷酷!你以为自己可以一生扮演甘尼美德吗?你以为塞着丝巾,裤裆里就没阴部吗?”她的脸十分贴近我的脸,不让我的视线离开她的脸。她说:“你和我一样,你过去就有这种特质,现在则再度证明!使你真正饥渴的正是你的性别!或许你想抑止自己的胃口,实际却是不断养大!那正是为何你不会引发骚动的原因,也是你会如我所望,留下来当我情妇的原因。”她用力将我的头发卷了一圈。“快承认我说得没错!”

“没错!”

因为那没错,的确没错!她说的是事实,她已经发掘我所有的秘密,她使我面对自己。不只是当时那些激烈的言词,而是这一切——亲吻、爱抚、在椅子上的缠绵——使她说出这些话,而我很高兴!我爱过凯蒂,我会永远爱着凯蒂,我和她共度古怪的前半生,逃避真正的自己。此后我彻底拒绝去爱,成为——或至少我认为——一个超越感情的生命体,驱使他人暴露自己的秘密,羞辱他们坦白的欲望,却从未表露自己的秘密与欲望。现在,这位女士从我身上撕扯出了这一切——使我赤裸裸地呈现,仿佛从我的白骨扯下肉来。她压着我不动,温暖的气息传到我的脸庞,我感到欲望与她同样高涨,知道自己成了她的奴隶。

毕竟,我们的生命中有许多时刻改变了我们,使我们对自己的过去感到不满,并提供我们崭新的未来。那晚在坎特伯里艺宫,当凯蒂将玫瑰花掷给我,将我对她的倾慕转为爱情时,就是这样的一个时刻。现在是另一个时刻,过往的确已经逝——或许当我被带入黑暗的车厢,便开始了我的新生活。不论如何,我知道现在我不能回到过去的生活。精灵最终离开禁锢的瓶子,而我选择陷入享乐的泥沼。

我从没想过要问故事里的那名乞丐,五百天过去了以后,发生了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