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瑞丝刚一返回王桥,就决定再次离开。林中圣约翰留给她的印象,不是那个墓地,或者梅尔辛和托马斯挖出来的尸体,而是那片没人耕种的整齐的土地。当她身边有梅尔辛相伴和托马斯赶车相随,骑马回家时,她看到许多农田都是同样的景象,便预见到了危机。

修士和修女的大部分收入来自佃户。雇农们在属于修道院的土地上种庄稼、养牲畜,他们并不因骑士或伯爵的特权向这些贵族付费,而是向男女修道院副院长交租。依照传统,都要向大教堂缴纳他们收成的一定份额——十袋面粉,三只羊,一头小牛,一车洋葱——但如今,大多数人都缴现金了。

如果没人种地,也就没人交租,这是不言自明的。到时候,修女们吃什么呢?

她从林中圣约翰处取回的大教堂饰物、钱财和文卷,已经妥善地藏在一处新的秘密金库内,那还是塞西莉亚嬷嬷要杰列米阿在一处难以发现的地方修筑的。所有的饰物都已找到,只缺了一件金烛台,那是由王桥蜡烛匠人组成的蜡烛业行会捐赠的。那东西不见了。

凯瑞丝为圣者遗骸的重归举行了一次凯旋礼拜天祈祷。她让托马斯负责孤儿院中的男孩——其中一些人的年龄已达到健壮男性的标准了。她本人则进入了副院长的宅第,愉快地想着,已故的戈德温看到这里被一个女人所占有,该是多么又惊又怒。她在处理完这些细节之后,马上就到奥特罕比去了。

奥特罕河谷离王桥有一天的行程,那里土地十分肥沃。那是一百年前一位恶毒的老骑士在苟延残喘时为了让其一生的罪孽得到原宥而赠送给修女们的。沿奥特罕河的两岸,间隔竖立着五个村庄。河两岸和山坡低处布满大片良田。

农田分给不同的农户而划成条块。诚如她所担心的,许多地块没有耕种。瘟疫改变了一切,但没人动过脑子——或者是有勇气——从新的环境的角度认识农耕问题。凯瑞丝自己必须一力承担此责。她有一些粗略的设想,在推行过程中还需要加以细化。

陪伴她的是新近结束见习期的姐妹琼。琼精明强干,让凯瑞丝想起十年前的自己——并非在容貌上,因为她长着黑发蓝眼,而是她那好问的头脑和蓬勃的怀疑精神。

她们一路骑行,来到了最大的村子奥特罕比。整个河谷的总管威尔就住在紧靠教堂的一栋木头大房子里。他没在家,但她们在最远的地里发现他在种燕麦;他是个动作迟缓的大汉。旁边的地块留作休闲地,野草丛生,有几只羊在那里吃草。

总管威尔一年要到修道院好几次,通常都是去交各村的地租,所以他认识凯瑞丝;但在他家的耕地上遇见她,还是让他惊慌失措。“凯瑞丝姐妹!”他认出她来时惊呼一声,“什么风把你吹来啦?”

“我现在是凯瑞丝嬷嬷了,威尔,我来这里是为了察看女修道院的土地确实耕种了。”

“啊。”他摇起头,“我们在尽力,你看得出的,可是我们损失了这么多的人手,真是困难极了。”

总管总是把日子不好过挂在嘴边——但这一次却是千真万确。

凯瑞丝下了马。“跟我一起走着说吧,告诉我是怎么回事。”她看到几百码之外的缓坡上,有一个农夫在用八头牛拉着犁耕地。他叫住了耕牛,好奇地看着她,于是她就朝那里走过去。

威尔逐渐恢复了镇静。他走在她身边,说道:“像你这样为上帝服务的女性,当然是不能指望懂得多少耕地的事的;不过我要尽力给你说清一些细节。”

“这太好了。”遇到威尔这种类型的人,她从不摆架子。她早已发现,对这种人不要去刺激,而是要让他们有一种安全的错觉。这样,她就能获得更多的东西。“你在瘟疫中失去了多少人手?”

“噢,多着呢。”

“多少?”

“唉,让我算算看,有威廉·琼斯和他的两个儿子;然后是木匠理查,还有他老婆——”

“我用不着知道他们的名字,”她压着气恼说,“粗粗地说,有多少?”

“我得一个个想啊。”

他们来到了正犁着的地块。控制八头牛可是个技术活,能干这种活的人都是村民中脑子好使的。凯瑞丝和那个青年聊了起来。“奥特罕比村死于瘟疫的有多少人?”

“大概两百人吧,我得说。”

凯瑞丝打量着他。他矮小而健壮,留着浓密的金黄胡须。如同青年人常有的那样,他有一种自信的神气。“你是谁呢?”她问。

“我叫哈里,我父亲叫理查,圣姐妹。”

“我是凯瑞丝嬷嬷。你是怎么算出两百人这个数字的?”

“据我估算,在奥特罕比这儿有四十二个人死了。在汉姆小村和短亩村,同样糟糕,这就有一百二十人左右了。长水村完全躲过了这场疫病,但在老教堂村,除了老罗杰·布雷顿,所有的人全都死光了,差不多八十人吧,总计二百人。”

她转向威尔。“在整个河谷地区的总劳力有多少呢?”

“啊,让我想想看……”

耕地的哈里说:“在发病前差不多是一千人吧。”

威尔说:“这就是你看到我种自己那块地的原因了,本来都是雇工干的——可我如今没有雇工了。他们都死啦。”

哈里说:“要不就是到别处去挣更多的工钱了。”

凯瑞丝一下子重视起来。“噢,谁给更多的工钱呢?”

“邻近的河谷里一些比较有钱的农人呗,”威尔愤愤地说,“贵族一天付一便士,这是雇工们总能拿到也应该得到的工钱;可是有些人觉得他们可以随便出钱。”

“可是我估摸着,他们到底把庄稼种上了呀。”凯瑞丝说。

“可这里边有对也有错的,凯瑞丝嬷嬷。”威尔说。

凯瑞丝指着牧羊的休闲地。“那块地呢?为什么没耕啊?”

威尔说:“那是威廉·琼斯的地。他和他的儿子们都死了,他老婆去夏陵和她姐妹一起过了。”

“你找过新佃户吗?”

“找不到的,嬷嬷。”

哈里又插话了。“反正按原有的条款是不行了。”

威尔瞪了他一眼,但凯瑞丝说:“你的意思是什么呢?”

“物价在下降嘛,你看,哪怕是在粮食通常要卖得贵的春季。”

凯瑞丝点点头。人人都知道,市场就是这样子的:买主少,价格就跌。“可是人们总得过日子啊。”

“他们不想种小麦、大麦和燕麦——可是他们得照吩咐去种,至少在我们这河谷是这样。所以一个想租地的人宁可到别处去了。”

“那他们在别处会得到什么呢?”

威尔气愤地插话道:“他们想做高兴的事。”

哈里回答了凯瑞丝的问题。“他们想当自由的佃农,付现金地租,而不想当一周得在领主的土地上干一天活的雇农;他们要能种不同的庄稼。”

“什么庄稼?”

“大麻或亚麻,苹果或梨——那些他们知道能在市场上卖得掉的东西。没准儿每年都不一样。但这在奥特罕比是绝不允许的,”哈里似是镇静了一下,又接着说:“我这可不是冒犯你的神圣指令,副院长嬷嬷,也不是针对威尔总管,人人都知道他是个诚实的人。”

凯瑞丝弄明白了。总管总是保守的。在好年景,这没大关系:原有的就足够了。但如今是危机时期啊。

她摆出一副最权威的架式。“好吧,认真听着,威尔,现在我来告诉你,你要怎么办。”威尔面色惊惶:他原以为是找他商量而不是给他下命令的。“首先,你要停止耕种坡地。我们有现成的肥沃土地而不去耕种,那么做是愚蠢的。”

“可是——”

“先别说话,听我说。给每家佃户提供交换,用同样英亩数量的谷地里的好地换掉坡地。”

“那我们拿坡地怎么办?”

“变成牧场:低处放牛,高处放羊。那是用不了多少人手的,有几个男孩放牧就成了。”

“噢。”威尔说。他明显地要争论,但一时想不出反对的理由。

凯瑞丝继续说:“其次,对谷底里没有租出去的地,要提出一个自由的租用条款:愿租者只交现金地租。”一个自由的租用条款,意味着承租人不是雇工,而且不必在领主的土地上干活,结婚和盖住房都不必获准。他所做的一切只是交租。

“你把老规矩都废了。”

她指着那块休耕地。“老规矩把我的地都荒了。你能想出别的办法来克服这种现象吗?”

“唉。”威尔说罢停顿了好长时间;然后无言地摇摇头。

“再次,给肯在这些地里干活的人一天两便士工钱。”

“一天两便士!”

凯瑞丝感到,她无法靠威尔得力地推行这些变革。他会拖着腿找借口的。她转向那个自信的青年农人。她要让他当她变革的带头人。“哈里,我想让你在今后的几周里到郡里的每个集市去一下。把话传出去,任何流动的劳力都可以在奥特罕比好好地干。要是有雇工要赚工钱,我想要他们到这里来。”

哈里笑着点了头,尽管威尔依旧神色茫然。

“我想看到这一片沃土今年夏天长出庄稼来,”她说,“我都说清了吧?”

“清楚了,”威尔说,“谢谢你,副院长嬷嬷。”

凯瑞丝和琼姐妹把全部卷宗都验看了一遍,把每个文献的日期和主旨都记了下来。她决定把这些东西全部逐一誊抄一份——这本是戈德温提议的,不过他只是以此为借口,从修女的手中把它们占为己有。但这倒是个言之成理的主意。抄写的份数越多,有价值的文献就越难以丢失了。

她对注明一三二七年的一件事情产生了兴趣,文献中说,要把诺福克郡内林恩附近的一大片农田,叫作林恩田庄的,颁给修士。这份赐予的条件是:修道院要接受一个名叫托马斯·兰利爵士的骑士做见习修士。

凯瑞丝忆起了童年时代的那一天:她和梅尔辛、拉尔夫和格温达冒险进入了树林,亲眼看到了托马斯受伤,致使他失去了一条胳膊。

她把那文献拿给琼看,琼耸耸肩,说:“当一个人从富裕家庭变成修士时,这种赠予是常事呢。”

“可是看看是谁赠予的吧。”

琼又看了一遍。“伊莎贝拉王后!”伊莎贝拉是爱德华二世的未亡人和爱德华三世的生母。“她对王桥的兴趣何在呢?”

“或者是对托马斯感兴趣?”凯瑞丝说。

几天之后,她有机会弄清了。林恩田庄的总管安德鲁来到王桥,作两年一次的拜望。他是诺福克人,年过五旬,自田庄赠给修道院以来,一直在那里主事。如今他头发已白,身体发福,这使凯瑞丝相信,尽管有瘟疫,但林恩田庄依旧兴旺如昔。因为诺福克在好几天的路程之外,而且交租是以现金的形式,而不必一路赶着装满产品的牛车而来。安德鲁带来的是值三分之一镑的新金币,上面铸的是爱德华国王站在船甲板上的图像。凯瑞丝清点了钱币并交给琼收进新金库之后,对安德鲁说:“二十二年前伊莎贝拉王后为什么要把这处田庄赐予我们呢,这事你知道吗?”

令她惊诧的是,安德鲁那张粉红色的面孔变得苍白了。他好几次想用假话来搪塞,然后才说:“王后陛下的决定,可不是我等该问的。”

“那当然,”凯瑞丝用一种让他放心的口气说,“我只是对她的动机感到好奇。”

“她是个笃神的女性,做过许多虔诚的举动。”

凯瑞丝心想,谋杀亲夫就是一例;可她嘴里却说:“然而,她为托马斯而有此举,其中定有理由。”

“他跟成百人所做的一样,求王后开恩,而她也大度地予以恩准,伟大的女性有时就是这样。”

“通常都是在她们与求告者有某种关联的时候。”

“不,不,我肯定其中没有关联。”

他如此急于辩白反倒让凯瑞丝肯定他在撒谎,而且确信他不会跟她说实话了,因此她就放下这个话题,打发安德鲁到医院去吃晚饭了。

次日一早,她在回廊里遇到了托马斯兄弟——修道院里硕果仅存的修士。他样子十分恼火地问:“你干吗要盘问安德鲁·林恩?”

“因为我觉得好奇。”她说,心中一惊。

“你打算干吗?”

“我不打算做任何事。”她受到了他那种咄咄逼人的态度的冒犯,但她不想和他争吵。为了放松这种紧张气氛,她坐到连拱廊外圈的一道矮墙上。一道春日的阳光勇敢地射进这处四方院子。她用一种聊天的口气说:“这是怎么回事?”

托马斯干巴巴地说:“你干吗要调查我?”

“我没调查你,”她说,“冷静点。我正在查阅全部文档,列出清单,并誊写副本。我看到了一份文件,让我困惑不解。”

“你在探究与你毫无关系的事。”

她生气了。“我是王桥女修道院的副院长,也是男修道院的执行副院长——这里的一切对我都无秘密可言。”

“好吧,你要是着手发掘那一切老东西,你会后悔的,我向你保证。”

这话听起来像是威胁,但她决定不去刺激他。她试着另辟蹊径。“托马斯,我原以为咱们是朋友。你没权利禁止我做任何事,而且即使你想禁止我,我也很失望。难道你不信任我吗?”

“你不知道你在追究的是什么。”

“这倒启发了我。伊莎贝拉王后跟你、我和王桥有什么关系呢?”

“没有关系。她如今是个老妇人了,过着退隐的生活。”

“她现年五十二岁。她曾废黜了一个国王,要是她想做,还能再废黜一个。而且她与我的修道院有着某种长期不为人知的关系,是你坚决要向我保密的。”

“是为了你好。”

她没有理睬。“二十二年前,有人试图谋杀你。是不是那个未能杀成你的同一个人出资让你进了修道院呢?”

“安德鲁要回林恩,并向伊莎贝拉报告,你问过这些问题——你想到这个了吗?”

“她为什么那么在意?人们为什么这么畏惧你,托马斯?”

“我死的时候,就有了全部答案了。到那时候就什么都不重要了。”他转过身就走开了。

午餐的钟声响了。凯瑞丝深思着来到副院长的宅第。戈德温的那只猫——“大主教”卧在门限上。猫瞪了她一眼,她把它轰开了。她不愿意它待在住处。

她养成了每天和梅尔辛一起就餐的习惯。按照传统,副院长都定期与会长共同进餐,但每日如此却是非比寻常——谁让这是非常时期呢。无论如何,这都是她的托词——若是有人找茬的话;不过倒是没人寻衅。与此同时,他俩还期盼着另一次出行的借口,以便能够再次单独在一起。

他从麻风病人岛的建筑工地上满身泥污地进了屋。他已经不再要求她放弃誓言,离开修道院了。他似乎至少一时之间满足于每天同她会面,并希望将来有机会能够更加亲密。

修道院的一名女佣为他们端来了火腿炖冬季的青菜。那侍女下去之后,凯瑞丝把文件的事和托马斯的反应告诉了梅尔辛。“他了解一桩秘密,若是泄露出去,就能把老王后毁了。”

“我认为这是对的。”梅尔辛沉思着说。

“一三二七年万圣节那天,我跑走以后,他抓住了你,是吧?”

“是啊。他要我帮他埋了一封信。我只好发誓保守秘密——直到他死,然后我就要把信挖出来,交给一个教士。”

“他告诉我,到他一死,我的全部问题就得到解答了。”

“我认为那封信是他对他的敌人的威胁。他们应该知道,他死后,信的内容才会揭示。所以他们害怕杀死他——事实上,他们要确保他活得好好的,才帮他当了王桥的修士。”

“这事还重要吗?”

“在我们埋藏了那封信的十年之后,我对他讲,我从来没把那秘密泄露出去,他便说:‘假如你提起,你就没命了。’这句话比我发的那个誓还让我害怕。”

“塞西莉亚嬷嬷告诉我,爱德华二世不是自然死亡。”

“她怎么会知道这种事?”

“我叔叔安东尼告诉她的。因此我估摸这秘密是:伊莎贝拉王后把她丈夫谋杀了。”

“全国有一半人都是这么认为的。但要是有证明的话……塞西莉亚说了他是怎么遇害的了吗?”

凯瑞丝竭力思索着。“没说。我现在回想起来,她当时是这么说的:‘老国王不是摔死的。’我问她,他是不是被谋害的——但她没回答就死去了。”

“不过,若不是掩盖什么丑闻,何必为此编造出一个虚假的故事呢?”

“而托马斯的信件准是证明了这是丑闻,而且王后就参与其中。”

他们在思索的沉默中吃完了午餐。在修道院的日程表上,饭后的一小时是用来休息或阅读的。凯瑞丝和梅尔辛通常都要拖延一会儿。然而今天,梅尔辛惦记着新客栈正在抬上去的房梁的角度,那座客栈取名作“桥”,就建在麻风病人岛上。他俩如饥似渴地亲吻着,但他推开她,便匆匆赶回工地了。凯瑞丝心情怅惘地打开了一本题为《医术》的书,那是古希腊医师盖伦一部著作的拉丁文译本。那是世界医学的奠基石,她读这部著作是想弄清教士们在牛津和巴黎都学了些什么;不过到现在为止,她没发现什么于她有益的东西。

那侍女回来收拾桌子。“请你叫托马斯兄弟来这儿见我。”凯瑞丝说。她想确信,尽管有那番有摩擦的谈话,他们依旧是朋友。

托马斯未到之前,外面有一阵骚动。她听到人喊马嘶,说明一位贵族要引人注目了。过了不久,门给推开,走进来的是拉尔夫·菲茨杰拉德爵士,天奇的领主。

他满脸怒气,但凯瑞丝装作没注意到的样子。“你好,拉尔夫,”她尽可能友好地说,“这可是意外之喜,欢迎你到王桥来。”

“别提那个了。”他粗暴地说。他走到她座位的跟前,气势凌人地站在近处。“你知不知道你把全郡的农人都毁了?”

另一个身影随着他进来,站在门口,那是个大块头小脑袋的家伙,凯瑞丝认出来是他长期的跟班阿兰·弗恩希尔。两个人都佩剑带刀。凯瑞丝敏锐地意识到,她在这宅第里是独自一人。她竭力想缓和那局面。“你要不要来点火腿,拉尔夫?我刚吃完午饭。”

拉尔夫可不想转移目标。“你一直在偷走我的农民!”

“农民还是雉鸡?”

阿兰·弗恩希尔哈哈大笑。

拉尔夫脸红了,样子更危险了,凯瑞丝后悔她开了那个玩笑。“要是你拿我打趣,你会后悔的。”他说。

凯瑞丝倒了一杯淡啤酒。“我没有取笑你,”她说,“把你想的如实跟我说吧。”她把那杯淡啤酒递给他。

她发抖的手暴露了她的恐惧,但他没接那酒,而是冲她晃着一根指头。“雇工都从我的那些村子里跑了——我一打听,才知道他们都搬到属于你的村子里了,为的是赚高的工钱。”

凯瑞丝点点头。“要是你在卖一匹马,有两个人想买,你会不会卖给出价高的那个人呢?”

“那不一样。”

“我认为一样。喝点淡啤酒吧。”

他突然伸手一挥,从她手里打掉了啤酒。杯子掉在地上,淡啤酒洒到了铺草上。“他们是我的雇工。”

她的手青肿了,但她竭力不去顾及那疼痛,她弯下腰去,拣起杯子,放到侧桌上。“不一定吧,”她说,“要说他们是雇工,可你没有给他们土地,因此他们有权到别处去。”

“我还是他们的领主,妈的!还有一件事,有一天我向一个自由人提供租佃,可他拒绝了,就是因为能从王桥修道院得到更好的条款。”

“还是一样,拉尔夫。我需要我能得到的一切人,所以我给了他们想要的。”

“你是个女人,你没把问题想透彻。你看不出,最终会让大家都对同样的农人付出更多。”

“不一定。高工钱可能会吸引眼下没活干的人——比如说,强盗,或者在瘟疫后的空无一人的村子,四下觅食的流浪汉。还有一些现在是雇工却可能成为佃户的人,他们更卖力地干活,因为他们种上了自己的地。”

他用拳头砸在桌子上,她被这突然的声响惊得眨了下眼睛。“你没有权利改变老章程!”

“我认为我有这权利。”

他紧抓着她袍服的前襟。“哼,我是不会容忍这件事的!”

“把你的手放开,你这笨蛋。”她说。

就在这时,托马斯兄弟走了进来。“你叫我来——这魔鬼在这儿干吗呢?”

他神气十足地走进房间,拉尔夫像是突然被火烫了似的松开了凯瑞丝的袍服。托马斯没有武器,而且只有一条胳膊,但他先前制伏过拉尔夫一次;拉尔夫害怕他。

拉尔夫后退了一步,随后意识到他露出了惧色,不禁满脸羞惭。“我们在这儿没事了!”他大声说着,转向门口。

凯瑞丝说:“我在奥特罕比和别的地方的作为是完全合法的,拉尔夫。”

“打乱了自然秩序!”他说。

“没有法律反对这样做。”

阿兰为他的主人打开了房门。

“你等着瞧。”拉尔夫说罢,便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