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桥大教堂成了一处恐怖之地。受伤的人们痛苦地呻吟着,或者哭爹叫娘,或者喊着上帝或圣徒的名字,祈求救救他们。每隔几分钟,就会有寻找亲友的人发现要寻找的人已经死了,因为突如其来的震惊和悲伤而放声大哭或失声尖叫。躺在地上的人们,无论死活,都浑身是血,断骨七扭八歪,衣服破烂透湿。教堂的石板地因为血、水和河岸的泥浆交融而变得湿滑。

在一派恐怖景象当中,围绕着塞西莉亚嬷嬷,形成了一个小小的镇静而高效的圈子。她就像一只伶俐的小鸟,在躺在地上的人们之间穿梭着。一小群戴着兜头帽的修女跟随着她,其中就有她长期的助手、已被尊称为“老朱莉”的朱莉安娜姐妹。塞西莉亚嬷嬷一边检查着每一个伤员,一边发布着命令:清洗伤口、敷药膏、包扎伤口、喂草药。遇到较严重的伤势,她会差人去请“智者”玛蒂、理发师马修或者约瑟夫兄弟。她说的话总是既平静又清晰,她下的命令总是既简短又果断。她使大多数伤员的情绪都稳定了下来,也使他们的亲属放下了心、燃起了希望。

这情景让凯瑞丝既清晰又痛苦地回想起她母亲去世的那一天。那一天她也是既害怕又困惑,但这些情绪只是深藏在她的内心中。那一天塞西莉亚嬷嬷也像现在这样镇定自若。然而尽管有塞西莉亚救助,妈妈还是死了,就像今天许多受伤的人也会死去一样,不过人们会理性地面对死亡,会感到已经尽了一切努力。

当某个人得病时,有些人会去祈求圣母和圣徒,但那只会让凯瑞丝更加恐惧和不安,因为谁也不知道神灵们会不会施救,甚至都不知道他们听见了没有。塞西莉亚嬷嬷没有圣徒们的神通,这一点凯瑞丝十岁时就知道了,但是她那镇定、务实的气质还是让凯瑞丝既心生希望又感到无奈,不过最终会给她的心灵带来安宁。

现在凯瑞丝也成了塞西莉亚随从中的一员。她并没有真正下过决心,甚至连想都没想过。她听从现场最果断的人的命令,正如桥刚刚坍塌,人们都不知所措的时候,河边的人们都听从了她的命令一样。塞西莉亚麻利、实干的作风是富于感染力的,她周围的人都变得沉着冷静起来。凯瑞丝本人正端着一小碗醋,一名叫做梅尔的漂亮的见习修女正把一块碎布浸在醋中,擦洗着木材商的妻子苏珊娜·切普斯托脸上的血。

她们马不停蹄地一直干到深夜。幸亏夏天昼长,天黑之前所有浮在水面上的人都被捞上了岸——不过没人知道有多少淹死的人沉到了河底或者被冲到了下游。谁也没看见疯子尼尔的踪影,她肯定是被绑着她的牛车拖到了水下。令人不平的是,托钵修士默多却活着,除了脚崴了一下之外没有受任何伤,他一瘸一拐地进了贝尔客栈,正大嚼着热火腿、畅饮着浓啤酒给自己压惊呢。

天黑之后,对伤者的救治仍在烛光下进行着。一些修女精疲力竭,不得不休息了;还有一些修女被太多的惨状和死别压垮,总是听错命令或变得笨手笨脚,也不得不被打发走;但是凯瑞丝和一小伙骨干一直坚持了下来,直到再无事可做。当最后一条绷带打上最后一个结后,一定已经过了午夜,凯瑞丝蹒跚着走过绿地,回到了她父亲的家。

爸爸和彼得拉妮拉紧紧握着手坐在餐厅里,为弟弟安东尼的死悲痛欲绝。埃德蒙的眼睛里满含着泪水,彼得拉妮拉哭得非常伤心。凯瑞丝亲吻了他们俩,却想不出能说些什么。她知道自己一旦坐下,就会在椅子里睡着,所以硬撑着爬上了楼。她紧挨着格温达躺在床上。格温达像以往一样和她睡在一起,她也因精疲力竭而睡熟了,没有被搅醒。

凯瑞丝闭上了眼睛,她的身体疲惫不堪,她的心却因为悲伤而隐隐作痛。

在众多的死者中,她父亲只为一人悲痛,而她却能感受到他们全体的重量。她回想着那些躺在大教堂冰凉的石板地上的她的死去的朋友、邻居和相识的人们,想象着他们的父母、儿女、兄弟姐妹的哀伤,巨大的痛苦让她崩溃了。她在枕头里呜咽了起来。格温达没有说话,伸出胳膊搂住了她,把她紧紧抱住。没过多久,她终于被倦意袭倒,沉睡了过去。

天刚亮她就起床了。格温达仍在酣睡,她独自回到了大教堂,继续干活。受伤的人们大部分已被送回家。那些仍需留下观察的人——包括依然昏迷不醒的罗兰伯爵——则被转入了医院。死者的尸体被整齐地摆放在教堂东端的唱诗班席位处,等待下葬。

时间飞一般地流逝着,几乎没有片刻的工夫小憩。直到星期六下午很晚的时候,塞西莉亚嬷嬷告诉凯瑞丝该歇一歇了。她四下里望了望,意识到大部分工作都已经做完了,这才静下心来思索起未来。

直到那一刻之前,她一直无意识地以为正常的生活已经结束,她生活在一个恐怖和悲惨的新世界里。现在她意识到,像所有其他事情一样,这种状态也会过去。死去的人会下葬,受伤的人会痊愈,王桥也最终会挣扎着恢复正常。于是她想起了,就在桥垮塌的前一刻,还有一场悲剧在发生,同样极其残酷和令人心碎。

她在河边找到了梅尔辛。他正同埃尔弗里克和托马斯·兰利一起,指挥着五十多个志愿帮忙的人清理河道。梅尔辛和埃尔弗里克的龃龉在灾祸面前被搁置了起来。大部分散落的木头都被打捞上来,堆在了岸边。但是也有木头仍然相互连接在一起,其中有一大团钉在一起的木头漂浮在水面上,随波浪微微地上下起伏,却像一头被杀死的巨兽一样原地不动。

人们想把桥的残骸拆解为较小的部分,以便处理。这可是件危险的活儿,因为桥随时有可能进一步坍塌,造成这些帮忙的人的伤亡。他们用一根绳子拴住了已部分没入水中的桥的中央部分,一队人在岸上使劲拽着绳子。河中央有一只小船,梅尔辛和大个子马克·韦伯,还有一个划船人留在船上。当岸上的人们歇息时,船就划到残桥旁,马克在梅尔辛的指导下,用一把伐木用的大斧猛砍圆木。然后船再退到安全的距离外,埃尔弗里克一声令下,岸上的人们再合力拽绳子。

在凯瑞丝的注视下,桥的一块很大的部分被拆解了开来。所有的人都一齐欢呼,人们将这团纠缠在一起的木头拖上了岸。

一些帮忙的人的妻子拿着面包和啤酒来了。托马斯·兰利下令休息一会儿。人们纷纷坐下歇息,凯瑞丝找到了梅尔辛。“你不能和格丽塞尔达结婚。”她直截了当地说道。

这突然的直白并没有让梅尔辛吃惊。“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他说,“我一直在想这事。”

“你愿意和我一起走走吗?”

“好的。”

他们离开了河边的人群,走上了主街。在羊毛集市的喧嚣结束之后,王桥像个墓地一样沉静。所有的人都待在家里,或照料伤者,或哀悼死者。“城里没有几家没人死伤的,”她说,“当时桥上肯定有上千人,或者想离开,或者在折磨疯子尼尔。教堂里有一百多具尸体,我们救治了四百多个受伤的人。”

“还有五百多名幸运的人。”梅尔辛说。

“我们本来也有可能在桥上,或者离桥不远。你我现在都可能躺在唱诗席的地上,浑身冰冷,一动不动。但是我们都受到了上帝的馈赠——我们的余生。我们决不能因为一个错误而糟蹋这份大礼。”

“这不是一个错误,”梅尔辛厉声说道,“这是一个孩子——一个有灵魂的人。”

“你也是个有灵魂的人——而且还是个非同寻常的人。看看你刚才在干什么。有三个人在河上管事。一个是镇上最有钱的建筑匠。一个是修道院的执事。还有一个呢……才是一个学徒,还不满二十一岁。可镇上的人都听你的命令,就像他们愿意服从埃尔弗里克和托马斯一样。”

“这并不意味着我就能逃避自己的责任。”

他们拐进了修道院的院子。大教堂前的绿地被参加羊毛集市的人们践踏得一片狼藉,布满了车辙、泥沼和大大的水洼。凯瑞丝看到教堂西面三扇巨大的窗户上映照着朦胧的太阳和裂开的云层,一幅画面像圣坛背壁的装饰画一样被隔成了三份。晚祷的钟声也开始敲响了。

凯瑞丝说:“想一想吧,你总是说想去看一看巴黎和佛罗伦萨的建筑。你现在全都要放弃了吗?”

“我想是这样。一个男人不能抛弃他的妻子和孩子。”

“这么说你已经把她看作你的妻子了。”

他搂住了她。“我永远不会把她看作我妻子,”他痛苦地说道,“你知道我爱的是谁。”

这一回她想不出巧妙的回答了。她张开嘴巴想说话,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她感到喉咙像是哽塞住了。她赶紧眨了眨眼睛,以免眼泪流出,随即她又低下头去,以遮掩自己的情感。

他抓住了她的胳膊把她拉近。“你知道的,是吧?”

她强迫自己迎着他的目光。“是吗?”她的视线模糊了。

他吻着她的嘴唇。这次吻的感觉与她以前所经历的任何一次都不同。他的嘴唇移动得很轻柔,但一直顶着她的嘴唇,仿佛他是想永远记住这一刻,于是她恐慌地意识到,他是在想:这是他们最后一次接吻了。

她紧紧地抱住他,想让这一刻持续到永远,但他终于抽回了身,实在是太短暂了。

“我爱你,”他说,“但我要娶格丽塞尔达。”

生和死都还在继续。小孩子在出生,老人在死去。星期天,屠夫爱德华的妻子埃玛在妒火中烧之下,用他们家最大的一把切肉刀砍了她那淫乱的丈夫。星期一,贝丝·汉普顿的一只鸡不见了,后来被发现在格林尼·汉普森家厨房的锅里炖着,于是格林尼被治安官约翰剥光了衣服鞭打了一顿。星期二,豪威尔·泰勒在圣马可教堂的房顶上干活时,脚下一根腐朽的圆木松动了,他摔了下来,砸穿了天花板,落在下面的地上,当场死去。

到星期三时,除了两座主要桥墩的残桩外,桥的残骸已清理完毕,木头都堆在了岸上。河道开放了,平底船和木筏就可以满载着在羊毛集市上采购的羊毛及其他货物,离开王桥前往梅尔库姆港,再从那里运往佛兰德和意大利了。

凯瑞丝和埃德蒙到河边检查河道清理情况时,梅尔辛正用打捞上来的木头扎一只木筏,准备摆渡人们过河。“木筏比船要好,”他解释道,“牲畜可以自己上下,车子也可以直接推上来。”

埃德蒙表情忧郁地点了点头。“为了每星期的集市,也只好如此了。幸亏到下一届羊毛集市时,我们就能有一座新桥了。”

“我看还不行。”梅尔辛说。

“可你跟我说过,建一座新桥需要一年!”

“是的,那是说建一座木桥。可如果再建一座木桥,还会塌的。”

“为什么?”

“请跟我来。”梅尔辛把他们领到一堆木料前。他指着一组巨大的圆木说:“就是这些木头组成了桥墩——它们可能就是国王赐给修道院的那著名的二十四根英国最好的橡树。请看看它们的底部。”

凯瑞丝能看出这些巨大的圆木原本是被削尖的,只是由于长年在水下泡着,它们的轮廓已经没那么分明了。

梅尔辛说:“木桥没有基础。柱子就是插在河床里的。那样并不结实。”

“可这桥已经矗立了好几百年了!”埃德蒙愤愤地说道。每当他和人辩论时,他都像是要吵架。

梅尔辛已经习惯了,没有在意他的语调。“可它现在塌了,”他耐心地说道,“有些情况发生了变化。木桥墩原先是结实的,现在却不结实了。”

“什么情况能发生变化?河还是那条河嘛。”

“是这样的,先是你在岸上修了一座仓房和一个码头,还修了一道墙来保护你的财产。好几个别的商人也纷纷效仿。我小时候常在上面玩的河南岸原先的泥滩大部分都没了。于是河水就没法再泛上泥滩了。结果水流就比以前急了——特别是在下了像今年这么大的雨以后。”

“所以就必须建一座石桥了?”

“是的。”

埃德蒙抬起头来,看见埃尔弗里克也站在一旁听着。“梅尔辛说建一座石桥需要三年。”

埃尔弗里克点了点头。“三个建筑季。”

凯瑞丝知道,大多数建筑工程都需要在温暖的月份进行。梅尔辛曾向她解释过,当灰泥还没等抹匀就会凝固时,是不能建石墙的。

埃尔弗里克继续说道:“一季打基础,一季搭桥拱,一季修桥面。每个阶段后,都必须让灰泥晾上三四个月,晾结实了,才能开始下一个阶段,在上面继续搭建。”

“三年没有桥呀。”埃德蒙忧郁地说道。

“四年,除非你能马上开工。”

“你最好是先为修道院估算一下费用。”

“我已经开始估算了,但这不是一下子就能成的。我还需要两三天时间。”

“你尽快吧。”

埃德蒙和凯瑞丝离开了河岸,走上了主街。埃德蒙情绪激动地迈着他那偏向一侧的步伐大步走着。尽管他的腿萎缩了,他却从来不让任何人扶他。为了保持平衡,他走路时像奔跑一样大幅度地摆动着手臂。镇上的人都知道要给他腾出足够的空间,特别是当他显得急匆匆时。“三年呐!”他一边走一边说着,“羊毛集市会受到沉重打击。我不知道我们多久才能恢复正常。三年呐!”

他们回到家时,看到凯瑞丝的姐姐艾丽丝也来了。她仿照菲莉帕夫人的发式精心地束起了头发,戴了顶帽子。她和彼得拉妮拉姑姑一起坐在桌旁。凯瑞丝从她们的表情上,一眼就看出她们一直在谈论自己。

彼得拉妮拉走进厨房,端出了啤酒、面包和新鲜黄油。她给埃德蒙的杯子倒满了酒。

彼得拉妮拉礼拜日那天大哭了一场,但自那以后她就很少再显出因失去了弟弟安东尼而痛苦的迹象。令人意外的是,一向不喜欢安东尼的埃德蒙,倒好像伤心得多:人们经常在无意中发现他的眼眶里涌起了泪花,尽管那泪花消失得也同样快。

埃德蒙满脑子都是关于桥的事情。艾丽丝本想质疑梅尔辛的判断,但埃德蒙不耐烦地打消了她这个念头。“这孩子是个天才,”他说,“他比很多建筑匠师都懂得多,可他还没出学徒期呢。”

凯瑞丝愤愤地说道:“可惜他还是要跟格丽塞尔达过一辈子了。”

艾丽丝起而为自己的继女辩护:“格丽塞尔达没有任何错。”

“不,她有错,”凯瑞丝说,“她根本就不爱梅尔辛。她引诱他,是因为她男朋友离开了镇子,就是这么回事。”

“梅尔辛是这么跟你说的?”艾丽丝嘲讽地笑道,“要是一个男人不想做那事,他就可以不做——记住我的话吧。”

埃德蒙咕哝了一句。“男人有可能经不起诱惑。”他说。

“哦,这么说,你站在凯瑞丝一边了,是吗,爸爸?”艾丽丝说,“我一点儿也不奇怪,你一向都是这样的。”

“这不是站在谁一边的问题,”埃德蒙回答道,“一个男人也许事先并不想做某件事,事后也会后悔,但在一闪念间他的意愿可能发生变化——特别是当一个女人耍花招时。”

“耍花招?你凭什么认为是格丽塞尔达主动投怀送抱呢?”

“我没这么说。但是我知道一开始是她在哭,梅尔辛想安慰她。”

是凯瑞丝告诉他这些的。

艾丽丝愤愤地说:“你总是袒护那个不听话的学徒。”

凯瑞丝正吃着涂了黄油的面包,但她一点儿胃口也没有。她说:“我猜他们会生出半打肥胖的孩子。梅尔辛会继承埃尔弗里克的产业,又像他岳父一样,成为镇上的一个业主,为商人盖房子,谄媚教士以换取合同。”

彼得拉妮拉说:“要是那样,不就求之不得了吗?他将成为镇上的头面人物之一。”

“他本来有更远大的前程的。”

“是吗,当真?”彼得拉妮拉故作惊讶地嘲讽道,“他爸爸不过是个落魄的骑士,连给他妻子买双一先令的鞋都买不起。你凭什么认为他前程远大?”

凯瑞丝被她的嘲讽深深地刺痛了。的确,梅尔辛的父母不过是穷食客,吃喝全靠修道院供给。对他来说,能继承一位富庶的建筑匠的产业的确意味着社会地位的提高。但她仍然认为他本应大有作为的。她说不清自己能为他勾画出什么样的前程。她只知道他与镇上所有的人都不同,她难以忍受他将成为一个普通人。

星期五那天,凯瑞丝带格温达去见“智者”玛蒂。

格温达还留在镇上,是因为伍尔夫里克也在,他要安排家人的下葬事宜。埃德蒙的女仆伊莲帮格温达烤干了衣服,凯瑞丝为她包扎了脚,还给了她一双旧鞋子。

凯瑞丝感到格温达没有把她森林历险的全部真相说出。她说西姆把她带到了强盗那里,她逃跑了。西姆一路追她,在桥塌的时候死了。治安官约翰对她的说法很满意:强盗是不法分子,因此西姆的遗产不用传承。格温达自由了。但是凯瑞丝相信,森林中一定还发生了些其他事情,一些格温达不愿说的事情。凯瑞丝没有逼迫她的朋友。有些真相最好是深埋起来。

这星期镇上人全在忙着办葬礼。由于死者都是非正常死亡,葬礼的仪式也大同小异。给死者擦洗遗体,给穷人缝尸布,给富人钉棺材,给所有的人挖墓穴,给教士付钱。并非所有的修士都能做教士,只有几个人有资格,于是他们排了班,一连几天,一天到晚,在大教堂的北侧为人们主持葬礼。王桥还有六座较小的教区教堂,那里的教士也都忙得不可开交。

格温达一直在帮着伍尔夫里克忙前忙后,做着传统上该由女人做的事情,擦洗遗体、缝尸布、挖空心思地安慰他。他有些魂不守舍。尽管他把葬礼的所有细节都安排得周到细致,却会一连好几个小时皱着眉头,摆出一副奇怪的表情,眼睛茫然地盯着前方,好像是在解什么巨大的谜。

到星期五那天,葬礼基本上都办完了,但是代理副院长卡吕斯却宣布星期日为所有遇难者的灵魂举办一场特殊的祷告,因此伍尔夫里克要等到星期一才能走了。格温达告诉凯瑞丝,他似乎对有一个同村的人陪伴他很是感激,但只有在谈起安妮特时他才会显出些生气来。于是凯瑞丝提出再为她买一剂情药。

她们在“智者”玛蒂的厨房里找到了她。她正在熬制药物。小小的屋子里弥漫着药草、食油和葡萄酒的味道。“我已经把我要在星期六和星期天用的所有东西全都用光了,”她说,“我得重新备货了。”

“不管怎么说,你一定赚了些钱。”格温达说。

“是的——如果我能把钱都收回来的话。”

凯瑞丝一惊。“怎么,还会有人对你赖账吗?”

“有的人。我一向都要在人们还没消痛时就提前收费。但如果他们一时没钱,也不能不给他们治呀。大多数人事后都会付账,但也有人不是。”

凯瑞丝为她的朋友愤愤不平。“他们怎么说?”

“各种各样的理由。付不起啦,药没起作用啦,服药前没经他本人同意啦,说什么的都有。不过别担心。世界上还是守信的人多,足够我维持下去了。你们想要什么?”

“格温达的情药在桥塌时丢了。”

“这好办。你干吗不自己给她配一副呢?”

凯瑞丝一边配药,一边问玛蒂:“有多少孕妇最后会流产呢?”

格温达知道她为什么问这问题。凯瑞丝把梅尔辛的窘况全都告诉了他。两个少女在一起的大部分时间都在谈论伍尔夫里克的冷漠和梅尔辛的高度责任感。凯瑞丝甚至动了自己买一副情药用在梅尔辛身上的念头,但最终还是作罢了。

玛蒂目光犀利地看了她一眼,只是含糊地答道:“没人知道。很多时候,一个女人会一个月不来月经,而下个月又来了。她是怀了孕又流了产,还是因为什么其他原因,谁也说不清。”

“哦。”

“不过,如果这是你们俩担心的事情的话,我告诉你们,你们俩都没怀孕。”

格温达马上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我只消看看你们就知道了。一个女人怀孕了,几乎马上就会起变化。不仅是她的肚子和乳房,她的脸色、步态、情绪,都会变化。这些事情,我比大多数人看得都准——所以人们叫我‘智者’。那么是谁怀孕了?”

“埃尔弗里克的女儿,格丽塞尔达。”

“噢,是的,我早看出来了。她都怀孕三个月了。”

凯瑞丝大吃了一惊。“多长时间?”

“三个月,差不了太多。只要看看她就够了。她一向不瘦,但现在更是胖乎乎的了。那么你们为什么吃惊呢?我猜她怀的是梅尔辛的孩子,对吗?”

玛蒂总能猜到点子上。

格温达对凯瑞丝说:“我记得你跟我说那事发生得不久。”

“梅尔辛没告诉我准确的时间,但给我的印象是不久之前,而且只发生过一次。现在看来,他跟她做那事,已经好几个月了!”

玛蒂皱起了眉。“他为什么要撒谎?”

“为了使他显得没那么坏?”格温达猜道。

“那样就好些吗?”

“男人的想法很奇怪。”

“我要去问问他,”凯瑞丝说,“现在就去。”她放下了瓶子和量勺。

格温达问:“那我的药怎么办?”

“我来帮你做完,”玛蒂说,“凯瑞丝已经等不及了。”

“谢谢你。”凯瑞丝说着,走了出去。

她径直来到河边,但这回梅尔辛却不在那里。她在埃尔弗里克家也没找到他。她想他一定是在石匠的阁楼里。

在大教堂的西面,石匠领班的工作间恰好占据了塔楼中的一座。凯瑞丝攀上塔楼扶壁中狭窄的螺旋梯,来到了这里。屋子很宽敞,高高的尖拱窗使光线非常充足。沿着其中的一堵墙,整齐地码放着大教堂初建时的石匠用过的雕刻模具。这些形状优美的模具精心地保存下来,就是为了维修时再用。

地面是供建筑匠师画图用的。地板上铺着一层灰泥,大教堂最早的石匠领班、建筑匠师杰克,就是用铁制的绘图仪在灰泥上画他的设计图的。刻划的痕迹起初是白色的,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地消失了,于是就可以在旧的图上面画新的图。当设计图很多,已很难分清新旧时,就会在上面铺上新的灰泥,于是这一过程再重新开始。

羊皮纸,也就是修士们用来抄写《圣经》经文的薄薄的羊皮,用来画图就太贵了。在凯瑞丝的时代,一种新的书写媒质已经出现了,那就是纸,但纸是从阿拉伯人那里传来的,修士们视之为穆斯林异教徒的发明,因而拒绝使用。不管怎么说,纸得从意大利进口,并不比羊皮纸便宜。而且在地板上画图还有一大好处:木匠可以直接把木头放在地上的设计图上面,严格地按照建筑匠师所画的线条刻制模具。

梅尔辛跪在地上,正按照一幅设计图刻着一块橡木,但他不是在做模具。他在刻一只有十六个齿的齿轮。旁边的地上还有一只较小的齿轮,梅尔辛停了一会儿,把两只齿轮放在一起,看是否合适。凯瑞丝在水磨上见过这样的齿轮,它们把水车的轮叶和磨石连接起来。

他一定听见了她踏在石阶上的脚步声,但他太专注于自己的工作了,都没有抬头看上一眼。她注视了他片刻,气恼和爱意在心中激烈地搏斗着。这正是她所熟悉的他在全神贯注时的模样:他那矮小的身躯俯向他的作品,他那有力的手和灵巧的手指细致地做着修改,他的面孔纹丝不动,他的目光坚定不移。他就像一只正俯身畅饮着溪水的小鹿。凯瑞丝心想,当一个男人在做自己生来该做的事情时,就是这个样子。他正处于一种快乐中,但还不仅仅是快乐。他在完成自己的使命。

她突然喊出声来:“你为什么要骗我?”

他的凿子脱落了。他痛得大叫一声,举起手指看了看。“天哪。”他说着,把手指塞进了嘴里。

“对不起,”凯瑞丝说。“你伤着了吗?”

“问题不大。我什么时候骗你了?”

“你给我的印象是格丽塞尔达只勾引了你一次。可实际上你们俩在一起鬼混,已经有好几个月了。”

“不,我们没有。”他吸吮着他流血的手指。

“她已经怀孕三个月了。”

“不可能,那事才发生了两个星期。”

“就是三个月,从她的体形就能看出来。”

“你能看出来?”

“是‘智者’玛蒂告诉我的。你为什么骗我?”

他正视着她的眼睛。“可我没有骗你,”他说,“那事就发生在羊毛集市那个星期的星期天。是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

“那么,才过了两个星期,她怎么就敢肯定自己怀孕了?”

“我不知道。不过,女人到底过多久才能知道自己怀孕了呢?”

“你不知道吗?”

“我从来没问过。不管怎么说,三个月前格丽塞尔达还和……”

“噢,天哪!”凯瑞丝说道。她的心头闪起了一束希望的火花。“她还和她以前的男朋友瑟斯坦在一起呢。”那火花已燃成了火焰。“那肯定是他的孩子。是瑟斯坦的孩子,不是你的。你不是孩子的父亲!”

“会是这样吗?”梅尔辛简直不敢相信。

“当然——这样一切都说得通了。如果她突然爱上了你,她会寻找一切机会和你在一起的。可你说她从来都不搭理你。”

“我想那是因为我不想娶她。”

“她从来就没喜欢过你。她只是需要给她的孩子找个父亲。瑟斯坦跑了——也许就是在她告诉他自己怀孕后,给吓跑的。而你恰好住在她们家,又傻得足以中她的圈套。噢,感谢上帝!”

“感谢‘智者’玛蒂。”梅尔辛说。

她看到了他的左手。血正从一根手指上涌出。“噢,我让你受伤了!”她叫了一声,抓起他的手,仔细检查着伤口。伤口不大,但很深。“我很抱歉。”

“没那么严重。”

“不,很严重。”她说道,不知道自己是在说伤口还是别的什么事情。她吻了吻他的手,她的嘴唇感觉到了他的热血。她把他的手指放进自己嘴里,把伤口吮干净。这动作如此亲昵,感觉简直像是性行为,她闭上了眼睛,心醉神迷。她咽了咽口水,品味着他的鲜血,激动得浑身颤抖起来。

桥塌之后一星期,梅尔辛扎起了一只木筏。

木筏是在星期六一早完工的,正好为一星期一次的王桥集市派上了用场。为此梅尔辛整个星期五晚上都在挑灯夜战,凯瑞丝猜想他恐怕还没有时间同格丽塞尔达谈话,告诉她自己已经知道了那孩子是瑟斯坦的。凯瑞丝和她父亲来到河边,想体验一下第一批赶集的人到来的感觉——他们来自周围村庄,有用篮子提着鸡蛋的妇女,用车拉着黄油和奶酪的农民,还有赶着羊群的牧羊人。

凯瑞丝很佩服梅尔辛的这件作品。木筏大得足以载下一辆马拉车,而不必让牲畜卸下辕。筏的四周还有一圈结实的木栏,可以防止羊跌下河去。河两岸都搭起了与水面齐平的木台,以便车辆上下。乘客需要付一便士,由修士收取——渡船像桥一样,也属于修道院。

最巧妙的是梅尔辛设计的使木筏从河的这一边到那一边的方式。一条长长的绳子从筏的南端伸出,一直伸过河,绕过一根柱子,再拉回此岸,绕过一个滚筒,再回到筏上,系在筏的北端。滚筒通过一组木齿轮与一个由牛拉动的转盘连接:凯瑞丝昨天看见过梅尔辛在刻那组齿轮。由一根杠杆改变齿轮的转动方向,这样滚筒就可以根据木筏是去还是回来改变方向了——没有必要改变牛踱步的路线,也不用让牛调头。

“这很简单。”当凯瑞丝为之惊叹时,梅尔辛说道——而她仔细看过后,觉得也确实简单。杠杆只是把一只大齿轮撬起,使两个较小的齿轮进入了它原先的位置,就改变了滚筒转动的方向。然而,王桥的人都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东西。

整个上午,半个镇子的人都来观赏过梅尔辛令人惊奇的机械装置。凯瑞丝深深地为他感到骄傲。埃尔弗里克也站在一旁,向所有提问的人解释了机械原理,把梅尔辛的功劳记到了自己账上。

凯瑞丝想不通埃尔弗里克的脸皮怎么会这么厚。他捣毁了梅尔辛刻的门——假如不是发生了塌桥这么大的灾难,这一暴行会让全镇的人都感到惊骇和愤慨的。他用棍子打了梅尔辛,梅尔辛的脸现在还肿着。他合谋了企图让梅尔辛娶格丽塞尔达,生下别人的孩子的阴谋。梅尔辛继续与他合作,是因为觉得救灾重于他们的争执。但凯瑞丝不明白埃尔弗里克怎么还能昂得起头来。

木筏的设计很精彩——但却没有充分解决问题。

埃德蒙指出了这一点。在河对岸,来赶集的人们和车辆沿着郊区的道路一直排到了目力所及范围之外。

“如果用两头牛,会更快的。”梅尔辛说。

“会快上一倍吗?”

“不会,不会那么快的。我可以再造一条渡船。”

“那边已经有一条了。”埃德蒙说着,伸手一指。他说得没错:船夫伊恩正划着船在摆渡赶路的旅客。伊恩的船没法载车,他也拒绝牲畜上船,一次收费两便士。平日里他连糊口都难:他每天两次渡一名修士去麻风病人岛,此外就很难再有生意了。但今天,他那边也排起了队。

梅尔辛说:“是的,你说得对。归根到底,渡船是代替不了桥的。”

“这真是飞来横祸,”埃德蒙说,“博纳文图拉带来的消息已经够糟糕的了。但这——这足以毁了这镇子。”

“所以你必须建一座新桥。”

“不是我,是修道院。副院长死了,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能选出一个新的来。我们只能去逼代理副院长拿主意。我现在就去找卡吕斯。凯瑞丝,跟我一起去吧。”

他们走上主街,进了修道院。通常来访者必须先到医院,请杂役去通报他们想见哪位修士:但埃德蒙不是等闲人物,而且他很高傲,决不会这样去求人通报的。副院长是王桥的领主,但埃德蒙是教区公会会长,是使王桥有了今天这般规模的商人们的首领,在管理镇子方面,他一向视修道院副院长为合伙人,更何况过去十三年,副院长是他的弟弟。所以他径直来到了大教堂北侧副院长的住所。

这是一座木结构的房子,像埃德蒙家一样,一楼有一个门厅和一个客厅,二楼有两间卧室。没有厨房,因为副院长的膳食是由修道院厨房准备的。有很多主教和修道院副院长都住在宅邸里——王桥的主教就在夏陵有一处很不错的宅子——但王桥修道院副院长的住所却很简朴。不过,屋里的椅子很舒服,墙上也挂着些描绘《圣经》故事的挂毯,还有一座很大的壁炉,使得屋里在冬天很暖和。

凯瑞丝和埃德蒙来到时,上午正好过了一半,年轻的修士这时一般都在劳动,年长的修士则在阅读。埃德蒙和凯瑞丝在副院长住所的门厅里见到了瞎子卡吕斯。他正和司库西米恩密谈着什么。“我们必须谈谈建一座新桥的事了。”埃德蒙开门见山地说道。

“很好,埃德蒙。”卡吕斯说,他从声音听出了这是谁。凯瑞丝注意到,他的语调并不热情,心想他们是否来得不是时候呢。

埃德蒙对于气氛也像她一样敏感,但他一向咄咄逼人。他拉过一把椅子坐下,说:“你估计你们什么时候会选举一位新的副院长呢?”

“你也坐下吧,凯瑞丝。”卡吕斯说。凯瑞丝不明白他怎么知道自己也在这里的。“选举的日期还没定,”卡吕斯继续说道,“罗兰伯爵有权提名一位候选人,可他还没有恢复知觉呢。”

“我们等不及了。”埃德蒙说。凯瑞丝觉得他说话太唐突,但他一向如此,她也就没说什么。“我们必须马上开始建新桥,”她父亲继续说道,“木桥不行,得建一座石桥。那需要三年时间——如果我们再不开工,就得四年了。”

“石桥?”

“这是必须的。我一直在和埃尔弗里克和梅尔辛谈这件事。再建一座木桥,会像旧桥一样塌掉的。”

“可是费用!”

“大概是二百五十镑,要看怎么设计了。这是埃尔弗里克算的。”

西米恩兄弟说:“建一座木桥需要五十镑,可因为费用,安东尼副院长上星期还拒绝了。”

“可你们看看这结果吧!一百多个人死了,更多的人受了伤,损失了那么多牲畜和车辆,副院长死了,伯爵这会儿还在死神的门口徘徊呢。”

卡吕斯生硬地说道:“我希望你不是在责怪已故的安东尼副院长要对所有这一切负责。”

“我们不能还声称他的决策是正确的。”

“上帝已经为我们的罪过惩罚了我们。”

埃德蒙叹了口气。凯瑞丝也感到很沮丧。修士们无论什么时候做错了事,都会拉上帝来作托词。埃德蒙说:“我们凡人很难揣摩上帝的旨意。但有一件事我们却很清楚,如果没有桥,这镇子也就完了。我们已经输给夏陵了。如果不尽快建起一座石桥,用不了多久,王桥就会变成一个小村子的。”

“这也许就是上帝为我们安排的。”

埃德蒙开始气急败坏起来。“难道上帝会这么讨厌你们这些修士吗?相信我吧,如果羊毛集市和王桥市场完蛋了,这个有二十五名修士、四十名修女和五十个杂役的修道院也就没法存在了,医院、唱诗班和学校也没法存在了。就连大教堂都不可能有了。王桥的主教一向住在夏陵——如果那边财大气粗的商人们主动提出,拿出他们蒸蒸日上的市场的利润,在他们的镇子上给他建一座金碧辉煌的新大教堂,该怎么办呢?没了王桥市场,没了镇子,没了大教堂,没了修道院——难道这就是你们想要的?”

卡吕斯脸上露出了惊恐的神色。显然他没有想过:塌桥会真的从长远上影响修道院的地位。

但是西米恩说道:“如果修道院连座木桥都修不起,就更别提石桥了。”

“可你们必须修!”

“石匠们愿意免费干活儿吗?”

“当然不能。他们得养家糊口。但我们已经说过了,镇民们愿意筹钱借给修道院,将来以过桥费来还。”

“这样你们就剥夺了我们桥上的收入!”西米恩愤愤地说道,“你们又回到了那个骗局上,是吧?”

凯瑞丝插话了:“可你们现在根本收不到过桥费。”

“恰恰相反,我们收到了摆渡费。”

“你们能支付埃尔弗里克造木筏的钱了。”

“这比修桥的钱要少多了——即便如此,也已经让我们囊空如洗了。”

“你们永远也别指望收到很多钱——摆渡太慢了。”

“将来也许会有那么一天,修道院有能力修一座新桥。如果上帝愿意,他会告诉我们办法的。那时候我们就能继续收过桥费了。”

埃德蒙说:“上帝已经告诉了你们办法。他启示我女儿想出了这么一个以前从来没有人想到过的筹钱办法。”

卡吕斯一本正经地说道:“请让我们来判断上帝做了些什么。”

“很好,”埃德蒙站起身来,凯瑞丝也站了起来,“我很遗憾你们是这样的态度。这是王桥的灾难,是住在这里的所有人的灾难,包括修士。”

“我必须听从上帝的指示,而不是你的。”

埃德蒙和凯瑞丝转身就走。

“还有一句话,你愿意听吗?”卡吕斯说。

埃德蒙在门口转过身来。“当然。”

“非神职人员是不可以随随便便进修道院的房子的。下次如果你想见我,请先到医院,派一名见习修士或修道院雇的杂役来叫我出去,按规矩办。”

“我是教区公会会长!”埃德蒙抗议道,“我一向是直接来见副院长的。”

“毫无疑问,那是因为安东尼副院长是你的弟弟,他才不愿意按规矩办的。但现在情况不同了。”

凯瑞丝看了看她父亲的脸色。他在强压着怒火。“很好。”他紧绷着脸说道。

“愿上帝赐福于你。”

埃德蒙出去了。凯瑞丝紧跟着他。

他们一起穿过了泥泞的绿地,经过了少得可怜的一簇市场摊位。凯瑞丝体会到她父亲的责任有多么重。别人大多只操心养家糊口的事情,埃德蒙却要操心整个镇子的命运。她瞟了他一眼,看到他忧郁地皱着眉,一副痛苦的表情。埃德蒙不像卡吕斯,不会甩手不管,只说按上帝的旨意行事。他在绞尽脑汁地思索解决问题的办法。即使没有修道院的帮助,他也要竭尽全力做该做的事情,凯瑞丝心中油然对他涌起了一股热爱。他从来没抱怨过自己的责任,只要承担起来,决不推卸。想到这儿,她鼻子酸了。

他们离开了修道院的院子,穿过了主街。当来到自家门前时,凯瑞丝问道:“咱们该怎么办?”

“事情明摆着呢,不是吗?”她父亲说道,“咱们决不能让卡吕斯选上副院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