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圈,第三环(续):重利盘剥者。下降到第八圈。

“注视这个有细长尾巴的野兽,他能够超山岭,破墙壁,断兵器;注视这个毒害全世界的怪物!”我的引导人这样开始对我说:他做着手势叫那野兽上岸,接近我们走着的石路之一端。于是那“欺诈的丑像”前进了,他的头、他的胸部都上了岸,只有尾巴没有上来。他的面孔是一个正直人的面孔,外貌非常和善,但是其余的身体就和蛇一样了。他有两个爪,长着毛直到腋下;他的背上、胸下、左右腰部都画着纠缠的结和各种的圈儿,就是鞑靼人或突厥人所用的布匹,也没有这许多颜色和花纹,就是阿拉科涅的织机上面,也织不出这许多。他像一条划子,半段搁在岸,半段还在河里;又像“贪吃的日耳曼人”那里的水獭,把尾巴放在水里钓鱼。这个最坏的野兽就是那样爬在石岸上,那石岸正拦住了赤热的沙地。他的细长尾巴在空中摇动,尾巴尖端似乎装着一把有毒的叉子,和蝎子的尾巴差不多。老师对我说:“我们现在必须走近这个凶恶的野兽,他正躺在那里呢。”于是我们降到右边,站着离开深渊有十步光景,这一方面也不踏着沙、触着火。我们走近他的时候,看见一班坐在热沙上的灵魂。那时老师对我说:“你应当看遍这一圈,你可以去访问他们一下。但是,少说几句话;等你回来的时候,我就要向这个野兽借用他强壮的背脊了。”

因此我沿着第七圈的边界走去,一路所见,都是那些坐着的可怜人。从他们的眼睛里,喷出他们苦恼的泉水;在上面,要挥开那天火,在下面,要撇开那热沙;好比那夏天的狗子,不耐烦地用爪、用嘴去赶走他身上的蚤虱或苍蝇一般。我注视他们的脸,一个都不认识;但是我看见他们的胸前都挂着一个袋子,袋子有种种的颜色,上面印着种种的花纹,他们的眼睛似乎只望着袋子。我看见一个黄色的袋子,上面画着一只蓝色的狮子。我走过去几步又看见一个鲜红如血的袋子,上面画着一只洁白如奶的鹅。最后有一个,他那银色的袋子上面画着蓝色的大腹母野猪,他对我说:“你到这个潭子里来干什么?你快些回去吧;因为你是活人,请你带一个信给我的邻居维塔利阿诺,他就要来坐在我的左边。”我是帕多瓦人,和这些佛罗伦萨人在一起,我不时被他们震得耳聋,他们叫道:“骑士的王来吧,他的袋子上面画着三只山羊呢!”说罢他扭歪他的嘴,伸出他的舌头,像牛用舌头舐自己的鼻孔一样。

我恐怕停留在那里太长久,我的引导人要怪我,所以我离开这班可诅咒的灵魂,急忙回来。我看见我的引导人已经坐在那怪物的背上了。他对我说:“现在要显示你的勇气了!我们必须用这个做梯子,才可以下降。你坐在他的前部,我坐在他的中部,庶几他的尾巴不致伤害了你。”我听了他这番话,好比得着四日疟一样,指甲已经变成灰白色了,全身已经发抖了,只等那寒冷的光临;但是,我要是胆怯,我就太可耻了,英明的主人应该有勇敢的仆人呢。于是我爬上那怪物的阔肩上,我心里想说:“请你抱住我!”可是嘴里没有说出。但是,他从前有好几次救我出过险,现在我一坐上去,他早已双手抱住我的腰了。于是他说:“格吕翁,现在你可以动了!把圈子兜得大一些,逐渐地下降。请你记牢,这次不是平常的重量。”

好比划子向后退一般,那怪物渐渐离开了堤岸;当他觉得全身松动以后,他掉转他的首尾,像鳗鱼一条,开始他的游泳,用他两个爪鼓动空气。从前法厄同放松缰绳的时候(因此而烧毁的一部分天空,现在还看得见呢),还有可怜的伊卡洛斯觉得蜡化羽落、他父亲叫喊“你走错路了”的时候,我相信都没有我在这个时候的害怕,那时候我的四周除怪物以外一物不辨。他慢慢地游泳,兜着圈子,渐渐地下降,可是我都不知道,当时只觉得风打在我的脸上和脚下。在我的右边,我已经听见飞瀑冲击的声浪从下面传来;因此我伸头下望,当时我更觉得害怕,因为我看见下面的火光,听见下面的悲声了,于是我全身发颤,缩作一团。后来我看见(起初没有看见),我们的下降,我们的螺旋运动,使一切罪大恶极的都从四面接近我们了。好比一只老鹰,他飞得长久了,却没有寻着一只鸟儿,因此放鹰的叫道:“呀!你下来了吗?”但是他疲倦了,他已经兜了几百个圈子,他只能惭愧地停止下来,远远地离开他的主人。格吕翁也是这般地降落下来,正在石壁的脚旁。后来,我们跳下他的背脊,他就如箭离弦,一忽儿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