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在七月的第二个星期上了伊斯基亚岛,斯特凡诺和莉拉,里诺和皮诺奇娅,农齐亚还有我。两个男人扛着行李,像两个古代的英雄出现在陌生的地方,他们非常警惕,让他们觉得不方便的是他们在这里没有汽车,让他们不高兴的是他们不得不早早起床,不得不放弃周末睡懒觉的习惯。他们的妻子都穿得像过节一样,但都在因为不同的原因生气:皮诺奇娅生气是因为里诺把所有行李都自己扛着,没有对她表示足够的关心;莉拉很生气是因为斯特凡诺假装知道事情该怎么办,路怎么走,但实际上他什么都不知道。至于农齐亚呢,她看起来好像觉得自己是多余的,让其他人觉得碍眼,所以她说话做事非常小心,免得让几个年轻人讨厌。唯一真正高兴的人是我,我的肩上背着一个包,里面放着我的东西,伊斯基亚岛的味道、声音和颜色马上让我很激动,我一下船就感觉几年前的假期记忆全部向我涌来。

我们几个人挤上了两辆机动三轮车,大家都带着行李,大汗淋漓。那个房子是匆匆忙忙租到的,是肉食店的香肠供货商——一个伊斯基亚岛人帮忙找的,房子位于一条通往古奥托的大路边上,是一栋简陋的房子,是那个香肠供应商的表姐的房子。房东是一个非常消瘦的女人,已经六十多岁了,没有结过婚,她很简洁也很有效率地接待了我们。斯特凡诺和里诺拖着行李,走上一道非常窄的楼梯,他们开着玩笑,咒骂着自己的苦差事。房东把我们引入了一个非常晦暗的房间,里面满是圣像和小灯。当她打开窗子时,我们看到在大路的另一边是一片松林,在棕榈树和松林的后面是一片海滩。或者说得更准确一些:皮诺奇娅和莉拉的卧室是面朝大海的,她们争执了一阵子,一个说你的房间大些,另一个说你的才大呢。分给农齐亚的房间顶上有一个小圆窗,基本什么也看不到。分给我的房间非常非常小,放一张床都困难,对着一个鸡圈,还有一片僻静的小竹林。

那里什么吃的东西都没有。在房东的指点下,我们来到了一个黑黢黢的饭馆,里面除了我们,一个顾客也没有。我们有些忐忑地坐了下来,但实际上,就连农齐亚也觉得那里的食物很好吃,她后来甚至想打包一些吃的,准备晚上吃,她可是向来除了自家厨房,对其他地方的食物都持怀疑态度的。吃完之后,斯特凡诺根本没有要付账的意思,磨蹭了一段时间之后,里诺去把钱给了。这时候,我们几个女孩子都建议去海滩,但两个男人都不愿意去,他们打着哈欠说很累。我们几个女孩都在坚持,尤其是莉拉,她说:“我们吃得太多了,走一走对我们有好处,沙滩就在下面,妈妈,你能走吗?”农齐亚和两个男性想法一致,于是我们大家都回家了。

斯特凡诺和里诺在房间里转了几圈之后,都很不耐烦,几乎异口同声地说他们想睡一会儿。他们笑着,咬了一会儿耳朵,然后又笑了,他们向各自的妻子示意,她们俩很不情愿地进了房间。农齐亚和我单独待了大约两个小时。我们看了一下厨房的情况,我们觉得厨房挺脏的,农齐亚非常勤快地刷洗起来,她很仔细地把所有东西洗了一遍:盘子、杯子、刀叉和锅,我也不得不在旁边帮助她。她让我记住需要马上向房东提的要求,说缺一些需要的东西,她说怕自己扭头就忘了,让我好好记着,她感叹地说:“这就是为什么你在学校学得那么好。”

那两对夫妻又一次出现了,先是斯特凡诺和莉拉,然后是里诺和皮诺奇娅。我又一次建议大家去海边,但大家都在喝咖啡,开玩笑,聊天,没人理会。农齐亚开始做饭,皮诺奇娅紧紧贴着里诺,一会儿让他听她肚子的胎音,一会儿小声说,你明早再走吧,时间就这样溜走了,大家还是没能去海边。最后两个男人非常着急,他们担心会错过最后一趟船,就抱怨说没有开车来,他们跑去找人把他们拉到海港,没打招呼就走了,皮诺奇娅的眼泪都冒出来了。

我们几个女孩子默默把东西从行李里拿出来,各自收拾着,这时候,农齐亚则在起劲儿地打扫着卫生间。我们确信两个男人没有错过最后一趟船,没有折返,我们才放下心来,开始开玩笑。整整一个星期,我们除了照顾好自己,不用承担别的什么责任。皮诺奇娅说她害怕,“房间里有一幅圣母画像,她满脸痛苦,心上有好几把匕首,在一盏小灯下面,这些匕首闪闪发光。”她不愿意一个人待在房间里,跑去和莉拉睡了。我把自己关在那个小房间里,享受着内心的秘密:尼诺在弗里奥,距离这里不是很远,可能明天我就会在沙滩上遇到他。我觉得自己很疯狂,很冒失,但我很喜欢那种状态。我的一部分自我对总是循规蹈矩的人感到厌烦。

天气很热,我打开了窗子。我听见母鸡咕咕地叫,还有芦苇发出的窸窸窣窣的声音,后来我发现有蚊子,便赶紧关上了窗户,我用了至少一个小时时间,用一本加利亚尼老师借给我的书把那些蚊子拍死。那是一本关于戏剧的书,是一个名叫贝克特的作家写的。我不想尼诺在沙滩上看到我满脸是包,浑身都是蚊子叮的包,我也不愿意他看到我在看一本关于戏剧的书,那其实是我从来没有涉足过的领域。我把贝克特放在了一边,书上全是蚊子黑色的尸体和红的血,我开始读一本关于国家观念的书,那本书很难懂,我很快就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