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呢,我们在埃及。要不是和老妈在这里,又参加了一个该死的比赛节目,这其实倒是有些酷。只是一切都不像原本想象的,以为可以有时间在不同的国家探险,结果我们都只能急匆匆地赶路,玩一些白痴游戏。我们昨天晚上一到阿斯旺,老妈就说我们要直接到旅馆,所以我在埃及的所见所闻,总括起来应该就是一集阿拉伯语配音的电视连续剧《爱之船》。

这时候,芭芭拉说完她那些台词,正在发提示给大家。提示都放在用金色封蜡封起的白色信封里,我们同时打开信封,里面是一首小诗,用漂亮的字写着:

大王倾颓黄沙里,

另有三王在旁耸立。

规模巨大的纪念物就在里面,

葛福瑞·威尔即为其名。

各队立刻开始低声讨论,想要猜出这个提示可能的意义,又不能泄漏任何暗示给别人。

“我有个想法,”老妈轻轻说着,一边翻她的旅游指南,“我记得我看过这里讲到一间有四座雕像的神殿,其中一座雕像有些残缺。我想想它叫什么名字。”

“葛福瑞·威尔听起来不像埃及名字。”我说。

“是不像。也许这和关键词有关。”比赛每一段的第一部分叫“关键词回合”。一旦到了要去的地方,你必须运用提示找出需要寻找的词,然后去芭芭拉那里。她站在一个看起来愚蠢不堪的隔音玻璃箱里,你告诉她答案,如果猜错了,就会被罚十分钟后再猜,这样其他队伍就有机会抢在你前面了。

莱利和查特(怪物发明家)去找旅馆值班经理商量。朱丽叶和达拉斯(电视宝宝)正在打电话。贾斯丁和艾比(怪胎)显然已经弄清了每件事,现在正往门口走去。而剩下的人,就全和我们一样翻着书。

“找到了。”老妈说。她身子凑过来,低声在我耳边说。我们身上都别有胸麦,工作人员都收听得到!“阿布辛贝神殿。”她指给我看一幅巨大山崖的图片,崖壁上刻了四个法老像,其中一个少了脑袋和胸,破损的部分就躺在它面前的沙地上。布兰登凑过来拍了旅游指南一下。

“一定是这里,你觉得呢?”她说。

“是呀,我想是的。”我拿起鹦鹉笼子,鹦鹉发出烦人的嘎嘎叫声。“好吧,”我说,“我们就动身吧。”

过去这四个月里,老妈说“我们必须谈谈这件事”,已经说了无数遍,恐怕连在睡梦中都一直在说。可是每次我们谈,她却又不知道要说什么,而我也不太想主动张口,所以她完全不知道我的情况。

我是在“绿石村”怀的孕。绿石村是那种白痴的“古老”地方,里面每个人都假装现在是十八世纪,做蜡烛对他们来说,几乎是全世界最有意思的事。我们历史选修课的田野考察去了那里,很有趣,高中以后,学校一般就不会有这种活动了。我们交出准假单,坐上校车,感觉像是又回到了小时候。到了那里,所有人都在耍宝捣蛋,比方把头和手伸进家畜围栏中,或是想尽办法让在那里工作的人承认他们知道电视是什么。(“一个有会动的图片的箱子?不不,我不知道有这种罪恶的东西。”“是呀,知道啦,你们是货真价实的‘古人’啦!”)

拿了要填的讲义之后,老师就几乎放我们自由,让我们随处乱逛了。我、米亚以及几个朋友一起闲晃,我们两个的男友丹恩和瑞斯跟在后面。那时是九月,空气中有种干爽清脆的气味,我说了些事逗得米亚笑了起来,我无法将目光从她身上移开。天气有点凉,她脸颊粉红,一头深色头发被风吹散,在脸庞四周飞舞。在未来的生命时光,我只想让她那样笑着。

我们一路走着,不时会碰触到彼此的手臂,这种相触的感觉过了好几分钟,似乎也无法消退。

然后,瑞斯走到我们中间,伸手搂着米亚,她也把手绕过去贴住他的腰。

我看着她那只手,那安放在他腰际的修长手指,银色的指甲是我在巴士上帮她涂的,此刻在瑞斯外套的深色布料上像硬币一样闪闪发亮。我觉得好像有人在我身体里捏挤。

丹恩突然抓住我的手臂,把我往后拉开,离其他人有些距离。

“过来。”他说。

“去哪里?”

他向村子边绵延而去的树林一点头,“那里。”

“丹恩,”我说,“不行,万一被逮到怎么办?”

“不会。”

“要是老师看到我们去了那里,怎么办?”

“开什么玩笑?他们全都坐在巴士里,抽着烟,说自己原先的人生计划呢。”

我笑了。我喜欢丹恩,真的。我看着走在我们前面泥泞路上的朋友,又看看穿灰色大外套的米亚,她的黑发在风中飞舞。她一边笑,一边对瑞斯说话。两个人手握着手。她甚至没注意到我走开了。

“好,可是我们必须快一点。”

“对不起,小姐,”他抬抬眉,故意用一种很有男子气概的声音说,“我的字典里可没有‘快’这个字。”

我们往回走进树林里,直到看不见那些屯垦区建筑,也听不到其他学生的声音为止。

“这里怎么样?”丹恩指着一片空地问。

“很好。”我说。

我们坐下,丹恩靠过来吻我。我可以感觉到土里的湿气渗进我的牛仔裤。

丹恩的嘴移到我脖子上,然后伸出舌头沿我的颈肩舔着。“我期望这么做已经期望了一整天。”他低声说。

“我也是。”我的口气听起来很假,不过他似乎没注意到。我一只手伸进他衬衫,抚摸他的胸口,然后往下伸进他的裤裆里。他已经蓄势待发了。

“我们躺下吧。”他说。

他把我的外套拉链拉开,手伸进衬衫,隔着胸罩搓揉我的乳头。我闭上眼睛,想到了米亚。我想象我们在她房里试穿衣服,想象她穿着一件合身的黑色连衣裙,领口开得很低,露出了乳沟。“我的胸罩露出来了,”她对我说,“你可不可以帮我解开?”

丹恩已经拉开我牛仔裤的拉链,手伸进我的内裤。“呀,”他说,“你今天还真想要啊!”

我想象把两只手伸进米亚连衣裙里,碰触她柔软的皮肤。我想象当我解开她胸罩的钩子,她突然一转身,我两只手刚好握住她两个光裸的乳房。

丹恩脱下他的裤子。我伸手拉出他的那根东西。

“等一等,”丹恩说着,把手伸进口袋,“不能忘记安全套。”他打开包装,戴上安全套,然后趴到我身上,把我压在潮湿的土地上。我两手放在米亚的胸前,我们的脸近得几乎碰到了一起。“吻我。”她说。

“吻我。”我对丹恩说。

他的嘴凑在我的嘴上,我把舌头伸进去。我和米亚亲吻,她任由衣衫滑落。“你真美。”她轻声说着,一边把我的衣服拉掉,我们赤裸着身体,立在房间地板上……丹恩离开我的身体,眼睛往下看。

“靠,”他说,“破了。”

我坐起来问:“破了?”

“是。”他的声音听起来很惊恐。

我们盯着那个破套子,良久。

“怎么办?”我说。

“不知道。”

我们都安静不语。我低头看看自己,看自己成了什么样子:我穿着一件羽绒夹克,没穿裤子。我突然觉得很冷,又觉得荒唐不已。于是,我开始穿衣服。

“也许什么事都没有。”最后,我说。

他点点头,“也许吧。”

我试着回想上次月经是什么时候,我不太确定,“我想,现在根本还不是危险期呢。”

“好。”他说,但是听得出来他不太相信,“那就好。”

我们站起来,整理一下衣服,然后往村子走去。我可以闻到冷空气里杂着一股烟味,是从铁匠铺那里传来的。

“如果真的有什么事,”丹恩说,“我会在你旁边。”

“我知道。”我说。他握住我的手,我们走出树林,朝着低矮的建筑走去。


到神殿要坐四小时的汽车,车上没有冷气。每次我挪动身体,都要把自己从塑胶皮椅上“撕开”。然后我想,这座位上可能堆积了多少层干掉的汗渍。我热得好像病了,我想起晨呕,想起许多不愿去想的事情。在离开城市的路上,车经过的人、事、物,都是我们无法参与的:帆船在尼罗河上行驶,街上有人卖炸豆沙丸三明治,还有一个市集,许多人在那里购物……我不知道,反正就是有人在那里买东西。但我们不能去,只能和一群尖叫的鹦鹉坐在车里,实在有些扫兴。

然后我们就到了沙漠。这里荒无人烟,满眼黄沙,就和我们通常对沙漠的印象一样。照理说,在这里应该感觉挺酷的,不过很快就让人厌烦了。不时会有车子和我们错身而过,有一次我们还看到一个家伙骑着骆驼,不过大部分时间无景可看。目前有两队没和我们一起坐车,一队是艾比和贾斯丁,一队是卡尔和杰夫,大家都在谈论他们发生了什么事。

“也许他们要去别的神殿。”杰森说。

“或者我们都错了,根本不是神殿,”查特说,“也许有某些暗示我们没有看出。四个国王——也许应该去找一副纸牌。”我翻了一下白眼,因为戴着太阳镜,没有人看到。这两个家伙应该很鬼,他们发明了某种重要的手机技术,卖了好几亿,现在几乎每个人都在使用。可是,他们每次都会提出这种很糟糕的想法。

“小心,朋友,”莱利告诉查特,“我相信你想过头了。”

“也许他们合租一辆出租车了。”蓓西说。在场的每个人看起来都很紧张。比赛期间,我们只有一笔固定数额的钱,所以花钱要小心,但他们如果决定把钱挥霍在出租车上,就会很容易比我们早到。

昔日童星朱丽叶和达拉斯,此时坐在我和老妈对面,他们并没有加入谈话。看到他们像这些平常人一样晃来晃去,还是觉得很怪。全世界没有人知道朱丽叶·詹森是我迷过的第一个女孩子。我从前常看她演的情景喜剧片《知己》,朱丽叶饰演一个叫特蕾西的女孩,她有个朋友叫安波,我忘记是谁演的了。照理说安波漂亮,特蕾西聪明,两个人一样迷人,只是类型不同,而且当然啦,这是情景喜剧,所以两人都有笑点,也不见得谁比谁好笑。这绝对是一个专为小孩拍的节目,戏里完全没有父母,当时我觉得很酷。

每一集开始都是特蕾西和安波打电话,谈当天学校发生的事,然后就是倒叙场景,总是演出事件的两个版本,一个特蕾西的,一个安波的。两种版本永远不同,大部分笑声就由此而来,其中当然有误会,最后误会冰释。戏里总有一个只闻其声的妈妈喊:“安波,别再打电话了!”然后两个女孩互道晚安,特蕾西再偷偷说最后一个笑话,两人才挂了电话。好啦,也许这不是什么了不起的节目,不过它播出时我才十二岁,那时候我也不太知道节目好坏。我只觉得,从某个中立而普遍的立场而言,电视节目一定都有优点。

我也记得达拉斯·麦肯利的节目,虽然不常看。那出戏是《斯科勒总统》,说一个十岁大的男孩选上总统,我忘了究竟是怎么选上的——我想是别人弄错而被提名,但是当选民看到那些成年候选人腐败不堪,就觉得这倒是个不坏的主意。所以,整出戏就是关于他的父母如何要他做个好总统,不过他还有一个渴望权力的叔叔,老是教他做坏事。

我有个历史老师,非常讨厌这出戏,老是批评这戏有多么不良,说做总统有最低年龄规定哇啦哇啦等等,好像我们会多么正经地看待这出荒唐剧。节目星期三晚上播,每个星期四班上都会有人对老师说:“嘿,曼宁先生,你昨天晚上有没有看《斯科勒总统》?”老师就会浪费半堂课痛骂电视节目如何让小孩误解政府。那一年年底,班上有个叫汤姆的神经男生,送了他的画给曼宁先生,画的名字是“暗杀斯科勒总统”,画中达拉斯·麦肯利的脑袋被轰掉了。说真的,画得还真不赖,可是曼宁先生却把汤姆扭到校长室,然后对着其他人发表了一篇看太多电视会让小孩变成暴力分子的演说。

这两部电视在同一个时期上演,我记得米亚对达拉斯很着迷。在短短一瞬,我几乎等不及要告诉她我遇见达拉斯了——我想象得到那情景,还有米亚脸上的表情!然后我才想到,我和米亚已经不再告诉彼此任何事情了。

老妈靠过来跟我说:“好,我们来讨论对策吧。”

我弯下腰,在背包里翻找随身听。“不要吧。”我说,一边把耳机戴上。

还有一件事是我妈不知道的:“追梦者天堂”的工作人员知道我孩子的事。

她一定没有告诉他们,我想她只是对这整件事感到很尴尬,而且可能也没想到我会告诉他们。我是说,我不是都隐瞒九个月了吗?但是在面试时,那个女人问我和我妈有没有任何冲突或不愉快的事,这件事就顺口说了出来。我猜是我当时想要对什么人说出这件事吧。而那个女人却认为自己挖到了金矿,她说:“你可不可以在这里等一分钟?”然后她找来两个男人,是她的头儿。“你可以把刚才告诉我的话跟他们说吗?”她问。我就说了。而且第二次还更容易启齿。

当我们接到获选的电话时,老妈乐疯了,一直说:“我就知道会选我们!”说起来有点悲哀,她以为人家是因为我们多迷人才选上我们。只有我知道实情。他们挑中我们,是因为他们认为我们是一颗充满秘密、即将引爆的“母女”炸弹,他们只是在等我们爆炸。

老妈看着我,好像想说什么,但又不知道我能不能听见。我转向窗外,把目光集中在黄沙、马路和蒸腾闪亮的热汽上,直到我心里只有这些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