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弥平次坐在走廊下,正看着自己一手带大的太郎和附近的小孩儿们打架。

三个小孩儿约五、六岁,都比太郎大。其中一个小孩往太郎的胸前一推,太郎摇摇晃晃地一屁股坐在地上。另一个则过来戳太郎的头。太郎彷佛求救似的,不时地看着弥平次。

“不哭!不许哭哟!”每回弥平次总是摆出一副可怕的表情瞪着他。

不只是这一天而已。弥平次对太郎一向如此。他一直想把太郎塑造成一个不依赖、不轻易示弱的人。就目前而言,这是弥平次在这世上唯一的梦。他只想将从比良山的尸堆中捡来的人命塑造成一条绝对不为女色所迷、武艺胆识古今无双的汉子。

这一阵子,弥平次才刚从琵琶湖上的海盗工作抽手而已。虽已抽手,但仍有好几十个粗汉在他那儿进进出出地。弥平次也仍旧被尊为老大哥。他自己是在种田不错,但食物却仍源源不断地送到他这儿,从未缺过任何东西。

当太郎第三次哭丧着脸看着他时,他便将视线移开,一副不准备理太郎的模样,从走廊下站起身,彷佛想起了要事似的走进大厅,就要绕到后门去。

“老大!”村子里的一个壮丁跑了进来。“回来了!”他立在大厅说道。

“谁呀?”

“阿凌呀!阿凌姑娘!”

“阿凌?!”

这一刹那,弥平次那满是刀伤和痘子的脸上的一对眼睛直楞楞地望向远方。他似乎吓了一大跳,沉默了半晌,最后才瞪着那壮丁说道:“阿凌?是谁?”跟着,他又喝道:“就告诉她说,这儿没有她的家!”

弥平次就这么往后门走了。

他绝对不能让那种女人进门。若是二个月、三个月的话倒也还好,一出去便是一年半,这种女人既不是老婆也不是女儿。

弥平次走进屋后的竹林子里,用力挥动柴刀,砍落了一棵孟宗竹。长长的一棵竹子咔嚓一声朝着他的脚边倒下。

“弥平次!”

背后传来人声。弥平次一听,吃了一惊。但他却不回头,只不停地砍竹子。

“弥平次!我回来了!”

弥平次仍旧不回答。不过,他确实已经有些着慌了,因为他原本是打算砍枝的,却没料到这回斜砍到干去了。

“弥平次!”这声音听得人心都碎了。“你没长耳朵呀!”

“你说什么?”弥平次几乎是用吼的。“快给我滚出去!”

“我要上哪儿去?”

“随你便!”

“别再胡言乱语了!我这不是回来了吗?你再这样我可就生气了哟!我现在心情很不稳定哩!”

这嗓音听起来真教人舒服呢!弥平次心想。

“一个人还是两个人?”

“什么呀?”

“我说你是一个人回来的还是两个人?”

“当然是一个人呀?”

“当然?那疾风呢?”

“他呀?!我想他大概还活在某个地方吧!”

“你这傻瓜!”

大大地叹了口气,弥平次这才头一回望了阿凌一眼。

和上回从长筱回来时相比,这回的阿凌并不显得疲惫,但一年半不见了,她整个人看上去却很是黯淡。她的两眼无神,但却稳含着一种狂暴。

“见着疾风了吗?”

“见了。”

“见了为什么不带回来?为什么不杀了他,带着头回来?”

“是呀!”阿凌突地两眼茫然地坐倒在地。“是呀!要是杀了他就好了!杀了他,我就不必这么辛苦了。杀了他,然后带着他的头回来。啊!我好想死!”

弥平次直盯着坐在地上的阿凌,一听见她说想死,脸色不由大变。

“想死?”

“是呀!我好想死,不知怎的,我突然觉得大概从此再也见不到他了!”

“想死的话,我就成全你!”

弥平次喝道。跟着猛地将柴刀丢在一旁,跑回屋子里,抓出墙上的矛。他伦起矛,再次回到屋后。阿凌坐在地上的背影看在弥平次眼里,竟不似原来的阿凌,显得如此渺小而无助。

“好吗?我刺下去了!”弥平次叫道。

这时,阿凌回过头来。那一脸白皙真教弥平次觉得心疼极了。她的肤色真是白呵!弥平次心想。

“好吗?我刺下去了!”弥平次又叫道。

“你想刺的话就刺吧!反正我也不想活了。死在你的矛下也许会觉得好过些。”

他看到阿凌笑了。但那笑看来十分凄凉。

“喝!”

弥平次发出几声既不像吆喝也不像呼唤的叫声,抓着矛弓着身子,朝着阿凌飞奔出去。

这跑法简直像是一头受了伤的野兽。但就在阿凌前方的一尺前,他跃了过去,然后直接冲进了竹林子。竹林子晃得很厉害,想是他冲进了竹林深处罢!

好一会儿,竹林子沙沙作响。静下来之后,这才传来了弥平次的声音。

“进屋子里去吧!下回再出去流浪的话,我可饶不了你!”声音是听得见,但他许是坐在竹林子里了,老半天没有出来的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