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想起主公浅井一家已经灭亡,而自己却仍活着,弥平次便觉得恍如梦中。自我——这玩意儿实在教人信赖不得哩!

自小谷城失陷后,也已经过了一年了。在这一年当中,弥平次是以随时准备一死的心情过活的。他丝毫不曾想过要活得久一些。如果需要委曲求全才能活下去,即使是一点点,他都宁可自刎而死。

自从在小谷城外重获自由以来,他就是这么过日子的。死既已不足畏,这世上便没有什么可怕的了。他会当上海盗的老大,既不是为了保全性命,也不是为了想当。而是在不知不觉中,他发现自己竟然已经是老大了,如此而已。

弥平次在浅井家卖了四十年的命都没能出人头地,没想到一下子的工夫居然就能称霸琵琶湖。

话说在离开小谷城的第三天,他漫无目的地在湖上划着小船。不料遭到三个男人的袭击。这三个人随后就成了他的手下。后来又遭到五个男人的袭击,手下随即又添了五个。什么义理、人情、恩爱,这世上原就没有这些好东西。有的就只是比拳头而已。

正因为弥平次一点儿也不宝爱自己的性命,所以他比谁都勇敢,比谁都强悍。话虽如此,他也并不特别嗜杀,只要袭击的人求饶,他通常会放他们一马。于是一年之中,他就有了六十多个手下了。

这个湖的主权原属于坚田的村子。从很久以前开始,他们就是琵琶湖的主人。就连在湖上泛舟,也得要征求坚田人的同意。缴钱的话,他们就放行,否则这些过路人立刻会遭到好几条小船的袭击。

没想到弥平次就从和琵琶湖的旧主对抗中找到最适合自己的生存之道。这真是老天赐给弥平次的唯一生存之道。除此之外,没有任何路子能刺激弥平次的生存欲望。

一听说坚田的船要经过,弥平次总是眉也不皱地说道:“好!进攻!”

“他们的人不少哩!”

有时,有的手下会表示犹豫,但不论如何,从弥平次口里说出的话总是不变。

“好!进攻!”

“坚田这回带头的好像是个武士哟!而且他们的人数也在我们的两、三倍以上。”

有时,也会有手下对他的轻率踌躇不前,但弥平次的话总是不变。

“好!进攻!”

于是,每条船上载了两、三个汉子,一个船队就像被甜食迷了心窍的蚂蚁一样,朝着猎物出发。

逮到时,不论是武士或商人,一律将全身剥光,让他们裸卧在船头,然后送回坚田。

弥平次这六十多个手下,全是湖东湖北的人,他们在各自的村子里或耕田或打鱼,一接获通知,知道有大生意上门时,他们就会赶来集合。

而弥平次则住在靠湖北的一个山谷里的村子。村子里的五户人家代代都打鱼,只就不知他们的本行究竟是打鱼或是抢劫。

不过,自从弥平次住进来以后,这个村子便明显地成了这一群海盗的根据地了。由于弥平次的出现,他们的副业便一转而成为本行。

村子里的女眷全被移到别的村子去,这五间屋子也成了男人们的栖身之处。想见妻小的人随时都可以到妻小那儿去过夜。在这儿,这种事不受限制。但唯独将妻小带到这儿是绝对不被允许的,这是大伙儿的规定。

这是因为弥平次对女人和小孩们极端恐惧的缘故。换句话说,女人和小孩们对弥平次也是极端地恐惧。只要看了弥平次一眼,大部分的女人和小孩都会怕得垂下眼来。弥平次不喜欢见到他们的那种动作和表情。他会因此而大发雷霆。

弥平次总觉得,在女人和小孩儿面前,自己会变得狂暴起来。虽说自己总是一句话不吭,也不曾把愤怒表现在脸上,但他没把握自己会对这些弱者做出什么样的事来。

不管是夏天或冬天,弥平次总是坐在炕边。右手边放个靠肘儿,就在那儿盘腿坐了下来。大多时,他总是坐得出神。可是看在大伙儿的眼里,这样的他却很教人害怕。看起来就像是在想些什么,越想越苦恼,正压抑着随时都可能爆发的脾气一样。

当弥平次站起身,准备上茅厕去时,大伙儿总是仰望着他,身子微微向后倾,生怕弥平次猛然出手。事实上,一看见弥平次的脸,大伙儿便总是如此戒备。

而弥平次的酒量究竟如何,没有人知道。要从他这张糟透了的脸上发现醉意是不可能的。因为不管喝不喝酒,他都不开口说话,而且他那靠着靠肘儿闭着眼睛的模样,教人无从分辨他到底是睡着的或是正在沉思。

大伙儿只知道弥平次有着十足的胆量和惊人的武艺。他们相信就算大伙儿几十个人联合起来都未必能斗得过他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