疾风之介倒在草丛里。他全然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倒在这儿的。只知道当时自己一边不断地告诉自己千万不能死,千万不能死,一边在黑暗中踉踉跄跄地迈着步。

此时他彷佛全身被殴打过了似的整个人软瘫在草丛里。手脚是想动也没法儿动。只记得肩上的伤颇重,其他则不复记忆。不过全身上下大概都有些皮肉之伤罢,他想。

肩伤这时抽疼了起来。

蓦地,被一群武士押着的弥平次那渺小的身影浮现在眼前。那家伙大概已经被杀掉了吧!只可惜空有一身武艺,真想不到这个痘子脸已经不能再活过来了,就是为了那张既丑陋又令人九*九*藏*书*网望而生畏的脸,他才没法出头的。然而,藏在那些刀疤和痘子底下的,却绝非泛泛。

弥平次虽然单纯,却是忠义之人。除了久政公之外,他笃定这世上再没有第二个主公了。不,不是久政公,说不定他是忠于小谷城也未可知。他曾说过,自己父祖三代受人恩惠,绝不能悖信忘义。

他一心以为,只要小谷城一失陷,自己也该陪着送葬。对这点弥平次非常坚持。他似乎真是这么想的,没有一丝怀疑。这家伙实在太蠢了。话虽如此,我倒还不讨厌他,尽管和他极少说话。不知怎的,一看到他那张丑脸,心里就觉得满踏实的。但想来这家伙大约已经不在人世了罢。

就为了他的那点特质,我才留到最后一天的。如果没有他,我大概和十郎太一样,昨夜便逃出城外了罢。

话说回来,十郎太和加乃现在究竟在做些什么?

十郎太和加乃,加乃和十郎太。

想到这儿,疾风之介又晕了过去。只记得加乃那带着几丝冷漠,眼白多过瞳仁的眸子正凝视着自己的脸,自己遂不觉“啊”地叫出声,接着便一头栽进深谷里去了。迅速而又无止尽地。一如夕日西斜,疾风之介的意识便渐渐地模糊了。

而后,疾风之介觉得自己似乎经过了一段很长的时间,好几天似的。醒来时,他发现白花花的太阳罩在自己的脸和胸上。喉咙乾得不得了,此刻他只希望能有一点冷水喝,哪怕是一滴也行。

远处传来了战场上的呐喊声。乍听之下,或许会听成是风吹过山林的声音,但其实这是人们的惨叫声的集合体,带着一种独特的、彷佛脓液破痈而出的迸裂感。

疾风觉得自己似乎已经远离了小谷城了,不过,或许出乎意料地还离得很近也未可知。身上负着重伤,走得是摇摇晃晃的。尽管走了好久的一段路,也应该还不算太远罢。

疾风之介躺着的地方,彷佛是某个山麓下的杂树林里的一个角落。黄昏久候不至。要是照在身上的阳光消失,大地为夜色笼罩,那该会有多么畅快?疾风之介心想。他只等待夜露濡湿地面、和他躺着的树丛。

一个漫长的午后总算过去了。从太阳西斜时分开始,不时耳闻的呐喊声这才沉寂下去。

黄昏,啪啦啪啦地下了一小阵雨。雨滴从树间落下,濡湿了疾风之介的衣服,不一会,天空便转为晴朗。

疾风之介并没有睡着,却也不曾刻意地想些什么。只是迷迷糊糊、漫无边际地回想儿时的事。

父亲隼人最后大概就像现在的自己一样横卧在地罢!父亲有五个兄弟,母亲也有三个兄弟,当明智城失陷时,父亲和这些伯舅们都一块儿殉城了。他们的死法就像自己和弥平次一样。

但我也许死不了吧?疾风之介想。因为自己并不能像父亲、弥平次、和伯舅他们一样满足地死去。

夜里,疾风之介醒醒睡睡、睡睡醒醒地。在离自己躺着的地方不远处彷佛有条路,疾风觉得自己似乎听见了路人的脚步声和说话声。一凝神谛听,却又什么也听不见。但刚刚确实有人走过没错。

疾风之介希望有人发现自己。这时,他心里突然兴起了这个念头,这念头又十分执拗地挥之不去。他知道再这么下去的话,自己就只好死了。

这回醒来,疾风之介便满脑子想着死。他抬起右手,试着要蒙住脸。就连这个动作,疾风也得使尽全力。就在这时,他看见自己沾满污泥的手竟如白纸一般苍白。

“也许是月光的关系吧!”疾风之介心想。白天里被阳光晒得难过的上半身,现在则洒满了月光,准是月光的苍白,让他的手也显得如许苍白,但却又似乎并非仅止于此。

疾风又一次清楚地听见有喧闹的人声靠近,但不久就走远了。大约是从小谷城逃出来的武士吧!从那时起,便不时地听见人声,约莫一刻钟之后,完全没了声响,四周这才恢复原有的宁静。既不曾睡着,也不是醒着,疾风之介就这么旁徨在似梦非梦之间。

这时,彷佛有人挨近自己的身旁说话,疾风之介猛地清醒过来,发现有个极其柔软的东西抱住他的身体。

一时之间,他无法判断自己当下所处的状况,只知道有人正抱着自己。而且似乎还是个女人。几刻前,疾风之介才惊讶于自己手的苍白,这时却又惊讶于伸至他胸前的这只手的白皙美丽。这只略带青色的手看上去美极了,教人几乎无法想像会是人的手。

但,疾风之介随即吃了一惊。因为这只白皙美丽的手忽地抢过他的药盒,挡住了月光,跟着又缓缓地攀着疾风之介的上半身,卸下他的武器。

难不成是强盗?疾风之介心想。正待要挣扎时,抱着自己的女人突然又从正上方俯看自己。疾风之介不由得吓了一大跳。原来是个年轻的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