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人即使没有专门知识,在电路发生被人称为“短路”的神秘故障时,也能设法重新接通。他们还会用一把小刀拨一拨停摆的表,让它重新走起来。必要的时候,他们还能自己动手做一盘炸肉排。欧比纳斯可不是这样的人。他不会打礼服领带,不会修剪右手的指甲,也不会打包裹。若让他拔酒瓶的软木塞,他必会把木塞的一半弄碎,让另一半掉进去泡在酒里。小时候他不会像别的孩子那样做各式各样的手工活。及至长成一个青年,他也从没自己拆卸过自行车。他只会骑车,骑完就百事不管了。如果车胎扎破,他就咯吱咯吱推着无法再骑的车到最近一家车铺去修——那声音像是穿着旧胶鞋走路。后来他学习修复旧画的行当,但他从不愿意自己动手干。战争期间,他是个出名的笨手笨脚、一事无成的人。由此看来,他驾车技术糟糕就不足为奇了。奇怪的倒是,他这种笨人居然还会开车。

他缓慢而艰难地驾着车,(和十字路口的警察发生了争执,但他始终不懂警察说的究竟是什么意思。)驶出鲁吉那镇之后,他稍稍加快了车速。

“你是不是可以告诉我,这车究竟要往哪儿开?”玛戈酸溜溜地问。

他耸耸肩,眼睛死死盯住亮闪闪的、黑中泛蓝的公路。在镇内拥挤的窄街陋巷中穿行时,他得不停地按喇叭,时常得“嘎”地来个急刹车,才能费劲地拐过弯来。现在车子开出了鲁吉那镇,在公路上畅通无阻地疾驰,杂七杂八的意念开始浮现在他的脑际:汽车越爬越高,公路逐渐伸入山里,很快就要进入盘山公路的危险地段……雷克斯的衣扣绊在玛戈睡衣的花边里……他的心情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沉重,这样慌乱。

“我倒不在乎你把车开到哪儿去,”玛戈说,“不过我想问问清楚。行行好,靠右边走。你要是不会开车,咱们最好改坐火车,要不然就到附近的修车店去雇一个司机。”

远远开来一辆长途公共汽车,他猛地刹了车。

“怎样啦,欧比?让车子靠右边走就行了,何必停车呢?”

公共汽车隆隆开了过去,车上坐满旅游的人们。欧比纳斯重新发动了汽车。公路开始盘山而上。

“到哪儿去还不是一样!”他想,“不管到哪儿,都医不好我的心病。‘最轻浮、庸俗、下流的情话——’气死我了!”

“我真懒得跟你废话了,”玛戈说,“不过看在上帝份上,拐弯的时候别那么猛。真见鬼,你到底怎么啦?我头疼得要命,你知道吗?不管你把车朝哪里开,只要能开到站,我就感激不尽了。”

“你敢在我面前对天发誓,说你是清白的吗?”欧比纳斯哽咽地说,热泪模糊了他的眼睛。他眨眨眼,公路又变得清晰起来。

“我敢发誓,”玛戈说。“我向你发誓都发腻了。再这样折磨我,还不如干脆杀了我算了。听着,我热极了,想脱掉大衣。”

他刹住车。

玛戈笑了。“这也用得着停车?唉,你呀!”

帮她脱大衣时,许久之前的往事又清清楚楚浮现在眼前:在一家蹩脚的小咖啡店里,他头一次注意到她脱衣服时如何扭动肩胛,如何低下秀美的头颈。

热泪止不住从他面颊滚下来。玛戈用臂膀搂住他,鬓角贴着他低下的头。

他们的车停在一堵矮墙旁边。那是一道厚厚的石墙,高约一英尺。石墙后是荆棘丛生的陡峭山谷。从幽深的谷底传来潺潺溪流声。左边是一道赭红岩山坡,坡顶上长着松树。炽热的骄阳炙烤着。前面不远处,一个戴墨镜的人坐在路边砸石头。

“我多么爱你,”欧比纳斯喃喃地说。“多么爱你。”

他抚摩她的双手,激动不已地爱抚着她。她轻声地、满足地笑了。

“让我来开吧,”玛戈恳求道。“我比你开得好。”

“不,我已经有些长进了,”他笑着说。他抽咽了一下,擤了擤鼻子。“真好笑,我也不知道该把车往哪里开。我好像把行李托运到圣雷莫去了。可我也许记错了。”

他发动引擎,车又开了。他感到汽车似乎变得驯顺了一些,再也用不着像刚才那样死死地握住方向盘了。前面弯道越来越多。公路的一边是陡峭的石壁,另一边是深谷。阳光晃得他睁不开眼。计速器指针颤抖着,向增速的方向移动。

前方有一个急转弯。欧比纳斯打起精神,准备格外小心地对付它。公路上方的高处,一位采药的老妇人看到峭岩右边的这辆小小的蓝色轿车朝着公路拐弯处驶来。从公路的另一端,两个骑自行车的人俯在车把上也朝这个未知的会合点飞驰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