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餐后,他们找到了一家看上去符合他们需要的商店。成衣店。处理商品热销中。他的父亲把它翻译成:我们的意外所得卖得很红火。休以厌倦的轻蔑态度加以纠正。窗外一个铁三脚架上放着一篮子折叠好的衬衣,雨已经下大起来了,它却没有防雨措施。一阵惊雷滚滚而来。我们进去避一避吧,珀森博士神情紧张地说,他对雷暴的恐惧又惹得他的儿子很不高兴。

那天上午,照看这一家破旧服装店的恰好只有一位女店员,她叫欧马,一副萎靡不振愁绪百结的样子。休很不甘愿地跟着父亲走进这家服装店。和她一起打工的另外两个人是一对夫妻,因为他们的小寓所失火,他们刚住进医院,而老板有事外出;这天到店里来的人比平常的星期四多。眼下她正在帮助三位老年妇女(她们是从伦敦乘公共汽车来的)拿主意,同时还在告诉另一位身着黑装的德国金发女人去一个拍摄护照用照片的地方怎么走。三位老太依次把同样花纹的连衣裙摊开在自己胸前看效果,珀森博士迫不及待地把她们的伦敦方言土语翻译成蹩脚的法语。一身丧服的姑娘返回来取她忘记拿走的一个包裹。老太太们又摊开更多的连衣裙来看,眯着眼睛看了更多的价格标签。又有一位顾客带着两个小女孩走进店里来。珀森博士找了个空当提出要买一条宽松长裤。店员拿给他好几条,让他到旁边的试衣间去试穿。休悄悄溜出了服装店。

他漫无目的地在街头漫步,借助各种建筑物的突出部位避雨。尽管那一座多雨小镇的日报不断强烈呼吁,应该在商业区建造拱廊,但是毫无效果。休在一家小礼品店里仔细看了一些小玩意儿。有一尊女滑雪运动员的绿色小雕像令他很着迷,用什么材料雕成的,隔着橱窗玻璃无法辨认(其实是“雪花石膏小雕像”,人造霰石,格朗贝尔监狱一位同性恋罪犯雕刻并着色的,他名叫阿曼德·雷弗,身体强健,扼死了他男朋友的乱伦姐妹)。真皮小杂物盒里的那把梳子又有什么故事呢,它会有什么故事呢——噢,它很快就会变脏,要把嵌在互相紧挨着的梳齿之间的污垢除掉,必须使用那把袖珍小刀里一个较小的刀刃,它竖立在小刀的傲慢复杂结构之中。清除工作得花一个小时。精巧的手表,表面上有小狗图案装饰,售价仅二十二法郎。或者是应该买(送给大学室友)那个木盘子,中间有一个白色的十字,周围有二十二个小区环绕?休恰好是二十二岁,一向为各种巧合的象征而烦恼。

铃声丁当响起,道口红灯闪烁,宣示某件事情就要发生:屏障无情地缓慢落下。

它的褐色幕布只降下半截,显露出一位坐着的女性的漂亮双腿,穿的是透明黑色袜子。我们忙不迭企图重新捕捉那一瞬间!人行道上的小亭子挂着幕布,里面有类似钢琴椅的凳子,个子无论高矮都可以坐,只要往投币机里交费,即可自行拍摄护照用的照片或者以此自娱。休看了看那双腿,又看了看照相亭上的标志。重音节的结尾,加上又没有尖声的腔调,破坏了照相亭上那两行字无意中造成的双关效果:

三张照片

种姿势

他还是一个童男。当他想象着那些大胆的姿态时,两件事情一起发生了:一列不停的火车雷鸣般呼啸而过,同时照相亭里镁光灯闪烁。身着黑装的金发女郎根本未遭雷击而死,而是一边合上她的手袋一边走了出来。无论这一身丧服的美女形象想纪念的是什么人的寿终正寝,它与隔壁正同时发生的第三件事没有任何关系。

应该跟着她走,那将会是一个很好的教训——跟着她,而不是去看瀑布看得目瞪口呆:对老头是个很好的教训。休又是诅咒又是叹气,循原路返回(循原路返回曾经是一个很好的比喻),重新走进服装店。欧马后来告诉她的邻居,她当时很有把握地认为,那位绅士已经和他的儿子一起离开了,因为起初她搞不清楚那儿子在说什么,尽管他的法语很流利。当她明白过来时,不禁为自己的愚蠢而大笑起来。她迅速带着休到试装室去,仍然笑得很开心,拉开绿色而不是棕色的幕布,现在回想起来,她那一拉还真成了一个戏剧性动作。空间的紊乱和错位总是有自己离奇古怪的一面,然而三条裤子在地板上凌乱地纠结在一起,好像凝固的舞蹈,其滑稽可笑的程度少有出其右者——褐色的宽松裤,蓝色的牛仔裤,灰色法兰绒的老式裤。笨手笨脚的老珀森使劲挣扎着要把一只穿着鞋的脚伸进一只弯弯曲曲的窄裤管里去,突然觉得奔腾咆哮的热血涌满了头部。他那只脚还没有够着地板,人就死了,像是从很高的地方跌下来,此时仰卧在地,一只手臂张开,雨伞和帽子在高高的镜玻璃里可望而不可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