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叩斯

入世来观察,受命来守望。

——歌德(《浮士德》第2卷)

上帝的戒律,曾使我的灵魂受苦。

上帝的戒律,将有十条还是廿条?

界限要紧缩到何等程度?

是否教诲人禁忌日益增加?

而渴望我认为人间美好的事物,

是否还要受到新的惩罚?

上帝的戒律,曾使我的灵魂病恹恹,

并用高墙封住唯一能让我止渴的水源。

……

但如今,纳塔纳埃尔,

我心里充满了怜悯,

认为人类的过错情有可原。

纳塔纳埃尔,我要告诉你:一切事物,都异乎寻常地自然。

纳塔纳埃尔,我要对你谈谈这一切。

小牧童,我要把没有镶金属的牧杖交到你手中,我们再带领尚无主人的羊群,缓慢地走向每个地方。

牧童啊,我要把你的欲望,引向世间一切美好的事物。

纳塔纳埃尔,我要让新的干渴在你的嘴唇上燃烧,然后把满杯的清凉水送到你唇边。我喝过,知道哪里有能解渴的清泉。

纳塔纳埃尔,我要向你讲述清泉:

有从山岩间喷出的泉水;

有从冰川下涌出的泉水;

有的泉水乌蓝乌蓝,显得格外幽深。

(锡拉库萨的西雅耐泉之格外奇妙,也正是这个缘故。)

湛蓝的泉水,披荫的泉眼;纸莎草丛水花飞溅;我们从小舟上俯视,只见碧身小鱼浮游在宛若蓝宝石的沙砾上。

在宰格万,从仙女洞涌出的水流,当年还灌溉过迦太基。

在沃克吕兹,水从地下汩汩涌出,仿佛流经悠久的岁月,其势已成江河;人们可以从地下溯流而上,看到水流穿过洞窟,没入黝黯中。火炬的光亮摇曳而压抑,接着,前方一段尤为黑暗,令人想道:恐怕到了源头,再也不能溯流而上了。

有的泉水含有铁质,把岩石染得色彩斑斓。

有的泉水含有硫黄,绿莹莹的温泉,乍看上去好像有毒。其实,纳塔纳埃尔,人下水沐浴,肌肤就会变得柔软滑润,浴后再抚摩身子,更是妙不可言。

有的泉水一入黄昏便升起雾霭,乘着夜色飘浮,到了清晨才慢慢消散。

有的泉水细流涓涓,隐没在苔藓和灯芯草丛里。

有的泉水,是浣纱女的天地,也是磨坊的动力。

永不枯竭的源泉啊!水流喷涌。泉眼之下水源多么丰足;荫蔽的蓄水层、露天的水潭。坚硬的岩石会因此崩裂,光秃的山坡将草木葱茏,不毛之地将生机勃勃,荒漠将变成花的海洋。

地下涌出的泉水远远超过我们的渴求。

水不断更新,天空的云雾重又降下来。

倘若平原缺水,那就让平原去山中痛饮……或者让地下暗流把山中水引向平原。——格林纳达巨大的灌溉网。——水库;泉洞。——自不待言,泉水有奇特的美,沐浴其中美不胜收。游泳池啊!游泳池!我们出浴便全身洁净。

宛如晨曦中的朝阳,

宛如夜雾中的月亮,

我们在你的清波里,

将洗浴疲惫的肢体。

源泉有奇特的美;从地下滤出的水,像穿过水晶一般明净,饮之如琼浆玉液入腹。泉水清淡得像空气,无色无臭,近乎无存,只因其无比清冽,才感到其存在,恰似深藏不露的美德。纳塔纳埃尔,你是否理解人为何渴望畅饮这种水?

我感官的最大快乐,

是已经解除的干渴。

纳塔纳埃尔,现在我给你咏唱:

我解除干渴的圆舞曲满斟的杯子,甚于接吻的诱惑,吸引着我的嘴唇,端起来一饮而尽。我感官的最大快乐,是已经解除的干渴……各色纷陈的饮料,是用压出的橘汁或柠檬汁来制成,酸中还带点甜味,才如此爽口清醇。我喝过玻璃杯中的饮料,杯子薄得令人担心:唇触即破,遑论牙齿。杯中的琼浆特别甘美,同嘴唇几乎毫无隔阂。我也喝过软杯中的饮料,只要用手稍微挤压,汁液就会升到唇边。我还用客栈的粗杯,饮过甜腻腻的糖水,那是顶着烈日走了一天,薄暮时分投进客栈。池中水有时凉冰冰,令我尤觉夜色的清芬。我也喝过装进皮囊里的水,有一股涂沥青的山羊皮怪味。我几乎趴在溪边畅饮,真想跳进去洗个痛快,赤裸的双臂插进流水,直到在溪底荡漾的白卵石……但觉凉意由双臂流遍周身。牧人用双手掬水解渴,我劝他们用麦管汲饮。在夏天最炎热的时刻,有时我顶着烈日步行,存心产生强烈的干渴,再将干渴消弭于无形。

朋友,你可曾记得:在我们那次艰苦卓绝的旅行中,有一夜我们睡下又起来,浑身大汗,去饮那瓦罐里冰凉的水?

蓄水池、暗井,妇女要下去汲水。从未见过天日的水,带着阴凉的气味。水质特别新鲜。

水异常清澈,而我却希望水色湛蓝,最好发绿,能让我更加感到凉意迎人,并略带茴香味。

我感官的最大快乐,

是已经解除的干渴。

不!满天的星斗、大海的珍珠、海湾上的点点白羽,我尚未一一清数。

还有那树叶的絮语、晨曦的笑容、夏日的欢颜。现在,我复有何言?只因我缄默不语,你就以为我的心会恬静吗?

啊!沐浴在碧色中的田野!

啊!浸渍在蜜汁里的田野!

蜜蜂将飞还,满载着蜂蜡……

我见过暝色中的海湾:黎明还隐匿在如林的帆樯后面。晨曦中,小舟悄然无声地从大船之间划出;舟上人低头弯腰,好从绷直的缆绳下通过。

夜间,我见过无数的弘舸启航,一艘艘隐没在黑夜里,复驶向白昼。

小径上的卵石,没有珍珠那么明亮,也没有泉水那么晶莹,但是却熠熠闪光。在我走过的林荫小径上,卵石静静地接收阳光。

然而,关于磷光现象,唉!纳塔纳埃尔,我能讲些什么呢?磷体有无数的细孔,能吸收灵光,还接受并遵从一切法则,通体透明。你没见过,穆斯林城墙夕照红,夜间便微微发光。幽邃的城墙,白天阳光泻入;中午(阳光储存起来),城墙呈白色,好似金属一般,夜间再徐徐释放,娓娓叙述阳光。——城池啊!在我看来,你像个透明体!从山丘上眺望,你在漆黑的夜幕笼罩下闪闪发光,宛如一盏象征虔诚之心的白玉琉璃灯,那光亮充盈,像透过细孔,形成乳白色的光晕。

幽暗中马路上的白色卵石,光的贮存库。暮霭中荒原上一丛丛白色欧石楠、清真寺里一块块大理石地板、海中岩洞开放的一朵朵海葵花……一切白色都是贮存的光。

我掌握了根据吸光的能力来判断各种物体。有些物体白天能接收阳光,到夜晚就好像光细胞。我见过正午原野上的激流,从远处黝黯的岩石上泻下来,水花飞溅,闪着万道金光。

不过,纳塔纳埃尔,我在这里只想对你谈“有形之物”,绝不谈无形的事物——因为……正像那些千姿百态的海藻,一旦捞出海面,就黯然失色了……

如此,等等。

——变化无穷的景物不断向我们昭示:我们尚未认识景物所包容的幸福、沉思和愁绪的所有形式。我知道,童年时期有些日子,我还常常感到忧伤,但是一来到布列塔尼的荒原上,我的忧伤情绪便顿时烟消云散,似乎为景色所吸收融合了;因此,我能直面自己,赏玩自己的愁绪。

无穷无尽的新鲜事物。

他干了一件极普通的事儿,然后说道:

“我明白了:这事儿从来没有人干过,也从来没有人想过,说过。”——忽然,我觉得一切都纯真无邪。(世界的全部历史都包含在此时此刻中。)

7月20日 凌晨二时

起床。——“千万不能让上帝等待啊!”我一边起床一边嚷道。不管起得多么早,你总能看到生活在运行;生活睡得早,不像我们似的叫人等待。

曙光,你是我们最亲密的快乐。

春天,是夏天的曙光!

曙光,是每日的春天!

我们还未起床,

彩霞就已出现……

然而对月亮来说,

彩霞从来不算早,

或者说不算太晚……

睡眠

我体验过夏天的午睡——中午的睡眠——是在凌晨就开始的劳作之后,疲惫不堪的睡眠。

下午二时。——孩子睡下了。沉闷的寂静。可以放点音乐,但是没有动手。印花布窗帘散发的气味。风信子和郁金香的芬芳。贴身衣物。

下午五时。——醒来,遍身流汗,心跳急速,连连打寒战,头轻飘飘的,百体通泰;肌肤的毛孔张开,似乎每一事物都能畅快地侵入。太阳西沉。草地一片金黄;暮晚时分方始睁开眼睛。啊!向晚的思绪如水流动!入夜时鲜花舒展。用温水洗洗额头;外出……靠墙的行行果树。夕照下围墙里的花园。道路;从牧场归来的牛羊;不必再看落日——已经观赏够了。

回到室内。在灯下重又工作。

纳塔纳埃尔,关于床铺,我能对你说些什么呢?

我曾睡在草垛上,也曾睡在麦田的垄沟里、沐浴阳光的草地上,夜晚还睡在饲草棚;我曾把吊床挂在树枝上,也曾在波浪的摇晃中成眠,睡在甲板上或者船舱狭窄的卧铺上,对着木讷的独眼似的舷窗。有的床上有靓女在等候我;在另一些床上,我也曾等候娈童。有的床铺极为柔软,好像和我的肉体一样专事做爱。我还睡过营房的硬板床,仿佛堕入地狱一般。我也曾睡在奔驰的火车上,无时无刻不感到在行进中。

纳塔纳埃尔,有入睡前美妙的养神,也有睡足后美妙的苏醒,但是没有美妙的睡眠。我只喜欢我认为是现实的梦。须知最甜美的睡眠也抵不上醒来的时刻。

我习惯面向大敞的窗户睡觉,有一种露宿的感觉。在七月酷暑的夜晚,我赤身裸体躺在月光下,到了黎明,乌鸦的鸣叫把我唤醒;我全身浸到冷水中,这么早就开始一天生活,未免扬扬得意。在汝拉山中,我的窗户俯临山谷;时过不久,谷壑就积满了雪。我躺在床上就能望见树林的边缘;乌鸦和小嘴乌鸦在那上空盘旋。清晨,羊群的铃铛声把我唤醒。我的住所附近有一眼山泉,牧人赶着羊群去那儿饮水。这些情景还历历在目。

在布列塔尼的旅店里,我的身子喜欢接触带有好闻的浆洗味的粗布床单。在贝尔岛上,我被水手们的歌声吵醒,便跑到窗口,望见一只只小船划向远方。继而,我跑向海边。

有些住所环境极美,但是无论哪处我也不愿久留。担心门窗一关便成陷阱。那是禁锢精神的囚室。流浪生活就是放牧生活。——(纳塔纳埃尔,我要把牧杖交到你手中,该轮到你照管我的羊群,我累了。现在你就出发吧,各个地方都畅通无阻,而永不餍足的羊群总是咩咩叫唤,奔向新的牧场。)

纳塔纳埃尔,也有些新奇的住所令我留恋,有的在林中,有的在水边,有的特别宽敞。然而,我基于习惯,一旦不再留意住所,就丧失了新奇感;我又受窗外的景色吸引,开始遐想了。于是我便离去。

(纳塔纳埃尔,这种追求新奇事物的欲望,我无法向你解释清楚。我似乎根本没有触碰,没有破坏任何事物的新鲜感。然而,初见一种事物的一刹那感受十分强烈,以致后来重睹旧物也难以增强当初的印象。我之所以常常重游旧城故地,是想更仔细地体会时日和季节的变化,这在熟悉的场所容易感受些。我在阿尔及尔逗留期间,每天傍晚都要去一家摩尔人开的小咖啡馆,也是想观察从一个黄昏到另一个黄昏每个人极细微的变化,观察时间如何缓慢地改变这样一个小小空间。)

在罗马,我住的客房在平奇奥附近,与街道齐平,窗口安有铁栏杆,形同囚室。卖花女来向我兜售玫瑰花,空气中弥漫着芳香。在佛罗伦萨,我坐在桌前,就能望见那上涨的阿尔诺浑浊的河水。在比斯克拉的露台上,夜晚万籁俱寂,梅丽爱玛出现在月光下。她浑身裹着撕破的肥大白罩袍,来到玻璃门前,笑盈盈地把罩袍抖落。我的卧室里已给她摆好了点心。在格林纳达,我在卧室的壁炉上,放的不是烛台,而是两个西瓜。在塞维利亚,有一些幽深的庭院,是用浅色大理石铺砌而成,绿荫覆盖,水汽氤氲,十分清爽;水涓涓细流,在庭院中央小水池里淙淙作响。

一道厚围墙,既能阻挡北风,又能吸入南来的光照,一座活动房子,能迁移,还能接受南边的全部恩惠……纳塔纳埃尔,我们的房间该是什么样子的?美景中的一个寄身之所。

我还要对你谈谈窗户:在那不勒斯,晚间在阳台上,陪着几位身着浅色衣裙的女子闲谈,遐想;半垂的帷幔把我们同舞会上喧闹的人隔开。谈话是那么装腔作势,真叫人难受,导致难堪的冷场。从花园里飘来橘花的浓烈香味,传来夏夜鸟儿的歌声。在鸟儿鸣唱的间歇中,能隐隐约约听见浪涛的拍击。

阳台;插有紫藤和玫瑰的花篮;夜间休憩;温馨。

(今晚,一阵凄厉的暴风雨,在我的窗外呜咽,雨水顺着玻璃窗流淌;我力图喜爱这暴风雨,胜过喜欢一切。)

纳塔纳埃尔,我再向你谈谈城市:

我看士麦那宛如一位熟睡的少女,而那不勒斯却像一位沐浴的荡妇,看那宰格万则像一个被曙光映红面颊的卡比利亚牧人。阿尔及尔白天在欢爱中战栗,夜晚在欢爱中忘情。

在北方,我见过在月光下沉睡的村庄,房屋的墙壁蓝黄两色错杂。村落周围展开一片旷野,田地上一堆堆大草垛。我出门走向空旷无人的田野,归来时村庄已经沉睡。

城市与城市不同。有时你真弄不清为何兴建。啊!东方的城、南方的城;平顶房舍的城,那屋顶是白色的露台;夜晚,浪荡的女子在露台上做美梦。寻欢作乐,爱的狂欢;广场上的路灯,从附近的山丘望去,犹如夜间的磷火。

东方的城市!火红热烈的节日。有些街道,当地人称为“圣街”,那里的咖啡馆挤满了妓女,她们跟着刺耳的音乐起舞。身穿白袍的阿拉伯人出出进进,甚至还有少年,在我看来年龄很小,居然已经懂得做爱了(有的人嘴唇比刚孵化的小鸟还热乎)。北方的城市!火车站台、工厂、烟雾蔽空的城市。纪念性建筑物、千姿百态的钟楼、宏伟壮观的拱门。林荫大道上的马队、行色匆匆的人群。雨后发亮的柏油马路、大街两旁无精打采的栗树、始终等待你的女人。夜晚,无比温柔的夜晚,稍一招引,我就会感到全身酥软了。

十一点钟。——围墙,铁窗板的刺耳声响。城区。深夜,街道阒无一人,在我经过时,老鼠飞速地窜回阴沟。从地下室的气窗望进去,能看到光着半截身子的男人在做面包。

——嘿!咖啡馆!——我们在那里一直闹到深夜。醉意和谈兴驱走了睡意。咖啡馆!有的挂满画幅和镜子,显得富丽堂皇,出入的全是衣着考究的雅客。在另外一些小咖啡馆里,舞女唱着滑稽下流的小调,边跳边把短裙撩起。

在意大利,夏天的夜晚,咖啡馆露天座一直摆到广场上,供应美味的柠檬冰淇淋。在阿尔及利亚,有一家咖啡馆顾客常去抽大麻,我在那里险些遭人杀害;次年,警察局查封了那家店铺,因为去那里的人无不形迹可疑。

仍旧谈咖啡馆……啊!摩尔人开的咖啡馆!有时来一位说书人,讲述一个长篇故事。多少个夜晚,我尽管听不懂,还是去听他说书!德尔布门的小咖啡店,毫无疑问,我最喜欢你,傍晚安静的场所:一间土屋,坐落在绿洲的边缘,走出不远就是一片沙漠。我从那里看到,白天越是闷热,夜晚就越是恬静。在我近旁,吹笛人神情专注,吹着单调的曲子。——于是我想起你,设拉子的小咖啡馆,诗人哈菲兹颂扬过的咖啡馆。哈菲兹,陶醉在爱情和司酒官的酒中,静坐在露台上,几枝玫瑰伸到他身边;哈菲兹,挨着酣睡的司酒官,彻夜作诗,等待天明。

(但愿我生在这样一个时代:诗人只需以简单列举的方式来咏唱世间一切事物。这样,我就逐一赞赏每种事物,而这种赞美就表明事物的价值,这便是它存在的充足理由。)

纳塔纳埃尔,我们还没有一道观察树叶。叶子的各种曲线……

树木的叶丛;绿色的洞窟,叶间的缝隙;微风轻拂,枝叶婆娑,变幻不定;形状的旋涡;破裂的绿壁;富有弹性的框架;溜圆的摇曳;薄页和蜂房……

树枝参差的摇动……缘于细枝的弹性不同、抗风的能力各异,经受风力冲击的强弱也就不同……——我们换个话题吧……谈什么呢?既然不是作文章,也就无须选材……那就信手拈来!纳塔纳埃尔,信手拈来!

——身上的全部感官,突然同时集中到一个点,就能(也很难说)使生命的意识完全化为接触外界的感觉……(反之亦然)。我到此境界,占据了这一洞穴,只觉得传入我耳朵的是:

这潺潺不停的流水声、松涛忽强忽弱的呼啸、蝈蝈儿时断时续的鸣叫,等等。

映入我眼帘的是:

太阳下溪流的粼粼波光、松涛的起伏……(瞧,一只松鼠)……我的脚在碾动,在这片苔藓上碾了个洞,等等。

侵入我肌肤的是:

这种潮湿的感觉、这青苔的绵软的感觉(噢!什么树枝扎了我一下?……)我的额头埋在手掌里、手掌捂着额头的感觉,等等。

钻入我鼻孔的是:

……(嘘!松鼠靠近了),等等。

这一切汇总起来,打成一个小包。——这就是生命。——只有这些吗?——不,当然还有其他东西。

你认为我仅仅是各种感觉的一个聚合体吗?我的生命始终是:这个,加上我本人。——下一次我再向你谈我本人。今天不再给你唱:

精神的不同形式的圆舞曲

也不唱

挚友圆舞曲

更不唱

各种际遇的叙事曲

叙事曲中有这样一段歌词:

在科莫,在莱特,葡萄成熟了。我登上一座大山丘,上面有古城堡的残垣断壁。葡萄的味道太甜腻,闻着不舒服,仿佛呛入我的鼻孔深处;但是吃了之后,却没有吃出什么特殊的滋味。——不过,我又饥又渴,几串葡萄足以把我醉倒。

……其实,在这首叙事曲中,我主要谈论男人和女人。现在我不想对你讲述,是不愿意在本书中诋毁什么人。恐怕你也了解,本书没有人物,就连我本身,也仅仅是个幻影而已。纳塔纳埃尔,我是守望城楼的林叩斯。长夜漫漫。曙光啊,我在城楼上翘首呼唤你!怎么绚烂也不算过分的曙光!

我向往新的光明,直到夜阑。如今我还未盼到,但还是寄予希望,我知道从哪个方向破晓。

毫无疑问,全体人民都在准备;我在城楼上,就听见街头喧声鼎沸。天将黎明!欢腾的人民已迎着旭日前进。

“你对黑夜有什么看法?哨兵,你对黑夜有什么看法?”

“我看到新的一代人上升,旧的一代人衰落。我看到,这浩浩荡荡的一代人上升,那么欢欣鼓舞,走向新生活。”

“你在城楼顶上望见了什么?你望见了什么,林叩斯,我的兄弟?”

“唉!唉!让另一位先知去哭泣哀号吧!黑夜来了,而白天也来临了。”

“他们的黑夜来临了,我们的白天也已来临。谁想睡觉就睡吧!林叩斯!现在,你从城楼上下来吧。天亮了。到旷野上来吧。仔细观察观察每个事物。林叩斯,来吧,过来吧!天亮了,我们相信天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