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明戈素来喜欢出门旅行,一接到卡塔丽娜的来信,立即租了一匹马,在鞍囊里装了些食粮和两件衬衫,就动身了。

他到了塞戈维亚,看到卡塔丽娜和她丈夫和孩子们的住处还不错,心里很高兴,尤其看见她竟比原来还要漂亮,更是开心。

她当时十九岁。成功、幸福和母性合在一起,给予她自信和一定的尊严,同时另有一种极其诱人的娇柔的妖娆。她脸上已经失去了可人心意的稚气,可是线条更加完美了。她身段和过去一样苗条,一举一动优雅得令人心醉神迷。她如今是个妇人了,当然是个非常年轻的妇人,但却是个性格坚强的妇人,富有自信,知道自己出落得美。

“看样子你光景不错,我亲爱的,”他说,“你在干什么过日子?”

“哦,这我待会儿再说,”卡塔丽娜说,“你先告诉我,母亲怎么样?罗德里格斯堡的大伙都怎么样?我们出走之后发生了什么?堂娜比阿特丽斯怎么样?”

“一桩一桩来吧,孩子,”他笑嘻嘻地说,“别忘了我是远道而来的,口渴得要命。”

“跑到罗德里戈酒店去弄瓶酒来,亲爱的。”卡塔丽娜对迭戈说。多明戈看她用手深深地伸到裙子里面,掏出一只钱包,给了迭戈几个钱币,不禁微笑起来。

“我一会儿就来。”迭戈边走边说。

“我看你很谨慎,宝贝。”多明戈咧嘴笑着说。

“我很快就发现不能把钱交给男人,男人没有钱就不会胡闹,”她哈哈笑着说,“现在你回答我的问题吧。”

“你妈妈身体很好,她叫我向你问好,她的虔诚是堪称模范的,无疑正是为了这个缘故,女院长给了她一笔养老金,这样她就无须再工作了。”

他说这话时眨眨眼睛,卡塔丽娜又笑了。她的笑声是那么坦率,同时又是那么悦耳动听,多明戈竟诗意盎然地把它比作山间小溪的潺潺流水。

“你失踪之后,罗德里格斯堡议论纷纷,”他接下去说,“我可怜的孩子啊,就此没有一个人再说你一句好话啦。你那不幸的母亲忧伤之极,直到修女堂娜安娜来对她说,女院长要在经济上接济她,她才在你干下放荡行为后得到了安慰。一连十天,人们只讲着你的事情。那些修女十分震惊,堂娜比阿特丽斯待你这样好,还准备给你极大的恩惠,而你竟如此公然冒犯她。城里的头面人物都到修道院去对她表示恰当的同情,但她分明是心烦意乱之至,所以拒不见客。然而她同意接见堂曼努埃尔,不过他们谈些什么,大家都不得而知。侍候她的那个做杂役的修女只听见他们气冲冲地嗓音提得很高,可她再细细听也听不出他们在说些什么。不久之后,堂曼努埃尔就离开了这个城市。如果你把地址给了我,我会老早就写信把这一切都告诉你了。”

“当时不可能这样做。你知道,我们到处流动,我们要到出发时才知道这回是到哪里去。”

“你们为什么要这样?”

“难道你猜不出来?你对我讲过多少遍了,当年你到处流浪,走遍了西班牙,在夏天的烈日下,冬天的寒风中,赤着脚,不是因为省鞋子,而是因为你唯一的那双已经穿破了,身上也只剩下仅有的一件衬衫。”

“老天爷啊,你们不是在当流浪艺人吧?”

“我可怜的舅舅,我是大名鼎鼎的阿隆索·富恩特斯戏班子的头牌女角,而迭戈唱歌跳舞,演起戏来,比阿隆索愿意承认的要好得多哪。”

“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多明戈大声说,“否则我会带半打剧本来了。”

正在这时候,迭戈买好酒回来了。多明戈一面喝酒,一面听卡塔丽娜讲,她和迭戈怎么会做起演员来的缘由。

“大家都承认,”她末了说,“我现在是西班牙最伟大的女演员。你说是不是,我的心肝迭戈,你说是不是?”

“谁要敢说声不是,我就割断他的喉管。”

“毫无疑问,我在外省徒然浪费我的才能。”

“我一直对这丫头说,我们的天地在马德里,”迭戈说,“阿隆索妒忌我,不让我演能够出人头地的角色。”

可以看得出,两人谁也没有染上那种虚伪的谦虚,那是很容易成为艺术家的致命伤的。他们接下来把他们的打算讲给多明戈听。他是个谨小慎微的人,所以听他们讲完后,说他在看到他们演戏之前不准备提出这样还是那样的意见。

“明天来看我们排演吧,”卡塔丽娜说,“我演阿隆索那个新剧本中的抹大拉的马利亚。”

“你喜欢这个角色吗?”

她耸耸肩。

“不完全喜欢。开头相当不错,可是到末一幕,这个角色变得没有什么戏了。我在最后三场里根本不出场。我对阿隆索说过,既然这本戏是以我为主的,那我最后也应该出现在台上,但是他说,他必须遵照《圣经》。问题是这个糟糕的家伙没有想象力。”

迭戈带多明戈到阿隆索·富恩特斯和他班子里的人常去的那家小酒店,不但介绍他是卡塔丽娜的舅舅,还说他曾做过演员,现在是剧作家。阿隆索很客气地接待他,这个上了点儿年纪的文人凭他的机智、愉快的情绪以及他讲的过去流浪艺人的艰难困苦的故事,立刻赢得了戏班子里的人们的欢心。阿隆索同意让他去看一次他们的排演,第二天他去了。

他对卡塔丽娜自然的吐词、生动的手势和优雅的动作大为震惊。阿隆索教导有方。她有善于辨别音韵的耳朵,又有悦耳的嗓音。她能表现喜怒哀乐。她有真诚,有力量。她能在三年里把演戏的技巧学得这样完美,实在惊人。她似乎根本不会念出一个错误的字音。她的天资、她练就的技巧以及从经验中学来的自制力,都被她绝顶的美貌奇妙地加强了。

一排演完毕,多明戈吻了吻她的双颊。

“我最亲爱的,你演得很出色,非常接近你自己所想象的。”

她张开双臂抱住他的头颈。

“哦,舅舅,舅舅,我小时候,我们经常朗诵洛佩·德·维加的剧本中的那些片断,当时谁料想得到有一天人们会争先恐后地进剧场来看我演戏呢?而且你还只看见我排演呢。等着瞧我在广大观众面前正式演出吧。”

迭戈演耶稣心爱的门徒约翰,那是个小角色。他外形很美,可惜没有神采。多明戈找到一个机会,问阿隆索觉得迭戈怎么样。

“他外貌很出色,可是他决计成不了好演员。我给他演戏,只是为了讨好丽娜。但愿男演员和女演员都不要成为夫妻!这真叫当经理的为难透顶。”

这番话并没有使多明戈放弃劝说卡塔丽娜和迭戈放下心来,尽管离开阿隆索,自己到马德里去组班子。在他和他们在一起的二十四个小时中,他发现卡塔丽娜头脑清醒,他坚信她决不会拿自己的成功去冒险,让迭戈去演他没法演好的角色。他觉得她一定有这样那样的办法,会做到双方彼此满意。

但是多明戈相当吃力地从罗德里格斯堡赶到塞戈维亚来,并不光是为了要看看他的外甥女和她丈夫,他还想拜访他那个老朋友布拉斯科·德·巴莱罗。他很想知道他身居主教的高位情况如何。因此,在卡塔丽娜和迭戈忙于排练的随后那几天里,他在城里到处闲荡,凭他天生的和蔼可亲和善于交际,七搭八搭地结识了好多人。从他们那里,他了解到广大民众是很敬重他们的主教的。他的虔诚和刻苦俭朴的生活给他们的印象极为深刻。罗德里格斯堡发生奇迹的新闻传到他们耳朵里,使他们不胜惊异并敬畏。

不过多明戈也了解到他引起了教士会和本城的教士们的仇视。主教看到他们生活放浪和许多人疏于宗教职责,大不以为然。他热忱有余而谨慎不足地发动了一场热烈的改革运动。他对那些不肯改过自新的人毫不留情,而且和他在巴伦西亚时一样,决不看人行事。教士们除了少数几个之外都痛恨他这极端的严格,千方百计地暗中阻挠他的活动。有些大胆的竟然公然对抗,其余的满足于消极抵抗。民众拥护他那以身作则的严格纪律,全力以赴地支持他。结果一桩桩不幸事件发生了,当局不得不进行干涉。他带给这城市的不是和平而是一把剑。

多明戈是在圣周初到达塞戈维亚的,他知道在这段时间里主教忙于工作,不会有工夫接见他,所以直到第二个星期的星期二才到主教邸宅去。那是一幢花岗石门面的雄伟而庄严的建筑物。多明戈把名片交给门房,等了一会儿,被带领着走上一道石头砌的楼梯,穿过一间间冷冰冰的高大的房间,里面没有多少家具,墙上挂着一些灰暗的宗教题材的油画。但是最后领他进去的那个房间只有修道的密室那么大小。仅有的家具就是一张写字台和两张高背椅子。墙上挂的是多明我会的黑色十字架。主教站起身来,对多明戈伸出双臂,热烈地拥抱他。

“我还以为我们再也不会见面了,兄弟,”他说,口气亲热而真挚得使多明戈十分惊奇,“你怎么会到本城来的?”

“我是个坐立不定的人。我喜欢流浪。”

主教同过去一样穿着他那修会的服装。他老了,瘦骨嶙峋,脸上添了皱纹,形容憔悴,两眼失去了原有的火一般的光芒。可是尽管带着这些衰颓的迹象,他却另有了一种亮堂的神色,多明戈看出了这种神态变化,但是说不出所以然来;而且,他不知为什么竟联想起夏天的太阳经过长长的一天之后的余晖。

主教请他坐下来。

“你来这里有多久了,多明戈?”

“一个星期。”

“可你一直等到现在才来看我?这可不好啊。”

“我不想在这以前来打扰你,不过我看见你已不止一次了。先是在圣周游行中,后来在耶稣受难日、复活节和看戏的那天,都是在大教堂里。”

“我对他们在天主的殿堂里演出戏剧感到震惊。在西班牙的其他城市中,逢到宗教节日是在广场上演戏的。我并不反对演戏,因为这些戏对民众有教育作用,但是阿拉贡地区的古老风俗牢不可破,我虽然反对,教士会还是坚持自古以来的做法,要在大教堂里演出。我只因职责所在,才出席观看的。”

“那个剧本是对神虔敬的,亲爱的布拉斯科;里面没有触犯你的地方。”

主教皱起眉头,脸上阴沉沉的。

“我来到这里的时候,发现那些应该发挥他们的作用、给大众树立好榜样的人散漫不堪。有些大教堂教士会的会员好几年没有来过这个城市,不知多少寺院外的教士公开过着荒淫的生活,女修道院里并不严格遵守教规,宗教法庭放松了警惕。我下定决心要制止这些弊害,却遇到了憎恶、怨恨和阻碍。我总算恢复了一定的规矩,但是我要他们为了爱天主而规规矩矩,然而,如果说他们比过去收敛了些,那只是因为怕我之故。”

“我在城里也听到过一些,”多明戈说,“我甚至还听说他们要设法把你调走。”

“但愿他们知道,我巴不得他们能够把我撵走啊!”

“可是你有这一点可以自慰,亲爱的朋友,老百姓爱戴你,尊敬你。”

“可怜的人们,他们哪晓得我是多么不值得他们尊敬啊。”

“他们尊重你,因为你在生活上严于律己,你对穷人乐善好施。他们听到了罗德里格斯堡发生的奇迹。他们把你看作一个圣徒,我的兄弟,你怎么能怪他们呢?”

“别取笑我了,多明戈。”

“啊,亲爱的朋友,我爱你这么深,哪会取笑你?”

“这可不会是第一回,”主教说,脸上带着一种哀婉动人的微笑,“这三年来,我时常想到我们最后一次会面的情况和你对我说过的话。当时我并没有当作一回事。我只认为那无非是你惯常讲的似是而非、愤世嫉俗的那一套。但是自从我到了这里,在这寂寞的邸宅里,你那些话一直在我的心头盘旋。我被怀疑所困扰。我问自己,我那烘制面包的弟弟安于贫贱,竭尽天责,是否在事奉天主这方面竟胜过我这用祈祷和苦行来把终身献给天主的人。倘若是这样的话,那么无论别人怎么想,无论我自己在狂喜的一瞬间怎么想,创造这奇迹的毕竟不是我,而是我弟弟马丁。”

主教住了口。他用探索的眼光瞧着多明戈。

“你说,”主教说,“你说,以你过去对我的友爱,对我说实话吧。”

“你要我说什么呢?”

“当时你肯定是我弟弟被选中来治疗那个可怜的姑娘的。你现在还肯定是这样吗?”

“我现在跟过去一样肯定。”

“那么,为什么我要受到启示来驱散使我胆战心惊的迟疑呢?为什么圣母马利亚要用那么容易造成误解的语言呢?”

他的苦恼是那么强烈,使多明戈像过去有一次那样感动得同情起他来。他想安慰他,但他有顾忌,不敢对他说心里话。他知道堂布拉斯科是铁面无私的,他的责任感完全可能驱使他去向圣教公署报告看来需要审查的言论,即使是他好朋友说的也罢。这个神学院的老校友可不愿为自己的言论而成为一个殉难者。

“你很难弄,是不便对你随便说话的,我亲爱的,”他说,“我不愿说任何可能冒犯你的话。”

“说出来,说出来吧。”主教嚷道,似乎有点儿迫不及待了。

“你可记得,就在你刚才谈起的那一回,我对你说过,我总觉得奇怪,为什么人们认为天主具有无限的品性,但从没想到把通情达理这一点也包括在内呢?还有一种品性更加全然被忽略了,而它的价值比通情达理还要大,如果凡人可以妄加议论的话。没有它,全能就不全,仁慈反而讨人厌。那就是幽默感。”

主教微微愣了一下,似乎要说什么,但话到嘴边又缩了回去。

“我使你吃了一惊吧,兄弟?”多明戈一本正经地问,但是眼睛却微微闪了一下。“笑在天主给予我们的天赋中决不是最微不足道的。它缓解我们在这艰难的世界上的重担,使我们能够更坚强地忍受许多烦恼事。我们为什么拒不承认天主也有幽默感呢?如果我们设想天主用谜语的形式讲了话,以便人们误解其含义而可能得到有益的教训,因而在肚子里暗暗发笑,难道这样设想就是不敬天主吗?”

“你这讲法很怪,多明戈,不过我看不出你说的话里有任何正经的基督徒应该排斥的地方。”

“你变了,兄弟。是否你上了年纪学会了宽容?”

主教对多明戈带着诘问的神色瞟了一眼,仿佛听了他这话觉得诧异,弄不懂他说的是什么意思。他随后低头望着光秃秃的石板地。他似乎沉浸在冥思苦想之中。过了一会儿,他抬起眼睛望着多明戈,好像要说些什么而不大说得出口来。

“在我身上发生了一桩非常奇异的事情,”他最后开口说,“但是我不敢告诉任何人。也许是上苍今天把你送到这里来,让我可以告诉你,因为你啊,我可怜的多明戈,正是我在这世界上唯一能够称之为朋友的人。”他又犹豫起来。多明戈全神贯注地凝视着他,等他说下去。

“作为这个教区的主教,我必须去观看在我的大教堂里演出的戏剧,有人对我说,这剧本写的是圣徒抹大拉的马利亚的事迹,但是我并不一定要听或者看的。我把心思不放在这戏上。我祈祷。可是当时我的灵魂疲惫而不得安宁。自从我来到这个城市,就一直如此。我为心情纷乱和精神涣散而困扰。我觉得丧失了一切,弄得既不能爱,也不能希望什么。我头脑里一片黑暗,我意志消沉,在事奉天主的事务中寻找不到安慰。我祈祷,空前热切地祈祷,希望天主认为应该把我从痛苦的深渊中拯救出来。我忘了我在什么场合。我只觉得独个儿沉浸在忧伤之中。突然,我被一声叫喊弄得吃了一惊,这才明自我在什么地方。这一声叫喊是那么震撼人心,蕴藏着那么丰富的意义,使我不由得竖起耳朵来听。我这才想起他们是在演戏。我不知道前面的剧情,但是这下我听了,才知道已经演到抹大拉的马利亚和雅各的母亲马利亚正带着香膏,来到亚利马太的约瑟埋葬耶稣尸体的墓前,发现挡住墓门的石头被滚开了的那一场。她们走进墓内,找不到耶稣的尸体。她们正站在那里发呆,一个过路的耶稣信徒来到她们面前,抹大拉的马利亚就把她和另一个名叫马利亚的女人看见的情况告诉他。因为那个人对先前发生的可怕的事一无所知,她便把天主的儿子被捕、受审和受辱而死的经过原原本本讲给他听。描写得那么生动,用词是那么精当,诗句写得那么流畅,即使我不想听,也不得不听。”

多明戈俯身前倾,全神贯注,屏着气听他说下去。

“啊,我们那伟大的查理皇帝说得多好啊,西班牙语是唯一适宜用来向天主说话的语言。台词一行接一行地有如滚滚流水。那个演抹大拉的马利亚的女人在讲耶稣被出卖时,声音中充满了怒火,于是一阵强烈的愤怒攫住了大教堂里的群众,他们高声诅咒那叛徒。她讲到他们怎样折磨我们的主时,声音因悲愤而中断,于是人们惊愕得透不过气来。而当她叙述主被钉在十字架上的苦难时,他们捶胸痛哭。她那金嗓子中的悲痛和令人肝肠欲断的哀伤是那么强烈,我不禁潸潸泪下。我心中翻动起来。我的心灵好像突然被一阵风吹得瑟瑟颤动的树叶。我感觉到即将有什么奇特的事在我身上发生,我害怕起来。我抬起低垂的眼睛,注视着那个说着这些又动人又残酷的话的人。她是个我在人间从没看见过的美人。站在那里眼泪汪汪扭着双手的不是一个女人,不是一个演员,而是来自天上的一个天使。我正瞧得出神,忽然有一道光芒穿过我长久萎靡地待在其间的黑夜,照进我的心窝,我顿时心醉神迷了。我感到一阵剧烈的痛苦,我以为就要死去了,可是它同时又是一种何等甜美的喜悦。我觉得自己从躯体中解脱了出来,觉得对自己的肉体成了个陌生人。就在这欢欣的一瞬间,我感受到了那种人们全然无法理解的美妙的安宁,我接收到了天主的智慧,我领悟了他的奥妙。我觉得自己一身是善,祛除了一切罪恶。我无法描述我感到的幸福。我无法用语言向你诉说我所看到、感到和领悟到的一切。我获得了天主,而获得了天主就获得了一切。”

主教把身子在椅子里朝后一沉,脸上因回忆起他那非凡的经历而闪现着光彩。

“希望的种种欲念不再困扰我的心灵。它只要在这个世界上尽可能地与天主合成一体就满足了,它对这个世界既无所希冀,也没有什么精神上的企求。我写了一封信给王上,请求准许我辞去我的宗教职务和尊贵的头衔,让我回到我自己修会的修道院去,祈祷默思,以度晚年。”

多明戈再也耐不住了。

“布拉斯科,布拉斯科,那个扮演抹大拉的马利亚这角色的姑娘就是我的外甥女卡塔丽娜·佩雷斯啊。她从罗德里格斯堡出走后,加入了阿隆索·富恩特斯的戏班子。”

主教瞪眼瞧着他,惊讶极了。他吃惊得说不出话来。接着,他微笑了,多明戈从没在他脸上看见过这样温柔的表情。

“天主行事确实神秘莫测;多怪啊,他竟选择了这样的人来引导我到达我的目的地!通过她,天主挫伤我,再通过她,把我治愈。生她的母亲有福了;一切荣耀归于天主,因为她在念那些字字珠玑的词儿的时候,受到了天主的启示。我将在我感恩的祷告中永远为她祈祷,直到我临终的一天。”

正说到这里,安东尼奥神父走进房间里来了,他依旧是堂布拉斯科的秘书。他对多明戈瞥了一眼,但并没有表示认识他;他一直走到主教面前,在他耳朵边说了一句话。主教叹了口气。

“很好,我见他。”接着他对多明戈说:“对不起,我不得不请你离开我了,亲爱的朋友,可是我还会见你的。”

“恐怕见不到了。我明天就回罗德里格斯堡去。”

“太遗憾了。”

多明戈跪下去吻主教的戒指,但是主教把他搀扶起来,亲吻他的面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