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他没有想到叫卡塔丽娜严守秘密,所以这三个教士一走出教堂,她就拼命迈开瘸腿往家里跑。多明戈被人差到郊外某个村庄去办些事情了,家里只有她母亲在。卡塔丽娜用惊慌失措的声音把她在教堂里亲眼目睹的奇迹告诉了她母亲,讲完了一遍,又从头讲了一遍。

玛丽亚·佩雷斯有点儿戏剧头脑,这倒是她那个剧作家哥哥所欠缺的。她竭力耐着性子,等待女修道院的休息时间到来,她知道那时候大多数修女都将聚在一起,和城里来寄宿的太太小姐以及来访的客人谈天说地,她在这时候讲起那惊人的新闻来,可以取得最大的效果。

她讲的时候确实听众不少,这段奇闻所引起的惊异使她非常满意。那位助理院长听了大为震动,认为应该立即去报告堂娜比阿特丽斯。不一会儿,玛丽亚就被叫了去。她重讲了一遍。女院长听了,喜形于色,根本不想掩饰。

“这一下再不用迟疑了,”她说,“它不仅将为本修道院大大增光,而且将为加尔默罗圣母修会大大增光。”

她打发走了那两个女人,拿起鹅毛笔,写了封信给布拉斯科主教,说她知道了那天早晨他所蒙受的神恩。现在已经无需另外证明,卡塔丽娜·佩雷斯姑娘所说的事是真的,无需归咎为魔鬼耍的花招,而是出于圣母的仁慈。她力劝他排除疑惑和犹豫,因为事情再明显不过了,接受这加在他身上的使命是他作为基督徒所义不容辞的。

这封信写得很好,简短而有说服力,尊敬而态度坚决,她十分谦恭地请求他屈尊就在他受到神恩的这个教堂里作出奇迹,给卡塔丽娜治好跛脚,而圣母分明是对这教堂特殊关怀的。她把信差人送去。

当玛丽亚·佩雷斯在客厅里讲那段奇闻时,那里有两位绅士听了十分震惊,他们立刻赶到多明我会修道院去探问事实真相。那里的修士们当然一无所知,可是两人讲给他们听了之后,他们一点儿不觉得奇怪。他们深知主教是个极其圣洁的人,所以天主恩赐他“神力升腾”的殊荣原是意料中事。同时有一个寄宿的贵妇人去看望城里的朋友们,把这桩奇迹告诉了他们。不到两个钟头,新闻传遍了全城。更多的绅士们到多明我会修道院来听取第一手的情况。修士们的宗教热情都激动起来了。

最后,安东尼奥神父只得去报告主教,说他和他那同事两人都没开过口,但那天发生的事情已经家喻户晓。女院长的来信正摊开在桌子上。主教指指信。

“这些讨厌的女人,她们肚子里藏不住一句话,”他说,“这事情传扬开去,对我是极大的羞辱。”

“本修道院的修士们都希望主教大人答应给这不幸的姑娘治好她的残废。”

有人叩门。安东尼奥神父开了门。一名修士带来个口信,说他们的院长想来拜见主教,问是否可以。

“让他来好了。”

接见时,安东尼奥神父在场,他把这次会见的情况作了冗长的记录。主教终于被说服了,他应该听从圣母的吩咐,这是上帝的意志。然而他提出了些条件,院长虽然老大不情愿,也只得接受了。院长原本想要举行一个全体修士参加的仪式,请城里凡俗和出家的名流都到场,可是主教断然拒绝这样做。他坚持要秘密举行。他准备第二天早晨去加尔默罗会教堂,在那里举行弥撒。所有的门户都必须关上,不让任何人擅自入内。他将只让他的两名秘书陪随着。修道院院长觉得这有损他的尊严,颇为激怒,黯然离去。

接着主教派安东尼奥神父去把他的决定通知堂娜比阿特丽斯。他允许她带她的修女们同来,但不准寄宿在她那里的太太小姐们到场。他关照她叫卡塔丽娜准备参加弥撒后的圣餐礼,并要求比阿特丽斯和她的修女们当天夜里为他祈祷。

不到一个小时后,有个心情激动的修女来到玛丽亚·佩雷斯家,要见卡塔丽娜,因为她有些非常重要的秘密的话要跟她说。等卡塔丽娜给叫来了,那修女用一只手指按在嘴唇上,表示叫她务必不要声张。

“是个重大秘密,”她说,“你对什么人都不能说。主教大人要给你治病,明天你就能像所有别的基督徒一样用你的双脚到处奔跑了。”

卡塔丽娜听了,一时气也透不过来,心怦怦地乱跳。

“明天?”

“你将要领圣餐,所以你今天半夜之后不能吃任何东西。这是你知道的。”

“是的,我知道。可我一向半夜之后是不吃东西的。”

“你必须使自己的心灵沉浸在感恩中。你领了圣餐,他就会治好你,就像吾主耶稣治好麻风病人一样。”

“妈妈和多明戈舅舅可以一起去吗?”

“没有提起他们。他们当然是可以去的。这一来很可能促使你那可怜的舅舅从此改邪归正。”

多明戈那天晚上很晚才从乡下回来,他一回家,卡塔丽娜就把她这令人振奋的消息激动地讲给他听。他惊愕得直瞪着她。

“难道你不高兴,舅舅?”她大声问。

他默不作声。他在房间里踱起步来。卡塔丽娜没法理解他这奇怪的行动。

“你怎么啦,舅舅?你不开心?我原想你会跟我一样开心的。难道你不要我治好吗?”

他烦躁地耸耸肩,继续在房间里踱来踱去。他一直吃不准那显灵的圣母会不会是他甥女精神恍惚的幻觉,他害怕主教的介入倘若不灵验的话,在他甥女身上将发生严重的后果。那时候,圣教公署完全可以认为这事情需要追查。这就意味着要大祸临头了。他突然停下脚步,面对着卡塔丽娜。他盯视着她,这种严峻的目光她从没在他眼睛里看见过。

“圣母是怎么对你说的,你一个个字准确地讲给我听。”

她把那桩事重讲了一遍。

“末了圣母说:堂胡安·德·巴莱罗那事奉上帝最虔诚的儿子有本领治好你。”

多明戈粗暴地打断了她的话。

“这可不是你对你妈说过的话啊。你对你妈说,布拉斯科·德·巴莱罗能够给你治好。”

“这是同样一回事。主教是圣人,这是人人知道的。堂胡安的三个儿子中间哪一个事奉上帝有这么虔诚的?”

“你这个傻瓜!”他嚷道,“你这小傻瓜!”

“你才是傻瓜,”她恼火地说,“你总是不相信圣母出现在我面前,对我说了话,然后不见了。你认为这是个梦。好吧,你听我说这个。”

接着她讲给他听,她看见主教怎样从地面上升起,停留在空中,后来又渐渐降落到地面上。

“那决不是梦。他身边的两名修士亲眼目睹的。”

“发生了怪事啦。”他喃喃自语道。

“可你偏偏不信我们的圣母曾对我显灵。”

这会儿他用闪烁的目光瞧着她。

“我没有这样。我原来不信,现在可相信了,不是由于你今天早晨所看到的,而是由于圣母对你所说的话。这话中富有含义,使我相信。”

卡塔丽娜听得莫明奇炒。她弄不懂为什么那两种差不多的说法有多大出入。他轻轻拍拍她的面颊。

“我是个大罪人,我可怜的孩子,我之所以弄到这样落拓不堪的地步,就是因为我始终没能悔罪。我得过且过地虚度了一生,不过我读了许多书,古代的和现代的都读,学到了许多东西,也许要是不懂这些东西,倒对我灵魂有好处呢。打起精神来,我亲爱的,也许一切都还会顺顺当当的。”

他拿起帽子。

“你上哪儿去,舅舅?”

“我忙了一天,需要松动一下。我上酒店去。”

这是他在撒谎,原来他不是去酒店,而是到多明我会修道院去。虽然天还没黑,但是时间已不早了,看门的不让他进去。多明戈坚持说有要事须见主教,可那看门的凑着门上的窥视孔跟他说话,连门也不肯开。多明戈告诉他,他是卡塔丽娜·佩雷斯的舅舅,请求他至少去叫个主教的秘书来。看门人连这也不高兴干,多明戈再三恳求,总算他答应了。不一会儿,安东尼奥神父来到门口。多明戈要求让他见主教,因为有要事必须向他当面报告。那修士显然知道他是谁,久闻他的坏名声,所以回话很冷淡。他说决不能打扰主教大人,因为他要通宵祈祷,曾关照过无论如何不准打扰他。

“你不让我去见他,要出大事,你得负责。”

“醉鬼。”安东尼奥神父鄙夷地说。

“我是醉鬼,可是此刻并没有醉。你不让我进去,会懊悔莫及的。”

“你有什么要紧事要我传话?”

多明戈踌躇了一下。他不知怎么说才好。

“对他说,多明戈·佩雷斯出于对他的爱戴,带个信给他:‘匠人所弃的石头,已成了房角的头块石头。’”

“Hejo de puta。”安东尼奥神父听见这个放荡的坏蛋竟然引用《圣经》,非常愤怒地说。

他把窥视孔上的小门砰地关上。多明戈转身离去。他灰心丧气。习惯使他移步向小酒店走去,他进了酒店。他是个喜欢跟人交往的人,即使朋友不多,至少有不少酒友。

他喝醉了,他一喝醉,那张嘴就没有遮拦。他爱听自己说话,在今天这场合就像在许多其他场合一样,他一下子就吸引了一批听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