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二十四日,星期五,晚上十点四十五分

他们到了保罗在帕萨迪纳的房子之后,卡罗琳到浴室去冲了个澡。热水松弛着她酸痛的肌肉,她尽力把劳蕾尔的案子抛在脑后。她将前额斜靠在瓷砖上,祈祷弟弟与劳蕾尔的死没有关系。

她从浴室走出来,用一条白色的大毛巾擦干了身体。来到帕萨迪纳,她就进入了保罗的世界。这所房子从未改建,只是小心地保持着原来的样子,她从来没有看到过一所房子能够这样反映出主人的趣味和个性。漂亮的樱桃色墙面,粗犷的加州色彩,优雅的天花镶板,精巧的水晶枝形吊灯——沙发上的枕垫都摆放得非常合适。房间里有一种令人愉快的气味,她不能确切地指出那是什么。它一定是一种持久不变的东西,否则保罗不会留着它。

打开保罗的药品柜,她看到里面整齐地摆放着各种瓶子和软管。牙膏不仅有盖,而且尾端紧紧地卷起,没有一点污渍。她关玻璃门时用力太大,把一个漱口液瓶子碰到了水槽里。保罗在另一个房间里喊:“一切都好吗?”

她笑了起来,然后又把手捂在嘴上以免保罗听到。她第一次在这里过夜的时候,洗了澡,喷洒了香水。保罗跑进浴室,看见她好像刚从洗手间出来。

“你干什么了?”他说,像责备一个孩子一样。他继续对她说,这股气味要几个星期才能从房子里散尽。那时她才发现保罗讨厌这种气味。

现在她的生活中有了两个整洁的怪物——尼尔和保罗。多么可笑的事情,汉克怀疑她弟弟的理由竟然是因为他不是一头猪。许多人都需要条理,那当然不意味着他们就是凶手。也许保罗和尼尔一样是个强迫性精神病患者,不,她想,他只是个物理学家。

她打开矮柜,看到五个无味护肤液瓶子,那是在香水灾难之后保罗存放在那里的。她抹上护肤液,让皮肤保持湿润,然后把保罗的一件礼服衬衫披在裸露的身体上。

她来到客厅,炉火噼噼啪啪燃烧的景象和气味唤醒了她的感觉。保罗在那儿等她,他把一条白色的厚毯子扔在壁炉前的地板上,一只手拿着两个酒杯,另一只手拿着一瓶上好的墨尔乐红葡萄酒,他把瓶子放在壁炉架上,然后把深红色的液体倒进了玻璃杯里。

“你怎么能让我这样等待?”他说着,示意她过来,“你太残酷了,卡罗琳。”

她咯咯地笑着,看着他像印第安人一样坐在毯子上。他穿着一条黑色丝绸短裤,上面点缀着一些心形,那是她在情人节送给他的。尽管他在身体上不能给人深刻的印象,但他的头脑有不可抗拒的吸引力。他也是她认识的最性感的男人,但许多女人可能不同意,除非她们跟他睡过觉。

卡罗琳卧倒在地板上,从他手里接过酒杯,“危险的生活,不是吗?”她逗他说:“坐在白色的毯子上喝红色的酒。”

“嗯,”他说着,笑了,“现在是圣诞节。”

她感觉他们好像是少男少女第一次做爱,情绪无比激动。

“圣诞快乐,亲爱的,”保罗说着,把他的酒杯在她的上面碰了一下。他们各自呷了一口酒,保罗把她放在自己的大腿上,“我爱你,你知道的。”

“你刚才肯定认为我不会再和你睡觉的。”她说着,拉了一下他短裤的腰带。

“我没有,”他反对说:“我真的很爱你,卡罗琳。过去的一年是我一生最幸福的时候,不仅我爱你,露西也爱你。那天晚上她告诉我她真希望你是她的妈妈。”

“我非常喜欢露西,”她凝视着他淡蓝色的眼睛说。她翻过身吻他的腹部,然后又用舌头舔他的肚脐。

“我们在进行一次严肃的谈话,小姐,你希望从我身上得到的全部,就是性吗?”

“有时候是这样,”卡罗琳对他说,然后变得认真起来,“我也爱你,保罗。”

他低下头吻她,拂开她前额的一缕头发,“你不知道我等你说这句话等了多长时间。”

保罗抓着她的手,把她拉起来。他慢慢地解开她的衬衫,然后从她肩膀上拉下来,露出她的奶头。她抬起屁股,把衬衫放在毯子旁边的地板上。她用手摸着毯子,感觉它非常柔软,几乎和天鹅绒一样。

“你为什么不用手摸着我而是摸毯子,”他说着,调皮地捏着她的奶头,“顺便说一下,那是细羊毛的,一个学生送给我的。我非常喜欢它,所以给她的成绩打了A。”

“撒谎,”卡罗琳回过身,然后轻轻地拍着旁边的一块污迹说:“那个学生还在这块毯子上为你做过别的什么吗?”

“当然没有,”保罗对她说。

“你在这儿等一下,我得去梳洗一下,只用一分钟。”

她知道他从不会接受一个学生的礼物,他在道德上是无可挑剔的。但随着他们之间的关系越来越严肃,她不得不问自己是不是能够和他一起生活。有时候,他的一些无聊的做法都快把她逼疯了。他们一起看电影时,必须提前至少一个小时到电影院,为的只是确保能得到最好的座位。他让她去买票,而他却开着车乱转,想找一个完美的停车位。如果另一辆车在他们后面,他就让她跳到车外面。有一次,远远不止给后面的人造成了麻烦,他几乎是把她挂在门把手上开着车飞跑。他的怪诞是她喜欢他的原因之一,但有时候他使人气急败坏,在某种程度上也让人惊叹。

她在毯子上翻过身,笑着回忆起他们在一起的情景。卡罗琳有一个坏习惯,喜欢抓着车窗边上的密封橡胶。上个星期,保罗按下了关窗的按键,差点把她的手指挤断。然后保罗给她上了整整三十分钟的课,她紧咬牙关,却没有告诉他在关窗之前应该先看清楚。

他要求每一件东西都必须一尘不染。坚持不懈地寻找饭里的微粒和厨房里的污迹;他对待自己衣服的态度尤其狂热,他穿的裤子裤腰太高了,这使他显得像书呆子。她建议他可以在外面穿一件随意的、宽松的衬衫,而不是把它塞进裤子里,但他却觉得她是丧失理智了。无论他的体重是多少,他都会买同样尺寸的衣服。他抽屉里的每一件衣服都叠得整整齐齐。她敢肯定,他量过了衣服的每一部分,以确保尺寸是精确的。而且,有一些衣物他都不穿第二次,他有一摞灰色的短袜,只叠过一次,白色的乔基内衣,也是只叠过一次,还有一种特殊类型的牛仔裤和宽松裤。他们经常在商店里耗费几个小时却什么都没买。他可能用几个月的时间,去十个不同的商店,最终却只买了一件五十块钱的东西。她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的物理学家都这样吹毛求疵。

她怀疑他是不是最终能写完一本书。她的前夫弗兰克,曾经是个作家。保罗没有那种写作的头脑,即使是写物理方面的。他的大脑里塞满了数字。她曾经学过的数学方面的知识,早就忘掉了,埋没在死板的法律条文下面。她怀疑他即使在睡觉的时候,也在艰苦地计算着方程式。

他回到房间,躺在她身边。她举起胳膊,看着他在圣诞节时送给她的卡特尔手表,“这块表实在太好了,保罗,但它一定花了你不少钱。我不敢戴着它出现在拘留所,人们会以为我是贩毒的,或者是让我的缓刑犯抢银行为我买的。”

“用买这块表的钱。”他说,“我可以给你买一个订婚戒指。真的,你打算什么时候嫁给我?”

开始,她以为他在开玩笑,后来她看出他是认真的,“你是在向我求婚吗?”

“我没有打算今天晚上向你提出,”他对她说:“我已经为你买了表而不是戒指。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是那么美好,就好像我们已经结婚了。你会在合适的时候和我结婚吗?”

“我不知道,”她说着,把手搭在他的脖子上,吻了他,“你不是一个容易相处的家伙,你知道。我可能做一些让人讨厌的事情……比如把菠萝皮放进搅碎机里,或者在房子里喷洒空气清新剂。”

“好吧,”他说着,紧紧地抱住了她,“你是我的,我们以后再确定日期。”

她在他耳边悄悄地说,“你今天晚上想看‘书’吗?”

“我们不需要‘书’,我想我能够即兴创作。”

他们第一次在一起睡觉的时候,卡罗琳吃惊地发现保罗在床上那么熟练和内行。几个月之后,她在他卧室里发现了一本关于性方面的书,它被塞在《微积分之旅》和斯蒂芬·霍金的《黑洞和婴儿宇宙》中间。保罗告诉她,他已经好多年没有和女人在一起,所以决定研究一下性的问题,以保证能使她快乐。他不像其他男人那样粗略地浏览一下,而是像对待物理课本一样地研究它。卡罗琳对他这种精神的惊叹,只能用“哇”来表达。她认为每一个男人都应该这样。

他们每次做爱,都尝试不同的技巧和姿势,他们关于做爱的密码就是“书”。那天吃晚饭的时候,约翰问他们经常谈论的“书”是什么东西,他们顿时捧腹大笑。

“快点,”卡罗琳对他说:“如果你不抓紧时间,天就快亮了,我们就得回家了。我需要的可不止几个小时,我最近压力太大了,所以我想我必须为整个治疗作出偿还。”

“我以为你破产了。”

“我不是想付给你钱,笨蛋。做个交易怎么样?”

保罗回过头笑了,“你是一个病人,这可能就是为什么我这么爱你。”

他们开始不停地性交。

当他松弛下来,她喘息着说,“你有多么爱我?”

“比宇宙还要深广。”

“我怎么才能超过你呢?”她说着,高兴地笑了。一个男人怎么能比女人更浪漫呢?当他说他忙于写作的时候,他一定是在逃避某些课程,很可能是诗歌或歌曲创作。她绞尽脑汁想作出某种反应,“我爱你胜过爱我自己,”她骄傲地宣布。

卡罗琳看着壁炉的影子在天花板上跳动,她听到一种声音,以为是保罗又在嘟嘟囔囔说另外一些华丽的言词。她回过头一看,下巴都掉了下来,那位先生正在打呼噜,而且不是轻轻地打。他平躺着,张着嘴,拉锯一般的声音足以把邻居惊醒。她想睡觉,但这种声音太令人难受了。她抓起枕头,捂在自己的耳朵上。几个小时后,她看到太阳的光线穿透了窗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