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里森在机场接人。他等的航班遇上了空中管制,飞机在肯尼迪机场上空盘旋,等待降落的指令。这个时候,他看见柜台那头有一个人很面熟,他朝他走去。

“吉米?是吉米·麦卡恩吗?”

真的是他。比一年前亚特兰大展销会时稍稍胖了一些,否则,他肯定看上去健康得让人嫉妒。

上大学的时候,他很瘦,面色暗黄,烟抽得很凶,鼻梁上架着一副偌大的角质眼镜。很显然,他现在已经改用隐形眼镜了。

“你是迪克·莫里森?”

“是我,你看上去气色不错啊!”说着,他伸出手,他们相互握手。

“你看上去也不赖啊!”麦卡恩说,但莫里森知道,这不是真话。他长期以来一直卖命地工作,吃得多,烟抽得也多。

“你喝的是什么?”

“波旁酒和苦啤酒,”莫里森说。他用一只脚钩住高脚凳,随手点上一支烟。

“你来接人,吉米?”

“不,我要去迈阿密参加一个会议。一个很有分量的客户,六百万的单子,公司希望我能够搞定,因为我们已经失去了一个明春的绝好机会。”

“你还在克雷格和巴顿干吗?”

“我现在已经是公司的执行副总裁了。”

“太棒了,恭喜你!什么时候的事儿?”他努力说服自己,肚子里的那个妒忌小虫只是消化酶而已。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卷解酸药,往嘴里塞了一片,嘎吱嘎吱地嚼着。

“去年八月。一下子改变了我的生活。”他若有所思地看着莫里森,慢慢地喝着杯中的酒。

“你有可能会感兴趣的。”

上帝,莫里森心中一阵畏缩。吉米·麦卡恩很迷信的。

“当然,”他说。他一仰脖,把杯中的酒全部喝光了。

“那时,我的状态不太好,”麦卡恩说,“个人问题,主要是因为莎伦,还有,我父亲死了—心脏病——而我自己也开始咳嗽,咳得很厉害。一天,鲍比·克雷格来我的办公室,像父亲一样,跟我聊了一会儿,给我打气。你还记得他常说的那些话吗?”

“记得。”去莫顿经纪公司之前,他在克雷格和巴顿干过十八个月。

“抓紧时间,或者,赶快动起来。”

麦卡恩哈哈大笑,说:“你还记得。咳,最后,医生告诉我说,我得了早期的溃疡,并且建议我戒烟。”说到这里,麦卡恩做了个鬼脸,“还不如建议我不要呼吸呢!”

莫里森点点头,在这一点上,他有同感。只有不抽烟的人才会幸灾乐祸呢!他厌恶地看着自己手中的烟,随即将它掐灭,但心中十分肯定,过不了五分钟,他还会再抽的。

“那你戒了吗?”他问。

“是的,我戒了。起初,我认为那根本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后来,我碰到一个人,他告诉我说,在46大街那边有一家机构,里面有些专家。我说,我有什么好怕的,我就去了。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抽过烟。”

莫里森瞪大眼睛,说:“他们把你怎么了?给你灌了药?”

“没有。”此时,他已经掏出了钱包,在里面翻找着。

“你看,我记得我留了一张。”他把一张很普通的白色名片放在桌上。

戒烟公司

停止抽烟!

东46大街237号

预约治疗

“拿着,说不定用得上呢,”麦卡恩说,“他们会帮你戒掉。有保证的。”

“用什么办法?”

“我不能告诉你,”麦卡恩说。

“哼,为什么不能说?”

“这是合同的一部分。不管怎样,他们跟你面谈的时候,会告诉你具体的治疗方法。”

“你还签了合同?”

麦卡恩点点头。

“只有签了合同才——”

“没错。”他冲着莫里森微微一笑,莫里森心想:哼,原来如此!吉米·麦卡恩跟那些骗子是一伙的。

“如果这家公司这么神奇,为什么要搞得如此神秘呢?为什么我从来没有在电视、布告栏、杂志上的广告里——”

“他们顾客盈门,靠的就是口碑。”

“吉米,你本身就是一个优秀的广告人。你可不能相信那些。”

“我相信,”麦卡恩说,“他们的治愈率高达百分之九十八。”

“等等,”莫里森说。他抬起手,示意再来一杯,然后点上一支烟。

“那些人把你绑起来,逼迫你不停地抽烟,直到你恶心为止,对吗?”

“不是。”

“给你服用某种药,你一抽烟就难受——”

“不是,完全不是。你自己亲自去体验一下吧。”他手指着莫里森的香烟,“你不想总是抽烟吧,对吗?”

“嗯,可是——”

“戒烟让我的生活有了很大的改变,”麦卡恩说,“其他人我不知道,但就我的情况而言,就像是多米诺骨牌,连锁式的反应。我身体好了,跟莎伦的关系也改善了。我精力更加充沛,工作效率也随之提升。”

“你看,你挑起了我的好奇心,你难道不能——”

“迪克,很抱歉,我真的不能说。”他的语气异常坚定。

“你的体重增加了吗?”

一时间,他感觉到,吉米·麦卡恩的脸阴沉下来。

“增加了,实际上,增加得有点过了。但我又减下来了。现在,我的体重正常。我以前很瘦。”

“请乘坐206航班的乘客去9号登机口准备登机。”广播里传来了登机的通知。

“是我的航班,”麦卡恩说着,站起身。他把一张五元的纸币扔在吧台上,“喜欢就再喝一杯。迪克,考虑一下我说的,真的。”他离开酒吧,穿过人群,朝自动扶梯走去。莫里森拿起名片,想了想,然后将其塞进钱包。这件事暂时就这样过去了。

一个月后,这张名片从他的钱包里滑落到另一家酒吧的另一张吧台上。他那天下班很早,来酒吧消磨下午的时光。最近在公司,他感觉工作不顺手。坦白地说,糟透了。

他递给亨利一张十元的纸币,付他的酒钱,然后拿起那张小卡片,读着上面的信息——东46大街237号距离此地不过两个街区,而且,十月份,户外,秋高气爽,阳光明媚,也许,去凑个热闹——亨利把找的零钱给他以后,他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随后,走了出去。

戒烟公司所在的地方是一栋新的建筑,此地,办公用房的月租金几乎相当于莫里森一年的收入。

在大堂的指示牌上,他发现,这家公司好像租用了整整一层楼,这得付多少租金啊!很多、很多。

他搭乘电梯上楼。门厅的地上铺着华美的地毯,从那儿往里走,一间装饰精美的预约接待室。

透过宽大的窗户,可以看见街上行色匆匆的路人。

靠墙有一排座位,三男一女坐在那儿,边看报纸边等。从外表看,都是职业人士。莫里森走到桌前。

“一个朋友给的,”说着,他把名片交给接待员,“我想,你会说,他肯定是这儿的老顾客。”

她莞尔一笑,把一张表格卷进打字机,问:“先生,您的姓名?”

“理查德·莫里森。”

啪啪啪。声音很沉闷。是一台IBM打字机。

“您的住址?”

“纽约,克林顿,枫叶路29号。”

“您结婚了?”

“是的。”

“您有孩子吗?”

“有一个。”他想起阿尔文,不禁眉头紧皱。

“一个”,用词欠妥,“半个”更加准确。他的儿子智力发展迟钝,现在在新泽西一家特殊学校上学,住校。

“莫里森先生,您是谁推荐来的?”

“一个老同学,詹姆士·麦卡恩。”

“很好。您请坐一下好吗?今天人比较多。”

“没关系。”

他坐了下来。左边是那个女人,身上穿着一套蓝色的正装;右边是一个年轻人,像是个白领,穿着一件人字昵上装,留着时尚的络腮胡子。他掏出一盒香烟,四下看看,没发现烟灰缸。

他把香烟收起来。做得很好。他会耐心等到结束,离开的时候,再把烟点上。假如他们让他等得太久,他有可能会把烟灰弹到暗紫色的长毛绒地毯上。他拿起一本《时代》周刊,随意翻看着。

他排在那个穿蓝色套装的女人后面。那个女人进去之后,又等了一刻钟,才轮到他。此时,他的烟瘾已经很强烈了。一个在他后面进来的男人拿出一包烟,打开烟盒,看看旁边没有烟灰缸,只好又把烟收起来了——莫里森发现,他看上去有些内疚,这使他感觉好了许多。

最后,接待员冲他灿烂地一笑,说:“莫里森先生,请进去吧!”

莫里森走进她桌子旁边的那扇门,发现自己来到一个光源不确定的走廊里。一个大块头男人,头上的白发像是假的,跟他握了握手,微笑着说:“莫里森先生,请跟我来。”

他领着莫里森往前走,走过一扇扇没有任何标识,且紧闭的大门,随后,在差不多走廊的中间,停下脚步,掏出钥匙,打开一扇门。房间不大,布置得比较简朴,墙壁钉着白色的软木面板。房间里只有一张桌子,桌子两边各有一张椅子。桌子后面的墙壁上,有一扇长方形的小窗户,但是被一个绿色的小窗帘给遮住了。在莫里森左面的墙上,有一幅画——一个灰白头发的高个子男人,一只手拿着一张纸,看上去有点儿面熟。

“我叫维克·多纳蒂,”大块头说,“如果你想继续我们的项目,那你就由我负责。”

“很高兴认识你,”莫里森说。他渴望抽烟。

“请坐。”

多纳蒂把接待员给他的表格放在桌上,然后从抽屉里又拿出一张表。他直盯盯地看着莫里森的眼睛。

“你想戒烟吗?”

莫里森清了清嗓子,跷起二郎腿,想找个办法推诿,但没有成功。

“是的,”他说。

“你能把这个签一下吗?”他把表格递给莫里森。他迅速浏览了一下。乙方同意不向外泄露相关的疗法和技术,等等,等等。

“可以,”他说。多纳蒂把一支钢笔塞进他的手里。他大笔一挥,写下自己的名字,紧接着,多纳蒂也在他的名字下方签了字。随后,多纳蒂把表格放回到抽屉里。好吧,他自嘲地想,我已经发誓戒烟了。他以前也发过誓,甚至有一次,他的保证还持续了两整天。

“很好,”多纳蒂说,“莫里森先生,我们在这里就没有必要说任何大道理了。健康问题,经济问题,社交礼仪等。对于你戒烟的动机,我们不感兴趣。我们都是务实的。”

“很好,”莫里森面无表情地说。

“我们不使用任何药物,我们不雇用戴尔·卡内基的人来对你进行任何说教,我们也不向你推荐任何特殊的饮食。在你成功戒烟满一年之前,我们不收取任何费用。”

“我的上帝,”莫里森说。

“麦卡恩先生没有跟你提起这些吗?”

“没有。”

“顺便问一下,麦卡恩先生怎么样?他好吗?”

“他很好。”

“太好了!非常好!现在……问几个问题,莫里森先生。可能会涉及隐私,但我向你保证,你的回答将会绝对保密。”

“是吗?”莫里森态度暧昧地问道。

“您夫人怎么称呼?”

“露辛达,莫里森。她的闺名是拉姆茜。”

“您爱她吗?”

莫里森猛地抬起头,发现多纳蒂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是的,当然,”他回答说。

“您的婚姻出现过问题吗?比如,分居?”

“这跟戒烟有什么关系?”莫里森问。他本不想语气那么冲,可他想要——咳,他非常需要——一根烟。

“有很大关系,”多纳蒂说,“你得配合我。”

“没有,没出现过那些问题。”可最近他俩的关系有些紧张。

“您就只有一个孩子吗?”

“对,就阿尔文一个,上私立学校。”

“请问是哪间学校呢?”

“这个,”莫里森的脸色不好看,“我不想告诉你。”

“随你的便,”多纳蒂和蔼地说。他冲着莫里森友好地笑了笑。

“您所有的问题将在明天第一次治疗的时候回答。”

“非常好,”莫里森说着,站起身。

“最后一个问题,”多纳蒂说,“您一个多小时没抽烟了,感觉如何?”

“很好,”莫里森没说实话,“很好。”

“那太好了!”多纳蒂欢呼道。他从桌子后面走出来,把门打开。

“今天晚上尽情抽吧。过了明天,您再也不会抽烟了。”

“真的吗?”

“莫里森先生,”多纳蒂严肃地说,“我们敢保证。”

第二天下午三点,他准时出现在戒烟公司门外的等候区。来这之前,他一直在犹豫:接待员给他预约了时间,是爽约呢?还是顽强地配合下去呢?——老兄,使出你的绝招吧!

最后,吉米·麦卡恩说过的一句话——我的生活有了很大的改变——促使他下定决心前来赴约。谁也不知道,没准儿他的生活也能发生改变呢!此外,他的好奇心也起了某种作用。上电梯之前,他抽了一根烟,一直燃烧到过滤嘴,他才将其丢弃。他心想,如果这是最后一根烟,那也有点太悲摧了吧!靠近过滤嘴的地方,味道不怎么样。

这一次,等候的时间比上次短。当接待员告诉他可以进去的时候,多纳蒂正在等他。他朝他伸出一只手,面带微笑,那种笑容,在莫里森眼里,有欺压、掠夺的意思。他开始感觉有些许紧张,他很想抽烟。

“跟我来,”多纳蒂说着,带他走进那个小房间。他还是像上次那样,坐在桌子后面,莫里森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

“您决定来,我很高兴,”多纳蒂说,“很多有潜力戒烟的顾客在初次见面之后,再也没有露面。他们发现,他们戒烟的决心其实并不像他们想象的那么大。帮助你戒烟,将会是一件非常快乐的事情。”

“治疗什么时候开始?”催眠,他猜测,肯定用催眠大法。

“哇,已经开始了。从我们在大厅里握手的时候就开始了。莫里森先生,你身上带烟了吗?”

“带了。”

“交给我,行吗?”

莫里森耸耸肩膀,把烟盒交给多纳蒂。烟盒里只剩下两三根香烟了。

多纳蒂把烟盒放在桌子上,然后,微笑着看着莫里森的眼睛。他把右手握成拳头,一下接着一下,使劲儿砸那盒烟。烟盒扭曲、变形。一根断裂的香烟飞了出来。烟丝洒落在桌上。在封闭的房间里,多纳蒂的拳头发出的声音十分响亮,尽管他的手在使劲儿,可微笑依旧挂在他的脸上。

莫里森感觉后背直冒凉气,他心想,他们可能就是想营造这种气氛。

最后,多纳蒂停了手。他拿起烟盒,已经破烂不堪了。

“您无法相信,这能给我带来极大的快乐。”说着,他把烟盒丢进废纸篓。

“我在这一行干了已经三年了,可我还是感觉乐趣无穷。”

“作为一种治疗手段,这还有不少改进的余地,”莫里森温和地说,“这栋大楼的门厅里,有一个报摊。各种牌子的香烟都有得卖。”

“您说过,”多纳蒂说,“你的儿子,阿尔文,莫里森,在帕特森特殊学校上学。他出生时颅脑受损,测试智商为46,按照规定,连特殊学校都上不了。你夫人——”

“这些你是怎么知道的?”莫里森大声喊道。

他非常震惊,非常气愤。

“你他妈的无权打探别人的隐私——”

“我们对您非常了解,”多纳蒂平静地说,“但是,我上次说过,我们会严守秘密的。”

“我得离开这里。”莫里森不高兴了。他站起身。

“再等一会儿。”

莫里森仔细看着他。多纳蒂脸上没有任何不开心的表情。实际上,他反而有些得意。客户的此种反应,他应该体验过不下几十次了——可能几百次了。

“好吧,希望不要太出格。”

“嗯,当然。”多纳蒂将后背靠在椅子背上,继续说,“我告诉过您,我们这里的人都很务实。作为实用主义者,我们必须从一开始就有足够的思想准备,治愈一个吸烟成瘾的人将会是多么的困难。复吸率差不多高达百分之八十五,比海洛因的复吸率还要高。因此说,这是一个极其特殊的问题,非常特殊。”莫里森瞥了一眼废纸篓。有一根香烟,虽说已经扭曲、变形,可看上去不影响使用。多纳蒂哈哈大笑,出于好意,他把手伸向废纸篓,那根烟在他的手指间顷刻变成了废品。

“国家司法部门有时会接到一种请求,说,监狱应该取消每周的香烟配给。此种建议,无一例外,均被否决了。在此项建议被采纳的为数不多的几个监狱里,都发生了激烈的骚乱。暴动,莫里森先生,无法想象。”

“我,”莫里森说,“对此不感到惊讶。”

“但是,考虑一下这种事情的隐患。你把一个人关进监狱,你剥夺了他正常的夫妻生活,你不允许他喝酒,还限制他的行动自由。没有暴动——或者说,相比较监狱的数量,暴动的次数可以忽略不计。可是,假如你剥夺他抽烟的权利——砰!啪!”作为强调的辅助手段,他的拳头重重地砸在桌子上。

“一次大战期间,在德国国内战场上,香烟奇缺,人们经常可以看见德国贵族在垃圾箱里捡烟头。二次大战期间,很多美国妇女因为弄不到香烟,转而开始用烟斗。莫里森先生,对于真正的实用主义者而言,这是一个令人感兴趣的问题。”

“我们可以开始治疗了吗?”

“马上。您请到这边来。”多纳蒂此时已经离开了座位,站在昨日莫里森注意过的那幅绿色窗帘旁边。他拉开窗帘,里面是一扇长方形的窗子,窗子那边连着一间空荡荡的房间。不对,不完全是空的,地板上有一只兔子,正在吃盘子里一些颗粒状的东西。

“好可爱的兔子,”莫里森说。

“的确可爱。您注意看。”多纳蒂按了一下窗台上的一个按钮,兔子停止了吃食,开始疯狂地跳来跳去。随着每一次脚掌的落地,它越蹦越高。

它身上的毛发像一根根刺朝各个方向竖立起来,它眼睛里有一种疯狂的神情。

“停下,你给它用的是电击!”

多纳蒂松开按钮。

“不是你说的那样。实际上,地板释放出很低的电流,莫里森先生,仔细观察那只兔子。”

兔子蜷缩在距离食盆大约十英尺远的地方,它的鼻子不停地蠕动。忽然,它一下子冲到了角落里。

“如果一只兔子吃食的时候遭遇到足够强的电击,”多纳蒂说,“它会立马做出联想。吃食,对它而言,意味着痛苦。因此,它断了吃的念头。如果再给它几次电击,兔子会饿死在食盆面前。这叫做反感训练法。”

莫里森恍然大悟。

“对不起,我得走了。”他朝房门走去。

“请等一下,莫里森先生。”

莫里森没有停步,他伸手去抓门把手……把手纹丝不动。

“把门打开。”

“莫里森先生,如果您能坐下——”

“把门打开,否则我就报警,不等你喊人,警察就会冲进来。”

“坐下。”声音冷得像冰块。

莫里森看着多纳蒂。他那双褐色的眼睛混浊、可怕。他心想,上帝,怎么把我和这个疯子关在一起了!他舔舔嘴唇,此时,对香烟的渴望从来没有如此强烈过。

“我把治疗方案详细地跟您说一遍,”多纳蒂说。

“你不明白,”莫里森故作耐心地说,“我根本不需要什么治疗,我反悔了。”

“你错了,莫里森先生。不明白的是你。你已经别无选择了。当我告诉你治疗已经开始的时候,我说的是真话,没有骗您。”

“你真是个疯子,”莫里森不解地说。

“错,我是个实用主义者。听我跟您详细解释。”

“当然,”莫里森说,“你必须得明白,我一走出这扇门,立马就去买五包烟,一路抽着去警察局。”他突然发觉自己在啃咬自己的拇指,并且还在吸吮着指尖,他强迫自己停下。

“随您的便!但是,当您听完我的解释,您会改变主意的。”

莫里森没有搭腔。他重新坐下,双手交叉在一起。

“治疗的第一个月,我们的人会随时监视您,”

多纳蒂说,“您可能会发现他们,但不是全部。可他们所有时间都跟您在一起。每时每刻。如果他们发现您抽烟,他们就给我打电话。”

“我想,你把我带到这里,目的就是那个兔子试验吧,”莫里森说。他努力让自己表现得冷静、玩世不恭,可不知怎的,他突然感觉很害怕。

这一切仿佛噩梦一场。

“啊,哪能呢!”多纳蒂说,“接受这个试验的是您的夫人,不是您本人。”

莫里森感觉莫名其妙。

多纳蒂微微一笑,“您,”他说,“会看到的。”

多纳蒂放他出来之后,莫里森精神混乱,一口气步行了两个多小时。那天也是一个好天,可他根本没有注意到。多纳蒂魔鬼般的笑容占据了他的身心。

“您瞧,”他刚才说,“一个实用主义者要求的是实用的解决方法。您必须认识到,我们知道您心里最感兴趣的是什么。”

按照多纳蒂所说,戒烟公司是一个基金会——一个非营利组织,创始人就是墙上那幅画里的那个男人。那位绅士成功地经营了家族的各项生意——包括老虎机、按摩院,诸如此类,以及纽约和土耳其间的一项繁荣(但是绝密)的贸易。

只有三根手指的莫特,米内利曾经是一个抽烟成瘾的人——每天的消耗量达到三包。画中的他手里拿着一张纸,医生的诊断书:肺癌。莫特把家庭基金捐赠给戒烟公司之后,于1970年过世了。

“我们想尽办法,甚至可以说,我们几乎采用强迫的手段,”多纳蒂说,“可我们更感兴趣的是帮助大家戒烟。当然,这对国家的税收有很大的影响。”

治疗的过程极其简单,简单得让人后背发凉。

第一次违反规定,辛迪将被带到多纳蒂称之为“兔笼”的房间前。第二次,是莫里森。第三次,他们夫妇俩同时被带过来。如果出现第四次,那就证明,他俩严重不合作,因此,将采取更为严厉的措施。将派遣一名探员前往阿尔文的学校,做孩子的工作。

“您想象一下,”多纳蒂满脸堆笑地说,“如果让孩子也卷进来,那将会对他造成多么大的伤害。即使有人跟他解释,他也不会明白的。他只知道,有人要伤害他,而这一切都是他老爸造成的。他会非常害怕。”

“你个狗杂种,”莫里森无助地说。他快要哭了,“你这个无耻的家伙,狗娘养的!”

“别误会,”多纳蒂说。他脸上挂着同情的微笑。

“我向你保证,我们不会到这一步。百分之四十的顾客根本不需要任何强制手段——只有百分之十的人会犯三次以上的错误。这些数据很有说服力,不是吗?”

莫里森并没有发现这有什么说服力。相反,他认为这很可怕。

“当然,如果您违反了五次——”

“你想说什么?”

多纳蒂满脸放光。

“您和您的夫人将一起被关进那个房间,而且,您儿子会再次被打,还有您的夫人。”

此时,莫里森已经丧失了理智,他隔着桌子,扑向多纳蒂。表面上看,多纳蒂毫无防备,可没想到,他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自己屁股下面的椅子猛地向后一挪,随即抬起双脚,对准莫里森的肚子……莫里森一下子连气都喘不过来了,他不停地咳嗽,踉跄着向后退去。

“坐下,莫里森先生,”多纳蒂心平气和地说,“理智点儿,让我们接着谈。”

当他呼吸顺畅了之后,莫里森按照吩咐坐了下来。噩梦总有结束的时候,不是吗?

·多纳蒂进一步解释说,戒烟公司采用的是十步惩戒法。第六、七、八步包括多次进入“兔笼”

(电流增强)和更严酷的鞭打。到了第九步,他儿子的手臂就保不住了。

“那么第十步呢?”莫里森嘴巴发干。

多纳蒂凄惨地摇了摇头,说:“莫里森先生,到那时,我们就放弃了。您属于百分之二不可改造的对象。”

“你真的放弃?”

“说说而已。”他打开一个抽屉,把一把点四五口径的手枪放在桌上。他微笑着看着莫里森的眼睛,“但是,就是那不可改造的百分之二也无法再抽烟了。我们保证。”

星期五晚上的电影是《警网铁金刚》,辛迪喜欢的类型,可是,莫里森如坐针毡,一个劲儿地抱怨,一小时后,她再也无法集中精神了。

“你到底怎么了?”在电台识别的时候,她问他。

“没什么……一切,”他发火了,“我正在戒烟。”

她哈哈大笑,说:“什么时候开始的?五分钟前?”

“从今天下午三点开始的。”

“你真的一直没再抽烟?”

“没有,”说着,他开始咬自己的大拇指,指甲已经被他啃到指甲根了。

“太好了!你怎么想起来要戒烟的?”

“你,”他说,“还有……还有阿尔文。”

她瞪大了眼睛。电影继续开演,可她没有注意。

迪克很少提及他们那个弱智的儿子。她走过来,看着他右手边上那只空烟灰缸,然后又盯着他的眼睛。

“迪克,你真的想戒烟?”

“真的。”如果我去报警,他在心里默默地补充说,辛迪,那些受雇的打手还不找上门来,打得你满地找牙啊!

“我真高兴。哪怕你不成功,迪克,我们娘俩也得好好谢谢你。”

“哎呀,这一次,我想我会成功的。”说话的时候,他想起多纳蒂抬腿踢他的时候眼睛里露出的杀人凶光。那天晚上,他没有休息好,睡睡醒醒。凌晨三点,他彻底醒了,再也睡不着了。他对香烟的渴望如同发低烧一般。他走下楼,来到自己的书房。

书房位于房子的中央。没有窗户。他打开书桌最上面的抽屉,往里面看,注意力一下子就被里面的烟盒吸引住了。他四下张望,舔舔嘴唇。

多纳蒂说过,第一个月,不断被监视。接下来的两个月,一天十八小时被监视——可他不知道是哪十八个小时。第四个月,也就是大部分人容易复吸的关键时段,“服务”将会恢复至一天二十四小时不问断监控。其后的八个月里,一天累计监控十二小时。以后呢?在客户的有生之年,随机抽查。

有生之年。

“我们可以每隔一个月检查您,”多纳蒂说,“也可以每天检查。或者,从现在开始,连续两年每个月持续检查一个星期。关键是,不会被您发现。如果您抽烟,那您就等于跟命运赌博。他们在监视吗?他们去找我太太,还是立刻派人去跟踪我儿子?干得漂亮,不是吗?如果您敢偷着抽烟,那么,香烟的味道肯定很可怕,像是您儿子的鲜血。”

尽管如此,他们不可能现在还在监视他,大半夜的,在他的书房里。整栋房子死一般的寂静。

他盯着盒子里的香烟,看了足足两分钟,无法将目光转移。他走到书房的门口,探出头,走廊里空荡荡的,他随即返回到桌前,又盯着香烟看了一会儿。一幅可怕的画卷出现在眼前:他漫漫的余生,无处可觅烟。上帝啊!手指间没有香烟,他如何能把复杂的图表和计划,完整地向挑剔的客户做出介绍?清晨,早饭桌上,咖啡和报纸,但如果没有香烟,他如何面对即将开始的一天?他咒骂自己,都怪自己不好,自愿走进了这个陷阱。他咒骂多纳蒂。最可恶的要数吉米·麦卡恩。他怎么能做这样的事情呢?鬼才晓得。他双手颤抖,他恨不能亲手掐死这个犹大吉米·麦卡恩。

他再一次偷偷地扫视书房四周。他把手伸进抽屉,拿出一根烟。他抚摸着它。广告里是怎么说的?圆滚滚的,结实的,压得紧紧的。没有比这更真实的。他把烟放进嘴里,忽然,他停下了,抬起了头。

难道没有听见储藏间里有微弱的声响吗?什么东西在移动?绝对没有。可是——脑海里又闪现出一幅画面——那只兔子,在电流的控制下,发疯似的跳跃。如果在那个房间里的不是兔子,而是辛迪——他屏住呼吸,侧耳细听,什么也没有听见。

他告诉自己说,应该走过去,把储藏间的门打开。

但是,他很害怕,万一发现里面有东西怎么办?

他回到床上,久久无法入睡。

尽管起床的时候他感觉没有精神,可早饭吃得却是津津有味。他沉思了片刻之后,决定还是老样子:一碗玉米片,外加煎鸡蛋。辛迪穿着睡袍走下楼来的时候,他正在刷锅洗碗。

“理查德,莫里森!赫克托耳还是个傻小子的时候,你早饭就没有吃过鸡蛋。”

莫里森嘟囔了一句。在他看来,“赫克托耳还是个傻小子的时候”和“我应该微笑着亲吻一头猪”,辛迪的这两句口头禅,他最不喜欢。

“你抽过烟了吗?”她一边说,一边往杯子里倒橙汁。

“没有。”

“你等不到中午的,”她轻松地说。

“哪壶不开提哪壶!”他厉声说。他对她显然有些不满。

“你们不抽烟的人,你们总以为……咳,不说了。”

他本以为她会生气,可她却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你还当真了,”她说,“这么严肃。”

“当然了。”你永远不会知道,我没有在开玩笑。我希望你不会知道。

“瞧你那可怜样,”她说着,走到他身边,“你看上去好像刚刚死而复生。无论怎样,我为你骄傲。”

他把她紧紧搂在怀里。

·理查德·莫里森的生活片段,十月至十一月:莫里森和来自拉金工作室的一个老朋友在杰克登普西酒吧。老友递上一支烟。莫里森紧紧握住酒杯,说:“我戒烟了。”老友大笑,说:“过不了一个星期。”

早晨,莫里森一边等火车,一边阅读《时代》周刊。他抬起头,打量着一位身穿蓝色套装的年轻人。最近,他几乎天天看见他,有时不是在车站,是在其他场所。一次,在昂德西餐厅,他正在见一位客户。还有一次,在山姆古迪音像商店,莫里森正在找山姆·库克的专辑,发现他在看45转的唱片。还有一次,在当地一家高尔夫球场,他和另外三人在莫里森他们后面打球。

莫里森在一次聚会上喝醉了,特别想抽烟——但是,还没有醉到失去控制。

莫里森去看望儿子,给孩子带了一个大球,那种用力一挤就会发出叫声的玩具球。孩子开心地一个劲儿地亲他,口水弄湿了他的脸。不知怎的,他没有发火。他紧紧搂着自己的儿子,突然意识到,多纳蒂一伙人非常世故,比他更早地认识到:爱才是最致命的毒药。浪漫主义者喜欢探讨爱的存在,实用主义者接受它,并且利用它。

逐渐地,莫里森身体上对烟的依赖越来越小,但心里对烟的渴望始终存在,或者说,他需要有东西在嘴里—止咳糖、救生圈糖、牙签。可怜的替代品,所有这一切。

终于有一次,莫里森在城中隧道里遇上了交通堵塞,堵的时间很长。黑黢黢的。周围喇叭声不绝于耳。空气混浊。交通彻底瘫痪了。突然,他用拇指顶开了手套箱,发现里面有一包已经拆开的香烟。他看着烟盒,然后一把抓过来,用车内的点烟器点燃了一根。他心虚地安慰自己说,万一出了事情,那就怪辛迪好了。我跟她说过,让她把该死的烟全部处理掉。

第一口,他拼命咳嗽,把烟全部喷了出来。

第二口,他眼睛流泪了。第三口,感觉整个人轻飘飘的,心醉神迷。他心想,这烟的滋味太恐怖了。

紧接着:我的上帝,我在干什么?

他后面的车不耐烦地响着喇叭。前方,车流已经开始移动。他把香烟掐灭在烟缸里,把前排两侧的窗子都打开,打开通风口,很无助地想把烟排出去,仿佛刚刚开始抽烟的小孩,急不可耐地把第一个烟蒂丢进马桶,放水冲掉。

他加入车水马龙,开车回家。

“辛迪?”他大声说,“我回来了!”

没有应答。

“辛迪?亲爱的,你在哪儿呢?”

电话响了,他一个箭步冲过去。

“喂?辛迪?”

“您好,莫里森先生,”多纳蒂说。他的声音听起来异常清脆、一本正经。

“看起来我们有一件小事要谈谈。五点钟方便吗?”

“我夫人在你们手里?”

“是的,没错,”多纳蒂得意地笑了。

“这么着,你们放了她,”莫里森有些语无伦次,“不会再发生了。一次小错误,只是一个小过错,仅此而已。我只吸了三口,看在上帝的分儿上,味道太糟糕了。”

“真可惜。我想,我得做五步打算了,是吗?”

“别,”莫里森快要哭出来了,“请别一”

电话挂断了。

下午五点,接待室除了一位秘书之外,别无他人。秘书冲莫里森眨眨眼,微微一笑,没有理会他苍白的面容和零乱的头发。

“多纳蒂先生?”

她对着内部通话系统说,“莫里森先生想见您。”

她朝莫里森点点头,说:“请进吧!”

多纳蒂正等在一间没有任何标示的房间外,身边还站着一个人。那人身穿一件斯迈利牌毛衫,手里握着一把点三八口径的手枪。他身型魁伟,仿佛一只猿猴。

“听着,”莫里森对多纳蒂说,“我们可以用其他办法解决,不是吗?我可以付钱,我——”

“闭嘴!”旁边那个人说。

“很高兴见到您,”多纳蒂说,“很抱歉,事情竟然发展到这个地步。您跟我来好吗?我们尽量简单些。我可以向您保证,您夫人不会……不会受到伤害……这一次。”

莫里森浑身肌肉绷得紧紧的,准备扑向多纳蒂。

“看看,您又来了,”多纳蒂看上去有些冒火,“如果您胆敢造次,朱客手里的家伙可不是吃素的。别忘了您老婆,够她受的。您这样做有什么好处呢?”

“真希望你下地狱,”他对多纳蒂说。

多纳蒂叹了一口气。

“如果每次我都对客户表示同情,那我早该退休了。莫里森,接受教训吧。浪漫主义者想做好事,但没成功,人们会颁发奖章给他。如果实用主义者成功了,人们则希望他下地狱。我们可以走了吗?”

朱客用手枪指了指房门。

莫里森跟着他们进了房间。他感觉麻木、迟钝。

绿色的窗帘已经拉开。朱客用手枪捅了捅他。他想,置身毒气室的人肯定就是这种感受。

他往里看,辛迪在那儿,满脸困惑,四下张望。

“辛迪!”莫里森难过地喊叫着,“辛迪,他们——”

“她听不见你,也看不见你,”多纳蒂说,“玻璃是单面的。好吧,我们说说吧。真的是一个小过失。我看,三十秒就够了。朱客?”

朱客一只手按动了电钮,另一只手里的手枪紧紧抵住莫里森的后背。

这三十秒钟是他生命中最漫长的时刻。

结束的时候,多纳蒂一只手拍着莫里森的肩膀,对他说:“您想吐吗?”

“不,”莫里森无力地说。他的额头靠在玻璃窗上,双腿发软。

“不想吐。”他转过身,发现朱客已经不在了。

“跟我来,”多纳蒂说。

“去哪里啊?”莫里森无动于衷地说。

“我想,您有事情要说的,对吧?”

“我怎么面对她?我怎么跟她讲解……我……我……”

“我想,您会大吃一惊的,”多纳蒂说。

房间里除了一张沙发之外,没有其他设施。

辛迪坐在沙发上,无助地抽泣着。

“辛迪?”他柔声地叫着。

她抬起头,眼睛被泪水放大了。

“是迪克吗?”

她轻声说,“迪克?哎……呀,上帝……”他紧紧搂住她。

“两个男人,”她把头埋在他的胸前,说:“在家里。我以为是窃贼,又以为他们要非礼我。后来,他们用布蒙住我的眼睛,带我到了一个地方……太……太可怕——”

“嘘,”他说,“嘘。”

“可是为什么呢?”她抬起头,问他,“他们为什么——”

“是因为我,”他说,“我必须跟你讲一件事情,辛迪——”

一切都讲了,他沉默了一会儿,接着说:“我猜你会恨我。我不怪你。”

他眼睛盯着地板,她用双手捧住他的脸,让他的眼睛看着自己。

“你错了,”她说,“我不恨你。”

他很惊讶,不知道该说什么。

“很值得,”她说,“上帝祝福这些人。他们让你摆脱了香烟的魔爪。”

“你不是在开玩笑?”

“不是,”她说着,亲了他一下,“现在我们可以走了吗?我感觉好多了。从来没有这么好过。”

一星期后的一个晚上,电话铃响了。莫里森听出是多纳蒂的声音,他说:“你们弄错了。我连烟都没有碰过。”

“这我们知道。我们还有最后一件事要谈。您明天下午能来一趟吗?”

“是什么——”

“别担心,小事情。实话跟你说吧,是费用问题。差点忘了,恭喜您升迁!”

“你是怎么知道的?”

“您的一举一动都在我们的监视之中,”多纳蒂不动声色地说,然后,把电话挂上了。

当他们走进小房间的时候,多纳蒂说:“别这么紧张,没有人会吃了您。请这边来。”

莫里森看见面前放着一个浴室用的人体秤。

“听着,我比以前胖了一些,但是——”

“是的,百分之七十三的客户出现这种情况。请站上来。”

莫里森站了上去,指针指向174。

“好吧,很好。您下来吧。莫里森先生,您身高多少?”

“五英尺十一。”

“很好,我们看看。”他从胸前的口袋里抽出一张带塑料外壳的小卡片。

“咳,还不错。我要给您开一些违禁药丸。节省着点儿,按照规定服用。我还得给您制定一个体重的上限……我们看看……”他再次看看那张卡片,“182磅,您觉着如何?今天是12月1号,我希望,每个月的1号您都来称一下体重。如果您不能保持,也没关系,但您要提前打电话来通报一下。”

“万一我超过182磅,怎么办呢?”

多纳蒂微微一笑。

“那我就派人去您家,把您老婆的小拇指剁下来,”他说,“莫里森,您可以从这个门出去了。祝您心情愉快!”

八个月后:莫里森在登普西酒吧偶遇来自拉金工作室的一位老朋友。莫里森的体重已经降低至167磅,辛迪很自豪,说这个体重符合拳击比赛的标准。

他一个星期出去工作三次,看上去身体不错。相比较之下,拉金的那位老友就不行了,身体轻飘飘的,仿佛小猫都能拖得动。

老友:上帝!你是怎么戒掉的?我蒂利的烟瘾还要大。老友厌恶地掐灭了手里的香烟,然后,把杯中的苏格兰威士忌一口喝下。

莫里森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然后从皮夹里拿出一张白色的名片。他把名片放在他们面前的吧台上。你知道,他说,这些人改变了我的生活。

十二个月后:莫里森收到了邮寄给他的账单。账单如下:

戒烟公司

东46大街237号

纽约州纽约市,10017

一次性治疗:2500.00

咨询(维克多,多纳蒂):2500.00

电费:,50

合计(应缴纳款项):5000.50

这些狗娘养的!他爆发了。他们用的……电费,也由我支付……付吧,她说着,亲了他一下。

二十个月后:

很偶然的机会,莫里森夫妇在海伦海丝剧院碰见了吉米·麦卡恩夫妇。他们互相作了介绍。吉米看上去气色不错,跟数月前在机场遇见时差不多。莫里森以前没见过他的夫人。她很可爱,脸上洋溢着幸福。一般说来,相貌平庸的女生,当她们感觉非常、非常幸福的时候,就是这种表现。

她主动伸出手,莫里森跟她握手的时候,感觉有些异样。再握一下,他明白了:她右手的小拇指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