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洁思下了车,气急败坏地往汉娜家大门走去,我根本来不及抓住她。

“给我开门!”她的喉头燃着锥心刺骨的烈火。

我听到上方传来窗户打开的声音,然后又听到匆匆忙忙开门、关门的声音。过了几分钟,汉娜头发散乱、衣衫不整地出现了,她盯着洁思瞧。

“我儿子呢?”洁思把汉娜甩在后头,硬是闯了进去。

“怎么?他的睡觉时间过了吗?”从她语气中听不出半点歉意,也丝毫没有辩解的意思,“不瞒你说,他已经跑回家了。我还要谢谢你让我当乔许的艺术指导老师呢!他确实是相当优秀的青年才俊。”

“是啊!他当然是!”洁思的语气极尽刻薄,而她的脸色……呃……她的脸色锐利到简直可以把死海从中间劈成两半!

我跟着洁思走进汉娜的高级厨房,做好听完事发经过来龙去脉的心理准备。

她要用什么为她的行为辩解?光是她现在交往的那个人,就说明了一切。和她最要好朋友的儿子上床,不就证明了她是心理变态的双面人?

汉娜脸色自若地尾随我们走进厨房,“透过彼此对艺术的了解,我们俩的观念、思想完全契合,性爱的交合当然再自然不过!”

“哦,不用和我们说那些细节!”洁思吼道,她的怒吼几乎可让地球从运行轨道飞出去。

汉娜不以为然地道:“是你叫我去找小白脸的吧!‘骚货重出江湖’,这话不是你说的吗?”她坐在高脚椅上转来转去,悠哉地修着指甲,“还有‘我是女神’、‘你一定会觉得自己像个女王的’……”

洁思听着自己曾说过的话全成了作茧自缚,顿时哑口无言,“天哪!汉娜,他才十七岁!”

汉娜不怀好意地笑了出来,“早在你勾搭上网球教练的时候,我就劝过你,最好不要和年纪足以当你孩子的人发生关系,而你回我什么?借用你的说法,你说我那叫‘年龄歧视’。”她的嘴像一把修剪花草用的大剪刀,说出口的话句句伤人。

洁思用一种恶烂至极的眼神看着她,怎么形容呢?就像看到有人在你的嫁妆上大小便,身心受到强烈打击,只好以裸奔泄愤。

“我还记得你说过,和年轻男人上床等于慢跑七十五英哩——但事实上比慢跑畅快多了!你说得真对!看看我!我的脸色多么红润!”

洁思忍无可忍,“他、是、我、儿、子!”她声音都哑了,“等你为人母就懂了!哦!都忘了你根本不生了呢!汉娜。哦不!等等……说不定你可以从脐带萃取胶原蛋白来丰唇,瞧你那张烂嘴。”

这回换成汉娜被尖牙利嘴中伤了。

其实也不难理解洁思的愤怒,“你是怎么保持年轻的”这个问题,答案应该不会是“在我死党家的床上”。

“你这个狗娘生的贱人,怎么不爬回去喝你的臭奶?你到底有没有想过,这件事对我的打击有多大?”洁思说。

汉娜回她一记冷笑,“哟,看来你也尝到人生无望的滋味了,真开心!”她说,“同是他妈的天涯沦落人。”她的笑声有如剧烈的冰雹落在我们四周,撞击,破裂。

我看着汉娜,完全吓傻了。这全是为了报复吗?这理论太复杂、太深奥了,我可能要请史蒂芬·霍金来解释一下才行。

“你的良心到哪里去了?”我问。在那个当下,我倒觉得汉娜是人工心脏捐赠者的最佳人选。

“没良心!不要脸!”洁思破口大骂,“你不是东西,你是用尽心计的性爱狂魔!”

汉娜听了狂笑,“彼此彼此……”

“你是故意找上心灵最脆弱的人加以伤害。乔许才刚失去他的家,爸爸妈妈闹得不可开交,大考又快到了……”洁思一边来回踱步,一边举出我们这位姐妹的各条罪状,“你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但这些事可能对他造成莫大的伤害,甚至对我!更糟的是,你竟然一点悔意也没有,我这辈子再也不要见到你!”她越说越激动,声音越来越尖,“操你妈的去死!听清楚没?”

汉娜想再为自己争辩,但全被洁思的尖叫声淹没,“拿去,给你二十便士零钱,去找个人随便你爱怎么干,要是让我知道你再接近我儿子一步,我会杀了你!”

我想,杀人是太严重了一点,不过,就算某天汉娜突然莫名其妙被果汁机弄断手,我也不会觉得奇怪。

如果有那种教人家如何和女性朋友断交的小手册,第三有效的方法应该是跟她说:“我会想你的,为什么呢?因为和你走在一起,我看起来好苗条哦!”而第二有效的方法,应该是这类的台词:“这些钱是你老公帮我口交,我欠他的。”但终极版的妙招,绝对是和她儿子上床!

“凯西,”洁思转向我,“你现在得从我们两个选一个。选我,还是她?”

“去啊!去她那里啊!你不是都站她那边的吗?”汉娜的口气很不爽,“你已经被她吓傻了,这女人是破坏你婚姻的人!”

我看看她,又看看她,理智为了最后的答案在挣扎。

我得精心安排个大和解才对!但要怎么弄?要说我两个姐妹淘正闹得不可开交,这样形容已经算很客气了。

我迟疑了好长一段时间,结果洁思转身离开,不疾不徐且从容不迫,像个毅然转身背对斗牛的斗牛士。

“汉娜,快道歉!你一定要追上去!”汉娜只是苦笑。

事不宜迟,我慌慌张张地奔到大街上,看着洁思和她的仿冒Prada手提包消失在迷雾中。

02

又到了凉薄透冷的冬天。不过这凉薄是指我们三个之间的关系,已然降到冰点。

人情间的寒冷,远比冬夜更折腾人?更锥心刺骨。彼此之间的猜忌,有如严冬的积雪越积越高,将我们层层包围,只剩冷漠与背叛。冷战、不语日益加深。

我三不五时就打电话给洁思和汉娜,不过全都做白工。真不敢相信我们二十五年的情谊就这样一点一滴流逝,这段友谊走到了黄昏,先是染上一层墨灰的纱,终至整个变黑。二十几年建立起来的感情,怎可能一夕间破碎?

原本亲密的友情就像离心力,我们是一直如此紧密相系,但强大的力量却倏地消失无踪,我们就这样被抛向无垠无涯的宇宙。

我想写信给洁思,不过,要写什么好?“你老公是病态的花花公子、房子被拿去抵押又被卖掉、死党还占你儿子的便宜,我真替你难过”?

朋友没了,不过我妈来陪我了。就在我觉得事情应该不至于再糟下去的时候,我妈搬进来了。她说她会离开我爸,是因为他生命中有了另一个“她”——他的工作室。我爸老是躲在那里,整天在螺丝、电线和电脑堆里打混。

“亲爱的,人生如键盘,别忘了手指要随时放在Esc(退出)键上待命。”她好心提醒我。

我传了封E-mail给我爸——说清楚、讲明白,可以吗?拜托!

整个礼拜,我就听她一直数落我爸的不是——

“他简直是计时鬼一个!‘哦,这次散步花了十分钟又十七秒!’凯珊卓,要是内疚可以用时间计算长度的话,那男人也会去做!当然,除非他从来没犯过错。”她嚎啕大哭了起来。

我家孩子们都上床睡觉了。洁思很早就训练他儿子坐马桶大小便,两岁大就让儿子到床上睡了,而那时的我,只能不断加高婴儿床外围的高度,以防小孩从里面爬出来,因为我可不希望他们用那“传说中”的方法叫醒我——扯我的鼻毛,然后对着我唱欢乐带动唱。我相信幼童睡午觉的时间很长,但我不信他们到了青春期还是一样睡那么久,那样很不健康!

杰米最近在学校表现不是很好,我去参加家长会的时候,还得用假名。而珍妮,我十二岁的女儿,过去这半年来最常对我说的话就是“我要钱”,她已经到了一回家就把自己锁在房里不出来的年纪,可能要等上了大学才会让自己走出来。虽然她的成绩从夏天以来都维持一定水准,不过我猜她可能在为将来的大事业(专卖汉堡那类垃圾食物的速食连锁店)筹备创业基金了。

都是我的错。我不是好妈妈。如果有妈妈成绩单的话,写给我的评语应该是“请多多加油”!

事情已经越发不可收拾,简直可以说恐怖到了极点。我妈和我两个人,用酒精麻醉挥之不去的心痛——这本来是我和死党才会做的事,但灌完第二瓶酒之后,我开始说服自己离洁思和汉娜越远越好。

“我一直都看那两个机车的八婆不顺眼!”我妈终于说了实话,把我叫过去餐桌那里,就像我小时候那样。

偏偏抛开朋友比甩掉肥肉更难。或许世界上有五十种离开情人的方法,但要离开你学校里的好伙伴,却是难上加难。

“小朋友,抱歉罗!我不想再和你们玩了。”一旦走出学校的游戏场,就没机会说了。

“我想,我们应该开始认识其他人了。”根本就没提到真正的重点嘛!

“嘿,我就是不想再见到你们了。”还是没有讲到重点。

“你最好离她们远一点!亲爱的。”我妈下了结论。

“哇啊啊啊啊……”我回答。

“还有,最好也离你老公那条懒猪远远的,小心肝。”

“哗啊啊啊啊……”在我晕倒之前,还加了这句。

高潮没了、老公跑了、一颗心空荡荡的,而现在,连朋友也走了!我发誓,等我酒一醒,我要把我的脑袋委托医学处理。

这不像我,因为我以前从没用过我的大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