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闹了!他和你们的谘商师上床?他们在哪里做爱?在她家沙发上?大战五十五分钟后,她该不会说‘谘询时间到此为止’吧?”

“不好笑!洁思。我跟你说,如果事情变得更……更糟的话,我一定会请你不……不要再帮……我了。”我低声啜泣。

放学后,我胡乱塞了一点钱给杰米和珍妮,把他们放在麦当劳。我不禁咒骂自己真是个坏母亲,罪恶感在心里拉扯,隐隐作痛。

我想到杰米出生那天,我是抱着怎样的心情,还特别请医生记得在剖腹产后把我叫醒,那时他才……哦,才七磅重而已!但罪恶感还是没能阻止我把他们丢到速食店吃垃圾食物,然后不顾一切地奔向洁思家。

我到她家的时候,她正带着另一个房地产监价人员参观房子。显然史督仔又找人来帮房子做产险监价了,最近,常有房地产仲介开着黑色大车在她家进进出出。

“喏,”洁思对我说,“这杯喝完,我马上把这家伙打发走。”她把手中的琴汤尼烈酒往餐桌上砰地放下,把刚烤好的面包从烤箱里拖出来,再倏地转身面向穿着体面俐落、一脸精明狡诈的房仲业务。

“好,在你滚蛋之前,”她不客气地对他说,“废话少说,你估一下这房子值多少钱。”

“哦,这个简单,少说值个三百万英镑,绝不唬弄。这房子可是上等的极品,英国乔治王风格般的杰作,顶级的厨房配备、豪华的旋转楼梯,还有私人地下室泳池、独特的挑高镶木边图书室,简直美仑美奂!”他出神地盯着水晶玻璃瓶、一叠整齐的克莉丝缇商品目录和擦得光亮的钢琴,嘴里说着媲美房地产文宣的赞叹之词。

这栋房子的一切,可都是出自洁思的巧思与爱心哪!

“这笔生意你铁定可抽到不少佣金吧!假如我要卖掉的话……”洁思轻松地说,一边打开大门,暗示着要他快点走人,“你可从中得到什么好处?”

这位姜黄色头发的业务员突然用力把他的公事包合上,“夫人,我不过赚个九牛一毛罢了,这房子归银行所有。”

洁思顿时僵直得有如一根惊叹号似的。“你说什么!?”

“我是说,房子已‘完完全全’抵押给银行了,亲爱的。”

“你搞错了吧!我们十年前就缴清房贷了!”

“是这样没错。但你们缴清后没几年又拿出来抵押借款,最近又抵押了一次。”

洁思紧张地吼道:“不可能!不是我们!”

“不然你以为是谁花钱请我来这里监价的?请问我可以离开了吗?”

“一定是哪里搞错了!”她尾随着他一路穿越走廊。

我快步走向洁思身边,她紧掐着我的臂膀,好似溺水似的无助。在她尚未从震惊中回过神时,史督仔正从地下室的游泳池上来,走进厨房。此时的他,看来像个职业网球选手般干净清爽。

“哦!瞧瞧是谁来了。可不是所有受害者中,最可歌可泣的那位英雄?”洁思回过头往走廊走去,语气净是藏不住的嘲讽挖苦。

我不自觉地闪进客厅去,想避开他们的视线。

“我才刚和那个帮房子监价的家伙聊过而已,聊的事情可有趣了!他跟我说你拿我们的房子去贷款,是真的吗?”

“没错,事实就是如此。”他答得可冷静了。“我的新研究需要更多资金……我手边有一支抗老精华液的研究团队,比胶原蛋白还有效,所以才需要投入更多资金。而且,研发所花的时间,也比我原本预期的多,现在已经在非洲进行试用研究,但目前仍有很多并发症和副作用……”

“你把你那些最穷最可怜的病人当成实验的白老鼠?”

“有何不可?我为他们做的够多了,现在总该换他们为我做点什么吧!”

“我以为对你来说,帮助弱者所得到的敬重,比财富来得重要。”

“当然!我已经有了名,现在我要的是利。但总是要先投资,才能获利嘛!所以我才会把房子再拿去贷款。”

他的话深深打击着她,我看着洁思双腿无力,一阵踉跄,连站稳都有些困难。

“你做这件事竟然没先和我商量?你把我当什么了?三岁小孩吗?等等,这间房子是登记我们两个的名字,头期款都是我付的,你那时还只是个小医生咧!”

“还记得我赶去机场之前,叫你签的那些文件吗?那些都是保单,以免临时发生什么状况,还可保障我的权益。”

洁思弯着腰,整个人蜷缩得更厉害,好似被狠狠打了一拳。“这是我的家!你不管你的家庭、不管你的儿子了吗?”

“让他在艰困一点的环境生长,对他有好无坏,我不也是这么走过来的?以前都没人让我靠呢!”

“有!你有!你有我!我!陪你撑过好几年的我!你怎么忍心这样对待自己的儿子?病态!没天理!”

史督仔还不晓得我人在屋子里,我很想赶快掰个好理由开溜,像是“哦,亲爱的,我觉得我好像快生了”之类的。

突然,电话铃声大作,洁思连忙抓起话筒,“你给我听好,”她对着电话那头大吼,“他口袋空空,要去喝西北风了,你好去钓别的凯子上床。”

“电话给我。”史督仔命令着,他一把抢过话筒,口气很冷,一如他平时的轻率无礼,音调中不带一丝温暖,只剩焦躁与愤怒。

洁思锐利的眼神紧盯着他不放。我发觉,大卫·史督兰这个男人就像医生的草写字一般,艰深莫测,但洁思已把他给看透了。

“怎么?是那个教普拉丝的‘前’病人打来的,对吧?别告诉我,她是因为暗恋你,所以才跟踪你!”洁思神经质地笑了出来,笑声很是刺耳,“所以是她自己送上门的罗?”

刹那间,史督仔的神情有些起疑,“你怎么知道玛丽安的事?”

“哦!我不知道啊!是她的阴唇印在你脸上,才露出蛛丝马迹。钱都花到她那儿去了,对吧?买钻石坠饰、梅菲尔高级住宅区的公寓。钱并不全投资在你的抗老研究上面,我说的没错吧?”

亲眼见证失败婚姻的垂死挣扎,这种感觉真差!他们就像两尾离水垂死的鱼。我坐在他们两个视线之外的一张古董椅上,精雕细琢的细长椅脚好像随时都会动起来跑出去——那正是我当下最希望发生的事!

“她恐吓我,如果不顺着她,她就要向英国医学总会揭发人体实验的事,”史督仔叹了口气,“我如果被判两年的监管令是还好啦!但是……”

“什么?你不是开玩笑吧?她想趁机敲你一笔?”

“是啊!感谢你鸡婆,跟她说我和别的女人有染,气到她抓狂,现在可好了,她恐吓说要告死我!”

“你不是外科医生吗?再棘手的事,来个‘妙手回春’不就得了?”洁思冷讽道。

“要是被撤销医师资格就什么都免谈了!没有事业,人生还有什么意义?”

洁思紧握双拳,“那没了房子,我的人生又有什么意义!?你这个混帐东西!古希腊名医希波克拉底不是说了,医生的首要使命就是不能残害生命吗?你不够格当医生!应该要吊销你的医师执照!和病患发生关系根本是太超过了,没有医生不晓得这种丑闻等同职业生涯的致命伤!”

“那又不是我的错!女病患本来就很容易爱上她们的医生,佛洛伊德说这叫移情作用,是她们自己行为不检点……”

行为不检点?我忍不住想到自己。是啊!要说有什么不该的话,不如去指责那些明知“绝对不要卷人中东战争”,却执意去淌浑水的人!

“一开始是感觉很刺激没错,玛丽安是很有内涵的人,和她谈天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史督仔说,完全不晓得他这么做,另一半听在耳里无疑是种折磨!“后来她越陷越深,开始在我公事包里放一些情诗什么的,又在我车上贴写满爱语的小纸条,我要去哪里,她都查得清清楚楚,我看,应该是我告她骚扰才对!反正,一发现我还有其他女人,她就开始变得神经兮兮、疑神疑鬼,我走到哪,她就跟到哪。这女人病了,总得有人救她,她要的是什么?追求新的性刺激是天下男人都抗拒不了的本性,命运安排了我们……”

“安排?你以为你是啥?录放影机吗?我还设定咧!”

“这是一种自然界的循环……”

“大卫,只有洗衣机才会循环。”

“那当然。总之我和她分手了,但那时事情早就一发不可收拾。”他狡黠的双眼谨惯地扫视着房间,“她去律师那里,说她是因为忧郁症才找我看诊,还说我趁人之危,说什么我和她偷情的事,让她的病情更加恶化。到时如果她出庭作证,一定会说是我利用她身心受创的弱点占她便宜!”

“她有什么证据?”洁思态度强势,却脸色苍白。

“这个嘛……就是我传给她的简讯,我怕她有留下来,你也知道,事情最糟就是那样。她还威胁我,说要把我带她去纽约和巴黎的性爱酒吧,叫她和陌生男人做爱给我看的事,全爆料给《世界新闻报》。”

洁思无力地跌坐在椅子上。

这一切的事发经过,我扮演的是最佳花瓶角色。其实,我好几次都想偷偷往大门方向溜去,但每移出一步,我腿就软了。

“大卫,想玩安全的性?可以啊!那就操你自己吧!”她嚅嚅地说。

“你根本不晓得我把自己看得有多卑贱,我应得的又是多么的少!”史督仔替自己抱不平,“难道我就没付出自己去帮助别人吗?”

“你是有啊!世界上就需要像你这样的人,愿意去处理问题、挑战违背公平正义的事……以上引自我帮你写好的墓志铭,因为我就要杀了你。在你把房子拿去做要命的二次抵押之前,为什么不早点跟我说她恐吓你的事?”

“这样会违反医生和病患之间的保密原则。”他促狭地说道,拿来一条洁思刚烤好的面包,帮自己切了片厚片。

“现在你又良心发现了是吗?你的狗屁良心还真有用啊!我当初不顾一切嫁给你,你就这样夺走了我的一切……大卫,我决定做一件我早就想做的事——我要和你离婚!”

“我不接受离婚或丑闻什么的,真要离婚的话,孩子的监护权归我。”从我躲着的地方,我看到他悠战地往厚片上抹上一层厚厚的手工果酱。“而且你也拿不到赡养费!你能想像自己沦落到睡在伦敦街头的窘境吗?这样有比较好吗?”

洁思放声大笑,“你休想拿到监护权!有谁会相信你是个好爸爸?你根本连自己有个儿子都不晓得,只约略知道这屋子里住了个比你矮一点的人罢了!”

“话是这样没错,但我这样的父亲总比你这人尽可夫的母亲来得好吧!”他将游泳用的大浴巾重新扎好,从我这个角度,恰好把他那不要脸的男性胴体给尽收眼底。

“你才是人尽可妇!《猫》剧女演员、联合国亲善大使、那个好莱坞贱货、电视台女主播、女按摩师、你的研究员,还有……”

“啊!你有什么证据吗?我手上可是握有你的奥林匹克房事全记录呢!其中还包括你最近的小白脸前科犯。他是什么前科?杀人犯是吧?哦,法官最喜欢这种证词啦!”他咬了一大口抹酱面包,津津有味地嚼着。

“从你不再黏着我索爱,我就猜到你外面大概有了男人,然后就开始跟踪你。”他抹了抹那张贱嘴边的面包层,“当然还少不了几张精彩照片,尤其那小白脸手机里几张用香槟酒瓶取悦你的淫照,最是了得!他手机不见了对吧?最好笑的是香槟酒瓶里倒出来的东西,讲白一点,根本连葡萄酒都称不上!老天,我看那根本就不是法国出产的吧!”他不留情地下了结论,边说,边舔着手指上沾着的果酱。

洁思不可置信地看着她的丈夫。如果我的眼睛像迪士尼动画里的超级英雄那样,可以发出致命的幅射光,我一定会把目标瞄准他,让他当场人间蒸发!

“大卫,还记得我们结婚那天,你说你愿意为我而死吗?很好,我想现在是你履行承诺的时候了!”说罢,洁思发狂地哭喊,整个往他身上扑去,摆明豁出去了。

他来不及推开她,胸前留下她双手狠狠耙过的两道抓痕。

“你永远休想拿到监护权!”洁思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我帮你们打扫家里、餐餐亲自煮给你们吃,而你连乔许的生日是哪天都不知道!你凭什么认为我不敢去向《世界新闻报》爆料?”

史督仔面露邪恶的笑容,抹去脸颊上微微渗出的血。“社会的舆论、破碎的家庭、报纸的无情报导……你就是不忍心让乔许承受这些。”

史督仔轻松地开了罐啤酒,傲慢地看着眼前狼狈不堪的妻子,她越痛苦,他越得意。他身上的人道救援医师形象已经太多,史督兰医生似乎是有……唉……有着像电影《教父》里唐·柯里昂那般的爱心和同情心才对。

“乔许已经十七岁了,你应该很清楚,他有权利决定他想跟谁住。”洁思说,“他一定会想和我住。”

“要是我跟他说,他老妈是个荡妇,那就很难说了。如果他不想跟我,我很有可能会在法庭上公开手上的证据,包括照片和全部的东西。”

这男人还真是冷血,好像完全不关他的事。他的良心已经被狗啃走了!

洁思往后跌靠在厨房流理台上,她操起手边一把六寸的面包刀,就要向他扑过去。我看在眼里,全身吓得直打颤。但他及时抓住她的手,使劲地掐,刀子当啷一声掉到地上,仅微微擦伤了他的手臂。

“你有没有想过,我要对付你是再简单不过的事?别忘了我是个医生,我可以不着痕迹地做掉一个人,然后没有人会发现……这点子还不错,看来,我得提高你的寿险保额了!”

史督仔放声大笑,往走廊走去,大门砰一声撞到墙上,发出巨大声响。积架发动,车轮发出哀怨的嘶嘶声,最后消失在苟延残喘的呜鸣声中。

追出去的洁思跌坐在车道上,心力交瘁,为丈夫的所作所为放声痛哭,对自己的失控深恶痛绝。

“谁想得到,像我这样端庄优雅的中产阶级妈妈,也会走到这个地步?”她埋进我肩头泣诉。

我发现自己是站在洁思这边的。史督仔最好死于千刀万刚,被折磨至死而不足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