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蒂焦急地在排屋的前门廊上走来走去。距她开枪打死雾魔、带萨姆和科特妮回家已经10天了。生活正慢慢恢复正常,尽管她知道,一切都不可能和以前完全一样了。

利娅一听见消息就立刻冲到医院。一开始双方都很尴尬,但萨蒂意识到过去有它自己的位置。把不愉快的事留给过去吧。现在她迫切需要朋友,而利娅是她最好的朋友,是她的知心姐妹,是她心灵的一部分。

利娅想不太起来和菲利普上床那晚的事。她醉得太厉害了,但是她记得萨姆撞见了他们。菲利普抓着萨姆的胳膊威胁他,说如果他敢说一个字,萨蒂就会离开,所以萨姆一直不肯说话。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萨姆被他的亲生父亲当作了人质——一个更微妙的斯德哥尔摩综合症案例。萨蒂还在努力原谅菲利普,但那需要时间。

萨蒂听见刺耳的汽车喇叭声,吓了一跳。

菲利普的奔驰停在房子前面。萨蒂看到一个老太太坐在驾驶座上,忍不住笑出来。埃德坐在艾玛旁边,好像很不舒服。玛莎和弗格斯坐在后面,脸色苍白,似乎也很难受。他们从车里冲下来,“砰”地一声关上车门。

萨蒂挥着手。“你们还真来了。”

“差点就到不了了。”埃德抱怨道。

“我们当然会来,”艾玛说,“你以为我会错过开它兜风的机会吗?”她冲车的方向扬了扬头。

埃德皱着眉头。“我姐姐抢到了驾驶座,还不肯让步。我们这一路可紧张坏了。”

艾玛用力拍了一下他的胳膊。“我开得哪有那么快。”

“只要安全抵达就好。”萨蒂笑着说。

她打开前门,带他们穿过屋子来到后院,其他人正在那里等着参加萨姆迟来的生日派对。热闹的场面和欢快的笑声使萨蒂停住脚步。她站在门口,看着自己的朋友和家人。

萨蒂扭头看了一眼墙上萨姆的照片。

内疚的感觉挥之不去。她儿子活了下来,其他孩子却没有。萨蒂无法安睡,总是做噩梦,总想去看看萨姆还在不在。昨天晚上,她肯定起来了不下8次。每一次,她都在萨姆门口踌躇不前,生怕一开门,他又不见了。

萨姆没有不见……但他和以前不一样了。

萨姆正在适应失去一根手指和一根脚趾的生活。他还很伤心失去了乔伊——他想像中的朋友。但萨姆现在有新的朋友,或者说他是这么告诉萨蒂的。他经常提起这些朋友,玛丽娜、霍兰德,还有其他孩子。他似乎没有意识到他们已经死了——自始至终,萨姆见到的都是已经死去的孩子。萨姆告诉萨蒂,科特妮看不见其他孩子,她以为他们是萨姆编出来安慰她的。但科特妮见过那些尸体,沙基让他们在同一个房间里睡过觉。

在通向楼梯、通向自由的门上有一道密码锁(还好萨蒂上次来的时候那道门没有锁),是萨姆注意到沙基在键盘上输入的密码。他记住了那4个数字。他和科特妮逃走的那天晚上,吃过晚饭后,沙基躺在椅子上睡着了。他们蹑手蹑脚地走过沙基身边,朝树林里跑去。他们不知道要去哪里,直到萨姆想起曾见过卡多明山洞的指示牌。

剩下的都已成为往事,或像萨蒂相信的那样,是天意。

萨姆经受的心灵创伤导致他的精神严重抑郁。刚回来那几天,萨蒂几乎都不认识他了。萨蒂一碰他或抱他,他就会往后缩;一听见比较大的声音,他就会跳起来;一有人走近,他就会害怕。受害人援助中心告诉萨蒂,这些都是绑架案幸存者的常见行为。他们说康复需要时间,萨蒂必须有耐心。

萨姆还经常做噩梦,在梦中痛苦地翻滚、尖叫、冒虚汗,萨蒂只好让他睡在自己床上。更糟糕的是萨姆怕看到与那件事有关的东西。有一天,萨蒂带他去麦当劳,那里有一个年轻人打扮成麦当劳叔叔的样子,穿着整套的小丑服装,在陪小朋友们玩耍。萨姆一看见那个小丑就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用他的小拳头捶打萨蒂,直到萨蒂带他离开那里。

门铃响了,打断了萨蒂的思绪。

“房子不错。”萨蒂请杰伊进来时,杰伊含含糊糊地说。

“是租的,暂时先住着。”萨蒂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吓了杰伊一大跳,“谢谢你,杰伊。”

“嗯,那个……不客气。”

萨蒂深吸一口气。“我会怎么样?”

“你不会有事的。”

“但我杀了——”

“那是正当防卫,萨蒂,任何脑子正常的陪审团都不会判你有罪的。”

萨蒂不安地沉默了一会儿。

“我想杀他。”她小声说。

“我知道。”

萨蒂叹了口气。“多出来那两具……尸体是谁的?”

杰伊像吞下一只死苍蝇似的。“他自己的孩子,阿什莉和亚当。”看到萨蒂震惊的表情,杰伊补充道,“那个混蛋把他们挖出来了,他放不下他们。”

萨蒂紧张地眨着眼睛。“还有车里那个男孩,我以为是萨姆的那个呢?”

“霍兰德·道斯,去年被沙基抓去的。”

蓝色亚当。说话大舌头,喜欢吃棉花糖的那个男孩。

萨蒂流着泪说:“可怜的霍兰德。”

“爆炸时,他已经死了很久了,萨蒂。”

萨蒂点点头。“我知道。他被下药了,对吗?”

“过量的镇静剂,和其他孩子一样。他们睡过去,然后再也没有醒来。”

萨蒂为那些孩子心痛,还有他们的父母。

“那个,”杰伊局促地说,“我一直想问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知道什么?”

“带走你儿子的那个人在卡多明。”

萨蒂直视着他的双眼。“说实话?我毫无头绪。我一直很相信天意,我让萨姆告诉我在哪停,让他给我一个征兆。”

“他给了你什么征兆?”

“一只乌鸦,一个蝙蝠洞的指示牌……我知道这话听起来很老套,但我一看到它们就知道该去哪里了。这是天意。”

“天意。”杰伊重复着这个词。

萨蒂看了一眼萨姆的照片。“我必须相信点什么,否则这些就都说不通了。我知道自己看见了什么、听见了什么、感觉到了什么。他们在那里,那些孩子。我想他们的灵魂聚在一起后产生了强大的力量,能带我去那里、给我启示,帮我找到他们,还有萨姆。”

“你让他们安息了。”

“那……我们现在要做什么?”萨蒂问。

杰伊笑了。“很简单,你去院子里陪你的朋友、家人,还有你儿子。”

萨蒂冲后门扬了一下头。“不如你先出去跟他们一起玩吧?我马上就来。”

“我,嗯,没打算久呆,萨蒂。这是家庭派对。”

“你就是我的家人。”萨蒂挽着杰伊的胳膊说。

她微笑着,引着那位老警探走到灿烂的阳光之下。

除了马修和科特妮外,其他人都离开了。萨蒂站在屋外的露台上,仔细看着房子周围和前面的街道。有一瞬间,她敢发誓她看见一个正在观察自己的黑衣男子。

萨蒂摇摇头,男子消失不见了。

总有一天,我会摆脱你的纠缠。

每一天,悲伤、羞愧、恐惧和盛怒都会时不时地找上萨蒂,有时甚至会在最不合适的时刻向她袭来,与它们抗争成了一项最重要的工作。她还会梦到一个浑身伤疤的恶魔,梦到他的手在自己身上游走。她从未对别人说起过这些事——甚至包括利娅。

萨蒂常会想起所发生的一切,就连最细微的事,比如看见萨姆的书,也会让她情绪低落。她决定把《疯狂蝙蝠》收起来,至少是暂时性的。也许有一天,她会出版它。

萨姆冲萨蒂挥着手。“妈妈!看啊!”

萨姆骑着他的新自行车,这是萨蒂买给他的生日礼物,那好像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科特妮用两块小木板搭了一个斜坡,萨姆从一边骑上去,跃起十几厘米,然后稳稳落地。

萨蒂注意到后院栅栏外的人工湖上,一团薄雾缓缓地飘过来。她想起曾萦绕在无穷木屋旁树林中的那团诡异的浓雾,她的笑容有些许凝固。

那团雾……还有那些孩子。

无法用常理来解释这件事,完全无法解释。在过去几天里,萨蒂已经相信了,所有一切都是上帝所为,或是命运。她确信萨姆充当了那些死去孩子的灵魂和她自己之间的沟通渠道,他帮助他们向萨蒂求救。同时萨姆也在为自己求救,所以萨蒂总能见到他的身影。萨姆让那只乌鸦来找萨蒂,他知道萨蒂会想到蝙蝠和那个山洞……最终一定会。

杰伊说得没错。那些孩子被束缚在了这个世界上,因为他们还有事情没有完成,他们的尸体需要下葬,他们的亲人也需要一个了结。也许还因为他们想要报仇,要看到沙基被绳之以法。他们无法透露自己是谁,因为他们发誓要保守秘密。即便死后,他们对一个疯子的承诺依然约束着他们。

萨姆拉了拉萨蒂的袖子。“妈妈,你在听我说话吗?”

萨蒂轻轻地拍拍萨姆的头。他的头发长得很快。“我永远都会认真听你说话,小家伙。”

“呀,妈妈,”萨姆皱着眉头说,“别那样叫我。”

萨蒂紧紧地抱着他。离开萨蒂的怀抱后,萨姆在她心口画了半个无穷符号。“S代表萨姆。”

萨蒂补上另外一半。“S代表——”

“萨蒂,”萨姆打断了她,“萨蒂和萨姆,永不分离。”

萨姆大叫一声,跳上自行车,然后飞快地骑走了。

萨蒂看着他,伸手擦去一滴不知何时涌出眼眶的泪水。

“你还好吧?”马修问道。他也来到露台上,站在萨蒂身边。

萨蒂微笑着。“我现在很好。”

出乎萨蒂的意料,马修把一只温暖的手放在她的手上。“谢谢你。”他小声说。

他们看着萨姆和科特妮,沉浸在激动的情绪中,久久不能自拔。他们感激世间万物,感谢命运插手,让他们的孩子活着回到自己身边。他们是幸运的。

其他孩子的命运使萨蒂的心情极为沉重,这些孩子就没有这么幸运了。他们的父母也是一样的不幸,只不过现在他们了却了一桩心事,也算是令人略感欣慰。

“妈妈!”萨姆喊道。

萨蒂摇摇头,赶走心头那些乌云。“怎么了,宝贝?”

“听,这是玛丽娜教我的。夜半时分,天清气朗……”

“两个亡童,拳脚相向。”科特妮笑着加入进来。

他们齐声咏唱道:“面对着面,背靠着背;挥舞宝剑,子弹横飞。聋子警官,循声而来;亡童中枪,血染尘埃。你若不信——”

萨蒂微笑着。“倒也简单;瞎子叔叔,亲眼所见。”

天真无邪的甜蜜笑声随风飘散,在命中注定的这一刻,世界上的一切都是那么完美无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