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黑暗中,萨蒂感觉脉搏加速。

“这该死的是什么声?”她喃喃地说道,酒还没醒。

长长的一阵寂静过后,萨蒂发出自嘲的窃笑,是屋外的疾风暴雨把她惊醒了,至少她打算这样说服自己。雨点敲击房顶,狂风抽打着小屋,吹得窗户“噼啪”作响。窗帘吸引了萨蒂的目光,它在飘动,仿佛有人从后面向它吹气。

“去看看外边,你个懦夫。”

萨蒂敏捷地——尽管并不稳健——两大步穿过房间,一把拉开窗帘。

一对黑色的小眼珠在冲她眨眼。

“天呐!你都不睡觉的?”

乌鸦仿佛听到萨蒂的话,旋即飞入夜空之中。

萨蒂正准备转身走开,突然两个身影出现在风暴中,他们从小屋旁边走过,直到消失不见。

萨蒂掐了自己一把,真疼。

“好吧,你不是在做梦,可你一定看见幻影了。这种天气,不可能有人在外——”

“咚咚”的敲门声!

“谁啊?”萨蒂醉醺醺地傻笑。我真是疯了。

她举着油灯,把后门推开一条门缝。

两个浑身发抖的孩子在一条湿透的毯子下挤作一团,抬头望着萨蒂。

“我们可以进来吗?”他们齐声问。

很明显,就算是死人也需要进来避避雨。

萨蒂将门缝继续推大,心里盼着孩子们能消失,可他们没有,萨蒂只好扬扬头让他们进来。她掀开孩子肩上的毯子时,立马认出了小一点的那一个,他留着小平头。

“亚当。”

亚当向萨蒂轻轻一笑。

那女孩一定是他姐姐,阿什莉——树林里的女孩。

接着萨蒂想起艾玛告诉她的话:亚当和阿什莉已经死了。

那么他们到底是谁?

孩子们在沙发上坐好,萨蒂在一旁注视着他们。真是古怪的一对。阿什莉湿漉漉的金发短得离谱——对女孩子来说太短了——而且有一阵子没梳理过,更没怎么清洗。这次阿什莉穿的是一件粉色棉质睡袍,亚当的蓝条纹睡衣则换成了一套全灰的,脚下的靴子和他姐姐的一样。亚当比前一天晚上看起来更加瘦弱苍白。那也是,在暴风雨中徒步穿过树林对健康可没什么好处。

他们的到来毫无理由。

除非是我的妄想。

“我好冷。”亚当呻吟道。

萨蒂急忙跑进浴室,很快拿了几条浴巾出来,可心里一直对自己说这些孩子根本不存在——等她回到客厅里,他们肯定已经消失了。

但他们还在那里。

萨蒂将一条毛巾递给亚当。“赶紧擦干了,不然你会感冒的。”然后把另一条递给女孩,“阿什莉,对吧?亚当的姐姐?”

“是的。”阿什莉用温顺的声音说。

“我是萨蒂。”

“我们知道。”亚当说着咧嘴一笑,萨蒂看见他嘴里少了一颗门牙。

“希望牙仙子昨晚来过了。”她说。

亚当的笑容消失了。“没有什么牙仙子。”

“当然有——”

“父亲不喜欢我们谈论虚构的事物。”阿什莉插话进来,“我们已经长大了,不该信那种东西。”

“你说话真像个老古董。”萨蒂扑哧一笑,“不用那么急着长大。”

“我快九岁了。”女孩挺直身子说。

“我六岁。”亚当也凑上来大声说。

阿什莉把湿毛巾递给萨蒂。“谢谢。”

“我给你梳梳头发?”萨蒂主动说,“太乱了。”

“无所谓,一直都这么乱。”

“我保证我动作会很轻的。”

女孩拖着沉重的步子跟萨蒂进了浴室。萨蒂伸手去摸女孩时,心里有点期待自己的手会穿过虚幻的波纹,但她接触到的是潮湿的头发。

这两个孩子怎么可能是真实的呢?

我喝醉了,这就是原因。

萨蒂小心翼翼地将阿什莉疏于打理的头发一绺一绺地梳理开,亚当坐在旁边的马桶盖上看着她们。

“我想喝杯热巧克力行吗?”亚当问。

“当然,加很多的棉花糖。”

他做个鬼脸。“啐!我讨厌棉花糖。”

“可是,你上次就吃了。”萨蒂吃惊地说。

“不,我没有。”

“亚当自己也不清楚他喜欢什么。”阿什莉接过话,对着镜子微笑。“嘿,我的头发看起来……真漂亮。”

确实如此,油灯的柔光照出了女孩头发金闪闪的自然光泽。她的头发实在太短,此时已经快干了。

“你该让它再长长一点。”萨蒂建议。

阿什莉的笑容消失了。“我不能,父亲——”

“不允许。”亚当帮她说完。

一阵尴尬的沉默。

“去烤烤火,”萨蒂说,“我去煮热巧克力。”

萨蒂走到阳台上,拿出冷柜里的牛奶罐。一股寒风撩起她的头发,但悬檐为她挡住了蒙蒙细雨。在厨房里,她借着油灯的火光,颤颤巍巍地把巧克力粉舀进锅里,再倒上牛奶,放到科尔曼炉上。她试了三次才点着那该死的炉子,不过总算是能用了。

萨蒂的目光飘到孩子们那边。姐姐阿什莉抓起萨蒂留在椅子上的毯子,和亚当肩并肩坐着,缩在毯子下面,急切地在等萨蒂回去。他们偶尔把头靠在一起耳语几句,可是脸上的神情很严肃。

萨蒂揉了揉眼睛。

等她睁开眼,孩子们还在那里。

热巧克力煮好以后,萨蒂递给他们每人一杯,又给阿什莉拿了一碗棉花糖。女孩拣出两块扔进杯里,才喝过一小口,就露出幸福满满的笑容,萨蒂感到很欣慰。

“这是最好喝的热巧克力,”阿什莉惊叹道,“亚当说得没错。”

“是啊,亚当说得没错。”她弟弟边喝边嘀咕。

萨蒂皱起眉头,很少有小孩会以第三人称来称呼自己,这可真是太奇怪了。

阿什莉和亚当。

为什么他们要谎报姓名呢?

之前灌下去的红酒还让萨蒂头脑发晕,她深吸了口气。“听好了,这场恶作剧到此为止吧,我知道你们的真名不是阿什莉和亚当。”

阿什莉跳起来,一脸惊恐。

“你骗人,我的名字就是阿什莉。”

“阿什莉和亚当已经死了。”萨蒂柔声说,“你们到底是谁?”

亚当的嘴唇在颤抖,他拉了拉阿什莉的胳膊。“我们该走了。”他拉着阿什莉走向后门,然后拽开门走出去。

出了门口,阿什莉突然转回身。“他告诉我们,你会来找他,来找我们。我们以为你就是那个人,我不明白我们怎么就这么傻。”

萨蒂趔趄着追向他们。“等等!谁——”

但她太慢了。

孩子们冲过草地,跑到树林边。亚当突然刹住脚步,转过身来,“萨——蒂!”他的声音里透着绝望,而且很清晰——不是大舌头。

其实现在回想起来,亚当这次来完全没有口齿不清,一点也没有。

“这就怪了,到底怎么回事?”萨蒂小声念叨。

她走下台阶,正想要叫他们回来,但此刻最怪异的事发生了。就在她眼前,亚当和阿什莉分身成四个小身影,接着是六个,就像人类细胞的复制与分裂。

萨蒂眨了眨眼,可他们还在那里,掩蔽在阴影中,难分彼此。六个小鬼魂。

“天啊……”

吟唱声响起。“夜半时分,天清气朗;两个亡童,拳脚相向……”

“停下!”萨蒂尖叫起来。

吟唱声立即消失了。

孩子们站在在远处打量着萨蒂,这令萨蒂毛骨悚然。

“快走开!”萨蒂冲他们大吼。

起初,他们全都一动不动。然后,一个接一个地,孩子们转过身去,融入到死气沉沉、虚无缥缈的夜色里。

萨蒂退回屋里,摔上门,靠在墙上。她急促地喘着气,指甲都抠进了掌心里。

这些幻象,这群孩子,他们究竟想从她这里得到什么?

萨蒂又一次向诱惑屈服了,她抓起倒数第二瓶赤霞珠,步履蹒跚地回到床上。等差不多喝完整瓶红酒,萨蒂已经说服了自己,阿什莉和亚当的来访不过是酒精造成的又一次幻觉,这就是为什么她会看到六个孩子。她幻想出他们,是因为她自己失去了孩子,而且感到自责。

“你看见他们是因为你想要看见,是因为你除了酗酒一无是处,萨蒂。你是一个废物酒鬼,没有其他的解释。”

但事实并非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