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住的小镇在偏僻的乡下。

一听偶说是乡下,你可不要马上就联想到在山里啊,一望无际的农田哟。这里虽然不是东京,但乘轻轨一小时左右就可以到涩谷(骗你的,其实得花一个半小时)。

当然,从车站再走远点,也能看到田地呀,可以摘梨子的观光梨园呀……但总的来说,这里是卫星城市。车站附近有大型超市和百样均一店,还有家庭饭馆,再走远点就都是公寓了。车站前面停着一大堆无人认领的自行车。他们真是过分!

偶大概是小学五年级的时候搬来这里的呢。

从那时起就一直住这儿,可偶并不讨厌这儿。仔细规划后搭建的城区井然有序,很多年轻人住在这里,走到哪儿都生气盎然。现在还有很多地方在建造新公寓,所以将来这里会变得越来越有规模吧。

偶边走边想,来到了偶的老地方——一栋公寓前。

形状各不相同的三幢建筑物,好像是美术课上学的样本那样有机地排列在一起。

它们的高度也不统一。十四层的大楼一枝独秀,八层的那栋有点胖胖的,时尚的十层大楼居中,每栋都各有长处。三幢风格迥异的建筑物组合在一起,就像是一个小城市,它们的名字叫作Joyful Town Plaza。

偶虽然不是很清楚这个名字代表什么意思,但总觉得公寓的名字一定是主人们胡乱排列出来的吉祥名字,用不着耗费脑细胞去纠结。

镇上的公寓每幢都是用心设计匠心独具的,其中就属这幢与偶的美感相当,深得偶心。所有大楼的棱角都是浑圆的设计,隐隐透出前卫的意识。

每幢大楼分别采用简约的颜色为基调,更是锦上添花。A幢是橙色,B幢是奶黄色,C幢是天蓝色,从远处看极其漂亮。每次路过这里的时候就想,要是能住这里该有多好……唉,不过这些大楼也造了有些年头了,很多地方已经显得陈旧。

其实这幢公寓里,有一个偶特喜欢的地方。因为这个地方有点特别,所以你绝对猜不到。你觉得会是哪里呢?

答案是……A幢大楼救生梯边的花丛里。

这么模糊的地方,猜中才奇怪吧。不过你要是真来找的话,很容易就能找到。

绿色对人是很重要的,公寓周围种了各种各样的花朵,连一点空隙都不放过。偶对花不是那么了解,所以也说不上什么花名,只能告诉你里面有红花、白花、粉红的花,真的很漂亮!

偶喜欢的地方,种着繁茂的杜鹃(杜鹃偶还是认得出来的),五月长假的时候,它们就好像天然的彩灯那样漂亮。在这花丛中,有一块什么都没有的空地呢。就好像花丛突然得了圆形脱毛症那样,光秃秃的空出了那么一块。

其实这半张榻榻米大的空间,就是偶的秘密基地。偶最喜欢坐在那里了。

要是问偶坐着要做什么……事实上,偶什么都不做,就只是像坐在超小浴桶里那样,蜷在那儿而已。

偶这么说,你能明白吗?

走进花丛里,只是这么静静待着。连脑袋都好好藏住,就好像变成忍者一样呢。视线穿过杜鹃花丛,观察前面小道上来来往往的行人。

或许有人会想:“你这是干什么啊?”或许还会有人不客气地说,你要是有自闭症,就回家待着去吧。

但每个人的爱好都不同,偶也不想多啰嗦。偶的朋友沙织往米饭上溜溜地挤沙拉酱时,虽然偶看得有点反胃,但也没说什么。

偶蹲在花丛里的时候,就会觉得特别的自在。老实说,比起会有老妈一脸烦躁郁闷闯进来的房间,这里更让偶觉得舒服。抱着膝盖蜷起身子,总能让偶特别安心。

偶在花丛里发呆,过了一会儿,旁边停下一辆自行车。这辆破自行车刹车时会发出刺耳的“吱呀”声,后面还安置了个小孩坐的位子。

偶不禁哀叹,啊啊……又来了。

骑车的是胖墩墩的眼镜阿姨。她每次路过这里的时候,车上都带着一个四岁左右的男孩,一定都是在送孩子去保育园的路上吧。

她明明没什么事,却特意在花丛前停下,盯着坐在里面的我看。这人总是这样。

她大概才三十来岁,但身上处处透出生活的沧桑。头发完全任其自然生长,一点妆都没化,穿的衣服也相当老旧。

带孩子还真辛苦……虽然偶很同情她,但那也不能成为松懈的借口。女人终究是女人。不论多忙多辛苦,女人绝对不能忘了自己是女人!

算了,自行车后面的男孩子特别调皮,都没静下来的时候,粗眉尖嘴的,怎么看都不是省油的灯。阿姨你每天都要带着他,也确实够辛苦的。

所以嘛,你也要像偶这样试着理解别人嘛——不要这样目不转睛地盯着人家看嘛。

当然,偶也知道现在已经过了九点,学校早就开始上课了。穿着校服的女高中生坐在这种地方,也确实奇怪。你看,偶很了解你在想什么的。

人啊,真的要学会体谅别人的呢!你看你皱起眉头,怎么看怎么不礼貌地抿着嘴——和偶家妈妈一摸一样。啊啊,你一定也是个唠叨起来没完没了的老妈吧。

偶实在受不了肥猪眼镜阿姨的视线,从花丛里走了出来。

偶既不是这幢公寓的居民,又穿着校服,要是她向管理员通风报信的话,那就可麻烦了。唉,这年头,要找个能自在待着的地方真不容易啊。

没办法,偶只好慢吞吞地走向车站。

偶这个镇的车站有座兼具广场功能的天桥,桥下非常宽敞,市营公车始发站就在那安营扎寨。天桥的楼梯通向站前的各个街道。

这里也是偶钟爱的地方。

天桥上有点像公园,周末的晚上,会有自以为是街头艺人的年轻人弹着吉他唱歌,时不时还有附近的阿姨们来摆摊开跳蚤市场。

怎么说呢?这里就好像是地区的沟通站,总是朝气蓬勃的。

随处可见的是那一排排的椅子,为了不让无家可归者睡在上面,每个座位两边都有扶手区隔。不过就算做了这个,那些人也会靠着水泥花坛席地而卧。哈哈哈,一点都没用!

偶走在天桥上心想,既然没有给任何人添麻烦,那么就让他们睡又有什么不好呢?那些人也不是自己喜欢才那样的。

桥下的斑马线对面,好像有样东西。偶不禁停下脚步。

那里是车行道的沿线,排列着便利店、自行车店那样的店铺——就在那店铺林立的路上,有一只虫男在那儿,噗噗地跳着。

说到虫男,大概一般人都不知道是什么吧。老实说,它长得可恶心了。

嗯……怎么说呢,请试着想象一下有着水黾身体的人类,就容易理解了。手脚是身体三倍长,就这么长在人类的身体上。

当然这样的身体是没有办法像一般人那样站立行走的。它们走动起来有点像蜘蛛,伸展着长长的四肢。手脚越往指尖越细,到了手掌那里,就只有婴儿那样大小了。

虽然瘦骨嶙峋,但也只有身体看起来还像个人。当然它是不穿衣服的,行动的时候,可以看到暗沉肤色下每根骨头的活动。

它就这么悉悉索索地爬动,有时会把手脚当弹簧用,你能想象他们居然可以跳五米高吗?

很离奇是吧。

凑近看的话,更恐怖呢。特别是它的脸……该有五官的地方和人一样,但大小可不是一个级别的。

尤其是眼睛,超级大,占了整张脸的三分之一,好像随时都会飞出来似的。与之相反的是,嘴巴极其小,只有婴儿的那么大。下巴很尖,感觉真像蚊子苍蝇的脸勉强嵌在了人身上。就算是给小孩子看的科幻节目,也不会有这么恶心的东西出场呢。

还好一般人是看不见虫男的。要是能看得见,小孩子早吓哭了。偶从第一次看见他们到现在,也适应了很久。

站前的虫男,噗噗地跳跃着,攀上了附近的大楼墙壁。在那里咕噜咕噜转着脖子,眺望着城区的各处。那下面的人来来往往,这场面让偶联想起世界末日。

虽然偶一直在说虫男,其实也有虫女的。如果分得再细点的话,好像男女老少都有。很久以前,偶就看过一个小学两年级左右的虫少年,还见过胸部像公车里吊环那样垂着的虫奶奶哦。

所以要给一个统称的话,偶觉得叫人虫是最恰当不过的了。但要让偶说,偶还是觉得叫虫男、虫女更有感觉。不过,能看见它们的也就只有偶,怎么叫都没关系。

正觉得虫男大概在大楼墙上待了一阵子吧,没想到它就这么沿着墙壁溜溜地爬了上去,消失在偶的视线里。虽然这和偶没什么关系,但偶还是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为什么这么说呢?那是因为其实虫男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偶也不是很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只知道他们会附在人的身上让他们自杀,又或者让他们遇到灾祸。

早前,偶见过一只虫男蹲在一位中年工薪族的大叔肩上。

那可是十分稀奇的画面哦。它把那么长的手脚灵巧地折起来,站在人的肩膀上,就好像体育节的团体操那样。最重要的是,那个大叔一点都没注意到,还是若无其事地走在路上。

偶看到他们的地方,也是在车站附近,当时偶就有不好的预感,于是悄悄地跟在他们身后,说来那也是偶第一次看到虫男蹲在人身上呢。

那是个怎么看都很普通的大叔……虫男蹲到他肩上还没十分钟,他就突然纵身跳入了列车轨道。

列车当然马上紧急刹车,但因为他是从离车头最近的站台跳下去,所以根本无从救起。当时发出了很大的声响,等到列车停下,大叔的身体已经惨不忍睹了。

在场的人都看不见吧。停止的列车下,虫男溜溜地爬了出来,踏过围观群众的头肩,慢慢地又不知消失到哪里去了。

从那以后过了好一阵子,偶又看见一个中学男生肩上站着个虫女。

那只虫女还很年轻,她一丝不挂地站在那男生肩上,总让我觉得怪不好意思的……真是的,关键时候偶都在想些什么啊。那个男生在去学校的路上被大型货车撞飞当场死亡,和他一起的虫女却毫发无伤,在货车边跳了几下,也就不知所踪了。

事已如此,就算脑袋再不灵光的偶,也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

那些家伙一定——简单地来说,就是恶灵、魔鬼之类的东西。

他们就那样在镇上噗噗跳着,到处寻找可以成为猎物的人。

不过尽管如此,偶也不明白它们是以什么标准来选择猎物的,或许它们尽挑那些内心脆弱的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