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罗内维特为我安排了套房,客厅里的装饰用了深褐色,颜色正好配赌城风格。我并不怎么想赌博,太累了,也不想去电影院,我数了数这些黑色筹码——我从卡里那里继承来的。一共有十个,正好一千美金。我想着,要是我把这些筹码塞进行李箱而不是输掉它们,卡里会有多高兴啊。也许我真该这么做。

我对卡里身上发生的事情并不惊讶,那几乎就根植在他的个性中,他总有一天是要跟几率作对的,虽然他是个天生的骗子,但在他心里,他仍然是个赌徒,相信自己的算牌技巧。他永远不可能是格罗内维特的对手。格罗内维特和他的“铁娘子”几率能把一切都碾碎。

我试着睡觉,但没那么走运,打电话给瓦莱莉也太晚了,现在至少是纽约时间凌晨一点。我拿起在机场买的赌城报纸翻看,看到了简奈尔最近那部电影的广告。她是第二女主角,是个配角,但她在里面表现得太出色了,因此得到了一个奥斯卡奖提名。它一个月前才在纽约上映,我本来打算要去看的,所以决定现在去。虽然,自从那天晚上她把我留在宾馆房间里之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她也没跟她说过话了。

那是部好电影。我看着屏幕上的简奈尔,看着她做所有那些曾对我做过的事情。在那巨大的屏幕上,她的脸展现出她曾在我们上床时的所有温柔、所有爱恋、所有感官渴望。当我看着这些时,我开始疑惑,哪一个才是真实的?她在跟我上床时的感觉到底是什么样的,而她在屏幕上的感觉又到底是什么样的呢?在电影的一个部分,当她因为被自己的爱人拒绝而悲痛欲绝时,她脸上那种支离破碎的表情,就跟她认为我对她很残酷时那令我心碎的表情别无二致。我惊奇地看到她的表演是如何与我们之间最激烈又最隐秘的热恋环环相扣。她之前是在跟我演戏,为了准备这个角色,抑或是她的表演只是从我们共同分享的痛苦中激发出来的?我就这么看着银幕上的她,差点又爱上了她,我很高兴她的一切都很顺利,她那么成功,能够得到她想要的一切,或至少是她以为她想在人生中得到的一切。而我也以为,这就是故事的结尾,我在这里,那个可怜的不幸福的情人,远远地看着他所爱之人的成功,而人人都会觉得我很可怜。我会变成英雄,因为我是那么的多愁善感,现在孤独一人地遭着罪,活下来,孑然一身地写着书,而她却在电影那闪亮的世界里炫目无比。我宁愿结局真是这样。我曾经向简奈尔保证过,如果我写关于她的故事,绝不会把她描述成被击败的,或值得可怜的人。有一天我们去看了《爱情故事》,而她则怒气冲冲。

“你们这些该死的作家,你们总是让女主角在结尾死去,”她说,“知道为什么吗?因为那是摆脱她们的最好办法。你们受够了她们,又不想成为恶人,所以你们就杀了她,然后为之哭泣,你们就变成了那天杀的英雄。你们真是该死的伪君子,你们总是想着甩掉女人。”她转头对着我,双眼睁得大大的,金褐色的眸子因为愤怒而变黑,“你永远也不许杀了我,你这狗娘养的。”

“我保证,”我说,“但你总是告诉我你肯定活不过四十岁又怎么说呢?你说过你会油尽灯枯的。”

她总是喜欢在我身上玩那套狗屁,总是喜欢把自己尽可能地塑造得越戏剧性越好。

“那跟你毫无关系,”她说,“到那个时候我们根本连理都不会理对方。”

我离开电影院,慢慢地散步回香格里拉酒店,那是一段很长的路,我从赌城大街的最顶端开始走,经过一家又一家宾馆,穿过它们的霓虹灯瀑布,继续走向漆黑的沙漠山峦,它们就像卫兵一样矗立在大街的最上方。我想着简奈尔,我曾向她保证过,如果我写关于我们的故事,我永远也不会把她描述成被击败的,或是值得可怜,甚至是需要痛悼的人。她要求我这么保证过,而我也屈服了,一切都多么好玩。

但真相有所不同,她拒绝像亚蒂、奥萨诺和马洛玛尔那样体面地躲藏在我脑海的阴影中,我的魔法不再起作用了。

当我在屏幕上见到她时——如此生机勃勃又充满热情,令我再次爱上了她——她已经死了。

简奈尔正在为新年夜的派对准备着,她非常缓慢地化着妆。她把美容放大镜斜了斜,开始化眼影。镜子的最上角反射出她身后的公寓。它真的是乱糟糟的,衣服到处散落着,鞋子都没收起来,一些脏盘子脏杯子堆在咖啡桌上,床也没有铺。她会去门口迎接乔尔,不会让他进来。那个有辆劳斯莱斯的男人,梅林总是这么称呼他。她时不时地会跟乔尔上床,但并不是太频繁。她知道今晚自己非得跟他上床不可,毕竟,这可是新年夜,所以她已经非常小心地沐浴过了,喷了香水,也用了阴部除味剂,她已经准备就绪。她想到了梅林,不知他会不会给她打电话。他已经有两年没有给她打过电话了,但也许今天,也许明天,他还是会打给她。她知道他不会晚上给她打电话,琢磨了一会儿要不要打给他。他肯定会惊惶失措的,那胆小鬼。他那么害怕自己的家庭生活会被破坏,那个他多年以来经营起来的狗屎家庭让他赖以过活。她并不真的思念他,她知道当他回头反省时,会蔑视自己坠入了爱河,而她却会因为这件事而快乐得容光焕发。她并不在乎他们俩是那么可怕地伤害了对方,她很早以前就原谅了他,但她知道他还没有,她知道他愚蠢地认为自己的某一部分随之丧失了,而她知道,这对他们而言都不是真的。

她停下了化妆的手,疲惫不堪,头痛欲裂,觉得十分抑郁,但她每到新年夜都会这样。那标志着又一年过去了,她又老了一岁,而她怕死了自己变老。她想着要不要打电话给爱丽丝,她过节回了旧金山去陪自己的父母。爱丽丝肯定会为公寓里的一团糟感到震惊,但简奈尔知道她会把它弄干净而不责备她。她微笑着想起梅林曾经说的,她用残忍的剥削方式利用着自己的女性爱人,那种只有最最沙文猪的丈夫才胆敢用的剥削。她现在意识到他有一部分说对了。从一个抽屉里,她拿出那对梅林作为第一份礼物送给她的红宝石耳环戴上。它们挂在她耳上美极了,她很爱它们。

门铃响了,她过去把门打开,让乔尔进来。她现在根本不在乎他有没有看到公寓里的一团糟,她的头痛愈加严重,于是她便走进浴室里吃了点复方羟可酮才出门。乔尔就像往常一样,和善又风度翩翩,他为她打开车门,自己绕过去走到另一边。简奈尔想着梅林,他总是忘记那么做,当他记起来时,他就会变得非常尴尬。直到最后,她告诉他别惦记那件事了,拱手放弃了自己的那种南部美人作风。

那是和往常一样的在某栋大宅子里挤满了人的新年夜派对。停车场里满是穿着红色外套的泊车小弟帮人停他们的梅赛德斯、劳斯莱斯、宾利和保时捷。简奈尔认识那儿的很多人,还有为数不少的调情和勾搭,她快活地开着玩笑说她的新年计划就是要至少保持一个月的纯洁来应对。

当午夜逐渐来临,她开始真的抑郁起来,乔尔也注意到了这一点。他把她带进其中一间卧室,并给了她一点可卡因,她立即感觉好多了,嗨了起来。她熬过了午夜的钟声、她所有朋友的亲吻、各种动手动脚,然后,突然之间,她感到自己的头痛又回来了。这是她所经历过的最糟糕的头痛,她知道自己非得回家不可。她找到了乔尔,告诉他她真的不舒服,他看了一眼她的脸色,看出来她的确是病了。

“只是头痛,”简奈尔说,“我会没事的,只要把我送回家就行。”

乔尔开车送她回家,并想跟她一起进屋,她知道他想留下来只是希望她的头痛会消失,至少明天他能舒舒服服地跟她一起在床上缱绻一整天。但她真的觉得很难受。

她吻了吻他,然后说:“请你不要进来,我真的很抱歉让你失望,但我真的觉得自己病了,我觉得难受极了。”

乔尔相信了她,这让她大松了一口气。

“你想要我帮你打电话叫医生吗?”

“不用,我只要吃点药就会没事了。”

她注视着他,直到他安全地走出她公寓的门。

她立即冲进浴室里又吃了几片复方羟可酮,打湿了一块毛巾,然后把它像是包头巾一样缠到头上。她往卧室里走,穿过门口时,她感到脖子背后有一种令人恐惧的压倒性的剧痛,那几乎让她跌倒。有那么一刻,她以为是某个藏在房间里的人袭击了她,之后她又以为是自己把头撞到了某个从墙上戳出来的物件上。但接下来的另一阵剧痛令她跪了下来,这时她知道,某种可怕的事情正在她的身上发生。她总算爬到了床边的电话旁,勉强认出了贴在电话上的急救电话。当她儿子来她们这儿住时,爱丽丝把它贴到了电话上以防万一。她打通了电话,一个女人的声音从那边传过来。

简奈尔说:“我病了,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我真的病了。”然后她给了对方自己的姓名和地址,就让电话掉落在了地上。她成功地爬上了床,令她惊讶的是,她突然觉得好多了。她几乎开始因为打了电话而羞愧,因为她其实并没有真的出任何问题。接着,另一阵剧痛袭击了她的全身,她的视线开始模糊,只能集中到一个地方,她再一次被震惊了,简直无法相信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除了房间的轮廓,她几乎什么都看不到了。她想起乔尔给了她一点可卡因,她仍把它们放在包里,所以她蹒跚着走进客厅里想把它扔掉,但在客厅中央,她的全身遭受了又一次剧痛,她的括约肌突地松掉了,透过近乎无意识的迷雾,她意识到自己大小便失禁了。极其费劲地,她脱下自己的内裤把地板擦干净,然后把内裤扔到了沙发下面。接着,她摸索着还戴着的耳环,她不想任何人偷走那对耳环。她似乎花了很久才把它们弄下来,然后摇摇晃晃地走进厨房,把它们推到橱柜顶的深处,那里满是灰尘,没人会发现它们。

当急救员到达时,她的神志仍然清醒,隐隐约约地知道有人在检查自己,其中一个医生翻了翻她的手袋,并找到了她的可卡因,他们以为她是毒品过量,其中一个急救员正在询问她:“你今晚嗑了多少毒品?”

她挑衅地说:“一点也没有。”

急救员说:“别这样,我们正试着救你的命。”

就是那句话真正拯救了简奈尔,她进入了某个她所扮演的角色,她用了一个总是视若珍宝的句子,她说:“噢,得了吧。”那句“噢,得了吧”满是轻蔑之情,显示出救她的命根本就是她最不担心的一件事,事实上,是一件根本不用考虑的事情。

在被送去医院的那段路程里,她仍然是清醒的,清醒地知道被人抬到了医院病房白色的床上,但现在,那已经不是发生在她身上的事情了,它发生在某个她所塑造的人物身上,并不真实。她只要想,随时都能离开这一切,她现在安全了。就在那一刻,她感受到另一阵恐怖的剧痛,失去了意识。

新年夜后的第二天,我接到了爱丽丝的电话。听到她的声音,我有点惊讶,其实我根本都没听出来是谁,直到她告诉我她的名字。我脑海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是,简奈尔在某个方面需要帮助。

“梅林,我想着你也许会想知道,”爱丽丝说,“已经有很长时间没见面了,但我想我应该告诉你出了什么事。”

她顿了顿,她的语调很不确定。我什么也没说,所以她继续说下去。

“我有些关于简奈尔的坏消息。她现在住进了医院,她得了脑溢血。”

我并没有真的理解她在说什么,或者是我的脑子拒绝接受这个现实,所以那听上去只是某种病症而已。

“她怎么样啊?”我问,“非常严重吗?”

又一次,一段停顿,然后爱丽丝说:“她全靠仪器活着,检查结果表明她没有任何大脑活动。”

我非常冷静,但我还是没有真正理解这件事。

“你是在告诉我她要死了吗?你是要告诉我这一点吗?”

“不,我不是要告诉你这个,”爱丽丝说,“也许她会恢复过来,也许他们能够让她活下来。她的家人正赶过来,他们会做出所有的决定。你想要过来吗?你可以住在我家里。”

“不,”我说,“我不能过来。”我真的不能,“你明天能打电话告诉我情况如何吗?如果我能够有所帮助的话,我就会过去,但绝不会因为其他的任何原因。”

有一段长长的停顿,然后爱丽丝继续说,她的声音支离破碎:“梅林,我坐在她旁边,她看上去那么美丽,就像她根本什么事情都没有,我握着她的手,它还是温热的。她看上就好像只是在安睡而已。但医生说她的脑子里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梅林,他们有可能错了吗?她有可能好起来吗?”

就在那一刻,我那么肯定一切都只是个错误,简奈尔一定会复原的。卡里有一次曾经说过,一个人能够说服自己任何事情,我正在这么做。

“爱丽丝,医生有时也会犯错,也许她会好起来的。不要放弃希望。”

“好吧,”爱丽丝说,她现在开始哭泣了,“噢,梅林,那真是太可怕了,她躺在床上昏睡着,看上去就好像是某个童话里的公主,我不断地想着可以施某种魔法,然后她就完全没事了。我没法想象失去了她独自活着,我也不能让她一直这样。她会恨死那样活着的,如果他们决定不关掉仪器,那我就会。我不能让她那样活着。”

啊,这可真是我来当英雄的时刻啊!一个童话中的公主被施魔法而死去,梅林魔法师知道如何唤醒她。但我没有提出帮忙关掉仪器。

“等着看看会发生什么,”我说,“给我打电话,好吗?”

“好,”爱丽丝说,“我只想你也许会想知道,我想着也许你会想要过来。”

“我真的很久都没有见到她或是跟她说话了,”我说。然后我记起来简奈尔曾经问过我:“你会拒绝我吗?”而我则大笑着回答:“毫无疑问。”

爱丽丝说:“她爱你比爱任何其他男人都深。”

但她没有说“比任何人都深”,她排除了所有女人。

“也许她会好起来的,你会再给我打电话吗?”

“会的,”爱丽丝说,她的声音冷静了一些,意识到了我的拒绝,并因此而手足无措,“只要发生任何变化,我都会立刻打电话给你。”她挂了电话。

然后我开始大笑起来,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大笑,但我就是那样大笑着。我完全没办法相信这件事,它肯定是简奈尔的某个花招,那简直是太疯狂又太戏剧化了,我知道她总是幻想着那种效果,所以才安排这个小谜题。

有一件事我非常清楚,我绝对不会去看她那张空洞的脸,她那种丧失了背后那个脑子的美丽。我绝对永远永远也不会去看它,因为那样我就会变成石头。我既没有体会到任何悲痛,也没有觉察到任何损失。我太警惕了,体会不到那些。我太狡黠了。在那一天剩下的时间里,我一直走来走去,摇着头。

再一次,我大笑起来,后来,我注意到自己的脸正扭曲成某种得意的奸笑,就像某个人充满愧疚的秘密渴望成真了那样,或是某个终于被永远困住的人。

爱丽丝第二天晚些时候给我打了电话。

“她现在没事了。”

有那么一会儿,我以为她是说真的,简奈尔已经康复了,一切都只是个错误。然后爱丽丝说:“我们拔掉了插头,关掉了所有医疗仪器,她死了。”

很长一段时间,我们谁都没有说话,然后她问:“你会过来参加葬礼吗?我们将会在剧院里举办一个追悼仪式,她所有的朋友都会来,派对里将会充满香槟,她所有朋友都要做一个关于她的演讲。你会来吗?”

“不,”我说,“如果你不介意的话,过两周我会来看望你,但我现在不能过去。”又有一段长长的停顿,就像是她正在试着控制住自己的愤怒,然后她说:“简奈尔曾经告诉过我要相信你,所以我会这么做。不管你何时过来,我都会见你的。”

然后她挂了电话。

香格里拉酒店在我的面前赫然耸现,它价值百万缀满闪亮灯光的大天幕淹没了远处孤独的山丘,我走过它,梦想着我能见到简奈尔的那些开心的日日月月年年。自从简奈尔死了之后,我几乎每天都会想起她,有时候我一大早醒来就想到她,想象着她的样子,她是如何能够在同一个时刻既满怀爱意又愤懑不已。

在刚刚醒过来的那几分钟,我总是相信她还活着,我会想象着当我们再次见面将会是何种场景,我得花上五到十分钟才会记起她已经死了。这在奥萨诺和亚蒂死后从来没有发生过,事实上,我现在很少想起他们。我更在乎她吗?但如果我真的那么爱简奈尔的话,当爱丽丝在电话里告诉我那个消息时,我又怎么会神经质地大笑呢?为什么在我听到她死讯的那一天,我又对着自己大笑了三四次?现在我意识到,也许那是因为我为她濒临死亡而怒气冲天。过一段时间,如果她活了下来,我肯定能忘掉她,但她那个狡猾的女人现在却会一辈子都萦绕我心头了。

简奈尔死后几周,当我去拜访爱丽丝时,我才知道脑溢血是因为某个简奈尔很可能知道的先天性缺陷。

我记起当她迟到或是有几次忘记了我们本该见面的日子时,我曾经有多么愤怒,我是那么肯定它们都是弗洛伊德式的下意识遗忘,她的潜意识希望拒绝我。但爱丽丝告诉我,这种现象常常发生在简奈尔身上,在她死前一段时间愈加严重。那肯定是跟她脑子里肿大的动脉瘤有关,那个致命的溢血最终流入了她的脑子。然后我记起来,跟她在一起的最后一晚,当她问我是否爱她时,我在卧室那么自豪地回答她。我想着,如果她现在能够再问我就好了,我的回答将会多么不同。她可以随心所欲想说什么想做什么想怎么样都行,我会接受她想成为的任何人,只要想着我还能见到她,她还在我能去的某个地方,我还能听到她的声音,或是听到她的大笑,那都是能让我开心的事情。

“啊,那样的话,”我能听到她问,虽然挺高兴但也有些愤怒,“但对你而言,那是重要的事情吗?”她想成为对我而言,对她认识的所有人而言,如果有可能的话,对世界上每个人而言,都是最重要的存在。她讨人喜欢的渴望非常根深蒂固,我想着她的脑袋已经一团糨糊,我满怀悲痛低头看着她时,她躺在床上能对我说出的刻薄话。她会说:“这不就是你想要的我吗?这不就是男人所想要的女人吗?我还以为这对你来说再理想不过了呢。”但我接着便意识到,她永远也不会如此残酷,或是如此庸俗,马上,我便意识到另一件奇怪的事情,我对她的记忆从来都不是关于我们俩做爱的。

我知道自己晚上会很多次梦到她,但我总是记不起那些梦境。我只会醒过来,想着她,就好像她仍然活着一样。

我走到了赌城大街的最高处,站在内华达山脉的阴影里,俯视着这巨大、闪烁着霓虹灯巢穴般的赌城心脏。我今晚会去赌博,然后明天一大早,我就坐飞机回纽约。明天晚上我就会回到自己的家里跟我的家人一起入眠,然后去我与世隔绝的房间里写我的那些书,我将会安全无虞。

我走进香格里拉赌场的大门,冰冷的空气令我战栗,两个黑人妓女正手挽着手飘进来,她们极其卷曲的假发闪着光,一个是纯巧克力肤色,另一个是甜蜜的褐色。穿着靴子和极短的短裤的白人妓女献上了她们珍珠白的大腿,她们脸上的皮肤却像是幽魂一般,显出因为枝形吊灯的光和常年可卡因而变薄的骷髅般的骨骼。在长长的一排铺着绿毯的二十一点牌桌边,一长条荷官正举起双手在空中洗着它们。

我穿行于赌场中,往百家乐区走,当我接近那灰色栏杆围起的一圈时,我面前的人群分开来围绕着骰子桌,我看到百家乐桌空了下来。

四个打着黑色领带的赌客等待着我,负责这局牌的荷官抬起他的右手制止住手上拿着牌盒的庄家,他迅速瞟了我一眼,认出我之后微笑着,手仍悬在空中,他吟诵着:“一张给闲家。”两个牌桌管理员——苍白的上帝们——倾身向前。

我扭头看向整个赌场,能闻到一阵充满纯氧的空气。我好奇着,那个老态龙钟、蹒跚挪步的格罗内维特,是否在他楼上与世隔绝的房间里刚按下了那些有魔力的按钮,让所有这些人清醒着,如果他按下了按钮让卡里和所有其他人去死呢?

完全静止地站在赌场中央,我寻觅着一张好运的赌桌来开始我的赌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