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兹尼雪夫同卡塔瓦索夫刚刚到达今天特别热闹的库尔斯克车站,下了马车,回头望望押送行李的仆人,就看到一批批志愿兵乘驷马车驰来。妇女们手拿花束欢送他们,她们在一群蜂拥而来的人的护送下进入车站。

有一个前来欢送志愿兵的贵夫人,走出候车室,招呼柯兹尼雪夫。

“您也来送行吗?”她用法语问。

“不,公爵夫人,我自己出门。到弟弟家去休息。您老是给人家送行吗?”柯兹尼雪夫似笑非笑地说。

“不能不送啊!”公爵夫人回答,“我们这里已经送走了八百人,是吗?马尔文斯基不相信我的话呢。”

“超过八百了。如果加上不是直接从莫斯科出发的,已超过一千了。”柯兹尼雪夫说。

“可不是,我说嘛!”那位贵夫人快乐地响应说,“据说已经募捐了将近一百万卢布,是吗?”

“超过了,公爵夫人。”

“今天有什么消息?又把土耳其军击败了。”

“是的,我看到了。”柯兹尼雪夫回答。他们谈到最新消息,证实连续三天土耳其军在各个据点被击败,四下逃跑,明天将有一场决战。

“嗯,想麻烦您一件事:有个很好的年轻人要求参军。不知怎的遭到留难。我想请您给他写个条子。我认识他,是李迪雅伯爵夫人介绍来的。”

柯兹尼雪夫详细询问公爵夫人那个要求参军青年的情况,走进头等车候车室,写了一张条子,交给公爵夫人。

“您知道吗,伏伦斯基伯爵,那位大名鼎鼎的……也坐这趟车。”当他找到公爵夫人,把条子交给她时,公爵夫人带着得意和微妙的笑容说。

“我听说他要走,但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坐这一趟车吗?”

“我见到过他,他在这里待了一阵。只有母亲来给他送行。到头来他也没有别的出路了。”

“噢,那当然。”

他们谈的时候,人群从他们旁边向餐室拥去。他们也向那边移动,看见一个绅士手拿酒杯,声音洪亮地向志愿兵讲话。“为信仰,为人类和同胞效劳!”他越说越响。“莫斯科母亲祝福你们去完成伟大的事业!万岁!”他声泪俱下地叫道。

人人欢呼“万岁!”又有一群人拥到候车室,险些把公爵夫人撞倒。

“嘿!公爵夫人,怎么样!”奥勃朗斯基突然出现在人群中,满面春风地说。“说得漂亮,热情,是吗?太好了!还有谢尔盖·伊凡诺维奇!您最好也讲几句鼓励鼓励。您是行家。”他添上说,露出亲切、尊敬和谨慎的微笑,轻轻地推推柯兹尼雪夫的手臂。

“不,我马上就要走了。”

“上哪儿?”

“到乡下弟弟那里去。”柯兹尼雪夫回答。

“那您会见到我妻子的。我写过信给她,但您可以更早见到她。请您告诉她,您见到我了,一切都好。 她会明白的。不过,麻烦您对她说一声,我已当上联合委员会理事了……嗯,是的,她会明白的!您知道,这是人生的小小苦恼。”他仿佛道歉似的对公爵夫人说,“米雅赫基公爵夫人,不是丽莎,是比比施,送去一千支步枪和十二名护士。我跟您说过吗?”

“是的,我听说了。”柯兹尼雪夫不大乐意地回答。

“您要走了,真可惜!”奥勃朗斯基说。“明天我们要设宴欢送两个参战的人:一个是彼得堡的迪米尔-巴特尼央斯基,另一个是我们的维斯洛夫斯基。两人都要出发了。维斯洛夫斯基结婚才不久,真是个好样的!是不是,公爵夫人?”他对公爵夫人说。

公爵夫人没有回答他,却对柯兹尼雪夫望了望。柯兹尼雪夫和公爵夫人似乎想摆脱奥勃朗斯基,但这并没使他感到狼狈。他笑嘻嘻地一会儿望望公爵夫人帽上的羽毛,一会儿左顾右盼,仿佛在回想什么事。他看见一位太太拿着募捐箱走过,就叫她过来,塞进一张五卢布钞票。

“只要口袋里还有钱,我看见募捐箱就不能无动于衷。”奥勃朗斯基说。“今天有什么消息?那些门的内哥罗人可真了不起!”

“真的吗?”当公爵夫人告诉他伏伦斯基也搭这班车的时候,他叫道。奥勃朗斯基的脸刹那间显得很哀伤,但稍微过了一会儿,当他抚摸着络腮胡子,微微摇晃着两腿走进伏伦斯基房间时,他就完全忘记了当时伏在妹妹尸体上失声痛哭的情景,而把伏伦斯基看作一位英雄和老友。

“尽管他有许多缺点,也不能不为他说句公道话。”奥勃朗斯基一走开,公爵夫人对柯兹尼雪夫说。“您瞧,这是真正的俄罗斯性格,斯拉夫性格!不过我怕伏伦斯基看到他会难过的。不论怎么说,这个人的遭遇太使我感动了。路上您同他谈谈吧。”公爵夫人说。

“好的,要是有机会的话。”

“我一向不喜欢他,但这事改变了大家对他的看法。他不仅自己去,还出钱带一连骑兵去。”

“是的,我听说了。”

铃响了。大家向门口拥去。

“这就是他!”公爵夫人指着身穿长外套、头戴阔边黑呢帽、挽着母亲走去的伏伦斯基,说。奥勃朗斯基走在他旁边,兴奋地谈着什么。

伏伦斯基皱着眉头,眼睛瞧着前方,仿佛不在听他说话。

大概是奥勃朗斯基告诉了他,他朝公爵夫人和柯兹尼雪夫站着的方向望了望,默默地掀了掀帽子。他那张饱经沧桑而显得苍老的脸简直像化石一样。

走到站台上,伏伦斯基默默地让母亲走过去,自己也消失在单间车厢里。

站台上奏起了国歌《上帝保佑沙皇》,然后是一片“万岁”的喊声。有一个志愿兵,身材很高,胸脯凹陷,年纪很轻,拿毡帽和花束在头上挥着,特别显眼地行着礼。接着两个军官和一个蓄大胡子、戴油腻制帽的老人也探出头来行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