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伟大而荣耀的普塔-内穆-霍特普啊,”我的曾祖父说道,“当你讲到紫色蜗牛时,我沉默不语,但你并没有讲述我在新提尔和旧提尔的经历。事实上,我几乎快要忘记这些紫色蜗牛以及它们散发出的臭气了。为什么会这样呢,我无法理解。当你靠近这座城时,就会闻到旧城腐烂的恶臭,那些小巷子真是太臭了,会让你使劲地捏着鼻子。在每条紫色的石子街上都会有一间染坊显得尤其明亮,甚至有些刺眼,人们甚至可以看到天空反射在那片潮湿的紫色雾气中。尽管如此,那些可恶的蜗牛散发出的气味还是如此令人作呕,以至于我经过大门时最先想到的就是我应该是从乞丐窟来到这里的。我鼻孔里的气息像有着腐烂牙齿的人咒骂时发出的臭味,你会觉得这是一种使玛特的羽毛萎缩的气味。总之,那气味确实令人很讨厌,所以我的马匹开始蹦跳起来,几天来它们第一次这样暴躁。如此一来,我那本来就严重受损的车辕更是受不了了,我只好下车拉着穆和塔步行,这样的场面对那些围观的人来说真是滑稽可笑。然而,他们也让我感到惊讶,因为我从来没有在这样一条臭气熏天的路上看到过这么多衣冠楚楚的人,或许这就是财富的代价吧,这些穿着华丽的富人们只能呼吸这种肮脏的空气。

“我承认,我的马匹偶尔发发脾气在旧提尔城是一种常见的现象。我不知道为什么臭气熏天的地方会有如此独特的吸引力——虽然努特天神(我们肯定都记得)只会爱上地神盖布,但是在第一次生命里我用我那犀利的双眼,总能精确地发现情侣们在彼此忙着性爱的事,在洞穴和沟渠里、在灌木丛深处、在地下室,还有在旧提尔城这里,在每个潮湿的小巷子里。我也从来没到过这样一座城市,人们在公共场合会如此频繁地发生性爱关系。或许是因为在炎热沙滩上空的太阳、月光照耀下的城墙上闪耀着的紫光,或者是和蜗牛本性相近的某种东西,我记得我骄傲的车辕从进来的那一刻就充满了活力。

“我受够了那破旧不堪的马车,还有那两匹愚蠢的马,到了拉美西斯二世皇家信使官邸的院子里时——不管怎样我很快就找到那官邸位于哪条街——我让看守马厩的男孩看着它们。其实我在提尔接触到的人当中,很少有人不明白我说的话,他们会用嘶哑的声音回答我,稍微夹杂着一点悦耳的喉音,这给我留下了一些好印象。即使是这样,我仍想揍他们一顿,因为他们破坏了我们地道的口音中所具备的礼节。

“我很快就了解到,那个皇家信使并不在旧提尔,他一年才回他的官邸一次,因为他要从腓尼基人那里收取贡品,然后继续到其他地方收取。然而我可以看到,他到达这个地方的时候就像法老之子来访一样隆重,那个皇家信使的官邸肯定是海滨最大的住所,甚至和提尔最富有的别墅比起来,它也算得上是一座宫殿。皇家信使的那些仆人很多都是埃及人,他们看守着房子等待着主人归来。我以前从未见过仆人在主人远离时会如此肆无忌惮,后来我终于明白了,原来每个经过旧提尔的埃及商人都会来访问这里,从中获取其他商人的小道消息。在一个房间里,我甚至看到了排列整齐的一行格架,藏着许多卷纸莎草纸,还有金绳和密封石蜡,以及许许多多由最后一艘从德尔塔至此的埃及或腓尼基的船舶留下的信件。当然,佣人们都把那些东西放在高处,而我则心满意足地在那里休息。

“一天时间就这样过去了。事实上,在我准备好乘船从旧提尔到新提尔的前一天,我就觉得自己需要花很多时间才能从行程中恢复过来,我很困惑,但并不是很累。在皇家信使的官邸的确可以打探到一些小道消息,但当我听完后,不知道卡叠什的国王是软弱的还是强大的,是谨慎的还是好斗的。我唯一可以确定的事情就是每个人都有情报可以提供,他们都用很官方的语气向我汇报,而且这个人说的与上一个人说的互相矛盾。

“当然,我也特别想看一下这座旧提尔城,毕竟我从来没拜访过这样的城镇。那贫穷的城区是如此古老,而且臭气熏天,比你在底比斯看到的一切都更让人难以忍受,但它却充满乐趣,那些新街道会让你想到一张掉了牙的嘴巴。在每条新的街道上都有许多空旷的土地,甚至城墙也有缺口,而且许多栅栏也破裂了,最好的街道通常都被破坏过,然而有个商人跟我说那城镇非常繁荣昌盛。海湾外就是新提尔城,建立在三座岛屿上,坚不可摧。通过陆地进军的军队都不能把它攻下,因为这样的军队在抵达时没有船只可以通行,就此而言,也没有一支海军可以打败提尔的舰队。所以,那座建于三座岛屿之上的城市就相当于伴有护城河的堡垒,即便是遭到了攻击,他们也不会挨饿,因为他们可以从四周的海面上输送食物,正如他们从前所做的一样。因此,人们决定永远都不会在海岸边守卫旧提尔,即使有一支军队将它破坏了,新提尔从贸易中赚到的钱也比重建旧提尔所花费的多,这就是为什么我会看到如此多的空土地和新建筑了。尽管旧提尔在两年前就被赫梯人攻陷了,但是我却听到很多人说,这座古老的城市看起来比新建的城市还要新。

“然而新提尔依然要向埃及纳贡,我判定这并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受到利益的驱使所致。他们给我们的每种贡品都会在与德尔塔的贸易中被带回一两百件,没错,这些提尔人肯定是我见过的第一批不觉得自己低我们一等的人。

“第三天,我乘船前往新提尔,在途中看着水手将我们带到此起彼伏的海蛇背上。因为风的缘故,我的双眼被吹出了泪水,在那摇摇晃晃的船上我的腿都被吓软了。虽说那水域还不到一千条支流,却像在一间啤酒屋里有二十个人猛推你一样,而且浪花也在猛力拍打着我的脸颊。水雾都高达我的鼻尖了,我再次闻到了蜗牛尾巴的味道。然而,当我们到达新提尔的时候,海岸上似乎什么也没有。

“这座在三个小岛上屹立着的城市并没有马匹,因此,大家不是步行就是相互交换地背着,大多数地方只有三个人可以并排着行走。街道两边的房子的外墙彼此相隔得较远,所以你不能用双手同时碰到两边的墙,而且我从来没见过这么高的建筑,总共有五层楼高。越往上,墙就挨得越近,人们很容易就能从这个屋顶跳到另一个屋顶。因此,每个屋顶上的露台和门都加了防盗网,而且比街上的更牢固。

“我还记得当我们的渡船靠岸时,我想不到比那更拥挤的城镇了。没有通往岛上的沙滩,只有大风大浪,防波堤是由一个个岩石叠在一起建成的,成百上千人站在各个码头上,在他们身后,那座城呈现出悬崖彼此对立的模样,而且在一些屋顶上,建有与众不同的塔尖。你可以在喷绘好的墙上看到各种不同的颜料,所以这是一座最美丽也是最令人震撼的城市。这三座岛屿都挨得很近,以至于你可以通过建在水上的木桥步行到另一座岛屿上,然而一旦住在这座城市里,你就永远看不到天空,最多只能看到楼房之间的那道小间隙。那里没有花园,也没有广场,在集市上你根本无法走动,因为小巷子实在是太狭窄太拥挤了。然而,那地方不仅有蜗牛的恶臭,还有像蜗牛一样弯曲的小巷,不管你是在哪个小岛上,你都会经常迷路,直到抵达小岛的最外围。当在你钻进另一个小巷前,你可以从小巷的末端看到大海。走了这么多路后,我口渴难耐,但是那里没有桔槔,也没有干净的水,只能喝水池里的雨水,但那水里全是泥浆和盐巴。一切都被水雾覆盖了,而且雨水持续从雾里飘来,再落到水池里去。我甚至想不明白腓尼基人是如何获得淡水的,后来我才了解到富人们也有他们自己的船——在那种地方,除非你拥有一艘船和一群船员才称得上富裕,但是在埃及并不是所有富裕的人都是这样。在那里,家庭主妇们会为了买淡水而前往大陆,我也在集市上买了一些淡水,然而在半路就被我全部喝光了。

“之前我从未到过土地如此宝贵的地方,甚至连最昂贵的店铺也是小小的,而且作坊建筑的比住房还拥挤。商人们在售卖镶金的或镶银的陶器,售卖紫色的玻璃器皿和花瓶,他们甚至还售卖仿制的埃及护身符,而且我还听说他们可以在绿色长廊的每一个码头走私这些护身符,因为我们的护身符在咒语和咒文方面早已远近闻名。这些笨蛋从遥远的港口买来了这些仿制品,他们永远都不知道那是假货。你可以想象一下,这些作坊正在为异邦人制作的东西——埃及的剑和匕首,尽管这些东西现在看起来还不属于我们,这些东西也尚未见过我们的尼罗河。他们还在圣甲虫戒指上刻着我们的眼镜蛇,在金属上雕刻着我们的莲花。听说当你经过罗德岛、利西亚和塞浦路斯,以及另外一些隶属于野蛮的希腊人的岛屿时,到处都可以看到土著人戴着腓尼基的首饰,戴着他们的手镯和项圈,以及镶金的宝剑和雕花的宝剑,在他们手中每样东西都可以染成紫色。”

“但是在交易中这些野蛮人拿什么来交换呢?”我母亲问道。

“有一些人会拿来黄金,也许是他们从其他商人那里偷来的,他们也会拿珠宝或银条来交换。他们还会经常出售他们年幼的男孩和女孩,在一些地方,这也算一笔收成。”

“我已经注意到了,”普塔-内穆-霍特普说道,“即使是希腊的奴隶也和叙利亚人一样满脸胡须和浑身恶臭,所以当他们到达这里时,他们似乎也在向我们学习,而且学得很快。”

迈内黑特点了点头道。“我可以跟你说,卡叠什国王隐秘的娼妓是个希腊人,很少有人能教导她。但是提尔的妓女是受尊重的,尤其是那些比较出名的妓女。在我还没有进入阿施塔特神庙前,我无法给你介绍那里的祭司,我听说在某些情况下,妓女就像那里的祭司一样备受尊敬,这只表明我仍然对所看到的一切都知之甚少。我从未见过来自各个地方的如此多人聚集在一起,那人群有一条巷子那么长,从我抵达米嘉本神庙的码头开始,我就看到了腓尼基人、来自黎巴嫩的山里人、土耳其人、阿卡亚人、文身的黑人和来自伊拉姆、亚西利亚、迦勒底以及各个群岛的男人,还有来自西顿的水手、迈锡尼的船员。面前是让我眼花缭乱的服饰,有长筒靴、短靴、彩色的衣服、白色的衣服、红色和蓝色的羊毛披肩、兽皮、白色亚麻布,以及各种各样的发饰。大多数腓尼基人本身就裸着腰,穿着五彩斑斓的短棉裙。你可以认出谁是富人,因为他们的长卷发垂在脑后,头上四排卷发就像海上的四条海蛇背靠背躺着,总之,新提尔的一切都比旧提尔混乱。人们整天都在剥落着这三座岛屿的岩石上的蜗牛,孩子们会在那里潜水打闹,我从来不知道人还会游泳,直到我在这里看到了一群十多岁的男孩子像鱼儿一样在水中嬉戏。

“我住在这座岛上的一间小客栈里,我的床单是红丝绸制成的,墙是紫色布料编织成的。在埃及,就连一个不是很富有的商人的石棺都比这里的房子宽大。我的小屋子压根就没法让人站起身,那走廊实在是太狭窄了,以至于人们在相遇时无法给对方让路。之后,在紧挨着我的天花板上传来了一对夫妇的打骂声,紧接着我才意识到我的房子只是两间小房子中的一半,另外一半在上面,上下两层其实属于同一楼层,两间卧室事实上共用一个天花板。当然,我不得不说,每个小房间都有一扇窗户,你可以把你的剩饭剩菜倒向窗外,我已经听说当地人有那样的习惯了。而我的靴子可以告诉你更多,因为在提尔贫困的真正标志就是赤着脚走路。”

“我无法相信你告诉我们的这一切。”我母亲说道。

“相反地,”我父亲说,“我跟一些在提尔做生意的人交谈过,还是一如往昔。”

曾祖父点点头道,“这样的生活我们能知道些什么呢?在这里,在我们的沙漠上,我们有空间容纳所有人。有时候,我觉得我的思维很容易发散,我的想法加上我自身就可以填满一个帐篷。然而在提尔,只有海上才有空间,我从来没有如此强烈地感受到其他人的存在,而且我发现处于这样的拥挤环境中,根本无法思考,我的思维受到了严重的限制,只有我的内心还是自由的。而奇怪的是,处于那些腐烂的蜗牛发出的恶臭中,人们的身子却是芳香的,甚至紧邻这些腐烂的蜗牛时流出来的汗水闻起来也有香水的味道。当然,那里没有人洗澡,在水比黄金还贵的情况下是不会有人洗澡的。”

“那个地方简直就是瘟疫和噩梦的集结地。”我母亲说道。

“不,”迈内黑特告诉她,“我最后喜欢上那里了,你可以沿着运河行走,那些运河把每个岛屿分割开来。提尔人会把船搁置在这些运河旁边的干船坞里,而且提尔人像敬重圣灵一样敬重他们的船只。这些船是用产自黎巴嫩的上等木材做成的——其实是产自那片森林,那片我很快就会经过的森林——也有产自阿纳尼的橡树。我听说过所有在绿色长廊的船只,只有腓尼基人没有靠岸行驶过,因为他们每天晚上都在为建造港口忙碌,他们只能选择在黑暗中行驶,他们并不害怕在漫漫长夜里所有怪物都会浮出水面。这些人可以靠星星来指引航向,而且如果他们跟随着的那颗星星被云朵覆盖了,他们就会召唤另一颗星星出来指引他们航行。他们没有一个人会害怕,因此他们能在黑夜里乘风破浪,直至太阳出来。‘做好最坏的打算,我们就可以抵达陆地。’这是他们的一句格言。怎么跟你说呢,这些水手跟御者们一样高傲,而且他们当中最贫穷的人也表现得和啤酒屋里的富人一样高傲,我还看到了在那些密室里进行的打斗训练,他们正在为战争做着充分的准备。

“那里也有酒厅,你可以坐在长椅上小酌几杯,邻座的人会把手肘靠在你的颈部。那也没关系,因为你自己的手肘也搭着另一个邻座的颈部,人们都不会去计较谁是谁,虽然那酒和醋一样酸,我们却欣喜若狂,因为在一个凸起的大舞台上(那舞台上容一个姑娘站立简直绰绰有余)有一个妓女站在上面脱掉了衣服,而且——既然那孩子睡着了我就告诉你们——十分乐意露出了她的下半身。她有点像亚细亚人,长着乌黑亮丽的头发,生就皮革一样的肤色。我不知道是否到了那个时候我才如此渴望得到一个女人,或许是因为她脸上露出的神情表明她渴望得到我们在场的所有男人。作为证明,她弓起后背,抬起肚子,轮流在每个男人面前展示自己,她燃起了我更强烈的渴望。男人们围绕着这个妓女一圈,纷纷把礼品放在舞台上,当音乐结束时她就跟出价最高的人走了。但我没有拿出我的黄金,这黄金是属于法老的,只有在购买情报时才可以拿出来用。我真的是极度渴望啊,那个女人怎么会如此勾魂呢?

“之后我了解到她不仅是这个地方的妓女——会沿着小巷一家家的酒厅去揽客,而且在这个夜晚她也是一名祭司。黎明到来前,她会在靠近干船坞的漆黑的阿施塔特神庙的祭坛上与男人们私通。这些腓尼基人相信,在最肮脏最恶劣的地方可以发现最优美的彩虹色,这就是为什么他们会对蜗牛的恶臭以及闪耀在每颗潮湿的石头上的深紫色如此喜爱的原因。我试着去理解他们的信仰,我的脑袋感觉像雷霆一样轰隆作响,因为她向我们所有人展示她自己时,她也一直在为她的阿施塔特女神服务(有一些人叫她伊什塔)。没错,那个妓女就是为阿施塔特工作的,她把我们所有人的性欲都聚集到她的大腿间。除了在新提尔城这里,这些部位从来没有在小巷里看到过太阳,所以肯定是我们肚子里的热气被献给了女神。为什么那个妓女要收集我们足够的养分去完成一次极佳的献祭呢?那正是来自她大腿中间部位发出的光热。没错,然后她就把那份光热送上阿施塔特神庙的屋顶。

“我快要崩溃了,在巷子里看到人们小便是很普遍的现象,或者人们是为了自慰才露出他们的臀部。但此时我的下半身实在不好受,我觉得我很激动也很可笑,就赶紧跑回我的房间去了,以便抑制住身体的狂热,说实话,那个时候我对一个男人的渴望与对一个女人的渴望不相上下。那个小偷已经给过我相同的体验了,我多么渴望战争爆发的时候我就在卡叠什。

“然而我一躺下就有起床的冲动,不是说我不能起床,而是因为我只能在低矮的横梁下蹲坐着,呆呆地看着窗外的景色。在那样的环境里,即使可以看到另一个女人也是幸福的!我很快就发现,那个妓女是属于卡叠什国王的秘密娼妓。

“在埃及的时候,我们可以知道另一个人的脑子里在想什么,我们因具有可以施最有效的咒语的能力而闻名,当然,我们也因为可以不管自己的想法而直接将想法寄托给下一个人而感到欣慰。一个人必须在对方诅咒他之前了解对方的敌人,我觉得这样的能力很自然地来源于我们的沙漠和河流。在开阔的地方,思想可以和身体一样行走自如,但是在这个难以名状的拥挤小岛,在潮湿的提尔城,即使我们所有人都挨得很近,也没有一个人的思想可以渗透给另一个人。而在孟斐斯或底比斯,即使卡叠什国王的秘密娼妓住在我对面我也一点不会惊讶——假设她是我最终要找的那个人——我们的思想总是跑在前头召唤着陌生人。但是在这个蜂窝里,或者说是蚂蚁堆里,情况就不是这样了。后来,我仔细考虑了很久,我很惊讶我竟然能如此轻而易举就遇到了那个神秘的娼妓。那时我还不明白,在提尔城,一个人脑子里不存在的信息也可以悄悄传给另一个人,人们可以用语言来代替大脑。在提尔,闲言碎语甚至比金钱还司空见惯,所以大家都知道我是一个异邦的御者,而且,鉴于这些腓尼基人都很聪明,他们很快就猜出我不是一个逃兵就是一个肩负国王使命的军官。很显然我是后者,因为我没有逃兵隐藏不了的那种愁眉苦脸相。”

“我赞同,”普塔-内穆-霍特普说道,“这个女人肯定已经听说你在镇上了,但她怎么会知道你想要见她呢?”

“这就是问题的关键所在了。我伟大的神啊,她就是那个决定要见我的人,因为她想要报复卡叠什国王。当然,那个时候我并不知情,我只看到一个一丝不挂的女人躺在我对面那条街的床上,她的窗户和我的窗户之间仅仅只有一只手臂的距离,我以前不知道有像她这样漂亮的女人。后来,经过我的第一次生命那么多年以及我多次的生命经历后,我最终才知道其实女人各不相同,就像我们的沙漠不同于绿色长廊一样。只可惜在那些日子里我还一无所知,除了知道有很多迷人的美女住在法老的庭院里——她们都被称作王妃,以及在啤酒屋的那些妓女们。我也不会谈论出身高贵的女士,我知道这些高贵的女士跟其他女人不一样,就像你不能对高等妓女和普通的妓女说同样的话。但是,据我所知,与高贵的女士和高等妓女说话对我而言是一样的,我的意思不是说我对其中一方很熟悉,毕竟高贵的女士只会津津乐道,而高等妓女却知道如何唱歌和取悦你。不管怎样,我总是对高贵女士们装腔作势的举止感到十分不舒适,而任何比我低级的女人都令我觉得很舒服。当我还是一个乡下男孩时我就认识了很多丑陋与漂亮的农场女孩,当我成为士兵时又认识了很多酒屋里的女服务员和女顾客,我上了所有我能上的——其实男人和女人之间几乎没有什么不同,只是对于女人来说你更有可能去留意对方长什么样子。仍然和我之前说过的一样,我像一个士兵那样做爱,就那么简单。

“然而,这个卡叠什国王的秘密娼妓让我感觉我好像来到了魔法师面前。众所周知,就和我们在一个有强能量的人面前下跪一样,当我透过窗户看过去时,我也知道这个女人不是让人在酒厅里可以大饱眼福的那种妓女,也不是可以把你的性欲带到祭坛上的那种妓女,都不是。她可能没穿衣服,她的门敞开着,她可能平躺着,两条大腿向外张开着,而且没有女人能比她更赤裸了。如果你理解我心中的恐惧,你就能感觉到她就像一座神庙。我一点都不着急到她那边去,就像一个人向阿蒙献祭时不能有丝毫差错,因此必须在献祭仪式的每一个步骤上不能有丝毫畏惧。我鼓起了很大的勇气才从床上起身,脱掉我的白色长袍和靴子,仿佛我是一只行走在阳台扶手上的猫,蹑手蹑脚地从我的窗户探出身子,悄无声息地跨到她那边去,那房子足足有四层楼高。她的嘴角挂着一丝礼貌性的微笑,却没有丝毫喜悦感,我就这样靠近她躺着的那张床——那床全部是由紫色丝绸制成的——她弯曲着双脚正准备要触摸她的脚踝,但随着我靠近她,她的动作就变得越来越困难了。不,不是更难,而是更加迂回曲折了,仿佛我必须尊重她而不能直接靠近,然后她就停顿下来。我离那张床还不到两步远,但在这段过程中所花费的时间足够我爬完一段长长的阶梯了。一直到最后,我和她互相注视了很久,我才明白她的眼神并不像盾的表面,而是有点像走廊一样深邃,或者你会觉得这是你生平第一次注视着和你自己一样的双眼。在那一天,她的眼眸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风景。她的头发比鹰的毛发还乌黑,在烛光的照耀下她的双眼呈紫蓝色,当她把头转向光影时那双眼接近黑色,但是在紫色床单的反衬下又变成了蓝色,甚至变成了亮紫色。我觉得我好像在注视着一座宫殿,宫殿的门都在依次打开,直到我可以看到另一座宫殿。然而每只眼睛都各不相同,每座宫殿都有着令人惊奇的规模,而且里面有五彩缤纷的宝石。我盯得越久,就越加确定我看到了红色的房子和金色的水池,我的双眼已经穿透进她的心里了。因为我不敢亲吻她(我不知道怎么去亲吻一个女人,以前从未试过),我只能把手放在靠近她大腿的床沿边。

“曾经,在我孤独行进的那些日子里,当我停下的时候森林里的气氛会变得十分压抑,空气非常沉重甚至让人无法呼吸。我从剑鞘中拔出我的剑,然后又慢慢放下,仿佛在穿透隐形的东西。我敢保证,就在这样的沉寂中,我听到了一声动听的音调,就和拨动绷紧的绳子发出的声音一样响亮,至少在我打破那沉重的气氛时这声音是如此的清晰。我此时的百感交集就跟以前一样深重,我抚摸着她的肉体,而她发出跟玫瑰花一样纯洁的呻吟声,如果玫瑰花也会说话的话。我知道我不会犯任何错误,因为从她口中发出的所有声音都在引导着我下一处可以抚摸哪里,这令我很惊讶,以前我从未尝试过这样的做法,甚至觉得这是在做梦,我的脑袋就像一艘船绕行到港口里了。接下来经过她的膝盖时,我把我的鼻子放在所有孩子出生的地方,嗅着这个女人两条腿的中央地带。她既富有又冷酷,极度孤独地住在新提尔这座拥挤的城里,不管怎样,她实在是楚楚动人。其实她闻起来就像一只最芳香的蜗牛,甚至可以说,她是岛上唯一的一座花园,我觉得我仿佛处在一道接近紫罗兰色的光芒里。她一直低声哼着鼓舞人心的歌,如同炎热的午后一只母猫的叫声一样淫荡。希望法老能原谅我在他在场的时候说这些话,毕竟这是纵欲之夜。”

“我很欣慰这孩子睡着了。”我的母亲说道,但是她的声音很甜美,而且还带着些许愤怒,令我心潮澎湃,而此时我就躺在她的膝盖上。已经听到我的曾祖父讲述他眼里奇妙的宫殿,此时我在想象着一个国王正搅动着她的大腿中间的那片区域,然后他继续讲述着,以便告诉我们更多东西。

“就那样,带着洗刷沙滩的海潮一样宽广的胸怀,我感觉自己进入了一座像宫殿一样的‘神庙’里,伴随着我肌肉的搏动,一步步走下去。当我们走到有很多灿烂的光线照耀着的地方时,我感受到她的头发与我的头发纠缠在一起,散发出玫瑰、紫罗兰和柠檬绿的色彩,接着是一条巨大的海蛇从我身边腾空而起,而且我那因为匆促完事而气喘吁吁的魂魄,此时正从我的身体窜出来钻入到她的体内,恰如她的魂魄也从她的身体里窜出来钻入我的体内一样。当我们每个人都在大幅度地挥剑却砍不到一个头时,某场战争就会爆发,我们又再次处于她那芳香四溢的庭院中。谈不上极乐——也不像我之后理解的那样。其实,在高潮的时候,我阳痿了,我也是第一次知道做爱是怎么回事,而且充分了解到了一个女人的内心,她的贪婪、她的美丽、她的愤怒都跟我一样。我可以冒昧地说那是我第一次满意的性交。

“有些人通过战场上的成功,或者是用自己的意志战胜他人的成功来衡量自己生命的价值,甚至也有人和我一样,通过其他生命来衡量每一次生命的价值。然而,在我的第一轮生命中,我才明白感受一个又一个非凡的女人也是一种历程。那个卡叠什国王的神秘妓女就是我的第一次生命。”

“你怎么会知道她是谁?”我母亲问道。

“我不能说我是怎么知道的——可能是因为她的眼睛里有那些宫殿的景象吧。然而,当我们完事时,我确信我了解了那个我可能很快会在战场上见到的国王。我了解他,如果我在战场上遇见他,我知道怎么与他作战,他的心思在我的掌控之中,她以身相许于我也就意味着她藐视国王的存在。不要问我这种对女人知之甚少的人现在怎么会知道这么多——那都是她的功劳。女人的天赋从未如此深刻,比如她们报复一个爱人时就会将所有的天赋发挥出来。

“然而我甚至不知道她的名字,我也不会再去见她了,这样的良辰美景不会再有,除非我准备和那个女人永远生活在一起。我现在说出我四次生命中的过分放肆之举——有二十个这样的女人,二十个这样失败的国王,但卡叠什国王的秘密妓女还是第一个,我们互相拥抱着直到天亮,有说有笑,彼此诉说着一些零星琐事,比如在埃及时对一些常见行为的习惯叫法等等。她被我逗得乐开了花,可以从水杯的倒影里看出来。‘不,’她不停地说道,然后重复着我刚才说过的话,‘不,不!’接着她咯咯咯地笑起来,仿佛那是一个绝妙的声音,而且真的有回声传来,她却一直假装以前从未听说过。

“我想要了解她的背景,我从来没有对一个女人的故事如此好奇过。而我了解到的却是,当她还是一个孩子的时候就被腓尼基人绑架了。当时,一艘船抵达了她居住的希腊小岛,船长派了两名水手到岸上,她的父亲和她的姐妹们会出现在船上吗?其实她的父亲已经带着她的姐妹们一起逃跑了,可是她们登上船没多久船就抛锚了,后来她就被腓尼基人带到了提尔。现在,她是阿施塔特神庙所有妓女的高级祭司,却在卡叠什国王面前保留着真面目(除了在节日晚上),她甚至跟他生了三个孩子。

“我不能肯定她告诉我的这些事有多少是真的,她像平时讲故事那样讲述着,虽然她不太会使用我们的语言,但我仍然能肯定她恨那个国王,最后,她告诉我她觉得国王会藏在哪里。她用手指在紫色的床单上画了一个小圆圈表示卡叠什,然后用另一个手指顺着圆圈画了一道浅痕表示一条河流,接着用凹起的手背表示小山丘。‘他在森林里,’她对我说,‘但不会待太久,他大力宣言着他的军队可以毁灭埃及人。我仍然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来这里,或许你的法老也不知道。’她叹息道,‘我觉得你需要用自己的双眼去观察。’然后她亲吻了我的双眼,准备离开。那时天已亮了,我不得不怀疑她会不会在阿施塔特神庙与其他妓女会合。

“她离开后,我跨过那道屋子的间隙回到我的房间里,躺在红色的床单上试图入睡,但却一心想着即将来临的战争,以及士兵们的各种死法。我希望我不怕卡叠什国王,而是他怕我。在太阳升起之前,我搭船回到旧提尔,回到皇家信使的住宅里,打听去往东边山脉的路径。

“很快我就需要做出一个决定了。皇家信使的木匠已经把我的马车轴修理好了,但由于他没有一根风干的木材,其他马车的车轴太小都不能借用,所以他只能换上新的木条,再配上新的皮鞭。但我觉得这样的马车可能撑不到卡叠什,而我也不想走大路,路上可能会有赫梯人将我虏获,所以我决定留下我的战车换成骑马而行。当然和我之前到达提尔时的感觉有所不同,那时我没有得到任何情报,也不希望在没有情报也没有马车的情况下与拉美西斯二世见面,但现在我得到的信息可以弥补相应的损失了。于是我就把我的装备绑在穆的背上,给塔套上马鞍——我已经把马车卖掉换成两套新的马具了——经由一条小路到达山上,那条路肯定是野山羊或者是野兔的地盘,真的很狭窄,马匹的肚子几乎都被两边的树枝擦破皮了,但我却乐在其中。我知道我不会犯什么大错,太阳升起后我就能找到方向了。此外,我只需要爬上一个坡,然后翻过大山脊,越过另一个山谷,再爬过另一个大山脊,过去就是奥伦提斯山谷了。我知道我会在那个山谷里的河边找到法老的军队,因为那是他唯一会选择的路。那辆载着他的大帐篷的大马车一边有六个轮子,由八匹马拉着,你都不用去想他会走哪条路,因为只有那条够宽的路才能通行。

“然而,在我行进的途中,我还没爬到第一座山脉的中间,灌木丛就变得很浓密了,荆棘让马匹骚动不安,我也被折腾得满头大汗,因为我不停地给马匹拔刺,就算它们猛烈地跳动着我也没有踢它们。那些杉木是如此之高啊,我都看不到天空了,太阳散射出微弱的光,没有投下阴影。如果我早知道这些高耸的树木会如此阴暗,我或许永远都不会离开提尔。

“于是我就随地扎营就寝了。到了第二天,我整天都在忙着赶路,就这样过去了一天,我以为我永远都到不了森林的尽头。在如此昏天暗地的境地,我每晚都只能在没有任何火把的情况下坐下来,然而我并不害怕,即使这些山丘里可能会出现赫梯的侦察兵。黎明时分我又出发了,带着我的马匹穿过清晨的薄雾,当时我第一次想到了地狱判官欧西里斯的经历,当他的肢体还是分散的十四块时,他陷入了极度的孤独中,就在那时他的灵魂肯定也曾穿过像现在这样的薄雾。没错,这些景象与地狱判官所经历的一致。随着我一步步穿过层层迷雾,这些森林里的大树就像一个个哨兵出现在我眼前,我只能通过苔藓仍然还长在岩石的同一边来判断我还没有迷路。我继续保持着行进的方向,我牢记苔藓就长在我的右边。漫长的一天让我觉得自己和一些树一样年迈,爬过第二道山脉后,到了晚上我们又成功地跨越过一个有着巨大岩石的峡谷,我害怕海蛇就潜伏在这些大岩石的洞孔里。我和马匹通过后,天色已渐黑,我试图靠着一棵树入睡。我已经不在黎巴嫩了,我估算了一下,也不是在叙利亚,这些巨大的杉木隶属于另一个神灵,它们都没有赐予我力量。自从离开米吉多之后,我感觉自己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虚弱,后来才明白原来是那个卡叠什国王的秘密娼妓把我的大部分力量都吸走了,她吸走的比她给我的还要多。当然,我不得不承认我的那些力量首先来自于那个我用剑打过后背的盗贼,或许这也暗示了那些一夜情的人最好能和盗贼一样能干。最后,我夹在马匹中间睡着了,我们三个靠在一起取暖,怪不得有人说马匹足以和一个丰满的女人相比,但马匹不像女人会放如此多的屁。

“到了早上,我醒来前天已经亮了,透过稀疏的树林,我可以看到叙利亚的土地,就在一片辽阔的平原上。在远处,大概需要半天的行军路程才能到达,那地方肯定就是卡叠什,我想象着我看到了成百上千的马车正闪烁着光,或者是成千上万的马车就停靠在北边城镇后面的某个地方。

“在我脚下,不到一小时就可以走完最后一道斜坡了,到时我就可以看到我们自己的车队了,国王的皇家护卫队就在河边的浅滩上扎营等着我。看着他们,我知道——因为我仍然能感受到这种确定性——其他眼睛也正盯着他们。在我身后的森林里,似乎有一块巨石跟着我的想法一起坠落了,传来了马蹄声,仿佛有一匹马正带着情报飞奔到卡叠什国王那里。没错,那就是我自己的马匹快速奔跑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