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讨厌的技师,你可知道金属在绝对低温下具有超导电性?是的,的确不可思议,你在绝对零度的三或四度(那便是零度,老兄——你再不能低了),猜猜会怎么样——有五种金属——不会再多了——成为超级导电体。拿一个铊指环,那个柔软的狗屎玩意儿,将其置于华氏二百四十度的绝对温度中,将一块磁铁从指环中心穿过,再穿出,由此引出的电流将会环绕指环长达数月。因此,应用你的新知识吧,找一个女人,将其置于“绝对零度”,订制一个订婚戒指(这是婚礼,你这个笨蛋),戒指由老铊、水银妈妈、莱缪尔铅、蒂莫西锡或艾克铟构成,凡材质柔软、鬼魅巫婆似的金属元素均可,将其冷却至近“绝对零度”,使其如那位美丽女子一般冷若冰霜,接着,老兄,准备好你男性的骄傲吧,因为震荡即将来临,你只需挺起私处,穿过那个接近绝对零度的指环深入浅出,用力一些,使坚冰融化,哇噻!哇噻!在你那冰冷、坚挺的男性之骄傲缴械之前将其抽出。此时你已建立起电流,老兄,这会使你的女人臣服数月。谁又能说你的私处没有磁呢?哦啦啦,弗朗索瓦丝,你的trou de merde让人难以忘怀,因为它就像我们小时候妈妈做的卡门贝奶酪一样,布恩基。

妈的,这个噪音,D.J.为什么一直坐在教堂的长椅边上徘徊不去?说说你的想法!D.J.在此流连是因为他的秘密磁带中即将叙述的事情因为披露了某位要人的隐私而暂告停顿,而这个磁带是要秘密呈给上帝听的(这便是提前的假设),事实上,继续挖掘探究吧,身处欢乐之地的戏谑之人,D.J.无法继续下去,因为他得说说他和特克斯孤独地走在北极圈上时眼前所呈现的一切,各种异物的根基都在这里。在北极圈时一切倏然而现,极地冰冠上电离集聚,那些极光区域都是带电的,老兄,地面电荷大于其他地方,因为信息源源不断而入,M. E.F.(令人心醉的磁电封地——别忘了)在夜间吸收电荷,布鲁克斯岭的那些狗屁冰峰振荡不已,电波也因此做出相应调整,每座山峰之上都是冰雪覆盖,这是晶体振荡器,环绕着北极圈的是无数的山峰和冰雪之地,看着吧——你们会记得,绿草丛中的亲爱的听众,小伙子们已经做完早餐,他们已经意识到周围的好戏正在上演。经过漫漫跋涉,他们还不算太脏,而那几个中等混蛋和顶级混蛋拉斯蒂的恶心勾当却让他们成了同流合污的肮脏之人,老卢克的“特德警官”又让他们万念俱灰,直到最后出逃,将狩猎者的准则及誓言弃之不顾,这一切都令他们陷于如此矛盾复杂的狗屎状态,因为出逃至此对于他们而言好处也是微乎其微的。他们尚未清理自己的管道,还没有。他们身上依然满是厕所的活塞孔,如同他们在驯鹿身上所看到的那些累累弹孔,依然满是分崩离析的内脏、分崩离析的魂灵——这是那些惨遭荼毒的猎物的魂灵,踟蹰弥漫在阿拉斯加的空气中。特克斯感到自己从此再也不会去狩猎,这个想法对他而言可谓石破天惊,因为他是个天生的猎手,然而,一个自他的天才传送带的按钮处到他的头骨底部的闪电式跳跃使得他经受了一次思想洗礼。他对D.J.宣布说,他们应当收起武器,把它们扔到树洞中,然后带着他们的兰德尔博伊刀、双筒望远镜和背包上路,穿过森林,翻越高山,只用刀具防身。他们都知道,虽然他这么说,但这样的安排之后还是会让他们打心眼儿里感到恐惧,感到厌恶,会让他们极度紧张。可是D.J.已经被一场“男儿雄风竞赛”所裹挟,又怎会预先想到这些?于是他说:“咱们连兰德尔也不要带了吧。”

特克斯答道:“男人没有刀怎么行?”

“要么干,要么不干,”D.J.说道,“不要婆婆妈妈的。”

老兄,脱衣舞开始上演,这他妈的简直就是赤裸裸的挑战。“那就不带双筒望远镜了。”特克斯答道。

“背包也不带了。”

于是没有睡袋。

没有食物。

没有指南针。

老兄,他们的脑袋已经被屎给糊住了。待到贮藏东西的季节来临,他们却心怀恐惧,因为他们即将远离这片土地。他们陡然感觉失重,D.J.甚至能一跃十英尺。如果不是因为清晨寒冷,他今天就准备赤身裸体了。哦,前方的国度广袤辽阔而又卑劣龌龊。

但是他们还得走回头路。因为他们快要被冻死了。如果你对布鲁克斯岭的天气有信心,那你就去亲吻自己的热病性疱疹吧,先生(你很清楚自己是怎么得上这个病的),这里的天气就像个婊子,其私处的灌木丛中冷热水交织奔流。此刻奔流涌动的是极冷的冰水。如果我们让它们自己开动起来,它们也就挺身前行不到两百码而已,穿越北方的山区,穿过愈加贫瘠的森林,不到两百码,穿行于稀疏的北冰洋的桦树和桤树之间,黑云杉几乎一棵都没有了。他们蹲坐在林边,发现自己又来到了林线,曾经攀爬过的山脊就在眼前,光秃秃的,就在他们面前二十码处。他们登上山脊,俯视下面幽长的山谷,下面的森林更多。然后他们继续向前,来到了白雪皑皑的群山起始处,山顶都光秃秃的,就像男人的私处,光秃、洁白,一如波浪般的山峰。后面还有更多山峦,再往后还有,延绵的山峦像一支箭,随着忧郁的晨起射向山间疾行两百英里或者更远,没人在此处看见过山间的中心地带,只能从空中得见。目前能看见的只是皑皑白雪,即便此时时值九月,也只能见到白雪,只能见到白雪覆盖的顶峰,和一片银白的像沙漠一样的大地,荒凉的沙漠。这一切在他们脑际回响,如同盾牌上的宝石,不,这个比喻不妥,还是摒弃不用为好,埃塞尔女士,这一切在他们脑际回响,如同湿漉漉的手指,放在纽约公园大道上最为富丽堂皇的玻璃大门的边缘,是的——D.J.可不是白来东方的——那些山峦是插座,是抛物线反射器,是下凡的天神,是共鸣的滚球,万物倾听着小伙子们在满眼寒冰中蹒跚而行。他们知道,基于自己新近发现的法则,他们得稍作折返,他们得回去取铺盖、食物、小帐篷、火柴、绳索,妈的,他们不能赤手空拳就上路,他们还得回去取双筒望远镜。他们心中的水库中再无复杂涌动的狗屁情感,因为天堂之力学是建构在等式之上,赤手空拳进入森林,进入白雪皑皑的群山,孤胆英雄般的前行,实在是毫无必要,倒不如带些基本装备和食物上路。前方的九月大地一片洁白!他们依然两手空空,花费三十分钟费力减速,自树上跃下,然后再加速前行,还要留意不能壮志未酬身先死,尚未返回就被灰熊消灭掉。但是此刻他们的确已经上路,他们翻过山脊,再下到森林的溪谷中,然后再次攀登而上,一小时二十分钟之后,他们到了白雪边缘,如同箭镞一般扑面而来的白雪终于射向别处。然而此时太阳已经出来,天气炎热,老兄,高达华氏六十五度甚至更高,这是雪中的炎热,阳光下的雪发出炫目的光,就像水面上的阳光。

“讨厌的炫目之光,”D.J.说道,边说边行进在懒洋洋、湿漉漉的粉状雪沫之中,既不是雪绒,也不是雪泥,只是令人脚步沉重,雪有三英寸厚,仅此而已,此处是雪地的开始,幅宽竟达一千英里(或者接近一千英里),向北延伸一百英里,穿过山峦一直延伸至苔原,“讨厌的眩目之光,” D.J.说道,“就像水面上的阳光。”

“妈的。”特克斯道。

“是啊,老兄,简直就像水面上的炫目之光,凯撒里亚的希律王宫殿外面的水面,你听过吗?”

“放屁。”特克斯道。

“嗨,你的IQ的竞争力不行啊。”

“去你妈的,才不是呢。我和你在什么方面竞争都没问题。”

“和我玩儿你没戏的,无知的家伙。”

“那么,”特克斯说道,“和我说说希律王和他在凯撒里亚的破事儿吧。你说完看我用他妈的凯撒里亚整死你小子。”

“想拉开裤子拉链把你那宝贝放出来整死我,你还不够壮,我看你是等不到这一天了,舔猫咪去吧。”

“我非把你打得满地找牙不可。希律王是谁?”

“希律王是一个皇家杂种,专干山羊,你这个舔小鸟的混蛋。”

特克斯答道:“我这辈子还没舔过小鸟呢,不过我准备先拿你来开刀。我要把它咬断,然后给你老妈送去。”

“哦,老兄,如果你不是这么丑,倒还是个不错的同志呢。”

嗨,嗨,他们真的是这么交谈的吗?一个十六岁,一个十七岁。没错,是的,他们是天才,D.J.已经告诉过你了。那些有关同性恋的谈话也是真的吗?见鬼,是的。他们两个是好基友,可能有时候他们甚至会和对方的女友上床,不过别怕,文雅的听众,他们是男人,真正的得克萨斯男人,他们不会在没有“酷儿”聚集的街头彼此骚情挑逗,妈的,不会,他们的那种表达方式只是一种得克萨斯式的亲切而已,没有什么能比一块扁平的得克萨斯牛排更为亲切。一块在平底锅里煎得硬邦邦的薄如纸片的牛排,再佐以面包,别忘了还有薯条,以及趴在番茄酱瓶子边缘的红色黏稠物上的死苍蝇,更不用说沙拉酱里的柠檬酸——我们并非毫无缘由地提到这些平平常常的桶子、平底煎锅以及那些得克萨斯蠢货扁平的肚子。听着,美国同胞们,D.J.在此告诉你们,不要因这两个小伙子刚才的谈话而惴惴不安,他们其实很有爱心,也很有冒险精神,他们急于接收所有这些五味杂陈、乱七八糟的东西,而这些东西本不属于他们的体系,于是他们故意满嘴脏话,胡说一气,以求尽快摆脱这一切,摆脱这些如同从烟道升腾而出的乌烟瘴气,从而能够敞开怀抱去享受洁净的空气、洁净的自然。别忘了,他们此时位于高高的上帝的阁楼中,拾级而上就会到达那个神圣的国度,他们位于布鲁克斯岭,距离迈克尔森山不远处,那是一座山。因此不要烦恼,你们这些置身宁静的街道享受宁静的星期天的人们,这两个小伙子不会用那种方式与你的女儿或是妹妹交谈,不会的,先生,他们只会私下里稍作沉吟,然后使出浑身解数与她尽享云雨。

是的,此时他们已经有半小时一言不发,只是埋头前进,在茫茫雪原之上攀行。积雪厚度超过三英寸,还不算太糟,仅仅没过脚踝,有时会更深一些。特克斯一路上都很安静镇定,此时他轻轻地用手捏捏D.J.,小声说道:“别出声,瞧,山脊上有一匹狼。”

那匹狼是一道景观。那是一匹白狼,重量远远超过一百镑,是一匹高大硕长的猛兽,貌似一条白色警犬,体格接近达尔马提亚犬,甚至更为壮硕。那匹狼并无其他举动,只是沿着山脊奔跑,不时轻盈迅速地腾跃而起,白色皮毛在空中舒展,暂时与白雪分离。有时你只能看到它的嘴巴、鼻子和眼睛,看到其如黑漆一般的黑色轮廓,看到两只椭圆的绿金眼睛以及短小的黑色鼻子——在清凛的天空下它那黑色鼻孔中的光影都清晰可见,看到嘴巴的黑色轮廓、如同向外翻出的红色鲜肉一样的红色牙龈以及白色的狼牙。他们突然意识到自己没有带枪,而山脊上的这匹白狼距离他们不过百码,并且似乎已经警觉到了什么,是警觉到了他们吗?他们不由心生怀疑,随后又竭力抑制自己,因为这疑问就像正在传输的光波,并且,哦,妈的,那狼转过身来,它正将它的雷达置入他们的光波之中,哇,它是光波上的“零”,无从得见,但你可以感觉到,它向着他们的方向迈进一步,似乎在感觉大地之脉动——他们发散出了什么气息?是杀戮之气,抑或是肉味?对此它无法确定,于是又向前迈进一步。一场杀戮已经临近,一切骤然沉寂下来。大自然此时羞怯如贫民窟的陋巷——小伙子们之前并不知道世界竟能像这样沉寂。他们只觉得茫茫白雪必然是沉寂无声的,可是雪中有麻雀,瞧,还有疾行的松鼠,瞧,还有白色的雪鼠,倏尔所有声音全部逝去,又回到了寂静无声的状态。两个小伙子的意志越来越坚定,似乎在鼓励那匹可恶的白狼扑向他们。他们要给它一次机会,心下暗忖如何将它的脑袋打进腔子,如何扼住它的喉咙,如何用手指直插它的耳朵,如何把它的眼睛径直打入脑门(这些策略都是恶狼撕咬一位时另一位同伴的救援措施),老兄,他们激情勃发,跃跃欲试。人与动物的两种杀戮电波在雪中集聚,其电荷恰如亚历山大·涅夫斯基一般不可思议、美轮美奂,谢谢你,涅夫斯基,于是狼止步于此,死于非命,被电波击中而仰面倒地,只可惜它心灵的挣扎并未切开含碘化银的冰块,也未能制作出一部成本廉价的电影:那匹狼从他们手里溜走,缓步走下山脊,不再腾身跃起、大摇大摆,不再自在癫狂、招摇撞骗,不,那是一匹老狼,一匹被打败的狼,对那些假想的相同物种的继任者毫无表率可言。

但是D.J.和特克斯·海德的电波已发送至空中,就连“卢波二世”都要对这电波退避三舍,长着翅膀的洛波斯特先生从空中突然俯冲而下,就是长着爪子的那个东西,“合众为一”,妈的,就是那只老鹰,是的,就是那只俯冲而下的老鹰,灰色的羽毛,白色的脖子,黑色的脑袋、黑色的爪子,黑得像柚木,老兄,哇噻,瞧这俯冲下坠的姿势,小伙子们几乎要拍手叫好了,它自五百英尺的高空向着“卢波二世”的后部疾冲而下,仿佛“马格南零度闪电”。“卢波二世”适时转过身来,露出尖利的獠牙,转身用后腿坐定,两只前腿来回摆动,向左,向右,拍击,拍击。此时我们的老鹰,“马格南零度闪电”,下称MLZ,谢谢,双翅尽展拍打盘旋,展现着一只老鹰的风采,老兄,弓身振翅,在狼的上方盘旋挑逗,它只是在空中的某个点滑翔,鹰爪如同闪电,快闪!快闪!——它们错身而过,狼与鹰,卢波二世转身迎战,老鹰展开翅膀以控制骤然下坠的力量,然后转身进攻,哦,老兄,这一幕真是触目惊心,因为那对翅膀裹挟死神而来,如果你是那对翅膀阴影下的一只臭虫,你定会大叫:“把我干干净净地埋了,大决战在此。”D.J.一度想到了他的父亲,想到了父亲给他讲的老鹰的故事,他知道MLZ会向眼睛下爪,而狼只是撕咬肉体。MLZ俯身冲下,“卢波二世”闪身躲开,一次又一次闪开,一次又一次再战,于是狼呜咽着长啸一声,似乎在说:“我要杀了你,你这个杂种。” MLZ也尖叫一声,仿佛一群鹰钩鼻子的女人中有一位丢了钱包,于是,呜咽声、尖叫声一齐传来,进攻与闪避中身影翻腾,俯身进击,展翅控制,空中下爪,闪身躲避,回旋再战,狼先生就像一位拳击手在空中阻截马蝇,拍击,拍击,笨蛋,笨蛋。蓦然间,眼前混乱不堪,只见它们彼此闪避,老鹰并不径直攻击,MLZ纯粹是个混蛋,塔克曼,终于它们直面彼此,MLZ弓起翅膀,俯身直下,如同一只乌鸦疾冲而来。“卢波二世”显然已经自冕为王,后腿坐定长啸一声,初时小声吼叫,渐渐竭尽全力嚎叫起来,令方圆几里震慑不已,似乎在向世界宣告这场战争。随后声渐嘹亮,如同花腔女高音,带着恐慌,带着力量,带着警告,响彻群山,开始是高音C,然后又试图升至高音E,以证明其艺术大师的实力,可惜失败了,谢天谢地,然后逐渐下降,降至原来好像患了支气管炎的声音,战狼的雄风收起,缩进不远处一个用来冬眠的洞穴中。小伙子们能听懂它的每一个吼声,如果特克斯手里拿着枪,他便能模仿出每一个吼声。然而他们手里没有枪,于是他们再一次因为自己赤手空拳而紧张不安。你也肯定和他们一样,久坐聆听这次狩猎之旅的惊惧不安的听众,先生,当你要在床上准备大干一场之时,你的鼻腔里充满了洁净完美的臭氧。瞧,这美妙的时刻就形同此刻,哇噻!哇噻!他们几乎难以自持,因为大自然广袤无垠、危险神秘,一如令你欲仙欲死的美妙阴户,使你蓦然之间如遭阉割,力量尽失。别理这些说教,伯里克利,可是这气息无处不在,小伙子们一边前进,一边嗅着这气息,雪的气息,在这里很好,那儿却不然,的确如此——继续前进,此味极其甜美,别让它流散,转弯处尽是腐败的臭屎,还有一群老鼠,除此别无他物,它们惊慌四窜,在雪绒上留下串串如同铙钹的恶心而又撩人的印迹,还发出阵阵恶臭。老兄,这种随意制造狗屎污物的行径真是令人惊惧。此时在两里开外的雪地上他们看到十二只多尔公羊,就在两条山脊之间,这一发现令他们如入未被践踏的天堂。那些多尔公羊庄严肃穆、脚步轻快地沿着斜坡前行,它们列队行进,想要前往山谷觅食过冬。在双筒望远镜中它们洁白如雪,它们的羊角,哦,老兄,羊角之下的色泽是金黄及玫瑰色,让D.J.暗自动心(当然,他只是为玉石浮雕中的贝壳蝴蝶而动心,兰斯洛特爵士),满天彩霞映照在白雪之上!老兄,你会成为游艇之上的克莱奥帕特拉,后面的帆船之上载着二十个奴隶,阳光映照在水面上,那正是你鼻孔之中的羽毛。Olé, olé。

这时他们听到了直升机的声音。男人设想着在床上干别人就是为了被别人所干,此言不虚。于是他们冲了出来,竭力在自己和直升机之间保持一条山脊的距离,同时找寻溪流,这样他们就可以不留痕迹。接下来的两个小时,直到下午两点,这期间没有什么行动,只有痛苦。他们深入布鲁克斯岭,“特德警官”一直在周围盘旋,这边看看,那边瞧瞧,但是从未远离。大约在下午两点,它终于离去,他们认为(他们希望如此)“特德警官”终于认定:他们留下的痕迹其实是动物的痕迹。不,应该不是,“特德警官”一定是在长时间地检视他们的脚步——见鬼,CT没有油了,阿尔·贝尔和他的贝尔47J没有油了。仅此而已——他还会回来。

这时他们发现了一条山谷。它似乎专为他们而存在,不妨就这样认为吧。它仿佛一只大碗,位于白雪平面的下面,方圆大约2英里×1英里,草地与树林、苔原与岩石、林间空地与凹凸之处尽现其中,简直可以与科罗拉多州的落基山脉相媲美。它甜美娴静地位于茫茫雪原起始处的中间,藏身于雪脊之中,因此小伙子们向着相反方向留下了一串足迹,行至一条小溪处又顺着自己留下的足迹折返了一英里(你倒是试试折返走上一英里),这才无意之中走进了这个郁郁葱葱的山谷,茫茫雪原此时已经消逝不见。只见一只浅粉色的狐狸在雪中雀跃不已,试图捉住一只田鼠,一只在雪中游走、在北冰洋草地之上游走的田鼠,跃起,扑下,哎哟,没中,定位,接近,你这只死老鼠,回声微荡在空中,竟有些伤感。然后又见几只松鼠自林中飞奔而出,是被狐狸追赶跑出来的。它们诱使它拼命追赶,然后返身跃上山谷边缘的一片黑云杉之上。又见到黑云杉了,小伙子们此前还以为这个生物群落已经消亡。一群麻雀扑棱扑棱、叽叽喳喳地跟在那只狐狸后面,嘲笑它捉不住松鼠,狐狸弓身乱抓,呜呜哀叫。它又叫又刨,因为松鼠不肯下来受死。也许它想到了家里嗷嗷待哺的幼崽。

老兄,我们的两个狩猎小伙“一号杀手”和“二号杀手”备受折磨。眼前的恬静让他们心驰神往,自大狂狐狸先生的窘态让他们直想放声大笑——下来吧,松鼠,乖乖的。是的,他们心旷神怡,于是驻足片刻,头靠着头,脚抵着脚,间或互捶一下,两个人都乐不可支。

“疼吗?”特克斯叫道。

“不,先生。”

“为什么不疼?”

“因为我是皇家突击队员,先生。”说完两人哈哈大笑。但是在他们停步的这一刻,(1)顶峰之王M. E. F.在拉屎,(2)敬畏先生和(3)恐惧先生——那是三巨头——自然之灵的食人王(由 D.J.出任大祭司,因为想到达拉斯那狗屁豪宅之中的宁静,我们便陷入了沉思中,RTPY——《追忆似水年华》,你可记得?),是的,NP之CE,当然是食人王,森德先生,敬畏和恐惧的信号发出者此时正似猫一般张牙舞爪四面朝天,因为他们遗世而独立,老兄,你还要继续深挖探究吗?怎么,他们也在深挖探究,他们统统遗世而独立,恐惧只是他们的假发而已,老兄,仅仅那种上层的沉默就足以把你干翻,哇噻,老鹰的旋转秀已转变为垂直而下,而小伙子们尚不自知,现在他们知道了,于是他们在沉默中爆出一阵大笑。他们在错误的路上开启了一切,现在他们想撤退了。那些狗屎污物又将再次造访他们的肝脏边缘。

然而那块草地的风景的确是美不胜收。北冰洋的花儿朵朵,此外还有白色山峦中的落水洞,中心水域呈黄色,眼前的苔原色彩由红转黄,斑斓如浆果,如低矮的黑越橘、蔓越橘,他们享用了这些浆果,以使敬畏先生、恐惧先生及食人王冷静下来,森德先生。这些浆果好似水果馅饼,而那寒冰便是馅饼上纹路可人的糖。多愁善感的阳光照耀在大地之上,三巨头也再次光临,食人王走在前方,哇,哇,我好害怕啊,小伙子们几乎无法呼吸。D.J.率先挖掘探究深度解读该信息,其实这信息简单明了,是的,直截了当——附近有熊出没。如此而已——附近有熊九-九-藏-书-网。特克斯没有和他争辩——他们都很恐惧,因为手里没有枪。两个人挑了一棵树,竭尽全力向上攀升了十五英尺,然后便伫立在草地边缘的树上静静等待,等待时间一分钟一分钟地过去。此时他们忽然想起背包在下面,于是又战战兢兢地爬下去,拿起背包再爬上来,可是还没等他们再次爬到高处,黑云杉那柔韧弯曲、不堪重负的树枝如同挂钩一般脆响一声,坐在上面已是危机四伏。啊呀,瞧,熊,熊来了,就在草地的另一头,它还没有看到这两人,不,也没有逆风嗅到他们的气息,然而他们发誓已经闻到了熊的气息。

此时他们才渐渐冷静下来,受到惊吓的心灵得以恢复。因为他们安全了,是的,老兄,暂且安全,除非树枝断裂。熊先生一切安好,因为他们的狗屁脑波发射器在森德先生的一通敬畏——恐惧的连番轰炸之后已经被卡住了,只发出几声已然松懈的滴滴蜂鸣声(两个小伙子此时已经从孤身勇闯布鲁克斯岭的紧张刺激中平静下来——你需要好好冷静冷静——不妨试试)。两人都放松下来,半是温柔的恐惧,半是甜蜜的疲惫——无法入睡,还记得吗?此时他们只是观望,你觉得灰熊此刻在干什么?

瞧,它在觅食,老兄,世界上所有肥硕之物它都喜欢:在它进食时,你可以按响它的私处的火警铃声,虽说忙着大吃特吃,它绝不会遗漏任何节拍,它弓身站在所有浆果之上——这个季节浆果也不是太多,还记得吗?——于是,它伸出爪子,用爪上的钩子一下钩住大约两百个水牛果,浆果在它手里啪啪爆响,然后一口吞下,只留蓝色和红色的汁液在它那黑乎乎、湿漉漉的皮革一般的大嘴旁恣意横流,接着它将一只爪子举至半空,然后在肩头来回蹭着擦嘴,似乎在模仿举重运动员嗅着自己的腋窝,接着又打了几个饱嗝。是的,老灰熊打了几个饱嗝,吐出下一口的浆果,然后叹了口气(他们用手枪一般的眼睛不寒而栗地看着它,如此年轻,如此紧张,大气都不敢出,他们本可以成为飞机上的“空少”,服侍弗兰克·西纳特拉喝“摇滚鸡尾酒”,吃他妈的龙虾),是的,他们此时无声地暗战,争抢双筒望远镜,相互挑战看谁敢从树上下到地面观望,然后再互相挑战看谁敢不上树,同时也不确定——得克萨斯的善良好心和胡说八道的私密荣誉是否要求他们在地上轻抚皮靴?——他们用小得近乎耳语的声音相互争辩,“你走”不,“妈的,你走”太有意思了!他们观望到了更多情景,因为老灰熊打了几个饱嗝,现在它徜徉在苔原上,毛皮呈深红褐色,时而刨一刨草皮,时而蹭一蹭树根,它仿佛园丁一样兢兢业业,用好似连指手套的巨爪连挖带刨,这爪子比预想中的一册《大英百科全书·达拉斯版》还要大(达拉斯版比标准版大,那是自然)。它的整个熊爪都没在草皮之中,可怜的贫瘠老苔原上的草皮,熊爪就像一只耙子,是的,它探入草皮,再将其翻出。草皮下是各种各样的苔原根,粗如神经、粗如嫩枝、粗如台灯电线、粗如你的手指,灰熊在这块草垫上大快朵颐,吃的似乎是烤牛肉末,干巴巴、黑乎乎,好像焦炭一样,它在草地上又挖又刨,苦思冥想这究竟是什么土什么植物的叶脉根系,并且不得不说对各种各样的臭虫、鼻涕虫它越来越有经验。在此过程之中,它将五平方码的泥炭缓缓拔出,缓缓吞噬,然后黯然神伤地坐着,缓缓地大声咀嚼,时而深深长叹一声,再心满意足地打一两个美美的饱嗝,突然灰熊觉得屁股有点儿痒,于是扭头看着屁股乱挠一气。接着,它起身离开草垫,又将屁股移到苔原,仰面朝天又滚又挠,直将屁股砰砰乱撞。一会儿又再起身,如臃肿肥妇一般火冒三丈地蹒跚而行,来到草地另一端,挨近一棵小树,懒洋洋地立起后腿,随意地深深一咬,自约七英尺高的树干上咬下一块树皮,这卑劣行径却使它乐在其中,仿佛一个商人在穿戴暴露的夜总会女招待的屁股拧上一下,爽歪歪!然后老灰熊转过身来,将其贪得无厌的屁股按在树皮之上又碰又撞,蹭来滑去,摇来摆去。一番折腾之后,它哼哼唧唧地就地躺倒,酣然入睡。

小伙子们等着,十分钟,二十分钟,松鼠翩然掠过,老鼠在苔原上频频探头,麻雀在灰熊背上栖息,的确如此!午后的微风拂起,一只白兔映入眼帘,蹦蹦跳跳,弓身疾行,然后消逝不见,仿佛北美驯鹿那凸翘的白色本尼尾巴。特克斯发誓说兔子洞里有一只土拨鼠,还有一只黄鼠狼,可是D.J.并没有看见。这时他们决定从树上下来,顺风前行逃离酣睡的灰熊,然而灰熊却开始动弹。远处的山脊银装素裹傲然挺立,透过双筒望远镜他们看到山脊那边突然出现了一道他们听说过却难以置信可能会真实出现在眼前的风景:一百多头(也许更多)北美驯鹿正在穿越山脊,眼前的鹿角盛筵美丽优雅、不可思议,仿佛行进之中的森林。看着眼前美景,小伙子们知晓了诸多事情:那些鹿角(云集一片的鹿角素有汽笛风琴之美誉)弯曲盘旋、颤动行进、招展如同嫩枝。远远望去,其中三四头驯鹿先生头上的鹿角盘旋卷曲,轻舞招展,那便是公鹿杂种1号、公鹿杂种2号等等,它们每个都拥有母鹿及鹿仔,空中弥漫着勃勃生机,从这个动物群中传来隆隆的声响。它们跃动行进,仿佛发情期即将来临,其中BF1和BF3两头公鹿在九月午后的清冽空气中稍作停留,后腿盘旋蹲坐,用鹿角彼此互抵,如同橄榄球前锋队员彼此联络,相互击掌,再打响指——声音脆响,动作利落。接着它们蓦然打住,似乎面前摆放着糖果,它们浅尝辄止,又得回到行进队伍之中。所有这一切都只是序幕而已,尤其是鹿角相抵的咔嗒脆响,仿佛护肩板彼此相击,在山间发出轻脆的回声。灰熊此时站起身来,它晃了晃,盘旋打转了一两下,然后就如一个公牛火车头一般开向山脊,发疯一样地经由山谷一路冲锋,向着驯鹿队伍冲去。那些驯鹿这时正专心致志地沉浸在非食肉动物的圣餐仪式之中,希冀着新的草料、新的家园、新的爱意、新的过冬场所,转瞬之间便陡遭荼毒,四散逃命。两个小伙子也是一样,他们飞快地从树上下来,攀上山脊,俯视着眼前惊心动魄的一幕:上百头驯鹿在茫茫雪原上默然奔逃,灰熊紧紧追赶,冲入那些长着汽笛风琴般的鹿角的驯鹿之中,驯鹿惊骇作鸟兽散,接着又重新在灰熊先生的外围聚拢起来,一番发力狂奔之后终于全体成功逃生。当然,当然,除了一只鹿仔,可怜的鹿仔惊慌失措,一个踉跄跌倒在地,灰熊扑上身去,一只爪子按住鹿仔脖子,另一只爪子按住侧肋,张开血盆大口朝着鹿仔的肚子一通撕咬,尽享新鲜血液及内脏之美味,尽享所有,这肥硕的混蛋灰熊贪婪地沉醉于身下的美味。有那么一瞬鹿仔试图挣脱,然而剧痛袭来使它几欲断气,因为灰熊将其再度扑倒,然后尽情享用其鲜活肉体,对准它后背处的丰富肌肉一通狂咬,将脊柱和椎骨嚼得嘎吱作响。它就像一截木头一样断裂开来,香消玉殒,香魂飘散在山脊之上,飘入山谷之中。午后的大地赫然不同,因其刚刚见证了一场从未察觉的杀戮博弈——那天的无数杀戮博弈之一,自此一切已经不同,却又无法明示如何不同。

灰熊用爪子翻着鹿肉大吃了一顿,感觉酒足饭饱,便半个屁股坐在鹿仔的残骸上,对于这具残骸,它自然是无动于衷。没过一会儿,它心满意足地冲着鹿头撒了泡尿,又拉了泡屎,尾巴处吊着一大坨“熊玩意儿”,仿佛一个文盲男爵,虽未学会读写,却知晓如何使用火漆印章:让我来把我这个“打炮手”的名字穆尼印在上面。然后它转身离去。灰熊乙与灰熊甲不同,它那铜铃般的大眼睛死寂无光,D.J.宁愿亲吻LBJ的私处,只求能给他一支来复枪来撂倒灰熊乙,并看看它垂死时的模样,参考他们在这里所学到的所有意义深远的知识内核,它的死也许毫无二致,也许截然不同。

灰熊走开了,他们从树上下来,在山谷之间探险,但也只是适可而止。走在清冽的山谷中,感觉清新洁净却又虚弱不堪,一切都太过甜美,甜美一如驯鹿。本能驱策着他们向山谷上方走去,走上白雪皑皑的山脊。只见一只驯鹿伫立于此,那是死于非命的鹿仔的妈妈,见到他们,它几乎无法直视,它只是耷拉着脑袋站在那里,鼻子轻触惨遭不测的孩子的身体,轻轻拨开落在孩子身上的雪,拨开灰熊乙留下的垃圾。行走时它无意中经过了“老灰熊男爵”遗留下的“熊玩意儿”,这一发现让它骇然,仿佛仇恨突然刺中它的双蹄。它绕着尸体跃然转动一周,却没有将鼻子移开,似乎是要不停地闻,闻着孩子的身体中所散发出的秘密,似乎已经逝去的孩子的气味依然与不到十个月前妈妈怀着它时一样。那时,有一头种鹿在月光之下,或是在太阳照着它身体的那一端、在雪地之上、在木滑道和闪电之间,那时的某些秘密现在已经揭开。驯鹿妈妈悲伤地用鼻子轻触着孩子,而蓝色之上的那片天空犹如延绵不绝的无色海洋。太阳炙烤着它,一群苍蝇围拢过来,这是最后一群飞舞在雪地上的苍蝇,此时它们自“灰熊男爵”的那堆“熊玩意儿”穿梭飞舞至驯鹿妈妈的“尿布小宝贝儿”的残骸旁。驯鹿妈妈因为某种仇恨的刺痛而不停地抽搐跃动,它的鼻子、它那未满一岁的幼仔的死亡气息以及D.J.的脑袋都盘旋充斥着某种新的洞见:肉身死亡后身体的气息能否持续不去?它们此时兵分三路,那么D.J.的大脑又会被引向何处?D.J.的天才秘诀在于,他是纯粹的美国企业家,因此他的大脑总是可以听从指挥。诚然,没有一个商人在初始阶段没遭遇过别人的耻笑。死亡的气息生发于此地,然而那时,就在那时,一群仙鹤飞过,一百只,两百只,成千上万,是的,老兄,他们无法细数究竟有多少只仙鹤自他们头顶飞过,这些鸟儿排成V形、菱形、梯形列队翱翔,两百只排成一队,心怀使命飞向南方,万千翅膀仿佛在搬运着天空的某个部分,这是秋日之始,秋之种子。因为在即将来临的几周里,它们身下的北美将会鸟鸣一片,人们目光所及的地方都是翱翔的双翅,芦苇荡里蛙声齐鸣,聒噪连连,直至夏日走向尾声。

这便是他们那日看到的。他们穿越山脊,滑过斜坡上的新雪,继续前行。两人缄默不语。仙鹤已将这片土地的财富悉数清空,此时它们继续飞翔,眼前不见树木,不见动物,也不见风景,只有横亘在面前的冰川,以及时近傍晚时冰川开裂的巨大轰隆声,还有山脊线。临近傍晚,此时的山脊线开始舞动,一切渐至透明,皑皑白雪在阳光的直射下反射出一道道炫目的光芒,使他们的眼睛如进细沙难以睁开。虽然不到黄昏,但空气却料峭袭人,是的,的确如此,阳光照耀白雪所反射出的金色及黄色渐渐开始转变成瑰色和蓝色。太阳依然照耀大地,山脊凹处呈现出珊瑚形态,如多尔公羊的羊角内侧一样闪亮,就像又出现在最远处的山脊高处的那两只多尔公羊,它们是一对夫妻。这是几个小时以来他们第一次见到动物,接着他们又看见了一只公羊,那是在他们支起帐篷之后。他们又来到了一处山坳处,有一些树木林立其间,地面裸露,还有一个可怕的盐池,池边遍布泥与盐。在茫茫雪山之中,这盐池异常醒目,恰似那些无人能理解其中深意的北方的土地一样。他们在黑云杉林中搭起一个单坡屋顶的帐篷,这是北极边缘的最后一片黑云杉林,D.J.愿就此发誓。他们生火做饭,做了烤牛肉丁,没错,还吃了豆子、面包、巧克力块,喝了咖啡。他们精疲力竭地咀嚼食物,就像疲惫不堪的牛拖着沉重的步子缓缓行走。饭后他们并排躺倒,希冀身边的火能将毛毯烤热,进而将他们的腿暖热。他们将靴子系起放在头顶的支架上,温暖的火使他们的身体就像揣着铁块一般愈发感到沉重,沉重如铁,沉重如火,沉重如黑云杉的嫩枝及短枝的火样信念,如引火朽木的火样信念(D.J.不会忘记父亲教给他的关于引火朽木的知识,然而此时他还不会想起他),在这片高处不胜寒的土地上生火——这片寒冷贫瘠、引人入胜的北方土地,这片梦中的令人心醉神迷的封地。D.J.心中充盈着钢铁般的意志、火热的思想和坚定的信念,尽管他害怕入睡,害怕狼,充满美好,害怕入睡,充满美好,就这样身处矛盾之中。是的,但是他不觉羞愧,因为透过这火光,就在他们身边,当他们北望之时,太阳正在盐池西边缓缓落下,在这傍晚落下,以缅怀六月林间那些无尽的夏夜的记忆,那时黑暗从未降临,光也从未逝去,然而此时,光正在逝去,九月之光并未逝去,错,它正在消褪,在惊惧之中大步消褪,如同自光亮处下楼梯至黑暗处。金红色的太阳在黑云杉林中渐成紫色及紫红色,而池水则是深绿与金色相间,夜晚露出芳容,一声叹息……想起某个秘密,D.J.可能潸然泪下,那些秘密之中暗藏玄机——为什么逝者的气息挥之不去,并且持续存在于另一条路径之中?——接着,他明白了树木和森林彼此共存一地的意义,明白了这些树枝的电波所发出的横跨大陆的信息,明白了北方之哀痛,由树叶和风带给此处的巨大哀痛,电光聚集的无言的哀痛,北方岂有宁静?北极圈上没有宁静。夜色渐浓,一只公麋鹿出现了,那只长着宽达八尺的鹿角及傲骄角尖的麋鹿王——北方最后的麋鹿,它的颈部吊着垂肉,膝盖带着节瘤,红色的小眼睛蠢笨呆滞,穿越皑皑白雪在盐池的另一端舔食咸盐。阳光将冷漠的它照得一片血红,身体一侧被阳光镀了金的它在啃噬着泥土与咸盐,嘴里吐出的泥块与盐块在水中扑通扑通落下,与骆驼在水槽中觅食的情景毫无二致。它怡然自得,太阳还未落山,一轮新月已经高挂天空,将麋鹿王的另一侧映得一片银白,映在它的铂金月光剪影之上,映在它的鹿角和鹿皮之上。池水一片黝黑,麋鹿在水里翻找吞噬,吞噬,直至太阳悄然隐去,只有月光和小伙子们的营火照着夜色中的大地。它抬起头来研究着几百英尺开外的营火,伸长脖子呦呦高叫,叫声中回荡着动物们的艰辛生活。它们的流离失所和千里跋涉,以及夜色中滴血受伤的心,这声音便是北方之声,为拉纳尔德·杰思罗·杰利科·杰思罗及他的朋友戈特菲尔德(戈特斯之子)·“得克萨斯”·海德所睥睨。他们和依然凝望他们的那只麋鹿一样孤单。接着麋鹿转身离去,朝着另一个方向穿越山谷,沿着白雪皑皑的山脊,在月光下拖着沉重的步子离去,月光映照着它的鹿角,映照着它阴郁黯然的脚步。此时,小伙子们悄然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