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实验结果一无所获。但是,因为结果出来的时候已经是五月的第三周了,所以实施其他方案的可能性让人兴奋。驻莫斯科大使馆的工作人员传来信息说,卡斯特罗和苏联主席互动得很热烈,这让麦科恩局长很慌张。他很快就建议鲍比·肯尼迪以及国家安全委员会常设小组把重心放在“颠覆古巴的军队统帅,让他们不再效忠卡斯特罗,而反过来敌对他”上。

我父亲从赫尔姆斯那里得到这个消息,并给我使了一个眼色。这个眼色我上个月就见过一次,感觉就像我们正谈论一个姑娘,而我父亲刚好看到她走过来,于是慌乱之中给我这么一个奇怪而奸险的眼色。如果魔鬼鱼计划能够实施,那么我们买通安/拉稀或许还可行一些。其实,刚刚那个眼神暗示的就是安/拉稀。卡尔和赫尔姆斯已经苦苦工作了一个月,最后才等到麦科恩的决定。卡尔说:“时刻注意你的语言。我们已经为自己打下了坚实的基础。‘颠覆军队统帅让他们和卡斯特罗反目为仇。’儿子,你告诉我,你将会怎么完成这个任务呢?你可以武力颠覆一个外国的军队统帅,但是你不能控制他的所有动作。如果库贝拉能够成功打中卡斯特罗的头,那么我们就能引起麦科恩的注意。常设小组里面没有一个人敢反对他,所以得到最高长官的支持我们就顺利多了。一定要时刻注意自己的言行。”

两周后,也就是六月十九日,杰克·肯尼迪给特别小组发了一份关于古巴的备忘录:培养反抗情绪,刺激背叛,滋生动荡的局面。

“制造动荡的局面,”卡尔说,“会让我们得到更多认可。”

卡尔对赫尔姆斯的看法从来就没有这么好过。他告诉我:“杰克最擅长做这种事。搞定安/拉稀需要花很多精力,赫尔姆斯还有你我都知道库贝拉过去是一个多么善变的人,但是他也知道我们必须结果卡斯特罗,否则第三世界的领导者将会做出错误的判断。赫尔姆斯充分地看到了这件事的重要性,而且这件事的成败还关乎着他的未来,因为他肯定会成为麦科恩的继承人,不过这还不是百分之百确定的事,如果他选择轻信库贝拉,那就太冒险了。”

“是啊。”

这一整个夏天,我都在想自己的直觉是不是影响了我的想法,我也禁不住想每个人或许都有失控的时候,我花了一周的好时光去想这么一个简单的问题。“阿蒂姆在哪里?我想知道他现在在什么地方。”卡尔说道。

亨特不告诉我,他说:“我不能牺牲其他人的安全。”有报道说阿蒂姆和卡洛斯·马塞洛以及塞尔吉奥·阿卡沙一起待在新奥尔良,还有的说他在美国陆军贝尔沃堡、在危地马拉、在哥斯达黎加、墨西哥、美国迈阿密、西班牙马德里、委内瑞拉以及尼加拉瓜,各种说法,最后沙威·福特斯证明他在尼加拉瓜。在索莫查仁慈的支持之下,阿蒂姆正在训练一群几百号的古巴人,训练经费是由情报局出的——或者不是,这件事我只能自己查清楚了。卡尔询问夏洛特这个问题,夏洛特回复说:“你想想这些人,比尔·波利、霍华德·休斯、约瑟·阿里曼、路易斯·索莫查、普里奥·索卡拉斯、亨利·鲁斯、卡洛斯·马塞洛、桑托斯·特拉菲坎特,或者理查德·尼克松的朋友们,就这些,你自己好好挑挑吧。上帝把阿蒂姆引向金钱,而霍华德·亨特可能就是那个引路人。我跟曼纽尔·阿蒂姆不同,我的心里没有上帝,霍华德心里也不见得就有上帝。上帝藏在我的意识里,他问我:这件事值得坚持吗?阿蒂姆指挥着三百号人,命令他们行军上山又下来。而你、我以及你那在外面的儿子,我们应该互动。你明白我是支持你的,我们必须采取行动完成那件大事。”

但是,那是新闻。夏洛特已经查遍了整个古巴,已经把美国情报局和苏联国家安全委员会在古巴的事情摸得一清二楚了。卡尔说:“我们得想想为什么夏洛特会到这里来。”

一直等到八月初我们才有机会和休一起吃顿晚饭。我一直想着基特里奇会来,心里十分高兴,但是最后却得知她在缅因州的自留地。蒙塔古的厨师梅琳达给我们做了烤牛排、约克郡布丁,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还有一大瓶奥比昂庄一九五五年的红酒——不知道那年的红酒是不是叫作“记忆的玩笑”?

我们还没入座就看到餐桌上放着一瓶格兰菲迪威士忌,眼前瞬间一亮。夏洛特此时心情也不错,还放着俏皮的唱片,即使是赫尔姆斯也会沉浸在这美好的情境之中。“除了独处时会咬唇,他还是很不错的。”就因为我父亲这句难得的好评,赫尔姆斯乐得大叫。而我轻易就想到夏洛特会说:“如果让卡尔·哈伯德穿过一片森林,那每个人都要为树喝彩了。”我希望他永远不要来评价我。当他指出别人的缺点时,他的眼神总是带有那种遥远的微光,就像是牙医把钻孔伸入口腔准备处理牙齿时,病人眼中隐藏不了的那种眼神一样。拉斯科院长详细检查之后才进来:“如果天上有云的话,我们是不可能向前的。”尼克松的遭遇更不好。“明明是个恶魔,可我们还愿意注视他,真该为此颁个奖给他。”艾森豪威尔是“一只充满能量、正在上升的气球”,而肯尼迪是“一个善于撒谎的人,但是他却能做好一个国家的元首”。

罗斯很快就获得了大家的关注。今晚,夏洛特很开心,并和我们分享了一个故事。

“你们已经知道了阿诺德那个藏了一半的秘密,是不是?”他问。

“是的。”我说。

“我不知道你们怎么能够忍受得了,”卡尔脱口而出,“罗斯不就在酒吧待了一晚吗,怎么就被带到了警察局!”

“当然,罗斯是在冒险,”休·蒙塔古说,“但是他可能不是在酒吧,也许他是去了一个土耳其风格的浴室,又或者是在酒店误入了他人的房间。但是,我相信阿诺德,虽然他身处自己酿造的危险之中,但这也让他变得更机警。这一点,值得我们所有人学习。”

这话听起来好像说他并不机警似的,我父亲有点不耐烦地问:“干吗要提起他的名字?”

“因为你们的轻率,所以我透露点消息给你们,你们两个都必须发誓不把这件事说出去。”

“那就发誓呗。”卡尔说着,举起他的手。这个手势可以说是下意识的,我在很多场合都见过。

“那就发誓呗。”我也这么说。

夏洛特说:“我把它叫作‘罗斯的突袭’。几个月前,他来咨询我对他的发展前景有什么想法。‘你也许没有前途。’我回答,我不想浪费他的时间。‘罗斯,你可以走得更远,条件是你得尽快找个妻子。’‘你会对哈利·哈伯德说同样的话吗?’他问。我说:‘当然不会,他既没有雄心壮志,也不是同性恋。’”

我没有作出任何反应,夏洛特意会之后继续说。

“好吧,我不再说那些本该由罗斯来说的让人泄气的伤心故事了。罗斯的秘密就是一个地牢,他在里面一点也不开心,他想冲破地牢。他说他感受到了自己对异性的‘下意识悸动’,我告诉他,建立一个新的习惯或许是一件好事,‘性,对那些只对底线感兴趣的人来说,只是一种在熟悉通道里的摩擦运动罢了,没有意义却让人舒服’。‘我应该先从妓女身上下手吗?’他问我,因为他很快就想到通过和与人乱交的妓女建立联系,他就可以追赶上走在他前面的人。

“‘你还是离那些娼妓远一点吧,’我说,‘说实话,如果你这样做的话,你那犹太人的性格可能忍受不了别人的嘲笑。’‘从性中我已明白了这一点。嘲笑,我已经习以为常了。’罗斯回答说。‘话是这样说,但是如果你和娼妓有关系的话,那么你永远都找不到那种不仅适合你同时又适合情报局的女人,如果你还想获得提升的话。’他说:‘好吧,或许你是对的,但是,正派又很好的女人是不会对我有兴趣的。’我回答他说:‘胡说,这世界上没有比征服别人更让人开心的事了。’他说:‘你在引用萨德侯爵的话。’我说:‘确实,我是在引用他的话。’然后我们俩都哈哈大笑。我告诉他:‘你应该寻找纯洁的女人并试着在她身上培养新的习惯。’‘你的意思是找一个处女?’他问。‘为什么不呢?我相信这样才更适合你。我想到了一个人。’我说。‘她是谁呢?我有没有见过她?’他迫切地问道。‘可能偶然见过。几年前她从南美洲回来帮我的忙,就在你楼下。她很聪明,但是不太符合这一行的要求,所以我鼓励她从情报局辞职,之后又把她安顿在国防部,现在她为拉斯科工作。’罗斯对那位女士的工作背景很感兴趣,可见他是多么有野心!‘她这个人怎么样?’他问。我告诉他,‘一个经常去做礼拜的人,普通得就像一封邮件。’‘听起来像是一场相亲呢。’他说。‘本来就是。我们不想浪费对方的时间,这样不好吧?你们犹太人常在犹太人聚居区结婚是吗?你肯定也有这样的信仰吧?’他回答:‘是的,但是新娘不能是做礼拜的人。’‘对,但是你并不算是一个纯正的犹太人了,不是吗?’我反驳他说。他说:‘是,不纯正。但是情感很深。’‘有多深?’‘噢,最起码是深不见底。’我说:‘在你开始行动之前我想说,你不只是获得这份联系就够了。’‘不够吗?’‘不够。你不仅要追求她,你还要争取让她把自己的忠诚从拉斯科身上转移给你。当然,这样她就能为我所用了。’你知道吗?我喜欢罗斯。他那充满笑意的眼神直直地盯着我。‘好。这也算给我一个机会练习一下你在“低调星期四”传授的那些基本技巧。’这话说得多巧妙啊,我情不自禁就笑了。罗斯很警觉。

“从那以后,他就开始行动了。我给了他几张那个女孩的照片,并且告诉他,她经常去的教堂就是第一长老会,在司法广场旁边。你知道埃德加·胡佛第一次圣餐仪式就是在那里举行的吗?罗斯是又蹦又跳地去教堂。某个周日,他就坐在她斜后方,中间隔着一个过道,在离开时还无意撞上她,结果两人就互换了名字。她很紧张,一个从犹太教中来的皈依者对她有好感,这就像一个意大利的男高音对一位英国女士有好感一样。他们相约在周五晚上的教会社交活动上见,第二周的周二他们一起吃晚餐,第三周的周五,教会社交活动之后他送她回家,在走廊上,他成功地亲吻了她。自然,我是他的军师。我问:‘你不觉得现在是时候让关系更进一步了吗?’他回答说:‘我对她并没有那种冲动。’我告诉他:‘看来你得迈过这道坎儿才行。’之后,我们就一直朝着这个方向努力。”

我问:“那个女人是不是南希·沃特森?”

“对。其实,南希提起过和你在蒙得维的亚度过很开心的一晚,所以我甚至想过让你而不是罗斯去做这件事。”夏洛特说。

“这更像是由哈利来做的事啊。”卡尔说。

“不完全如此,我想着罗斯用不了多久就能攻克那个难题。之后他或许会和那个女孩结婚,我猜事情一定会这么发展。她有她自己的钱,而且她会像一只猎犬一样忠于自己的主人。所以,不同于一般套路,我们一定要鼓励他们之间发生大量的缠绵关系。但是在这条路上,我们会遇到一些古怪的难题。连续三个晚上,阿诺德都不能突破自我,他的吻仍然只是停在沃特森的唇上。‘所有的事都不对劲。’他说。‘也有可能是你自己太胆小。’我说他。他同意道:‘是的,我害怕。’我说:‘带她去看场电影,把你的手放在她的肩上,然后从某一刻开始慢慢摸向她的乳房。’”

夏洛特看着我们,说道:“有一种现象总让我惊讶——无论你面对的是多么有经验的特工,你迟早都会发现他身上的弱点,这些弱点通常只需要最简单的指导便可改善。这也适用于罗斯,所以我要引导他突破这层障碍。‘如果你控制不了你自己的手,那你就慢慢地、静静地从一数到十。在这期间,你就想着,如果你不能够面对这个挑战,你就会鄙视自己。然后数到十的时候,你的手就迅速往下摸。’罗斯想了想,然后回答说:‘这是《红与黑》里的主人公于连·索雷尔说的技巧吧。’我说:‘当然,是的,司汤达是一个专业的心理学家。’你知道,当他想到于连·索雷尔的时候,就说明开始生效了。每一个特工都有一把专属于自己的心灵之锁。罗斯取得了很大进步,到现在为止,他们在她的卧室地板上亲热打滚。但是没有性交,暂时还没有,罗斯还在努力当中。她被几个小时的亲热欢乐吞噬,我想这样的‘性爱’很适合来自‘沼泽’的人。完美的肉欲体验已经成为她的一种甜点了,我相信他俩发生关系是迟早的事。罗斯现在每天晚上都会去见她,而且已经向她坦承了自己的同性恋问题。但是她已经完全被俘获了,因为在她的意识里,他们两个都是处子。罗斯是个犹太人,很明显她想要扭转他的信仰。最终他们达成了共识,他放弃他的宗教信仰以及单身自由,她为了守住我们国家的最高机密。”

卡尔说:“我不知道你竟绕了这么一个圈子。”

“你要押上一注吗?”

“是的。赌注就是输的人在无忧宫请客吃饭两个月。”

“没问题,”夏洛特说,“我是要免费吃喝了。你自己也明白,《红与黑》里的道理大多数都证明很有用的了。和勒纳尔夫人一样,沃特森小姐被热情吞噬。我建议阿诺德暂时消失几天,而她很明显已经失去控制了,我相信用不了多久,他就会释放自己和她进行到下一步,毕竟她的感受是那么强烈。”

卡尔说:“我们就等着罗斯清醒的那一天,等他发现她和邮件一样普通。”

休·蒙塔古说:“我后悔这么说她了,阿诺德给我看了一张她夏天穿裙子的照片,简直光彩照人。我告诉你,在她允许自己失去罗斯之前,她会理解他的职业才是他俩之间最重要的东西,她也会理解,情报局是一个比国防部更好的归宿。就交给阿诺德就行了,他现在进入了高层,知道该如何谋篇布局,如果换作另外的男人,他可能花一周时间就可以引诱一个女人,但是却要花一年时间决定下一步做什么。”

卡尔说:“让我们预祝你成功,哪怕由我为这个酒埋单。”

夏洛特说:“是的,毕竟,知道拉斯科在做什么或许对我们很有价值。”

“嗯,我同意。”

休·蒙塔古说:“当然,古巴现在盯上我估计就是拉斯科搞的鬼。几年前,每个人,包括你,卡尔,都觉得加勒比计划行得通,可是我明白这里面有着无法控制的偶然因素。现在,经历了猪湾战争和猫鼬计划的失败后,这项行动算是遭到了搁置。我心里很着急,这些天赫鲁晓夫和毛泽东一定把古巴玩弄于股掌之中了。”

卡尔说:“这个我就不是很清楚了,赫鲁晓夫和毛泽东是君子,在我看来他俩并非想法一致呢。”

休·蒙塔古说:“不,我看他俩就是演员,满嘴虚情假意。我跟你们说下年表,你们听一下,好吗?五月,卡斯特罗访俄期间,北京宣布要和苏联举行会谈,主题是终止他们之间意识形态的分歧。然后就在上个月,苏联和中国代表在莫斯科举行了多次秘密会谈。七月二十一日,他们的调解计划宣布失败。苏联主张‘与美国和平共处’,而中国公然评论说这是向资本主义投降的行为。我们看到,整个西方国家的驻地记者以及外交官普遍认为这是国际共产主义运动的分裂,但是我认为他们是在演戏。”

“他们的目的呢?”

“分裂我们。我告诉你,他们不过是在自编自演,传出各种虚假信息迷惑众人,但它阻碍不了捷尔任斯基操纵资本主义垄断组织。”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参与这事的人有那么多,迟早会泄露消息。”卡尔说。

“没你想的那么多,而且有一点,他们根本不用担心公众舆论,也无须忧虑中层干部的斗志问题。让一个优秀共产党员这一刻轻视中国红军,下一秒又要给他们笑脸,那他肯定摸不着头脑了。所以,即使他们不能够完全保密,这个计划也会起一定的作用,毕竟世界是根据表象来看你,而不是实质。我们情报局已经有人知道了这套糊弄人的把戏,并打算说服领导相信这是苏中的假信息,但问题是我们能吗?这个还真说不准。因为就连赫尔姆斯都对这个问题持两种看法,而且据我们了解,那几个共产党员仍然在精心策划这场骗局,这将会引起边界冲突,双方彼此诽谤、中伤,届时共产主义世界就会产生影响不同的独立群体。当然,我们不惧挑战,我们会奉陪那些机智勇敢的共产主义守护者。”

我问:“那你打算如何利用古巴呢?”

“让它作为领头羊。卡斯特罗将会拉开和平的序幕,苏联也会紧跟其后,这时共产主义就会表现出某种程度的人性化。基督徒能不和改过自新的敌人成为朋友吗?我告诉你,他们最后就会进入我们的委员会、参与我们的经济运作,但是,我们永远不会信任所有的共产主义者,我们会选择亲美的那一方,甚至会控制亲美与非亲美两派的平衡。”

“因此,”夏洛特说,“我在想卡斯特罗一定不能掺和进来。毛泽东和赫鲁晓夫一天不达成共识,对苏联来说,古巴就永远只是一个荒唐的角色。现在,古巴可能是整盘棋里最有意思的一步棋了。”

我问:“卡斯特罗明白这是一场骗局吗?”

“我推测,”夏洛特说,“答案是否定的,因为他太年轻也太情绪化。只有当热情变成意志的时候这个人才最值得信赖。”

他的眼里迸射着光芒,眼神如同静止不动的水一样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