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2年10月30日

亲爱的基特里奇:

噢,过去的十天里我们经历了如此奇特的事,我依旧在处理与苏联人的各种危机,当然,我也等待着你补充点什么。我再次为你灵魂的力量所折服,在上一封你寄给我的信里——好像是在一年前——你说“不要和像迪克斯·巴特勒这样的人做任何疯狂的事”。

可我还是与巴特勒一起行动了,但我并不后悔,我打算给你写我们八次往返于沼泽、最后筋疲力尽的故事。我们两次驾驶橡皮艇进入古巴的领土,这就已经足够了,我们最后回到了母舰“公主号”上。我希望现在就写一下我们的船长,一个叫作欧亨尼奥·马丁内斯的了不起的家伙。

顺便说一下,我们的回程十分沮丧。我们当中的五个人不知所踪,欧亨尼奥本打算再花几天时间找到他们,否则决不返回。然而哈维却命令马丁内斯返航,哈维说这是紧急情况。

马丁内斯只得听从命令,尽管这违背了他的本意。这一行损失惨重,他很痛苦。哈瓦那几乎掌握了所有情报,也实施了还击,但是我们执行海上任务的队伍侥幸突围且损失稍小,所以我们喝了很多朗姆酒,以抵御返回迈阿密途中将会遭遇的风浪。途中,马丁内斯给我讲了一个悲伤的故事,而我想要把这个故事说给你听,这个故事让我明白了他为什么对待痛苦像对待自己的敌人一样。他不能返程救回那些无踪的领航员,愧疚感如恶鬼缠身一般,在他脑中挥之不去。

这个故事跟他的一个叫库贝拉的老朋友有关,全名叫罗兰多·库贝拉。马丁内斯介绍,库贝拉是50年代初期的一个学生领袖,是那时哈瓦那大学有志推翻巴蒂斯塔政府的几十个学生领袖之一。菲德尔·卡斯特罗从重重考验后脱颖而出,同时还出现一批与他一样的有志之士,库贝拉就是其中一个。古巴的罗兰多·库贝拉,听起来像个政治领袖,是不是?马丁内斯没有具体描述库贝拉的样子,而我也不敢打断他,因为欧亨尼奥的严肃似乎惹得他周围的一切也严肃起来。但是直觉告诉我,库贝拉拥有一副伟岸的身躯,不仅外表英俊,而且充满存在感(与卡斯特罗别无二样?)。总之,听马丁内斯的意思,库贝拉现在是卡斯特罗的一位密友。

现在我按时间先后阐述原委。1956年,马丁内斯和库贝拉同属一个学生组织,这个组织信仰的是通过谋划来刺杀政府官员。在巴蒂斯塔政府里,有许许多多残忍的官员,但是马丁内斯和库贝拉袭击的不是那些最残忍的官员,因为令人反感的官员会激起人们对现有政权的极大敌视,该干掉的是巴蒂斯塔政府中合格的官员——听起来有些复杂吧!因此,他们锁定了军情处的首脑,一个名叫布兰科·里科的绅士,他不仅反对酷刑,还善待俘虏。之后通过组织投票库贝拉被选为执行此次任务的人。我真不能理解这个组织的政治理念,或许是扎根于中产阶级的无政府工团主义吧,比如说,库贝拉正在学习医学——唉,这些古巴人!在1956年10月的一个晚上(卡斯特罗在马埃斯特腊山时),库贝拉准备在哈瓦那一个叫作蒙马特(向图卢兹·罗特列克致敬!)的夜总会与布兰科·里科碰面,然后一枪爆掉他的头。“里科死了,”马丁内斯说,“但是死之前他一直盯着库贝拉的眼睛微笑。库贝拉跟我讲过无数次这个微笑,那是一种宽容,它似乎在向库贝拉说:‘我的朋友,你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我可以原谅你,但我的灵魂做不到。’

“当然,库贝拉没有逗留。他跑出去上了一辆等候在那儿的汽车,来到一个隐蔽的地方躲起来,一星期后我们就把他偷渡到迈阿密了。又过了一周,我也来到迈阿密,因为哈瓦那不再是一个适合我们待的地方了。布兰科·里科死后,巴蒂斯塔的警察系统便变得杀人如麻了。

“我们组织中有个人在迈阿密有点资产,他叫阿勒曼,拥有迈阿密体育馆和一家廉价汽车旅馆,我们就住在那个汽车旅馆,一个叫作‘皇家棕榈’的地方。”

基特里奇,这时我打断了马丁内斯。“那个‘皇家棕榈’,”我说,“就是我第一次来迈阿密时住的地方。”

“罗伯特·查尔斯,这可能就是我给你说这个故事的原因了。”他喝了一大口朗姆酒,口中还说着“干杯”。

我们喝着酒,他讲着故事。我不会再深究他话语背后的含义了,因为即使我只是领会一下他的语气,也会错过部分故事。当然,这也刚好给了他提高英语表达能力的机会。现在我来总结一下他说的内容,这几乎是他的原话,我如实复述给你听。当时“皇家棕榈”收留了大量的革命者,并且全都是免费入住,而库贝拉和马丁内斯则是同住一个房间的室友。人们视库贝拉为英雄,但是布兰科·里科却一直萦绕在他的梦中。“布兰科·里科就那样一直笑着,”库贝拉告诉马丁内斯,“这个微笑如同癌细胞一样无可遏制地吞噬着我的身心。”

不过,库贝拉最终还是恢复了,里科也不再霸占他的梦。于是他决定回古巴为在埃斯坎布雷山的卡斯特罗战斗。这是与马埃斯特腊山不同的一个战斗前线,卡斯特罗很高兴有库贝拉这样的人为他效力,所以他授予了库贝拉司令头衔,这在菲德尔的军队中已属最高头衔。库贝拉带领部下提前进军哈瓦那,三天之后卡斯特罗才胜利完成穿越古巴全境的大计,毫无疑问由库贝拉负责指挥占领总统府的军队。

之后的几个月,他总是开着一辆华丽的旅行车围着哈瓦那转悠。一天晚上,他喝多了酒,“不知是因为疯子般的快乐还是高傲,他撞车了,撞死了一个年轻的姑娘”。姑娘的死让他再次陷入布兰科·里科灵魂的纠缠。不久,库贝拉找了一个精神科医生,那个医生是为另一个革命组织服务的,所以他告诉库贝拉摆脱布兰科·里科的唯一方法就是刺杀菲德尔·卡斯特罗。“在古巴,连精神科医生都变成了枪手。”马丁内斯说。

基特里奇,我本不想打断这个故事的,但我们是在公主号的驾驶台上听这个故事,这个驾驶台的设备震得船上的每一处都嘎吱嘎吱响。马丁内斯已经在墨西哥海流中耗了一天,希望能够收到哈维撤回命令的通知,这样我们就可以继续搜寻与我们失去联系的伙伴,但是最终什么也没等来。那时夜幕已经降临,我们降速掉头朝着美利坚的方向驶去,于是晚上就有了这个“听觉盛宴”。当时的场景很容易就让人联想到鬼魂,所以在听故事的时候,我脑海里冒出了基普著名的“幽灵”奥古斯都·法尔和他在加勒比海上从事海盗营生的情景,我有一种他离我很近的错觉,因为那时我已经两天没有睡觉了。

库贝拉告诉马丁内斯:“你知道吗?总有一天我会干掉菲德尔·卡斯特罗的。”说到这里,马丁内斯突然终止了他的故事。

我永远理解不了古巴人,虽然库贝拉现在在外交部身兼要职,但是很明显不会与他的老朋友马丁内斯有任何关联。欧亨尼奥说:“我相信终有一天他会了结菲德尔。”

我们回到迈阿密,发现哈维在这里的时间不多了,大概就一周吧。苏联的舰艇一步步靠近封锁线,哈维全然不顾肯尼迪下达的取消一切突袭的命令,派遣60个人去古巴执行不同的任务。

哈维是一个老派人物,他不仅不畏惧挑战,甚至还主动出击。我几乎全部告诉你了,他对肯尼迪的憎恶在过去六个月里放大了无数倍,他甚至把他们看作是所有邪恶的根源。我多么希望这只是他一个人的失误啊,但是,事实上,现在整个JM/WAVE都弥漫着对古巴导弹危机处理方案的愤怒。我们的古巴人很失望,我们自己的队员也有同感,很多人议论说我们对卡斯特罗和赫鲁晓夫太宽容了。你可能也有所耳闻,人们茶余饭后的闲谈总会涉及刺杀卡斯特罗,迈阿密的古巴人每天都提到这个想法。这件事甚至成了全民笑话:“歼灭行动什么时候开始?”“对谁?菲德尔吗?”“不,对杰克。”

拥有这种情绪的人只占JM/WAVE的少数,我们和情报局大部分人一样,让我们的高级人才和他们的妻子、孩子以及草坪上的三轮车待在一起享受天伦之乐,但是,基特里奇,这种情绪令人十分厌恶。上周,许多人都说他们已经做好了战斗的准备(尤其是现在他们已经知道自己不用去战斗),但是我知道真正战斗时内心深处的强烈感受。在上次小小的战斗中(我们必须躲过机关枪的火力),感觉非常爽快。然而现在,很多个清晨醒来我都备感气愤,想要反击。如果这小小的战斗就让我狂躁不安,那么我确定其他人也会如此。

不论如何,哈维不仅违背了肯尼迪的命令,而且还有人因此被捕了。肯尼迪直接质问哈维,野蛮比尔就递交了这样一份备忘录:我已遵守你的命令,但有三个旅仍无法及时召回。

这成了执行委员会下一场会议激烈争论的主题。会议结束后哈维自己写了一份备忘录,还拿给一些人看,其中包括我。他似乎过于激动了,所以才那么迫切地想要看到我的反应。这份备忘录极其松散,可以看出作者内心十分混乱,但是,想到哈维的表现本就不好,我于是对他说,我很尊重这份他与肯尼迪交流的记录。

肯尼迪:你是在处理性命攸关的事,可是你足够谨慎了吗?这比铸造玻璃杯还要讲究精细啊。现在一点风吹草动都有可能引发核毁灭,你怎么能在这个节骨眼上私自派遣60个人进入古巴呢?

哈维:这次行动是为配合这次军事行动的要求,为了在入侵出现意外时能有一个基本保障。

肯尼迪:你是说国防部让你这么做的吗?

哈维:我确信,这是在落实相互扶持的合作精神。

肯尼迪:放屁。

此刻,肯尼迪调查房间里的每一位军事人员,麦克纳马拉、马克斯韦尔·泰勒、雷姆尼泽将军、柯蒂斯·勒梅,询问他们是否知道此事,所有人都回答:不知道。

肯尼迪:哈维先生,我们需要一个更好的解释。我给你两分钟。

哈维:我表示尊重房间里的同僚,而且保证绝不反驳这些人所反映的情况,军事决策的制定本就难免因紧急情况而违反命令,而且实际行动中也有违背最初决定的可能。

肯尼迪:为什么你不说英语?

哈维:你命令立即全面停止对古巴的行动,我明确地区分了行动与特工。我没有继续任何行动,但是我不希望美国在未来真枪实弹的战争中没有自己想要的特工,所以我决定最后一次派出特工打入古巴内部。

此刻,哈维自己的备忘录上写着:

此番言论过后,司法部长整理完文件离开了房间,其他人也跟着出去了。约翰·麦科恩也在场,他并没有像往常一样把我拉到旁边对我的话批评一番,而是直接离开了。之后,我的高层朋友和亲密的合作者向我转达了这样的消息,麦科恩局长对中情局副局长雷·克莱因说(原话):“哈维今天毁了他自己,他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

最后,理查德·赫尔姆斯和休·蒙塔古出面调解才避免了这个问题的激化。在这里我想说,麦科恩局长作为古巴安装中程导弹事宜的主要负责人,他如今被人尊敬是因为我用尽全力向他阐明共产党在我们附近海域布置核武器。

1962年10月26日,在参谋长联席会议作战室召开国家安全委员会执行委员会会议后两小时,我头脑清晰地记录下会议内容。WKH

今天早上,哈维把他的办公室当作殡仪馆出租出去,真是可惜。毫无疑问,我太包容了,我不是一个合格的情报员。我恳求你,纠正我的错误。

忠诚的赫里克

在重读这封信件的时候,我决定收回我对罗兰多·库贝拉的评论。如果有任何攻击卡斯特罗的行动的话,库贝拉就会有特别的作用,所以那天晚上我简单总结了他的个人履历,其中包括库贝拉现如今在古巴政府所任高职。我把这份总结传给了阿尔洛,也给了在东京的卡尔,并把对方收到相同报告的消息告知了两位。

阿尔洛先给了我回复:

洞察力不错,我们需要库贝拉这样的伙伴。你可能有兴趣听一听,胡佛现在就在卡尔的游泳池中使劲儿灌水呢。下面我告诉你约翰·埃德加与罗伯特·K.的谈话内容,时间是10月29日,约翰·埃德加甚至没有等到导弹部署就行动了。看完之后请马上销毁。

一个联邦调查局的地下告密者很自信地对我说他可以负责刺杀卡斯特罗行动,虽然我与司法部长一致认为中情局和黑手党的谋划愚蠢至极,但是我现在想要而且已经准备好把这个机会给他。当然,告密者的提议并不在我们的非法管辖权范围内,也不会给自己留下后患,这个时候我们不再深究这个问题。然而,我们和这个告密者的关系严格保密。如果事情需要,我们会随时与这个告密者联系。

——埃德加·胡佛

因此,对于你的发现没有什么想说的。从现在起,他的代号是安/拉稀·歌利亚。

备注:对哈维的遭遇备感惋惜,是我无法弥补的损失。

重复:毁掉联络痕迹。OTI

OTI指的是“马上”,但我没有按照指示做,而是把信件放在了我在迈阿密的保险箱里。

第二天,卡尔从东京寄来了一封简信:

这次我与休步调一致,我们会联系安/拉稀(该死的累赘,但是不久我们就有了附属代理人,叫作安·布拉德。我们只是竭尽全力而已)。

你可能会很感兴趣,麦科恩告诉我他已经准备好替换野蛮比尔了,但是我就会接手一个精简谨慎的特遣部队W。相信我,我会重新命名这支部队。如果比尔·哈维没有遭遇变故,我会为再次回到战壕而高兴。多么令人心痛的过失啊,真是个可怜的上进家伙。

你的哈利法克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