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两周我才发现她为什么回来之后一直心烦意乱,我们已经是情侣了,但摩德纳并没有告诉我太多她自己的事,反而在我们的两次短暂见面时趁着酒劲儿闲聊了不少其他的话题,比如各自的童年,或是著名歌手、乐队、电影之类的,噢,还聊了一两本书——她倒确实认为《了不起的盖茨比》并非一本世人皆褒的名著(“作者完全不了解地痞流氓”,这是她的原话);而《乱世佳人》则是名副其实的经典之作。“尽管我是看过翻拍的电影才确认了这一点。”她说。

我几乎不关心这些,但如果我和她结为连理,那她的品味就得成为第一参照了,不过我也的确从未问过自己对《了不起的盖茨比》的看法如何。一个人是不应该对这种事情产生好奇感的,至少从耶鲁走出来的人不会考虑这些,这就跟问自己是否被阿西西的圣弗朗西斯教堂感动过一样。

终于,我们在对《麦田的守望者》的看法上达成了一致意见——“天堂般的作品,”摩德纳说,“尽管它算不上经典之作。”聊到这里,有关书籍的交流也该是足够了,我们也吃好喝好了——佛罗里达州南部的每一家不错的饭馆她都了如指掌。只要我一休假,我们就会“一不小心”就见面约会,我们去滑水潜水(暂时抛开她长长的指甲不管),然后在基维斯特的酒吧度过整个礼拜六的晚上。很惊讶我居然都没有招来麻烦,因为做她的护花使者其实并不是个好差事,无论何时只要有人觊觎她,我都得保持高度的警觉状态,而且我对自己的拳脚功夫并不太自信,当年在农场学的那几招现在看来已经远远不够了。我一直在暗自估摸每一位潜在对手的实力,后来我才意识到只要你的女人没有挑起纷争,你就不会招来麻烦。摩德纳似乎早就懂得了这个道理,我并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但这可能与她做空姐的经历有关,她一年里可以遇到成千上万的男人,所以她对陌生的男人态度总是很好,但并不随和,而且会很明确地表示我是她今晚的伴侣,她是要同我一起的。所以,我得救了,这也算是一件成功的事吧。我甚至可能看起来有那么一点令人敬畏的神色,我已经做好了舍命的准备,在任何场合我打死都不会说“你可以带走她,你可以带走她”这样的话,而且我知道我会永远好奇迪克斯·巴特勒是不是没有对我说实话。

我们还开车去过坦帕市,去参观了沼泽地里的火烈鸟。我们共处的整个白天可以说是为我们的一夜春宵做足了准备,白天的欢乐时光有一半都是在车中度过的。她很喜欢敞篷车,于是很快我便租了一辆。我有一笔资金不到四十岁不能取出来使用,它由一九二二年班格尔市发行的债券组成,这是从我祖父手里传给我的,但我可以利用这笔钱的利息——虽然根据家族契约我不应该这么做,而且我也不明白为什么我家族的人也跟我一样花这笔不该花的钱。不管怎么说,我也是哈伯德家族中善良的一员,我一直以来都积攒着这笔利息。可是现在,面对摩德纳·墨菲,我不由得自私了起来。我开始感到痛苦,我的慷慨与我的自私之间的矛盾一直纠缠着我,哈利·哈伯德积攒已久的利息开始被挥霍在高级餐厅和这辆白色敞篷车上,都是“汤姆·菲尔德”惹的祸!

汤姆和摩德纳是多么热爱驾车啊,此时正值多雨的季节,天气炎热,这使我不由得爱上佛罗里达州南部的天空了。在一个美丽的清晨仰望天空,它是那样的轻盈自由又蔚蓝空旷,笼罩着整片沼泽地,带着美国西部苍穹的魅力;但如果佛罗里达州的地形能平坦一些的话——平坦如海平面,那这天空就会被赋予崎岖如山的神采。阳光倾泻在陡峭的悬崖上,一如暴雨忽至。云朵不断变换着形状,因此你不得不停下步伐来好好观赏一番,从而无法及时到达山顶,一些积雨云伴随着热带阵风飘进人们的视野。其他翻卷的云朵如同一个个精致的钩子,随时准备着雕琢出锦缎般的天空。阴沉的天空昭示着大气层的愤怒,浓密的暴雨云层层交叠,几乎要淹没整个地平线;如果碰上疾驰的车群,小飞虫便会被撞死在挡风玻璃上,即使经过了大雨的冲刷,玻璃上仍然残留着死亡的痕迹。

佛罗里达州南部居然会下这么大的雨!一瞬间我有点怀疑车的限速,我的高速之行更像是冲出地平线发射的一支白色的长箭。此时,乌云就变得如同遮着脸的陌生人。过了十分钟,大雨倾盆而至。这发怒的天宇鞭笞着汽车的金属壳,就像父母在惩罚孩子一般。当雨停下后,她的头已经倚在了我的臂弯里,我则悠然地继续开着车穿过佛罗里达州南部。

我们从不谈论在洛杉矶发生过什么,她也没有再刻意地提及所谓的杰克或者山姆,他们似乎都消失了,而且鉴于她受到的伤害,我也不打算再问这些问题了。痛苦和沉默是她灵魂上的伴侣。我过去总是为基特里奇感到悲哀,而现在我能够载着摩德纳一个小时都没有交谈。我一直都保持着一个情人该有的乐观态度:这样的沉默反而能更加拉近我们的距离呢。直到在和她亲热时发现她心不在焉,我才意识到我们之间横亘着的“候补选手”给我们的亲密带来了多大的阻力。有时候亲热到一半时,我就能感觉到她的思绪早已离我远去,而且我能感觉到我和她的故事在性爱的高潮结束时就谢幕了。

这时候,我收到了父亲给我寄来的一封信,是用“情报之眼”的袋子装着的。这就是他的风格,会用各种不同的方式来和我交流——预约好时间的公用电话、编码器对译的编码、特殊的分流器代码、安全电话、专用的情报电话,以及其他许许多多高科技的通话方式难以一一列举,大多都是我父亲从原战略情报局学来的。他写完一封信就把它封在信封里,用四分之三英寸的胶带(有钢铁的一半那么坚韧)把整个信封捆起来,然后放进日常用的袋子里,袋子去哪儿,这封信就跟着去哪儿。然而就这么一个看似简单的袋子可能需要两个专家花上半个礼拜用蒸汽解开这个简单的袋子,然后再还原这个信封;还有其他更多原始的方法来拦截。这封信比较惹人注意,因此很容易被窃取。但是在我父亲的一生中,他不止一次地吹嘘过自己从来没有弄丢过这种方式传递的任何一封信——噢,不,他纠正了自己——曾经有那么一次,那是载有袋子的飞机失事了。因此,如果不经过他的直接操控就派发出他的信息,他就会受到谴责。

我拆开信封读起了这封信:

亲爱的儿子:

这周日我就要去迈阿密,这封简略的信要表达的意思就是我想和你一起度过这个周日。我不想见面时说些不合时宜破坏气氛的话,所以现在让我提前公布一个坏消息吧:我和我的妻子玛丽·博兰·贝尔德,在度过结婚二十五周年纪念日之后不到一年的时间里已分居六个月了,现在正式进入了离婚的程序。我恐怕两个双胞胎会站在她那一边,我向罗克和托比保证,在这种情况下,我和他们的母亲会尽量和平分手,但他们看起来还是很难过。毕竟,她是他们的母亲啊。

等我到了迈阿密,我们不必详谈这件事情,我只是想告知你一下。让我们摆脱束缚,再次更好地了解彼此吧。

爱你的卡尔

我一直期待着和摩德纳共度一天,但是现在情况有变——我父亲要来,我本想把她介绍给我父亲的,但我担心他会勾引摩德纳。不过我又很开心他愿意多给我一些私人的时间——在我们之前的相处模式中,这一次显得格外特别,他竟然愿意跟我独处好几个小时。

所以最终还是摩德纳帮我解决了这个难题——她决定周日那天去工作,这样我就能单独去机场接我父亲了。他那棕褐色的皮肤使他看起来十分憔悴,我们刚见面的头一个小时里他也很少开口说话。当时才上午十点钟,我父亲竟然就想直接去沙滩了。“我需要跑跑步,”他说,“来驱散一下在办公室积累的疼痛疲劳。”我闷闷不乐地点了点头。“那我们就做些你想做的事吧。”我说,我心里很清楚他肯定是想和我比赛,他总是这么做。自从我长到十四岁,每次我们相聚他都会提议赛跑,而且每一次都是我输;有时候我还想,父亲这一生中最伟大的成就早就在他进入战略情报局或者中央情报局之前已经实现了:一九二九年美联社授予我父亲全美明星队左前卫亚军的荣誉称号,但他总是懊悔自己没有拿到第一名,这就是我的父亲。

我和枫丹白露的保安成为了朋友,所以这次我就把卡尔带去了那里,然后我们去了一间空置的海滨小屋里换衣服——我真是有先见之明,自己额外备了一套运动短裤。接着我们就动身前往沙滩了。

我打心眼里赞美摩德纳,她身上表现出一种很动人的矛盾:她既要不惜一切代价保护好她那银色的长长指甲,同时她又是一个不折不扣的体育竞技女子。其实只要我们有时间,我就可以教她航海,帮助她提升网球水平,她肯定会学得很快。同时她也能传授给我她精通的高台跳水和快速游泳,我还可以应她之邀一起去沙滩跑步。现在尽管我缺乏睡眠,食道也在因为我大量的饮酒而不停地消化运作,我还是基本上做好了与我五十三岁老父亲竞赛的准备;看着他又长了一英寸的腰围,我是既欣慰又悲伤。

“我们不需要全力以赴拼命快跑,只要慢跑一小会儿就行了。”父亲建议道。

于是我们就动身朝迈阿密沙滩的北边前行了,那里视野开阔,但已经是人潮拥挤而且特别炎热了。在我们的左边,即沙滩的另一边,是一栋栋大型宾馆,墙体洁白,光彩耀眼。在这样的高温下,天空都似乎开始眩晕了,我整个身心也生出对这种非人性行为的强烈排斥。但我们还在并肩慢跑着,差不多跑到一英里的时候,他的呼吸开始变得沉重,他的汗水顺着胸毛淌下来;我就在他的身边,心里暗想着,这一次虽然没有摩德纳的“观战”,最终我一定能战胜他。

跑完一点五英里后我们就掉了个头,两个人当时都气喘吁吁了,只好大步往回走,这时我们都保持沉默不再交谈了。他再也不问我海鲢鱼和旗鱼在垂钓巡航中是怎么上钩的,他也不提八年前的那次钓鱼度假中,第一天他就顺利捕获重达七百八十磅的金枪鱼……现在他表现得异常沉默,我也一样。此时的沙滩也变得像我登过的最高的山坡,头顶的天空也开始变得摇摇晃晃。我知道无论如何我们都会一直跑下去,除非其中一个人跑不动了倒下去,或者是双双回到枫丹白露,这场长跑才算结束;因为我是不会放弃的,他也不会,所以我们就一直跑啊跑,跑过了无尽的沙滩,而且我们一直是齐头并进地慢跑着。就这样,我们距离枫丹白露还剩下几百米远,中间曲曲折折地隔着三家酒店,我们跑过了一家,两家,只剩最后一家酒店的时候我们开始冲刺了,这时候全世界似乎都黑暗下去了……终于,我领先了他十五英尺到达终点。

我们在沙滩上漫步休息了十五分钟,之后就开始准备游泳了,直到我们出了泳池,我还能感觉到我们之间无声的竞争。过了很久,我父亲终于开始跟我争论了,尽管这场争论光明正大而且也不太严肃,但他实在是我不愿与之争论的那一个人。他那么笨拙,又那么异类,虽然他比他的同龄人反应灵敏,但与年轻人相比就没有优势了,而他依然不会退缩。我在农场的时候就已经学会如何迅速地躲避他的拳头,虽然他的拳头的确可以将人打得满地找牙;如果我一不小心也给他狠狠一拳的话,他就会转换右手跟我打。然而他的反应太慢了,完全一副老式拳击手的姿态。我只好报以稍微温柔的还击,结果却出乎我的意料,他举起双手拥抱起我。“孩子,你已经真正学会如何拳击了,我爱你。”他夸赞道,尽管棕褐色的肤色衬出了他的憔悴,但至少他一半的身心都是感到无比欣慰的,我能看出这一点。

我们最后的一场竞赛是扳手腕,这也就是走走形式而已,因为不管是在我的家族还是朋友圈子里甚至是情报局里,都没有人能扳得过他,他总能用他的右手轻轻松松将我打败。我过去总是好奇,如果他和迪克斯·巴特勒比一场,结局会是什么。

这次,不管是用右手还是左手,他都赢了我。我们用右手比了一个回合,他赢我易如反掌;轮到用左手比赛时就没有那么轻松容易了,到了第三回合,我用我的左手赢了个平局,我们俩对此都很满意。

“真为你骄傲!”父亲说。

接下来,冒着濒临中暑和中风的危险,我们又随意地游了一会儿泳。游完我们就穿戴整齐,回到了机构配给我的专车中——我可不敢给他看到那辆用班格尔债券的利息购买的白色敞篷车的——然后我们去了基维斯特,一路驾车赶路直到我们都饥肠辘辘。最终,我们停在了一家渔产市场旁,甲板上能够同时欣赏到大西洋和海湾地区的景象,我们下了车,吃了石蟹喝了啤酒。我能感觉到,到目前为止和父亲共处的这四个小时就是他对他这个长子也是第三爱子的素质考核。我们互相微笑着看着对方,拍了拍彼此的肩膀,大口畅饮着啤酒,抓着双股叉给蟹肉抹上蛋黄酱。天哪,我们是多么和谐友爱啊!“情报局为你做的已经可以与我为你付出的相提并论了。”他说。

“不,”我说,“我的父亲卡尔·哈伯德可不是个傻瓜。”然后我们二人同时想起了那天滑雪我摔坏了腿的经历。我们都满脸堆笑,就像两个探险者一起横穿过大陆,最后终于看到了无边无际的大海。

“里克,我这里需要一名助手,”他说,“我希望你能够胜任。之前我只是希望你是,而现在我坚信你是。”

“我也相信我能做好。”我说。我想起了摩德纳,我从来没有觉得如此深爱她,我对她的了解超过了任何在情报局里的同事。噢,不,不仅是了解,更多的是对她的爱慕,她给了我某种我从未感受过的力量。“给我一份有挑战性的工作吧,”我说,“我会和你同舟共济的。”

“我将要交给你的这份工作已经足够艰巨了,”他答道,“首先,它是完全机密的,就让我们先从保密开始吧。我对你的一切都挺满意的,但除了一点。”

“哪一点?你说吧。”

“你和休·蒙塔古的友情。”

我掩饰不了内心的惊讶,但我只是说:“我不知道这些天我们还有没有那么友好了。”

“那为什么你与他在哈维酒店共进午餐呢?”

“我需要他的帮助。”我向他解释道。此时,父亲的目光正死死地注视着我,就好像我们还在拳击赛场上。我不知道他对我这样的解释是否满意,本来挺好的一天到了这一步就变成这个样子了,我实在感到有些悲哀。而更加悲哀的是华盛顿那边传来的关于情报人员的八卦消息:我很了解父亲,他想得到的不过是我肯定他的誓言。“无论你说什么,”我告诉他,“我都不会告诉他,也不会以任何形式对休·蒙塔古暗示的。”

他伸出手,紧紧地跟我握了一下,力气大到简直能捏碎我的骨头。“好的,”他说,“那我就简单跟你说明一下休·蒙塔古目前的情况吧。他是个很棒的家伙,但现在,他简直要把我愁死了。虽然我没有证据证明,但是我知道艾伦·杜勒斯跟我有一样的感觉。当然,比瑟尔也铁定不能忍受休·蒙塔古的,因为他俩是死对头。问题就在于休·蒙塔古知道得太多了。天啊,机构里简直处处都有他的影子。这都怪艾伦·杜勒斯,从一开始,艾伦就想让我们这几个人中有一个被赋予自由的权利并时刻监视所有人的一举一动以及所有情况的进展,然后再直接汇报给艾伦·杜勒斯,这样艾伦就能对我们的官僚行动了如指掌并及时干涉阻止了。这才导致了如今的棘手境况——休·蒙塔古有自己的渠道获得所有信息,从而使他能够掌控大局。他的管辖领域就像一张令人头痛的蜘蛛网,国中有国啊,而且他还是古巴运动的忠实反对者。”

“好吧,我是支持古巴运动的。”

“你最好是这样。”

我的内心在挣扎,不知道是否应该告诉父亲我也正在为休·蒙塔古做事,最终我决定还是闭口不提。一个警示在心中响起,警示我得同时为休·蒙塔古和卡尔工作——在他们各自的“领地”里,这是我生命中第一次有机会为自己做一回主。我因为这样难得的机会而心生恐惧,但同时我也迷恋这个机会带给我的快感——这一点我愿意承认——毕竟这很可能就是我接受任务的难度的极限了。不,我才不会还没一展宏图就吓晕在起跑线上呢。

“实际上,”卡尔说,“我很不喜欢休·蒙塔古的态度,所以每当艾伦·杜勒斯让我执行一项顶级特殊的任务时,我都跟他摆明我的条件:不允许休·蒙塔古干涉。艾伦·杜勒斯也会同意的。”

我点了点头。

“整个通信流是从艾伦·杜勒斯到我和比瑟尔,现在轮到你了。我在纽约和华盛顿确实有个案件负责人,但是现在我在迈阿密也需要人手了。我要把你加入到我的队伍里,你意下如何?”

“我没意见。”

他斜视着航道里扬帆向前的渔船。“里克,我必须承认我对这次行动十分重视。从我十四岁还未成年开始,我就知道我的第一场大学生足球赛将要在圣马修学院举行,而且我还要成为最年轻的足球校队运动员。所以,是的,如果我在半夜惊醒,就我们两个的话,我就会告诉你,是的,我紧张得喘不过气来,我要大口大口地呼吸。因为此次古巴运动的核心就是——我能一句话给你总结——艾伦·杜勒斯现在已经决定要除掉菲德尔·卡斯特罗了。”

他忘了我给他打的那通机密电话了吗?“这则传闻在这里已经耳熟能详啦。”我说。

“噢,对了,”卡尔说,“你现在是和古巴人打交道了。任何事只要有点可能性,无论是多可怕多过火或者是多轰动,都是古巴人每天八卦的谈资。但没有哪个古巴人深信他能打倒卡斯特罗。然而,我们能做到。”

“那巴尔巴罗呢?”

“现在先别管他,他是极力想要接近我。所以,别跟他扯上关系,就当他是个两面派,况且他很可能就是。”

“好的,”我稍稍停顿了一会儿,“有时间期限吗?”

“卡斯特罗将在十一月初之前被除掉。”

“在选举之前?”

他看着我回答。“是的。”

“我能问一下这行动有多重要吗?”

他摇了摇头说道:“孩子,要真正搞明白我们这个机构是任重道远的,你永远也不会懂这个机构里的‘齿轮’是如何一一吻合的。但有一个观念你必须树立起来,那就是我们或多或少都会散布一点谣言,切忌耳听为实,仅仅有某些谣言才可以逃过调查。真正的安全取决于一个关键因素,一个简明的关键因素,那就是千万不要去查找谣言出自哪里,除非有人告诉了你他是谁。你不会想知道这个人是谁的,因为你一旦将这个谣言追踪下去,你就会发现我们连自己都无法相信了。所以我不想听到比如‘这是来源于艾森豪威尔总统或是理查德·米尔豪斯·尼克松或是艾伦·杜勒斯自己’的言论,我有足够的证据证明艾伦·杜勒斯不可能是始作俑者,也能保证不是比瑟尔,因为相对于散播无聊的谣言他会更乐于去做别的有意义的事。没错,如果他们谈到了十一月,那就一定是尼克松了,毕竟他是古巴的执行官员,而且如果卡斯特罗下台的话那就一定是他赢得大选,到那时候古巴人都要打成一团了。我们仍然还是不要过问,因为这一切可能是艾森豪威尔所为。帕特里斯·卢蒙巴上个月来华盛顿的时候,国务院对待他就像对待非洲总统一样。他们说服艾克让卢蒙巴入住布莱尔大厦,希望以此来暗示他自己正活在白宫的庇护下,但是卢蒙巴先生极具改革精神,他丝毫没有感知到这样的暗示。他和他的手下时常抽大麻,连国务院的烟灰缸里都有他们丢的烟蒂。卢蒙巴还是个拥有非凡勇气的家伙,他问过政府能否给他提供一位白人妓女,最好是金发的,而且他还想要一些这样的女人陪同他一起待在布莱尔大厦。据报道,艾森豪威尔曾说过:‘卡斯特罗和卢蒙巴必须得远离加尔各答的黑洞。难道就没有人有什么办法对付他们了吗?’”

我父亲耸了耸肩。“我们的卡斯特罗运动可能已经开始了,尼克松没有留下任何线索,但我从艾伦·杜勒斯那里得到的所有信息便是去和比瑟尔谈判,而我从比瑟尔那里得到的有价值的信息促成我做出一个决定,那就是和那些在哈瓦那失去了地下赌场的人员合作,在古巴有大量投资的‘罗宾汉们’可能就是合作的不错人选,我们圈外的人不会怀疑这些人是这次行动的触发者,而这些人也的确能从这次行动中获得他们想要的东西。比瑟尔说:‘好吧,那就填下这个表格吧。’‘难道你不能给我们提供点线索帮助我们展开工作吗?’我问。‘还是你自己来吧,’比瑟尔说,‘你认识那么多人。’我确实认识很多人,但是有我需要的这一类吗?里克,我有过一段特别滑稽的日子——我一直都待在远东地区,我能给你找到香港的手工技师,一次性把你的脚指甲拉长一毫米,但悲哀的是在美国我根本没有社会底层的交际,我根本不知道从何处下手,当我真的需要深入底层的时候我是不了解真正的美国人的。我甚至想过——如果你敢透露给别人的话我就剥夺你的继承权——叫来我的老朋友莉莉安·海尔曼,她几年前和弗兰克·科斯特罗有过一段感情,她至今还为之自豪不已。我觉得可以通过她认识一些帮派的‘大老虎’。看来我还算幸运,开局还算顺利——科斯特罗已经离开这个圈子很久了,之后,我就被比瑟尔叫走并告知了他这一消息。他告诉我,我即将要和鲍比·马休共事了。噢,这是另一件事了。我希望你能在迈阿密和马休见个面。他以前在联邦调查局工作过,现在是霍华德·休斯的手下。我曾经跟他共事过,几年前在远东的时候,我和鲍比·马休合作过,他是个很出色的队友。”我父亲盯着他的手掌沉思了片刻。“关于鲍比·马休差不多就是这些了。我已经掌握了各个等级的职责,我就像个旁观者一样等着马休向我汇报,这可不是我喜欢的状况。至于这些事都该从哪里下手,呃,霍华德·休斯和尼克松早已有了答案。但是我无法假装我很高兴,唉,我们快埋单回去吧。”

在我们去迈阿密的路上,他又细细地解释了一番。“很快就会组织开会,”他说,“我不一定会参加。马休有他的底层朋友们,但我肯定得保持我的高层形象。”

“那我的角色是什么?”我问。

“哈利,我还无法预知这份工作是会占用你一个小时、一个礼拜还是完全榨干你,我感觉目前我还没能很好地控制它。”

“我还从来没有见你有过这样的难言之隐。”我说,对我来说这可是一个很大胆的评价啊,但他还是沉浸在忧伤之中。

“和玛丽离婚实在是有点痛苦。”我父亲说。

然后我们都沉默了片刻。

“都是我的错,”卡尔说,“她都已经学会了如何容忍我的不忠,直到有天午后,我以为她会逛街逛到晚上,于是我就把别的女人带到了我们东京的房间里,结果被她捉奸在床,这次她是无法再原谅我了。”

“天哪,”我说,“为什么你要那样做?”

他叹了口气道:“我觉得没有冒险的性爱就是场令人不适的亲密交易。而且,哈伯德家族的每一个人都或多或少有些疯狂。你知道我最引以为荣的是什么吗?十四年前,也就是一九四六年,那年的新年前夕,那是结束战乱后的第一个新年,就在我即将走入四十不惑之际,我和一位新年派对上结识的姑娘发生了一夜情。”他停顿了一会儿,似乎是在等我问他,“是吗?特别之处在哪呢?”

“我们发生关系时是凌晨四点钟,地点是在林荫大道,有大概两千多扇窗户都开着,里面的人观摩了全过程,我从来没有觉得自己如此强大过。一会儿一辆警车开了过来停在我们旁边,那位爱尔兰警察从窗户里伸出头来说:‘你们知道你们是在干什么吗?’然后我答道:‘做爱啊,警官。直到奶牛都回家了我们才会结束哪。噢,对了,祝您新年快乐!’”

“然后他做什么了?”

“他只是很厌恶地看了我们一眼——纽约警察都这副德行!——然后就离开了。”父亲大笑了起来,这段记忆看来是他一辈子都不会遗忘的。当他说完,我们还在前往基维斯特的路上。我感觉他还在思忖他破裂的婚姻,然而,当他一张口,我才知道并非这么回事。

“孩子,你知道的,”他说,“我觉得我有能力满足他们对这份工作的期望。以前在战略情报局,上级要求我除掉一个背叛我们的党羽。用枪的话声音太大了,于是我只好赤手空拳灭了他。我可从来没有告诉过任何人这件事情,”他盯着我,“今天是我第一次说出来,也许我失去了我的妻子,但我赢回了我的儿子。”

“可能是吧。”我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

“我从来没有告诉过任何人,因为在我不认为你有能力杀死另一个人之前,我是不会说的。那件事之后过了很久我都不确定我到底会被说成一个好人还是坏人。但是,最终,我也想明白了——我就是一个恶人,这没什么紧要的。所以,我迟疑不是因为我们要去完成这个任务,而是我还没有足够的信心能够控制整个局面,起码现在我还控制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