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7年1月18日

亲爱的哈利:

轮到我来忏悔了。我一直很想告诉你我收到了你寄来的胸针,但是我不敢跟你说,因为我把它弄丢了。

当我打开你的小盒子时,我有种非常不安的预感——盒子那么小,又那么小心翼翼地包着,很明显是你送我的圣诞礼物;看到胸针时,我猜想它曾经一定属于某个讨厌的老派家庭,遭受过可怕的灾难。

虽然谈论这些并没有意义,但是我想告诉你的是,我一直都有一种通灵的魔力,这对我也没有什么用,它们只是在很古怪的时间里出现,没有任何理由,我甚至怀疑自己为什么拥有这一毫克魔力,它完全与我剩余的120磅毫无关联啊。然而自从克里斯多夫出生以后,这成为了焦点。这是天分,是母性的力量。该如何为克里斯多夫装饰我们的房子,哪里该有什么不该有什么,这些奇怪的感觉都一点一点出现在我的脑子里。亲爱的哈利,当我打开你的包装,我怀疑你是不是在开一个很残忍的玩笑。这就好像我开始咬美味的手指饼干,一只蟑螂却从奶油中爬了出来,我甚至尖叫起来——那枚胸针真令人呕吐。我不能理解,我俩的审美观在很多方面是那么接近,怎么在选胸针上会差得那么远呢,我甚至不想让你的礼物出现在这栋房子里。然而,我也不能把它给我的朋友,因为直觉告诉我这太危险了,我不能把任何恶魔寄身的东西扔掉(我是真心诚意这样想的,希望你能明白我对你的尊重!)。最终,我决定卖了它,至少不义之财能消除恶魔之光——他们发明这些不就是为了钱吗?我想我把这钱洗个两三遍再归还给你,这是我的计划。可是,今天早上我才发现胸针不见了,我把它放在书架的一个角落里,可是现在消失不见了。我不知道是护士或是清洁阿姨偷走了它,现在我的脑子一片混乱,我听到了孩子的哭泣声,我只能过会儿再接着写下去了。

(两小时之后)

好吧,他有疝气,整块尿布都沾满了。我觉得婴儿的屁闻起来就好像它们自己发现腐败的东西——是原罪的备份。然后,我跟护士谈判了她的薪资,她觉得自己的报酬过低了,想要重新协商我们当初定的价格。在那之后,我去超市买婴儿食品和三大块牛肉(两块是给休·蒙塔古的),蒙塔古今晚要招待别人,还买了葱和鸡油菌——他超级喜欢这些东西!回到家之后,我又整理了一下休的书房(我已经将近一个星期没有碰了)。我看见的第一件东西就是那枚胸针,它挂在他桌子上一个文件抽屉的小小金属把手上。我从未向他提起过你给我的礼物,现在休把它据为己有,他一定以为这是我从跳蚤市场买回来的东西。

哈利,这真的很奇怪。当我看到你的礼物夹在休的文件里时,我感觉到这样是对的。休被他自己的护身符保护着,所以我相信即使他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总能做出智慧的决定,尤其是面对这种说不清楚的事情。你那乌拉圭小怪物只要待在他的桌子旁,就会丧失魔力。噢,你永远无法相信,就在我写下这些文字的时候,我脑海里冒出了珍贵的幻想,它吸引人的地方就是奇幻:我似乎看到了这枚胸针的历史,拥有这枚胸针的家族,要么就是被绞死,要么就是被砍头,无论怎样,都是受了血腥的刑罚而死。

在写信的当口,我站了起来,穿过他的书房,再次看着这枚可怕的珠宝,感觉到它成了与我交流的世界,99.99%的世界都是由人组成的,万岁,还好还有树在这里,在那里……我回想起我童年里的一只鸟,还有我父亲在我青春期时给我的一只哈巴狗,那只狗已经死了,现在,那胸针血淋淋的了。哈利,那枚胸针是在告诉我,你要当心这位拉丁共产党员,这个福特斯,你千万要小心,他会毁了你的事业。

请原谅那双手套。我真的一直在提醒自己你那边的圣诞节像七月份那般炎热。

爱你的基特里奇

这枚胸针是在我与萨利首次偷情的第二天早上买的。在我购物时,我满心想着愧对基特里奇,所以才买了这样一个价位的饰品。但是我却向基特里奇伪装出一副很想买给她的样子,背叛她又对她撒谎,我心里也是说不出的痛苦。我是不是又背了一笔良心债才受到诅咒呢?

1957年1月22日

最最亲爱的基特里奇:

我现在开始与AV/OCADO一起工作了,目前的情况比我想象的要稍微好一些。奥古斯都说得对,换了一个联系员,我们这位拉丁朋友变得清醒了,其实是转变得非常好。我们在安全屋见面,这是驻点在波西托斯海滩上的兰布拉租了一栋崭新的公寓,这里有很多相似的公寓正在建设中,等它们建成的时候,我相信兰布拉会像芝加哥的湖滨大道一样——你已经能感受到建造者的意图了。在安全屋里,我们从12楼的窗户向外看去,车子看上去就像被狗追赶的兔子那般小,被陶土色的沙滩和绿棕色的海鞭笞着。好像一半的蒙得维的亚青少年都在沙滩上运动,还有好多穿比基尼的少女,即使离得很远,也能看到这些姑娘西班牙式的大臀部,这又让我想起了人均238磅的牛肉和猪肉。

我们的安全屋空空如也,让人很不舒服。该付的房租我们都付了,却什么家具都没买,只有床和床边的壁柜,折叠的沙发床,塑料的晚餐桌,一把扶手椅,一盏灯,客厅里还有几把折叠椅,加上一块被大使馆遗弃的已经褪色的地毯。我不太理解我们安全屋的经济状况,既然我们花钱租了一间豪华的公寓,为什么就不把它装扮得吸引人一点呢(也许这么低的租赁支出与日程安排相关吧)?

不管怎样,我都不知道该如何形容沙威·福特斯。之前我就已经看过了他的照片,对他的官方档案比对奥古斯都还了解,但是他的出现还是让我吃了一惊。他的性格是那样的活泼,我甚至想把他固定在那里。我的第一想法是:基特里奇肯定会欣赏他。当然,他又黑又瘦,长着一只鹰钩鼻,还充满着西班牙式的忧郁,这总是让我想到他身体的某个部分——那里!我刚刚无意识地宣泄出了迄今为止我对这里的愤怒。但是他的微笑又让你感到惊喜,他的脸瞬间明亮了起来。如果你把这位同龄人阴郁的面具摘掉,你会发现他是个温柔的人。

罗杰·克拉克森唐突地把我介绍给沙威,身份是“继续进行‘生意’的皮特”,他说得甚至有点敷衍。他告诉沙威,他有急事要回美国,而我会代替他,我们将不会再在蒙得维的亚戏剧院见面,而是在这个安全屋里见面。

沙威对罗杰说:“我不相信你的说辞。”

罗杰含混不清地摇摇他的手,好像一切真相都是错的。“皮特在这里,”他指着我说,“这就是真相。”

沙威说:“我不相信你要回美国了。”

“但是,我就是要回去了。”

“不,”沙威说,“你是要去欧洲跟匈牙利难民工作,你的人要把这些难民送回布达佩斯为你们做破坏活动。”

“你这话我不敢苟同,”罗杰回应道,他的即兴表演能力显然已经达到了很高的水平,“但是你应该知道,沙威,他们永远不可能让我去跟这些匈牙利人打交道,因为我掌握不了马扎儿语的双元音。”他向沙威眨了眨眼。这一眼可不得了,福特斯一整天都相信他的聪明到了点子上。罗杰这个眼神拿捏得恰到好处,它似乎在说:是的,你也许说对了,但是我不能告诉你。他大声地说:“我们为什么不到此为止呢,以便做好交接工作?”

罗杰说完这句话,福特斯就一直严肃地听着,并详细地回答了我们的盘问。基特里奇,这几个小时的收获相信不会让你厌烦。整个过程很有技巧,我们进行得也相当顺利。福特斯给了我们PCU的组织架构,还有他们领导及部门领导的名单,我又加深了对他的同情。他的分裂是那么明显,也许这个人有51%已经决定要追随我们,但是剩下的49%仍对他的旧朋友圈充满依恋,他的童年、青春期和大学时光,他为共产党工作的日子、他的婚姻,甚至还有他的老邻居。

我们预料到了所有事。奥古斯都给我们的其中一条建议是要详细地盘问沙威的童年以及他年轻时的细节。格斯说:“这会起到很积极的连接作用,他会感到自己是很重要的人。人们都不会习惯自己被别人如此当回事。”

基特里奇,你知道吗,奥古斯都又说对了一次。当沙威汇报工作我们录音的时候,我看得出来他很阴郁,也能感觉到他对从前的舍弃,就好像他是在船上工作的水手,透过铁栏看着向后退去的海浪。我们结束后就到了现金结算环节,给他钱的是我而不是罗杰,根据奥古斯都的指令,沙威一个星期能拿到五十五美元。我注意到当钱碰触到他的手掌时,他在一步一步地往后退(你知道吗,当着他的面数钱给他时我身上一直在冒汗,如此羞辱一位同事让我十分尴尬)。真的,我从未觉得钱竟然如此肮脏。

然后克拉克森做了一些适当却狡猾的弥补。沙威应该能感觉到,如果是我和罗杰独处,那么我们可能会讨论更多关于他的细节。但是罗杰率先礼貌地离开了,他给了沙威一个拥抱,说:“我会从巴尔干半岛寄明信片给你。”然后走出了门。

现在只剩下我和我的新特工待在房间,我们俩现在看起来一定很像大一的新生,想着对面的陌生人就是要与我共处一室一年时光的室友。我们很不舒服地站在那儿,彼此隔得很远。

“皮特,我向你提出一个请求。”他说。

“不管是什么请求,我都会答应的。”我回应道,我猜想应该不是什么难以接受的事。

“我希望你能忽略所有罗杰灌输给你的关于我的性格特征,更希望你能自己来慢慢了解我。”

“我能理解。”我说。

“我希望你能做到。”我们击掌。

好吧,这已经是几个星期以前的事了。从那之后,我见了他两次,我们慢慢地推进任务。沙威也许告诉过我,了解他并不会太费劲,但是不管是驻点还是Groogs——这变成了我们在阿根廷—乌拉圭分部的华盛顿监工小组的名字——没有一个人可以验证沙威的话。Groogs让我们检查所有的东西,从沙威正直廉洁的合法作风到他各种可能的违法劣迹。其实之前奥古斯都就已经命令我和盖茨比检查过警局、医院和学校的所有备案,我们发现尤西比奥·福特斯是一位荣誉满满的学生,但是在17岁的时候,因为用一辆偷来的车载着同学去兜风而被逮捕,最后被判了缓刑。

这项审查工作是交叉进行的,尽管如此,工作量还是相当大的。我们先将已知的所有PCU人员的信息与沙威提供的信息作比较。然而我们手里没有关于蛇穴的信息文件,但尽管如此我们还是要不停地翻阅,再没有比让一个人去翻阅上百个文件只为证实那些既定的事实更烦人的了,况且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这些事显得越来越无关紧要。当然,我不会让你像我一样承受这一切。

跟Groogs发电报也是一件很可怕的事。他们非常担心,如果我们将AV/OCADO定位为克格勃的安插间谍,那么苏维埃分区就会跟他们所有疯狂多疑的人们一起夺取此项行动的管理权。所以,我们没有承认沙威是苏联间谍,这是我们的愿望,而且他告诉我们的信息与我们了解到的事实相符,至少目前为止是这样。当然,我们至今也没有问他要一些真正有用的信息,我建议向沙威索要有用的信息时,立刻就遭到了别人的反对。在我们十分确定沙威不是苏联间谍前,我们不能暴露自己的真正意图,否则克格勃就会掌握我们的动态。

除此之外,奥古斯都还告诉我,现在仍然是危险时期,沙威还没有完全准备好,我们不能让他陷入不必要的危险中。他的话感动了我,这个壮硕、秃顶、红皮肤的前海军,他骨子里的激情是有道德的,这让我想到了美国人。你知道的,法国人说自己对金钱有激情,而英国人,据我父亲说,只对礼貌有激情——你可以变成一个卑贱的人,也可以因为有礼貌或者比别人更有礼貌而摆脱卑贱,真有趣。但是,在美国,我们必须有道德,对吗?我听说甚至是拉皮条的人和卖毒品的人都有他们自己的法典。罗杰显然是有道德感的,所以才回家去跟他那有钱的“公主”结婚,他怎么忍心看着那可怜丑陋的姑娘心碎而死呢?所以,奥古斯都怀揣着体面和正义去做自己的本职工作,甚至为了工作而推掉高尔夫球赛。也许是太晚了,又或者是我饮了太多的芬达多,但是突然间,我很爱美国。

我并没有一直都待在办公室里。Groogs不断地打听AV/OCADO的消息,就好像福特斯成了全世界范围内的“月度特工”——哈哈,我开个玩笑而已,不过福特斯的确足够引起总部的兴趣,而我是那个联络AV/OCADO的人,我知道,上级如何看待他,我说的话至关重要(我告诉我自己,当然,这与他们现在怎么盘问在华盛顿的罗杰没有关系)。无论如何,我们像一头大象一样在阻碍中缓慢前行。你不需要担心我工作上的核心危险,这些事与Groogs、西半球分部和苏俄分部(也是个暴脾气)都脱不了干系,他们不会让我陷入麻烦的。

我要告诉你一些愉快的事情,也许也不愉快,现在这里最让人恐惧的就是电报的事,虽然没有人咨询这封电报来自哪里,但大家都心照不宣——是你们信息部(TSS)的一个古老的神秘部门,大家叫它“幽灵”。那个办公室,或者是位要人,随便它是什么,只向杜勒斯先生汇报。碗哥告诉我,甚至连苏俄分部也很小心幽灵,这个神秘的部门应该也怀疑过AV/OCADO是克格勃安插的间谍,我们在这里的生活全然变成了电报地狱。我现在的任务就是每天译码解码12个小时,还要回答调查问卷。

当然,我大概已经知道幽灵是谁了。

我把这信搁置在那里了。我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要更新的,但是,之后我觉得自己很不道德。我很想告诉基特里奇我与萨利的事,但是我知道我不能。然而,我却决定要试一试。意识到自己可能会写到一半突然改变想法,所以我另起一页讲这件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