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佩里营训练结业典礼之前的一个周五,我去了一趟纽约见一个曼荷莲女子学院的姑娘,她当时正好在镇上度复活节假期,我们来了一次常规的约会,可惜并没有擦出火花。周六我和母亲去了购物中心的“爱德华房间”吃了一顿午餐。

我不知道从一顿简餐能否看出我们母子关系的复杂性或者亲疏性,但我和她的关系确实不够亲密,我也从来不会和她说心里话,尽管她跟所有干净漂亮的金发女人一样总能散发出一股柔和的力量。我一直都清楚如何去取悦和惹恼她,这从她看我带回家的朋友的第一个眼神就能觉察出来。她无法接受碌碌无为的人,却对那些看得顺眼的人十分慷慨。

从那天中午开始,我们的关系开始恶化,我没有告诉她我在情报局工作,两个月来也一直没有和她联络,她为此特别生气。她恨我父亲,不希望我继承他的一切,尤其是情报工作,所以无论如何,我都不该告诉她我的现状。尽管从理论上来说,一个情报工作人员的妻子、孩子和父母都应该清楚他的工作并不单单只是“政府工作”。

然而她却十分犀利和睿智,我只好含糊其词地跟她解释我在美国南部这份工作的重要性。事实上,我还挺想用我们情报局伪装的路由信件设备给她寄去一张来自瓦尔帕莱索或者利马的明信片呢。

“好吧,那你打算在那里待多久?”母亲问我。

“呃,”我说,“可能要待上个把月吧。”

“在哪里?”

“反正就在一个地方。”

吃这顿午饭时我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虽然在母亲面前我总是会不经意地犯很多错误。我是不是太喜欢把自己想得聪明绝顶了?母亲超凡的洞察力总能击碎我的小聪明。“宝贝,”她说,“如果你打算去南美洲,就不要对我隐瞒得这么深了,告诉我你具体要去哪些国家和首都,我在南美洲还是有不少好友的呢。”

“我可不想去拜访你的好友们。”我喃喃低语道,想起自己还未成年时,每次拜见她的异性朋友我都百般不情愿。

“好吧,为什么呢?他们都是些有趣的好人,噢,是其中一些不太招人喜欢。南美洲的人都很自我,但南美洲家教不错的姑娘可能会适合做妻子噢,她们有些人的思想还是很深刻的,”她用一半轻柔一半严厉的口吻说道,“告诉我,哈利,你们做的是哪一种进口生意?”

呵呵,我都还没能圆满地设计自己的谎言呢,我怎么会知道自己将成为哪一种案件负责人呢?“好吧,如果你想知道真相的话,很遗憾,这可是军事机密啊。”

她把头转向另一边,面颊枕着一只白色的手套,她那金黄的秀发有点刺眼。她说:“噢,我的玛利亚啊,你们就要为了军事机密去南美洲了!赫里克,你认为我傻吗?我知道你现在已经加入中央情报局了,我为你欢呼,为你骄傲。可是我希望你能信任我,告诉我你真的信任我!”

我几乎要脱口而出回应她了,这将会使这顿午餐吃得更加轻松,但我没有这么说。我知道这有可能是我第一次对誓言的违背,因为她可能转身就会把我的事情告诉她纽约的每一个朋友,甚至都会在耶鲁校友志上发一篇声明,所以我忍住没有告诉她实情。当然,我告诉她,尽管她可能在南美洲有亲近的朋友,但这都不会影响到我,而且我又不是像她那么骄傲的人,没那么贬低南美洲的经济发展前景。当说到包装和火药时,我认为很多南半球国家都会成为我们有力的竞争对手,那里有太多的钱可以赚了!所以,我告诉她我是很想自己赚钱,不为别的,只为自己的骄傲和独立。说这些话的时候,我言辞慷慨,似乎戳到了她的伤心处。她全然不顾精心打理好的睫毛,眼泪夺眶而出,睫毛膏也随着脱落下来。于是,她那悲惨的一生瞬间全部写在她化了妆的脸上。“我在心中细数了一遍所有我深爱的人,赫里克,你知道吗?”她说,“你们没有一个人信任我!”

午餐还在继续,但是是时候结束了,我坐上最早的火车离开了纽约,回到华盛顿,等候着第二天的到来,也就是周日的农场典礼。

我先坐巴士到弗吉尼亚州的威廉斯堡,转乘出租车抵达佩里营,佩里营的外面是一眼望不到头的铁链栅栏,栅栏旁边是一个写着“佩里营——武装力量实验训练基地”的标牌。应哨兵岗的电话,一辆吉普车终于晃晃悠悠地开到了基地门口来接我,司机是一位醉醺醺的士兵,他边开车边摇头晃脑,他那锃光瓦亮的大脑袋就像一艘通体发亮的小飞船,很明显,周日是个适合大喝一场的好日子。

黄昏时分,我们乘着车,在一条窄窄的小路上前进,路的两边都是松树,接着穿过了满是荆棘的灌木丛,这是一条长达两英里的路。最终我们到达了练兵场,四周都是木营房,这些木营房像用来狩猎的小木屋,还有一座小教堂和一栋低矮的水泥砖建筑物。“到了!”我的司机突然开口说道。

我把我的包放在营房里的一张空床上,周围还没有什么人,除了一个正在我上铺睡得酣甜的家伙。放好我的行李后,我就径直朝着社团走去准备集合。我的课从早上开始,队里的人早早就已经到了。在华盛顿的礼拜天,我们这群新手穿着得体,却伪装不出老兵脸上的疲倦,也没有他们的战靴和子弹带,我们只好通过喝干一杯杯啤酒来展示我们具有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勇气。玩台球和乒乓球的人在球棒和球拍的最末端安装了一个噪音消除装置,这一技术也被应用于降落伞着陆。典礼上老兵们会穿着伪装制服,加速跳到红木上,大声喊着美国西南部阿帕切的印第安领袖的名字“杰罗尼莫” !然后落在院子里,其中一半会落到地面,他们翻滚的时候双脚并拢膝盖弯曲。

其他人在讨论炸药,没过多久,我们这些新手就已经专注于技术性的讨论了,问到我的时候,我只好象征性地点点头然后大口大口地喝啤酒。

典礼过后,当我在新营房里坠入梦乡的时候,我的床变成了一艘狭长的小船,载着我沿着神秘的运河前行。忽然灵光一现,我梦见了我的远房亲戚,他们是信仰“十二个正直的人”的犹太教徒。我记得在耶鲁的时候听过一场解说中世纪历史的讲座,讲到古时候的犹太人相信上帝之所以无论对人类如何不满都不会毁灭世界,就是因为那“十二个正直的人”。这十二个人中没有一个人觉得自己是独特的,上帝非常满意他们每个人与生俱来的善良天性,因此他宽恕了我们这些凡夫俗子。

在我半梦半醒的时候,我脑子里隐约闪过这样一丝疑惑:如果从清教徒登陆美洲之后就再也没有受到上帝的眷顾会怎样呢?是不是美国的四十八个州没有对应的四十八个正直的人,所以上帝就不宽恕这四十八个州的所有人了?可是事实却是美国在任何情况下都会受到上帝的关照。之前离开佩里营去农场的时候,我在那里度过的第一个夜晚我就有所怀疑,我是不是美国的“四十八个正直的人”之一!我的爱国之心、我的奉献精神和我的高度认知能力都能证明没有人比我更加热爱美国了。当然,我明白我还缺少夺目的才华和崇高的道德,否则我就能成为更热忱的爱国者了。我崇敬我的祖国,她就如同一位光彩耀眼的女神!在这样幸福的狂想中,我伴着剩下的半加仑啤酒渐渐睡去。

早晨起床时不适感涌上心头,我感到一阵恶心。但我只能忍着,因为训导员要带我们到迷彩服的供应室里换衣服参加训练。我们穿上迷彩服跑了两英里到营地大门口,再跑两英里返回。在训练的第一天,慢跑被看作“异类”训练,因为这是唯一一件许多人都做过的事情,当天之后的每种训练都是我们从未体验过的,在接下来一周里的训练也全都是新的项目。大多数的理论课都是在实验室里完成的,每节两小时,这些课程对我来说如同听天书一般。打个形象的比喻吧:你在一家饭店坐下来却发现菜单上没有任何你吃过的菜肴,都是些什么烤野猪、火鸡炖锅、食蚁兽排、孔雀乳房、肺草沙拉、百香果派或者海藻浓汤,实在是让人不知所措。

情报局于一九五四年在危地马拉取得的成功使我们获得了在农场进行隐秘活动的优先权,当时我们还拥有秘密摄影术、监视器、边境通道术、审讯术、隐秘无线电通信术和先进的情报传递技术,在接下来的十六周里,我们的目标就是集中力量援助反抗团队来消灭马克思主义政府!我们的课程覆盖各个方面:跳降落伞、识别地图、野外生存、耍阴招、无声谋杀、体质锻炼、障碍课程,还有境内外的手枪、步枪、冲锋枪、迫击炮、火箭炮、手榴弹、手榴弹发射器、TNT炸药、C-3控制系统、C-4控制系统、炸药等的组装与拆卸,以及认识用来炸毁桥梁、发电机和小型工厂的各式雷管。

比起在现实中可能遇到的困难,我们这十六周训练的不过是一个粗略的体验而已,毕竟,这十六周的时间还没法将你塑造成一个合格的间谍,但总之这十六周的训练自有它的道理。那些重回圣马修学院的校友们会在晚上到附近的小教堂里诵读箴言,他们还很乐于品茶并感慨以前茶是有多不易得到。他们总是很自信地告诉我们:“我在圣马修学院的时光是我一辈子最苦的日子了,但也是最珍贵的。”我加入了这个组织。作为一个还未正式大学毕业的年轻人、一个对自己本质还不太了解的人,为了他的攀岩运动,为了给灵魂挂上更多的勋章,为了在一生最好的时光里挺身而出,他时刻做好准备,准备迎接一场激战,准备迎接光荣。我是一个绝对的爱国主义者,当我想起共产主义的时候我都会忧虑得睡不着觉。怒火在我心中燃烧,我已经做好准备杀死第一个跨越界线的红军。我是绝不可能被洗脑的。

在训练期间我也广交朋友,我们的队伍中不是有三十位受训者吗?我能够为他们每一个人谱写一首诗。然而讽刺的是,我们在这十六周内形成了“深厚”的革命友情,就像一对演员合作拍摄一部戏,剧中他们又爱又恨不可分离,然而戏外他们之间却没有任何联络,直到下次他们有机会再次合作。我之前提到阿尼·罗斯或者迪克斯·巴特勒,听起来好像我们彼此很熟悉,其实那只不过是因为在后来的日子里我们有过太多合作而已。

我来佩里营的预期是很不乐观的,我却很幸运地抽到有前运动员和前海军陆战队队员的阵营里。如果我在那些久坐的实验室课堂上表现好点的话,罗斯就会表现得更好,那么我们的体能测试也就会更严格了。在训练中各种武器我都完全胜任,识别地图对我来说不过是小菜一碟,四十八小时的野外生存我也能顺利完成,唯独对于无声斗争有所欠缺。在其他受训者的脖子上拴上布带子(模拟绞喉)的时候,我总是力不从心,而当轮到我被别人拴的时候,只要皮肤接触到布料我就会下意识地退缩。我的喉结是我的骄傲所在,这个时候它会陷入恐慌的啊!

耍阴招的训练进展得很顺利。阴招练习包括假装弄破其他人的手指、踩到别人的脚、刮破别人的皮肤、用三根手指去戳别人的喉咙、一根手指戳别人的眼睛,还有咬各种能咬的地方等等。毕竟,这些都是假动作。

课余时间我们会在健身房练习拳击,我们知道这也是一项不言而喻的必备技能。我不喜欢被人打到鼻子,这一拳下来足以把我打翻在地。此外,我自己也有点害怕打到别人,每次出手重了我都会脱口而出“对不起!”我的道歉立刻就会让对方敬而远之。我学不会左勾拳,出左拳时我总是使不出力气来,要么就是把自己搞得失去平衡。尽管如此我也得硬着头皮去迎战,竭尽全力地去与同我势均力敌的对手一决高下。由于我总是时刻想着保护好自己的鼻子,最后惨败的总是我。拳击害得我头痛无比,那种感觉如同大学时宿醉一场似的,特别是和阿尼·罗斯比赛的那一场,真是我的奇耻大辱!但他像疯狗一样在我的头上和身上留下的每一拳都算不了什么,使我抓狂的是他又要赢得比赛了!

记得有一天晚上,我和拳击教练喝了点酒,他有个古怪的名字叫雷吉·迈尼,他是唯一一位给我们留下深刻印象的老师。上完他的课我们很快就意识到,现在给我们传道授业解惑的都是这个机构里的佼佼者,而雷吉·迈尼更为特别,他曾在战争中斩获海军拳击赛的冠军,上课时也总是采用经典的站姿。他曾娶了一位英国姑娘,不幸的是这位英国姑娘死于一次车祸,而当时的司机正是雷吉·迈尼本人。为此他沉浸在悲伤的回忆中不能自拔,失去爱妻的痛苦渗透进他身体的每一个毛孔和每一个细胞里。他总是聆听别人,在必要的时候才张口说话。他的嗓音十分温柔,他的言语就像柔软的厚衣服一样给别人带来温暖和慰藉。

那天晚上,他小口啜饮着啤酒,而我已经咕噜咕噜地喝下三瓶了。当时正值黄昏,丛林里还传来二十四小时特训的轰隆爆炸声。我跟他抱怨我在防卫上的种种不称职,致歉的语气中带着深深的沮丧。

然后他说了一句让我终生难忘的话。“你必须学会如何出拳,”他说,“这可以培养你的敏感度,慢慢就能看出对手什么时候出拳,更能看出他要打你哪里了。”

听罢,我想起我九岁的时候,被我十一岁的表哥打倒在地,当时年幼的我完全没有任何还击的想法,只是呆呆地看着血从我的鼻子里流出来,滴落到地板上,并暗自希望这每一滴血都是他的!如今在健身房里,当我对着那个笨重的沙袋时,怒火蔓延,我便一拳一拳地狠狠捶击那个沙袋,仿佛要把自己所有的愤怒释放出来。

我不知道这种方法有多奏效,但我能感觉到自己一直在进步。不过话又说回来,不管是谁,只要像这样天天练习总会有进步的吧,至少,现在罗斯已经不再是我的对手了。对我来说进步最快的就是跳降落伞,从第一天我们被带到三十八英尺高的塔上起,我就已经准备好跳跃了。我要在距离地面大概四层楼的高度,从C-47运输直升机的模型中一跃而下,身上只系着连着弹簧电缆的降落伞背带,最后电缆和背带会拉停我们,继而我们就会摇摇摆摆地降落到地面上。我们班里有很多人在起跳前都呕吐了。

令人开心的是,训练营选择了我们几个平时表现最好的新手去附近的机场练习准确降落。我胆子特别大,甚至在意识到我的降落伞还没有正确打包的时候,我都不带半点退却的意思,我觉得这和航海没什么区别:有些人一学就会,有些人一辈子都学不会。在缅因州,我知道人们会把偏航叫作“整洁的鼻孔”,但偏航的迹象还是不容易捕捉的。由于树木发出的嫩芽会透露出风向的信息,因此即使是夜间执行降落任务,我也能熟练地操纵我的降落伞,使之精确降落在目标上。尽管周围一片漆黑,而且连地面上粉刷出来的着陆圈都小到肉眼几乎看不见了,我也能轻而易举找到它。

负责秘密行动的长官加入了我们这次跳伞特训,所以我就不能声称自己是班上跳得最好的人了,但无疑我依然是佼佼者,而且最欣慰的是我终于超越了迪克斯·巴特勒。说到迪克斯·巴特勒,他在障碍训练课上是完成任务最快的一个,耍阴招训练里的出色表现也是高不可攀,拳击课时又如狼似虎,只有雷吉·迈尼能和他一决高下,就连在佩里营大伙私下举办的扳手腕比赛上他也是冠军,在较短的时间内他就连续击败了我们每一个人,其中包括二十二个大汉和一个教练。

但是,在进行跳伞训练的时候,每一次我都可以把他比下去,这对他来说简直是耻辱。看得出来,他心中燃烧着难以抑制的怒火。

但客观地讲,他应该为他的跳伞成绩感到骄傲,因为刚开始的时候他甚至连坐飞机都很害怕。他的“恐飞症”是后来有一晚在社团,大伙都彼此熟悉了以后,他才和我们说起的。他通常会和大伙一起喝点酒,因为他喜欢用自己的故事引起大家的共鸣。而且,我和罗斯跟他的关系最为密切,我们三人经常还会聚在一起喝酒,我希望他的动机是单纯的。罗斯和我在理论研究方面总是不相上下,通常不是他第一就是我第一,而迪克斯·巴特勒在课堂上的表现也很棒,但他也很肯定我们的才能。我想,他把我们当成了东部权势集团的成员了,以为我们可以在情报局操纵一切。其实不然,我和罗斯只是专注于野外研究,巴特勒不会因为自己的出色就瞧不起我们,反而他很乐于传授给我们很多生活的艺术。“你们可能还无法理解,像我这么一个高大威武的汉子,哈哈,居然会害怕坐飞机?这简直是胡扯吧!但是,我确实有这种恐惧感。”他严肃地看着我们,然后又毫无预兆地咧嘴一笑,“你们没有人能理解一个运动员的脑子里究竟都在想些什么,你们的想法都和那些体育专栏作家一个样,那些作家只是观察却从不理解。一个卓尔不群的运动员多多少少都会有一些心灵感应的能力。”迪克斯·巴特勒点了点头,接着说道:“我们中有些人能够催眠移动的物体,噢,不对,不是催眠——应该说‘心灵遥感’更合适,如果我能好好掌控这一能力,我就不仅能看穿我的对手下一脚球往哪儿踢了,我甚至还能隔空遥控那个足球。”

“是在足球飞起运行时转换它的方向吗?”罗斯问道。

“球要想飞得远,最起码也要被重重地踢一脚啊。当一个悬空球落到地面时,我能够控制它的反弹。”

“你也太不可思议了吧!”罗斯惊叹道。

迪克斯·巴特勒向前倾了倾身子,用食指和大拇指捏住罗斯的上嘴唇轻轻挤压了一下,“切了它吧!”罗斯大声叫了出来,然而迪克斯·巴特勒却松开了手。罗斯那架势,在一定程度上就像是一个信心十足的少年在命令自己凶悍的警犬一样。

“你怎么能这样做呢?”罗斯抱怨着,“我们不过是说说罢了。”

“他们可没有教我们这样噢,”迪克斯·巴特勒说,“那只不过是让一位情绪激动的女士平静下来的方式——捏住她的上嘴唇并挤压——在我十六岁的时候我曾在一家汽车旅馆的房间里用过这一招。”他抿了一口酒,接着说:“真是要命啊,罗斯,难道你纽约的朋友都不懂得礼节吗?让我抓狂的是那个情绪失控的女士而不是一个正在和我说话的男人!”

“我可不相信你说的那些话,”罗斯说,“那简直就是痴心妄想,心灵遥感怎么可能被感知到呢?”

“当然不能,海森堡的不确定性原理就有这么一说。”

我们大家都笑了起来,迪克斯·巴特勒引用海森堡的不确定性原理使我对他刮目相看。

“我害怕坐飞机是起源于我总想加大游戏的赌注。记得我第一次坐飞机,那是一架十座的小型飞机,飞行员和乘客都待在一个小空间里,我承认我只是想玩游戏。没过一会儿,我父亲就把自己的意志转移到驾驶员的指尖上了,因此飞机晃悠了几下。很快,这个飞行员便用自己的意念抵抗住了我父亲的意志。你可以用自己的大脑改变其他人的行为,”此时,他看着我们,那黄绿色的眼珠子散发着孩童般的光芒,同时言语中还夹杂着些许庄严和肃穆,他继续说道,“你们说,那个飞行员的手都开始颤抖了,我还能做什么呢?只好竖起耳朵听这架飞机的动静了。这架飞机也是上了年纪的,它的两个发动机吃力地喘息着。噢,同志们,我听到了飞机的脉搏啊!我瞬间明白了,让发动机工作或者让机翼折断的动力其实就是每一个乘客的精神意念和飞行员的祈祷啊。当时我就像个疯子,我的求生欲极度膨胀,因为我之前就曾在车祸中受过枪击,当时觉得自己已经脱离了天地间,进入了一个没人能理解如何生存的空间。其实,那一刻我感觉自己已经不是那么怕死了,这一场超然的经历使我想起了品酒师酒杯中的啤酒泡沫。这一切,像你们两位这样的理性脑袋能理解吗?我告诉你们吧,我脑海中那个疯子科学家已经开始做实验了,我想要陪那架飞机的内部机械零件玩个游戏,你们最好相信这种想法的威力是巨大的。看看当时坐在我周围的这几个傻瓜你们就明白了,他们那么害怕失去他们从未得到过的东西,比如一条忠于上帝的生命!我能够想象出飞机发动机着火的画面,我仍然认为这是我的意念在起作用——我能用意念点火!但我还是把自己从想象中拉了回来,是我阻止了自己毁掉这架飞机。先生们,我很怀念那次的自救行为啊,当时我的额头上已经冒出了豆大的汗珠,我的肝脏就像被千军万马踩踏过一样,飞机着陆以后,我只能踉跄着爬出机舱门。就从那次飞行以后,我就开始害怕坐飞机了,我害怕控制不住自己邪恶的想法。”他喝了一口酒,停顿半晌,我们都能听到这口酒庄严地流经他的每一寸肠道的声音,就像指挥家的指挥棒庄严地挥过空中发出的声音。

我不知道他是认真的还是仅仅想告诉我们他的一个极具有说服力的故事,但我认为这件事是真的,因为我相信他说这些就是为了清理自己,如同我对雷吉·迈尼坦言一样。第二天,他的跳伞技术开始进步了,我的拳击技术也开始进步了,甚至都敢和迪克斯·巴特勒一起进入拳击场了,我尽量用听起来底气十足的口气对他说:“迪克斯·巴特勒,你应该放轻松点啊。”

这是一次很有趣的三分钟拳击比赛,我们两人都戴着头盔和十四盎司重的拳击手套,他的拳头比任何队员都狠,一个左勾拳过来我几乎被甩出了场外。

我感到十分恐慌,只有场外雷吉·迈尼的眼光在和我并肩作战,迪克斯·巴特勒的拳头一次次落在我的前额上,我都能感觉到脑细胞在剧烈振动了。当他想用右手全力抓住我的时候,我开始调用我所学的关于电流的一切知识,我的大脑再也不会短路了,在比赛进行到一半的时候,我第一次理解了一个真正的运动员的感受,我已经做好了准备在这场拳击比赛中竭尽全力。我不再祈祷比赛能够尽快结束,在这剑拔弩张中我感受到了和平竞技,这种感觉太美妙了。其他的感受都见鬼去吧,无论我获胜的概率有多么渺茫,我还是要给对方有力的还击!

当然,三分钟的比赛终将结束,我在这三分钟里渴望所向披靡的雄心壮志也随之消失。唉,这也无妨,如果再来一次三分钟的比赛我一定会躺在医院里的。后来我观看了迪克斯·巴特勒和与他公斤级别接近的队员比赛,我不禁倒吸一口冷气,他的拳头真是威力无穷啊!“迪克斯·巴特勒打我的时候也是这样用力的吗?”其实,我真不该问罗斯这个问题。

“你是在开玩笑吗?”罗斯说,“他几乎都把你举起来了!”

噢,这就是我不喜欢罗斯的部分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