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杰西整天躺在床上,玛蒂琳无微不至地照料他,好像他是个奄奄一息的神仙。在普罗文斯敦,避开惩罚的方法,真是叫人难以置信。第二天早晨,玛蒂琳给警察局挂了个电话,说他身体不佳,她准备带他出去旅游,可能需要很长时间。他们能否帮助写个报告,替他请个长假?我灵机一动,在天亮前把那台警车的行李箱冲洗干净,然后又把它停在市政办公大楼旁,把车钥匙放在座位下面,这样他不上班就与我的房子没有任何关系了。玛蒂琳有意地每天都给他的办公室挂电话,和警察谈谈雷杰西的病情,巴恩斯特布尔的恶劣气候和她为了他的身体健康如何不让他接电话。她一连打了四天。她确实把电话撤了。第五天,雷杰西的病见好,这可是他的一个大错误。我们这些人可遭罪了。

他躺在床上,把我们骂了个狗血喷头。他说,他要把我们都抓起来。他要把我关进监狱,因为我有一块大麻地。他准备指控我杀死了杰西卡。他声明,我父亲是不公开的鸡奸犯。他,雷杰西,要到非洲去。他要当个职业士兵。他也准备在萨尔瓦多待几天。他要给我邮张明信片。那可能是他手拿大砍刀的照片。哈,哈。他坐在床上,身上的肌肉从丁字领衫里鼓了出来,嘴因为中风歪向了一边。他由于大脑发生了变化,声音也变得不一样了。他抓起电话,发现电线被切断时,狠狠地把它摔了(我反应很快,早就把电话线切断了)。我们给他吃了几片镇静药,可他就像一头撞坏篱笆墙的公牛一样挣破了药剂的束缚。

只有玛蒂琳能管住他。我看到了她的另一面,这是我在以前从没见到过的。她安慰他,把手放在他的前额上,让他镇静。如果这些都不成功的话,她就会责备他,把他说得不吭声。“安静点,”她常常这样对他说,“你这是罪有应得。”

“你打算还跟我在一起吗?”他问。

“我跟你一辈子。”

“我恨你。”他告诉她。

“这我知道。”

“你是一个肮脏的浅黑型女人。你知道浅黑型女人该有多脏吗?”

“你自己倒该洗个澡了。”

“你叫我恶心。”

“把药吃了,把嘴闭上。”

“这药会损伤我睾丸的。”

“对你有好处。”

“我都三天没硬起来了。我可能再也硬不起来了。”

“别害怕。”

“马登在哪儿?”

“我在这儿。”我说。我一直在那儿。她晚间独自一人照料他,可我和父亲总是轮班在门厅里守着,手持马格南左轮手枪。

楼下的电话响的次数很少。失踪的人与我的关系都不大。大家都知道,雷杰西现在正在旅途当中。贝思走了,蜘蛛也走了,所以每当人们想起他们时,会认为他们两口子出去旅游了。这是因为,他们那辆面包车也不见了。斯都迪的家人害怕他,所以不见他露面实在让他们感到高兴。我知道,没人会想念博洛。人们会认为帕蒂可能在大世界某处玩乐呢。沃德利也是这样。几个月后,沃德利的亲属可能会认为他走的时间太长了,上警察局去报案。七年之后,与他血缘最近的亲属会把他的房地产归为己有。几个月后,我也会到警察局报案,说帕蒂失踪了。或者不吱声,把这件事瞒下来。我想,我听天由命,看看事态的发展再说。

杰西卡·庞德的儿子,朗尼·奥克伍德可能会把事弄糟。但,他怎么会把她跟我联系起来呢?但我担心的是我胳膊上那个刺花纹和哈坡,可并不十分担心。哈坡已经把我告了一次,他不会再干第二次了,至于那个刺花纹,我要想改,马上可以把它改了。

真正的麻烦是雷杰西。如果我们的安全都寄托在阿尔文·路德身上的话,那我们随时都会处在危险之中。他到处给你找麻烦。我也不喜欢他躺在床上的方式。从他那个样子来看,他是在等待时机,准备反扑。但不管怎样他没离开床一步。

但是,在这期间,他那张嘴可够吓人的。我们听到他对玛蒂琳说,“我让你一宿起来十六次。”

“这不假,”她说,“哪一次都不怀好意。”

“那是,”他满怀希望地说,“因为你没有子宫。”

她那天下午开枪把他打死了。我们谁都会开枪打死他,可这碰巧是玛蒂琳。我和父亲已经在门厅里谈过这种事情了。“没别的办法,”道奇说,“一定得把他杀了。”

“他现在有病。”我说。

“他可能有病,但并不是受害者。”道奇看了看我。

“我来干这件事。我了解他。他是我这号人。”

“如果你变了主意的话,”我说,“我也能干掉他。”我能。我能看到我将要干的事的那种该死能力变得越来越清晰了。在我的脑海中,我把雷杰西的马格南左轮顶在他胸上。枪把儿的剧烈振动把我的胳膊抛到空中。他的脸歪到了一边。我撂倒了这个疯子。雷杰西看上去就像头野熊。然后,他咽气了。他死后,脸上浮现出一种严肃的神色,他的下巴僵硬得就像乔治·华盛顿的下腭。

你知道吗?这就是雷杰西在死时贡献出来的最后一个表情。玛蒂琳那支大口径短筒手枪响了两次后,我走进屋。他躺在我的婚床上,正在咽气呢。看上去在她勾动扳机之前,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我喜欢帕蒂·拉伦。她叫我高兴。我是属于她的。”

“祝你走运。”玛蒂琳说。

“我见到你时,我认为你是会叫我高兴的,”他说,“但你是个小土豆。”

“这我信。”玛蒂琳说,然后勾动了扳机。

杀死个人是很平常的,但她是自己决定一定要干掉他的。在危险的地方的疯子一定得除掉。你在喝黑手党的奶时,学的就是这些。

一年以后,她在谈起这件事时,对我说:“我只等着他说那句呢。我一听那句话,肺都气炸了。”别管意大利女人叫小土豆。

那天晚上,我父亲把他的尸体扔到海里。和雷杰西一起下葬的是一块钢筋水泥板,我父亲用铁丝,分三道,在腋窝、腰和膝盖等处把尸体绑在水泥板上。当然了,我父亲已经进行过这方面的练习,在阿尔文·路德中了风,躺在地上失去知觉那天早晨,道奇坚持要我用船带他到鬼城,到沃德利的墓地那儿。他硬要我去找到那些坟。我找到了。那天晚上,当我守着我们那位倒下了的捉毒品犯的警察时,父亲卖了六个小时最最肮脏的苦力。天刚亮时,他迎着潮水,把五具尸体运到深水处,然后平平安安地把它们沉到海底。毫无疑问,我现在处于撰写一部爱尔兰喜剧的危险之中,所以我不想描述道奇为了把阿尔文·路德送到液体安息地而做准备工作时的那股子热情。但我要提一下他干完活时说的那句话:“可能,我一直在干我不应该干的事儿。”可能是这样。

我和玛蒂琳到科罗拉多州待了一阵子。现在我们住在基韦斯特。我试图写点东西。我们是靠着她在本地一家饭店里当女招待挣的钱以及我在她饭店对面的酒吧当“业余”侍者挣的钱过活。偶尔,我们等待着有人敲门,但我不能肯定一定会有人找上门来。劳雷尔·奥克伍德的失踪引起了很大的骚动,许多家报纸上都有她儿子的照片。他说,要是找不到他的母亲他是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但我认为,从他的照片上看,他缺少做这种事儿的气质。报上的特写暗示说,圣巴巴拉的人认为劳雷尔和朗尼·潘伯恩曾在经济上犯了一两个小错误,现在可能找到了一个富有的新加坡商人或者是哪个有钱的人。尽管车后行李箱底部那摊血上有褶纹,警方照旧认为他是自杀。

《迈阿密先驱报》登出一篇文章,报道了米克斯·沃德利·希尔拜三世失踪的事儿。有位记者真的顺藤摸瓜,到基韦斯特来找我了。他问我,我是不是认为帕蒂和沃德利会再度结合。我告诉他,他俩已经和我没有任何来往了,现在他们可能是住在欧洲,可能是在塔希提岛,或是在两个地方之间的什么地方。我认为,那种事总是会再次出现的。

看起来似乎谁也不想知道雷杰西现在怎么样了。几乎没有什么人以官方的身份向玛蒂琳打听雷杰西的情况,这真叫人难以置信。华盛顿毒品管理局的一个人曾经给玛蒂琳打过电话。玛蒂琳告诉他,雷杰西和她开车准备到墨西哥去,但阿尔文在拉雷多就把她给甩了,所以她再也没有越过国境(早些时候,在我们去科罗拉多时,我们俩就绕道去了拉雷多,目的是弄到一张汽车旅馆的收据。这样,如果警方查问时,就有话说了)。但是,我认为,与毒品打交道的那些警官们对雷杰西失踪一事都会感到高兴的。现在,那件事就算了结了。有一次,我向玛蒂琳问起阿尔文的弟弟。可他那几个侄子照那张相时正是她唯一的一次见到他的家人——他的一个弟弟。

我们由于手头的钱不充裕,所以想把我们各自的房子卖掉。但那两幢房子的房主名儿并不是马登和玛蒂琳。我猜,这两幢房子迟早会因交不上税金而被没收。

我父亲还活着。那天,我收到他的一封信,信上说:“祝我走运吧,但那些二百五大夫说,我的病好了许多。这叫他们大吃一惊。我病情的好转解除了他们的责任。”

可是,道格拉斯·马登的儿子,蒂姆·马登对此有自己的看法。我怀疑父亲最近的心理状态这么好是与他沉到海底的那些人头和尸体有关。

怪不得治疗癌症得花那么多钱。

我自己呢?有许多事情把我牵连了进去,所以我必须用笔来把我从由忧郁、内疚和根深蒂固的精神罪孽组成的牢笼中解救出来。是的,我要利用这次机会。实际上,一切并不那么糟。我和玛蒂琳互相搂在一起睡觉。我生活在她的功绩的怀抱里,既舒服又安全,我同她结下了生死之交。同时,我也意识到,现在我头脑的清晰、平静是建立在杀人罪——这坚实的基础之上的。

但我不能说,我们彻底地、一点也没受伤害地摆脱了鬼城。我们住在基韦斯特时,有一个夏日的黄昏,赤道的热风越过加勒比海,朝我们这边刮来,室内空调机也不太管用,我想起了玛蒂琳和帕蒂的那些照片(我是用把剪子把她们的脑袋剪下来的)。睡不着,因为这迷人的黄昏使我想起我拿剪子剪照片那个时刻正是现在这时候。(当时我试着按伏都教的说法从头部把照片剪开,我想这样就会阻止帕蒂离开我了。我剪完之后就和帕蒂去参加由哈坡主持的降神会。你可记得,在会上,尼森大声尖叫起来,因为他看到了帕蒂命运的结局。)

我能告诉你什么呢?我所听到的,来自普罗文斯敦的消息是,哈坡疯了。这我是从一位路过基韦斯特,心肠很好的流动工人那儿听到的。他似乎是在前一段时间里又主持了一次降神会,并声称看见了海底下的六具尸体。在海底,两具无头女尸跟他说过话。可怜的哈坡被关进了监狱。我听说,今年晚些时候才被放了出来。

喜剧:

坏人和坏事、婚姻、酒宴、赌博、诓骗、淘气的佣人、好吹牛的老爷、阴谋、年轻人的轻率、吝啬的老年人、拉皮条和诸如此类的事,每天都会在普通人中间发生。

悲剧:

死亡、绝望、杀婴和弒父母、大火、乱伦、战争、叛乱、恸哭、嚎叫、叹气。

——马丁·奧皮茨·范·博勃费尔德

(1597—163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