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这些快乐日子的飞逝,我甚至可以预期这些欢乐将随着我们回哈普葛林,我迫不及待想开始品尝当圣奥比邸园女主人的乐趣。

我们奇迹般地居然能排除万难,共上枝头。在不久之前我们俩还为横阻着我们之间的障碍痛苦着,而如今却完完全全地陶醉在幸福之中了。之所以令克里斯派铭记于心的是我坚定不移的爱,唤醒我奔回他的怀中;而不是看在他所能带给我的财富而回来的。圣奥比夫人很欢迎我成为家里的一份子,这就像是……在经历过命运之神一次一次的打击后,她决定把这些苦痛视为神对圣奥比家族的谴责;于是对这些她赞成的事,她便极力去祝福。有时,这么大的快乐反而让我有些害怕。

接下来,一点点微弱的阴影出现在晴空中。

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我太多心吧!克里斯派那天早上在邸园内巡视,下午要我陪他一起到希雷家的牧场去,他们的谷仓出了点问题,而这趟拜访顺便可以让希雷太大有机会祝贺我,及我们的婚姻。

“你也知道这些人的,”他说。“希雷太大说你曾拜访过惠斯顿家,那时惠斯顿太太端了一杯特制的苹果汁,你对它的评价相当高。所以我想或许你该去和希雷太太聊聊天。”

我很喜欢这个主意。我喜欢和邸园里的人见面,接受他们的道贺,听他们说起克里斯派是个多好地主,自从他接管后这里变得多繁荣。

他回来晚了。他说他三点会回来,然后我们得立刻动身出发,三点十五分他依然还没回来,到了三点半我已经开始紧张了。

不久他终于回来了,他的神情看起来很焦虑不安,我问他到底出了什么事。

“哦,没什么,”他说。“刚刚有事耽搁了。走吧!别迟到太久。”

通常他都会告诉我怎么回事,我一直等着他说,但他却没有。我想,可能是因为我们得即刻出发前往希雷家,所以根本没时间说。

我和希雷太太见面,喝她为我准备的苹果汁——味道很美。就这样,我把克里斯派迟到的事抛之脑后了。

隔一天,我到在哈普葛林村内遇见瑞琪儿。她告诉我,她把丹妮儿托给保姆带,自己则出来买点东西。

“看得出事情一定很顺利。”她说。“你看起来容光焕发的,全身散发出喜悦的光芒。”

“我真的很快乐,瑞琪儿。你看起来也很好。”

“多么大的转变啊!我常常回想起那段我们三个聚在一起的日子……那时我们曾天天到圣奥比邸园,接受罗利小姐的教诲。”

“好久以前的事了。”

“人生真是变化无常啊!”我看见她的脸蒙上一层阴影。不知她是否曾回忆起杜利恩先生马厩上吊的事?这个想法无疑地,使晴空万里的早晨被破坏了,可惜啊!

接下来,她说:“昨天我碰到克里斯派,他看起来好像心事重重的,不知道怎么了。”

“哦,在哪里看到的?”

“莲家小屋附近。昨天下午,很明显他是到过那里了。他真好!对她们可真照顾,不是吗?这么久以来,我一直觉得、也知道他是个善良的好男人。”

我们又聊一会儿,后来我心里想到:原来,这就是他迟到的原因——去探望莲家姊妹。

为什么当时他不直接告诉我呢?

或许他是认为没那个必要吧!


我婆婆告诉我,如今圣奥比邸园已有了新的女主人,必须经常邀请朋友来家里作客。

这就是圣奥比邸园昔日的风光,她说:“过去这里一直是门庭若市的,一直到我的身体渐渐虚弱后……”

当客人来时,她的病情的确是改善了一些。

那几天我一直都很忙,要学会管理这么大的一幢房子,我的路还长的呢!苏菲姨妈帮我不少忙。

“你必须让管家们知道这里已由你接管、指挥了。否则,他们或许会因为你出身于较卑微的家庭,而加以恫吓你呢!”

我大笑地说:“不会吧!苏菲姨妈。”

“目前为止,你做得相当好。别忘了,这里可是克里斯派毕生的骄傲及心血。”

“我知道。毕竟,他已将他的一生奉献在这上面了。”

“所以这个地方对你也很重要,圣奥比邸园的女主人,”苏菲姨妈陷入冥想状态。“我老实告诉你,这已超越了我最大的梦想,我一直希望能看到你幸福、快乐。我已经写了一封信给你父亲,并且把婚礼的事全都告诉他了。”

“我也寄了一封信给他。”

我闭上双眼,脑子里浮现出一幕清晰的画面——我父亲坐在椅子上,一旁的卡拉正把信上的内容念给他听。不知他们会不会拿给泰玛莉丝看,她一直迟迟没写信回家,不过,她向来容易将身后看不见的朋友忘得一干二净的。这些日子以来,我一直在等着她会写张条子说她要回来了,像这种事她就非提笔不可。

我父亲得知剧情有了这么神奇的转变后,一定会感到很开心的。我在信上还写到我们到佛罗伦斯度蜜月的事,我相信他会很高兴的。

每天从早到晚忙得让我抽不出时间去探望朋友,不过我倒常常和瑞琪儿见面。一天,我决定去看佛萝拉。

我在花园里找到她。她就和往常一样坐在那里,身旁的婴儿车里依然摆着娃娃。我叫她的名字,她回过头来,向我点点头,于是我便把门打开,走了进去。

“哈罗。”我说。

接下来,我被眼前的景象吓到了。我以为这次的造访将和过去那些日子一样,但,当她把脸转向我时,我看到她的眼里闪烁着狂野的光芒。

我在她旁边坐了下来。“今天好吗?佛萝拉小姐。”我问。

她一言不语,只是摇摇头。

“那……小宝宝呢?”

她大笑一声,用脚推动婴儿车。

“他睡得安稳?”我大胆地说。

“他啊,睡得像死人一样。”她神秘地说。

这太奇怪了,我原本期盼她会像往常般开始喋喋不休地说,他有点不安稳、老把戏了、或是他鼻塞了,希望没染上什么病菌之类的事。

她转向我,眼中闪动着奇异的神情。

“他们说,”她说。“你和他结婚了。”

“是的,”我说。“我嫁给他了。我们到佛罗伦斯度蜜月,过得很快乐。”

她开始放声大笑,笑得让人听起来很不舒服。

“所以,你现在住在圣奥比邸园了。”

“是的。”

“你认为你嫁给他了,不是吗?”

我的心脏开始急速地跳动着。我马上想到凯萨琳.卡菲尔,佛萝拉可能会知道有关她的事吗?不过,现在都没事了,她早在这之前就结过婚,所以我根本不用怕。

“你没嫁给他。”佛萝拉说。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小心翼翼地问。

“你以为你嫁给了他,”她说,然后又开始狂笑。“你怎么可能嫁给他?”

“没错的,佛萝拉,我是嫁给他了。”我说。

我心里想着:真不该和她谈这件事的,在她眼里克里斯派依然是个小婴儿,当然了,所以她才会这么困扰,不解。

我说:“我该走了,露西小姐就快回来了。”

她抓住我的手,嘶哑地大吼:“你没嫁给他。他怎么可能娶你?他并不在这里。”

这太怪异了,我只想尽快离开这里。

我站起来,然后说:“再见了,佛萝拉小姐,改天我再来看你。”

一旁的她也跟着站了起来,靠向了我,在我耳边低声地说:“你没嫁给克里斯派。他们说你和克里斯派结婚了,他们是骗你的,你不可能嫁给克里斯派。你怎么可能和克里斯派结婚?和你结婚的人不是克里斯派。”她又再度开始放声大笑——既阴沉又狂野地笑着。“克里斯派不在这里,他在那里。”

她戏剧化地指向矮树丛里。她双眼直盯着我,向着我靠过来。“那才是他在的地方。我知道,那个男人也知道,他强迫我告诉他的。你不可能嫁给克里斯派的,因为克里斯派在那里……那里。”

我心里想着:她完全发疯了,她的眼神是那么地疯狂,而且还又笑又哭的。突然,她把娃娃从婴儿车里拿了出来,然后使尽全身的力气,把它丢向矮树丛里。

我必须离开这里。露西一定是到哈普葛林村内采购,我必须找到她,告诉她佛萝拉出事了。

我急忙跑出大门,直奔向大马路去。当我看到露西手上提着购物篮,向着我的方向走来时,我不自主地大松了一口气。

我大叫:“佛萝拉出事了!她不停地说一些很奇怪的事,和克里斯派有关,而且还把娃娃丢到矮树丛里。”

露西的脸色刹那间变得好苍白。

“我去看看怎么回事,你最好先离开,”她说。“她不喜欢有人去烦她。把她交给我来处理吧!”

我是再高兴也不过了,当然不会想过去插手。看到佛萝拉这个样子,我的心里充满了怀疑、恐惧及不安。

克里斯派一眼就看出我正为某事困扰不已。

“发生什么事了?”他问。

“是有关佛萝拉的事,”我说。“今天下午我去看她。”

他立刻警觉了起来。“她说了些什么?”

“说了些很奇怪的话。她变了很多。她说,她听说我们结婚了,但这是不可能的事。”

“什么?”

“她说:‘你没有嫁给克里斯派。’然后……哦,真的把我吓坏了!她指着花园里的矮树丛,说:‘你不可能嫁给克里斯派的,因为克里斯派就在那里。’看来她完全失控了,像是完全疯了似的。”

他深呼了一口气,说:“你不该去那里的。”

“长久以来,我偶尔都会去看她的。但,她变了,我想她是真的快疯了。在这之前,也只不过是精神错乱、胡言乱语罢了;但是,这一次不同。”

“当时露西在场吗?”

“露西到村里去买东西,我事后立刻跑出去找她。”

“露西知道该怎么照顾她的。天知道,这些年来她一直不辞辛劳地照顾她,哎……可怜的露西!”

“她告诉我不用担心。”

他点点头。

“我想,有露西在,她会平静下来的。如果我是你的话就不会再到那里去了,亲爱的。这件事让你的心情变得很烦闷。”

“过去每当她看到我去找她时,总是欢天喜地的,好不快乐。”

“好了,别担心,露西知道怎么做对她最好。”

我无法忘记佛萝拉,也注意到克里斯派的转变。我看到他的眼睛被阴影蒙蔽了,厚厚的布幕放下来,把我排除在门外。我开始领悟到,不管过去让我百思不解的究竟是什么,这其中一定多多少少都和“七鹊屋”有关系。那天一整个晚上的气氛都很不自然。他有点心不在焉的,我知道他的心思根本不在这里。

我说:“有什么事不对劲了?克里斯派。”

“不对劲?”他有点暴躁、不耐烦地说。“有什么事应该不对劲?”

“我看你好像……心事重重的样子。”

“布洛认为,葛林艾克斯的部分田地应该停止耕种一段时间,当然了,这对总生产量是会造成影响的,所以他才来问我的意思。然后还有史瓦尔家的那些小谷仓,我不确定这是否可行。”

不过,我一点也不相信他的情绪和让田地废荒,及史瓦尔牧场的小谷仓,扯得上关系。

突然间,我在黑暗中惊醒了。一阵紧张、不安的感觉涌向我——我把手伸出去,发现克里斯派并不在我身边。

那时我已完全清醒了。我在床上坐了起来,眼睛试着往四处探寻,在黑暗中我看到他的影像——他正坐在窗前,出了神般地盯着外面。

“克里斯派。”我说。

“没事,我只是睡不着。”

“一定是出了什么差错。”我说。

“没有,没有。没事,别担心,我马上就回去睡。我只是想活动一下,伸展我的脚。”

我下床,披上睡袍:走向他,然后跪在他旁边,用手抱着他。

“告诉我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克里斯派。”我说。

“没事……什么事也没有……”

“有的,克里斯派,”我坚定地说。“现在该是你把事情告诉我的时候了。”

“这件事你真的不用担心——甚至连我都管不着。”

“这件事很重要,”我说。“而且不是最近才发生的,‘它’已经存在很久了。”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克里斯派,我非常地爱你,我们俩早已融为一体了。既然你是属于我,而我也属于你,那么……如果你有什么困扰,它也是我的困扰。”

他沉默了。

我继续说:“我知道有些不对劲,我一直都知道,‘它’ 一直横阻在我们之间。”

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我们俩之间没有任何障碍。”

“如果是这样,我就更该知道,你不可以暗藏秘密,把某些事隐瞒住,不让我知道。”

“我没有。”他激动地说,我用哀求的眼神看着他。

“克里斯派,告诉我。让我和你一起承担。”

他摸摸我的头发。“什么事也没有……既然没有,又怎么能告诉你。”

“我知道有的,”我老实告诉他。“它阻碍了我们俩,使我无法靠近你,它是个障碍,而且一直就挡在那里。有时候我真的可以把它忘了,但却总是又会想起。你不该把我关在门外的,克里斯派,你必须让我进去,这样我们的心才能真正地结合在一起。”

有好一会儿,他什么话也没说。然后,他说:“有几次我都几乎快要告诉你了……”

“求求你……求求你现在就告诉我。我们俩必须坦诚相见,毫无保留,分享彼此生命中的一切。”

他什么话也没说,于是我又再次地恳求他:“我非知道不可,克里斯派,这件事对我来说很重要。”

他慢慢地说:“这件事牵连太广了,我真不敢想像发生什么事。”

“除非我知道,否则我一辈子也无法平静。”

“我看得出事情已经脱轨了。这些日子以来,我不断地和自己争论,知道总有一天会把事情告诉你。这件事得追溯到很久以前……早在我还在母亲的肚子时。”他又再一次停了下来,整张脸因焦虑而皱了起来。我很想安抚他,但是在知道他的困扰所在之前,我什么事也不能做。

他继续说:“莲家一直都住在邸园里。父亲——杰克,是园丁之一。他有两个女儿,露西和佛萝拉。露西是个保母,在伦敦工作;佛萝拉的年纪比较小。杰克.莲死后,他的妻子依然住在那幢小屋,而佛萝拉则为邸园工作。她想要和姊姊一样成为保母,所以当一有婴儿出世时,她决定要接下来当他的保母。就在这时,圣奥比邸园的少主人出世了。”

“就是你。”我说。

“克里斯派出世了,”他说。“你必须从最开始听起。那对父母,正如你所知,对那个孩子并不太感兴趣。他们很高兴有个儿子,就如大多数的人一样,尤其像他们这种有身份地位的人,儿子可以延续香火、继承家业等等。不过,他们对社交生活更感兴趣,大部分的时间都待在园外。他们俩是否为慈爱的父母,从一开始就可以看出来了。有一天,露西回家了。她惹上一个大麻烦,几个星期前她离开伦敦那份工作,在外面住了一段日子,把身上所有的积蓄——实在少得可怜——全都花光了。她就快要生产了,你可以想像这对小屋的震撼有多大。父亲才过逝不久,母亲的年纪已大,佛萝拉在圣奥比家做事,正准备照顾那位即将出生的小少爷。”

他停住了,我知道他迟迟不愿继续说下去。突然,他像是铁了心似的,狠狠地开了口。

“露西,”他说。“是个很坚强的女人。一个善良、真挚的年轻女人。就和那群曾犯下错的女人一样,她听信那些甜蜜的誓言,被引诱上钩后,随即就被抛弃了。莲老太太曾接受过助产训练,所以这点小事难不了她,摆在她们眼前最大的问题是——她们不可能永远把孩子藏着而不被发现。她们想离开这里到伦敦去,到时露西和佛萝拉可以出去工作,而她们的母亲则在家里照顾孩子,于是她们便决定这么做了。有一件事从头到尾都是明确的:她们无法留在哈普葛林面对这么大的丑闻。”

“她们当时的处境真可怕!”

“她们曾犹豫过。有好几次,莲老太太都想向圣奥比夫人坦诚一切,请求她的帮忙。她猜想,和哈普葛林的居民比较起来,圣奥比夫人和她丈夫或许对这件事的反弹会比较小。然而接下来却发生了一件不可思议的事。”

他停住了,好像是很难再继续讲下去。

“克里斯派那时已有几个星期大了,佛萝拉则是他的保母。突然间,黑暗中出现一道曙光,她们看到一个两全其美的好法子,非常骇人……但,却是解决之道。而且,别忘了,她们当时是一群濒临绝望边缘的人。你看过佛萝拉,也知道她一直为某件事苦恼着。我想她大概天生就是这么单纯吧!或许,她不该担负这么大的责任,帮任何人看小孩。但她一向都很热爱小孩,村里很多母亲看到她这么喜欢她们的孩子,都纷纷把孩子交给她带,她们说她是个天生的好母亲。当然了,我们是没福气可见识她的这一面,我们认识她时,看到的只是一个精神错乱的可怜人了。盖瑞.西湖,当地农夫之子,开始注意到她了。”

“我记得他。前一阵子他来过这里,我记得他移居到纽西兰去了。”

“是的,事情发生后他立刻就走了。当时盖瑞是个精力充沛的年轻小伙子,和大男孩没什么两样。他对足球很感兴趣,不论走到哪里,总是不忘趁机会练习丢球、和踢球的动作。这就是我所听到的故事。他曾在圣奥比邸园工作,也因而在那儿遇见了佛萝拉。他常在楼下对她吹口啃,等着她把头探出窗外看,然后他会把球丢给她,再由她把球丢回来,她总是会下楼站在一边,看他兴致勃勃地踢着球,他会表演各种踢球的方式,然后告诉她其中意涵的重要性。发生的这件事是非常令人难以置信的,你必须记住,他们俩当时都还很年轻。佛萝拉那时被盖瑞的眼光迷得团团转的——至少表面上看来是如此——被强迫和他一起分享玩球的乐趣。她通常会照着他的指示丢球、接球,一心想博得他的赞扬。任何人只要一想到是这两个——小孩,真的——会发生这种事也不足为奇了。然后这个移转乾坤的一天到临了。他对她吹口哨,你可以想像那时候的情景——他站在下面,抬头看着她的窗口,然后她打开窗子探出头,手上抱着婴儿,说。‘我下来了。’然后她叫他的名字——就如往常他叫她的一般。‘接住!’当时她一定认为这个玩笑很棒,盖瑞非惊吓得跳起来不可,因为她居然把婴儿丢下来!”

我战栗地大喘了一口气。“我,不……不可能吧!”我大叫。

他点了点头,继续说:“盖瑞从惊骇中清楚时,已经太晚了。他曾试着接住他,但为时已晚,那孩子落在石头砌成的平台上。”

“哦……她怎么做得出这种事!”

“很难想像。她一心只想到要取悦盖瑞,以为他能轻易地接住那孩子——压根都没想到他或许会漏接——这样一来可就好玩了。佛萝拉飞奔到平台上,把孩子抱起来。用厚围巾把他包起来,这样一来他就像是毫发无伤了,那时佛萝拉一定松了一口气。可怜的佛萝拉!可惜她的解脱太短暂了。盖瑞吓得跑回家了,他本该和佛萝拉共享这份解脱感的,但是,毫无疑问地,他只是想尽快离开出事地点——越远越好。佛萝拉把孩子带回婴儿室,对这件事绝口不提。想像当她了解那孩子的肋骨断掉时,她有多么恐惧,那晚孩子便死去了。佛萝拉很迷惘,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于是,就像往常每当她有苦恼时——她跑回自己的家了。她的母亲和露西都被吓坏了。佛萝拉把小少爷害死了,而她姊姊生了个私生子,她们这辈子从未遭遇过这么大的灾难过,这下子她们可逃不了了。在绝望中,她们开始寻求解决之道——然后,希望居然自己跑来她们面前。大多数的婴儿看起来都很相似,再加上克里斯派的父母对他又是一副兴趣缺缺的样子……接下来,你应该可以猜得出她们心里在想些什么了吧!她们把克里斯派埋了。”

“埋在矮树丛下?”我问。

“然后露西的儿子就被带到圣奥比邸园,取代他的位子。”

“你是说……你就是那个婴儿了。”

他点点头。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在我十八岁生日那天。露西——我的母亲告诉我的,她认为我有权利知道这件事。在这之前我从未想过——我居然不是克里斯派.圣奥比,而这座邸园也不是我的。我太爱这里了。”

“我知道。而这……就是那个不能说的秘密,还有那幅‘七鹊图’……是为了提醒佛萝拉千万不能把秘密说出去——而被放在婴儿室的墙上的。”

“可怜的佛萝拉!她的脑子被吓坏了,之后不久,她就变成我们现在看到的这个样子了。露西长久以来一直照顾她,你也知道,露西接手照顾我,变成我的保姆。佛萝拉在回到小屋之前,行为举止就变得很怪异了。这件事一直萦绕在我脑子里,挥之不去。”

“这个地方并不真的属于你,你是怕被别人发现吗?”

“有那么一度,几乎被人拆穿了。”

“佳斯顿.马奇蒙。”我喃喃自语着,一股恐惧感冲向我。

“他是个无赖,罪有应得,死了活该。”克里斯派说。“他强迫佛萝拉说出这个秘密。她本可就这样无知地度过一生;相信那孩子仍然活着,一切都停留在还未出事之前的景况。在他出现之前,她一直是深信不疑的。你知道他这么做,对她……和露西的伤害有多大吗?他猜测我和小屋之间一定有什么秘密,并且下定决心把它挖掘出来。他为了财富和地位,于是便和泰玛莉丝结婚:之后,他却发现自己能拥有的,甚至比原先预计的还多。他把娃娃偷走,并且还恐吓可怜的佛萝拉。他看过那幅愚蠢的画——她真不该拥有那幅祸源的,露西的原意只是希望那幅画能提醒她,别把秘密说出去。你必须原谅露西,她是我的母亲,一心一意只为我好,她最大的快乐是——看着我成为邸园的主人。”

“但,那并不属于你,克里斯派。”

他用力地摇头,好像这么做就可以把事实甩掉似的。他继续说:“他拿娃娃来威胁她,告诉她如果不说,他就会伤害它,于是没脑筋的佛萝拉只好说了。这次的惊吓使她重回到现实的生活,而他要的秘密也到手了。之后他便遇害了。”

“克里斯派,你知道是谁干的吗?”我惶恐地问。

他转向我,柔情似水地笑着。

“我知道你的心里在想什么,我知道你有多么地爱我。没有,我犯过罪错,但我没有杀死佳斯顿.马奇蒙。你必须知道所有的事,我现在看得出来了,这些秘密对我们毫无益处;既然你已经知道这么多了,那就该了解所有的事。佛萝拉那时相当痛苦,她发现自己已经出卖那个秘密,而在同时她也觉醒了——这么多年来,她一直欺骗自己,相信那只是一个骇人的恶梦,而如今才了解……那原来都是真的。为了取悦盖瑞,她竟然一时愚蠢,糊里糊涂地把那孩子害死了。在这事发生不久后,盖瑞便前往纽西兰了。毫无疑问的,他以为那孩子还活在人世间,当然也就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不过,当孩子掉落在地上时,他的恐惧感驱使他决心离开这里。佛萝拉当时神智就不清了,于是露西便找了个娃娃哄她,让她相信那孩子还活得好好的。对佛萝拉而言,当她了解到自己已出卖这个秘密,而且那个娃娃也只不过是个娃娃时……她的脑子里只有一个方法,能确定这个秘密不会被说出去。”

“很令人无法理解她居然能这么做,但她到底还是做了。我相信像她这样子的人,有可能突然会变得很专注,冷静、精确地计划行事,让人刮目相看。由于她曾在圣奥比邸园住过一阵子,对邸园的情形有相当地了解,所以便进到枪枝贮藏室偷了一把枪出来。因为灌木栽植地是从马厩回邸园的捷径,圣奥比家里的人通常会走这条路回家;于是她便躲在那里等佳斯顿.马奇蒙经过。那晚,他果然被她逮到,于是她便开枪把他打死。接下来,她这出精密的计划就这样草草地结束了。她把枪留在地上,自己便一股子劲地跑回小屋。当时露西很苦恼、狂乱,不知佛萝拉跑到那儿去了。当佛萝拉回来后,便一五一十地把所发生的事,原原本本地告诉她。”

“露西的想法是:保住这个秘密。她唯一的梦想是看到我拥有圣奥比家的一切,这样,她们这些年来所受的苦也算是有了补偿;别忘了,我是她的儿子。那天晚上她跑回圣奥比邸园,把找到的枪埋了。很不幸,并不是很有效率。杀死佳斯顿.马奇蒙的人是佛萝拉,佛雷德莉卡,请你……请你一定要了解——这个秘密千万不能说出去。”

我有好一阵子都说不出话来,被这些话扰乱了思绪。不过,除了惊恐之外,我也算是松了一口气;如今我们之间已没有任何秘密了。

我可以描绘出所有的事发过程。佛萝拉把婴儿往下丢;当她了解自己所为时的痛苦;我可以想像那三个绝望的女人,日日夜夜绞尽脑汁,想找出解决方法逃离那个困境;我可以感受到当露西看到自己的儿子前途似锦时,心中的那份快乐;我想像当她们把那可怜的小身子——那个真正的克里斯派埋葬的画面。我可以想像佛萝拉的精神错乱到什么程度,我可以看到那幅“七鹊图”,挂在那儿不时地提醒她;如果秘密泄露出去了,后果会有多可怕。结果她说出去了,佳斯顿逼她把秘密说出来的。而在她单纯的脑子里,只有一个解决方法:在他把这个不可告人的秘密说出去之前,先把他杀了。

我说:“克里斯派,这个地方并不属于你。”

“但,这个地方是因为有了我,才能这么繁荣。是我造就这一切的。”

“即使如此,这里依然不是你的。你不是这里的继承人。”

“不是。露西是我的母亲,而我连自己的父亲是谁都不知道。”

“露西知道他是谁。”我说。“但,事情还是得解决,你打算怎么做?”

“做什么?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克里斯派……我必须叫你克里斯派……”

“我从没有其他名字过。”

“这件事……这个事实不会因为你告诉我,而自此就消失无踪了。”

他没回答,于是我继续说:“这个地方并不属于你,这是事实,不是吗?”

他并不想承认这件事……但,这是事实,而他也知道。

“拥有你没权利拥有的东西,你一辈子也不会快乐的。”

“我很快乐。这个地方一直是我的,我想不出还有谁比我更适合拥有它。”

“如果,佳斯顿.马奇蒙还在人世……”

“他已不在人世了。”

“如果他还在,他一定会把这件事公诸于世,这样一来……”

“他当然会了,这就是他的动机。他一定早已略知一、二,一定是佛萝拉透露出去的,她把娃娃当成克里斯派的事实也富有很重大的意义。如果他成功了——那他就可以以泰玛莉丝的另一半的身份去接管这里,可惜他的生命太短暂了。”

“但这是泰玛莉丝的。她是邸园的女儿,家里如今连一个儿子都没有了。”

他说:“如果事情发展到这样的地步,那可就糟了。想想邸园里所有人的生计,事情的运作,都将会受到影响。如今你已知道这个秘密了,但千万别告诉任何人。我很高兴把这件事告诉你,你说的一点也没错,我们俩之间绝对不能有秘密。”

“我很高兴你也这么想。”

“如今佛萝拉成了我们的问题,我不知该拿她怎么办,露西很替她担心。你也知道那男人是如何对付她的,她非常沮丧,那件事之后她整个人都变了。”

“他的死就和那个婴儿一样,在她的良心上刻烙了不可磨灭的印号。”

“如今她再也不要那个娃娃了,看来她已下了一个结论:克里斯派已经死了,而那个娃娃也只不过是个娃娃罢了。当她相信它是个孩子时,她的脑子完全停工,并且把过去排除于外。但那个邪恶的男人却逼她把事发经过说出来,他把她带回现实生活,而这也正是她所无法面对的。”

“克里斯派,”我说。“有一件事你非得做不可,否则你这辈子永远也无法心安。泰玛莉丝必须知道这个地方是她的,她必须了解真相;除非你告诉她,否则你今生都没办法彻彻底底地享受快乐的。”

“然后,我就会失去这些年来努力奋斗所得到的成果?”

“泰玛莉丝爱你,她很为你感到骄傲,把你当做是她哥哥般地尊敬你,她会要你待下来的。她知道少了你,再完善的计划也无法进行。”

“到时候这就不是我的了,我不接受别人的命令的。”

“她不会命令你的。”

“如果她结婚,那该怎么办?想一想,如果佳斯顿.马奇蒙没死的话,真不敢想像后果会如何!”

“他已经死了。我认为泰玛莉丝有权利知道这件事,我相信除非你告诉她,否则你绝不会有真正的快乐的。”

他说,他绝对不会说的。他之所以告诉我,是因为我们都双双同意不让秘密阻隔在我们俩之间。如今我已知道了,可千万别再散播出去。把这个年代已久的故事告诉别人,有什么好处!引人前来指控佛萝拉的谋杀,有什么好处?

可怜的佛萝拉,到时她就会被审判。他绝不准许这种事发生——这整个故事会全曝光。泰玛莉丝可不要这样——所有的丑闻、及她那场不幸的丑闻会被掀开。可怜的露西……以及我们所有的人,这么做,不论是谁都会遭到相当程度的打击。

这件事到现在一点进展也没有。佳斯顿.马奇蒙的谋杀案如今已被列为悬案了,如果现在有人回想起这件事,一定会相信凶手是佳斯顿过去的仇人——他的声名狼籍,如今已是众所皆知的事了。

的确,这件事到现在一点进展也没有。

我们彻夜谈了一整晚,最后我终于说服他——有一件事,他是非做不可的。

他写了封信给泰玛莉丝。


要收到她的回信可要等上好一段时间。在这段期间里,克里斯派看起来快乐了些,可能是那夜和我倾谈的关系吧!

他也说到,现在的感觉好像长久以来积压在他肩上的大石头已经卸下了,好不轻松。不过,在这同时我也看到他眼睛不时地流露出悲伤的神情。每当他谈起邸园时,我总是可以察觉出散布在空气中惆怅的气氛。我很想安慰他,也常纳闷如果有一天我们真的得离开圣奥比邸园,那该怎么办?

当泰玛莉丝得知自己拥有这么一大块土地时,她一定会要接手掌管的;这样一来,将会是多少人的悲哀啊!

我常想到佛萝拉手里举着枪,把他打死的样子,那个孩子的死也是她一手造成的,不过是那个年幼无知的她犯下的蠢事;但杀害佳斯顿则是冷血残酷的谋杀案件,而当时她一心只想到自己居然把那秘密出卖了。

除了这些惊人的内幕外,我很难有闲情逸致去想到其他的事。

我们每天都在等着泰玛莉丝的来信。前一阵子克里斯派和苏菲姨妈寄到卡斯克岛的那些信,如今已由卡拉回覆了。我父亲写信说他很高兴一切都能这么顺利,并希望我能带我丈夫到卡斯克岛让他看看。

最后,左盼右盼地,终于让我们等到泰玛莉丝的来信了。上面署名写着我们夫妻俩的名字,而书写风格和泰玛莉丝那轻率的个性完全吻合。

我亲爱的新婚佳偶……我想你们一定猜得出,看到你们的来信,我,真的是大大地吃了一惊。

这种事居然会在哈普葛林发生,真是太不可思议了!首先,我要向你们宣布一件最重要的消息。

别认为结婚是你们俩的专利,你们会吓一跳的,不过精明的佛雷德莉卡或许可从事情的发展趋势中,瞧出一些端倪来吧!是的,我结婚了,新郎当然是路卡。

我真的把圣男追到手了,不是吗?在杰可的受伤风波后,这里充满了刺激及欢笑。

我们现在已经有所小学校了,而且,相不相信,我和摩瑞儿那个老小姐一手包办学校的教学活动!她负责那些正经八百、拯救他们灵魂之类的事。而我则是扮小丑、逗人开心用的,他们总是围着我又唱又笑的,我真的爱死他们了,我相信他们对我也有同感。

路卡和居民处得很好,我们现在已经有间小……呃……诊所,我想你们在家乡是这么说的吧。摩瑞儿在这方面很有一套,约翰和路卡也在那儿帮忙——甚至连我偶尔都会到那儿去。在杰可事件成功的印证后,我们如今已风靡全岛,个个都成了赫赫有名的大红人了。

汤姆.郝洛威成了教会固定的常客,他们都很喜欢待在这里。

你们说的那些事,真的太不可思议了。也就是说,克里斯派——你竟然不是我哥哥。老实告诉你,我常想:真奇怪,我居然会有一个这么卓越的哥哥,我们俩的差别怎么会这么大。不过,这并不能改变任何人,我依然深爱着你和你的新娘。

而那些有关佛萝拉和婴儿、及娃娃的事,听起来好像从圣经或是莎士比亚里取出来的故事一样……就这样轻易地互换人们的命运,谁会想到这居然会在真实生活中发生……尤其是在哈普葛林。在这么多年乏味无趣的生活公式后,突然间居然会有这么戏剧化的转变。

原来圣奥比邸园是我的。我到底能在那里孵出几颗蛋来?我成天往佃户家跑,对农作物,屋顶及牛棚就会有帮助吗?

亲爱的前任哥哥,拜托别弃我不顾,千万别带着你新婚的妻子远走高飞。留在属于你的地方,虽然我必须承认,如果你们能花点小钱来卡斯克岛看我,我就心满意足了。佛莱迪,我知道你父亲一定会很喜欢这个主意的,而且我也想让你瞧瞧在我们精心经营下,如今教会已大有改观了。我们将要盖一幢新的建筑物,我打算出一笔钱赞助,但圣男路卡这老小子并不喜欢这样,他并不想要一个有钱的妻子;事实上,他已经认为我太富裕了。他对这些一点也不感兴趣,他只要我;当然了,这有点太过超然了,不过还挺甜蜜的;不过,你也是知道“圣男路卡”这种人的。

好了,千万别为了这件事而做任何改变。那个地方是你的,克里斯派,我们都知道如果不是你,那个地方也不会有今日的繁荣的。

路卡说我们不能把这里弄得太华丽,教会的旨意不在此,它是建立在信心,忠实和关怀上的。你知道他这个人,佛莱迪,你会了解我的意思的。

我把信放下来,克里斯派说:“我没想到会有这样的结果。她太轻率了,好像这件事一点也不重要似的。”

“对她而言,新生活才是最重要的,她已经拥有路卡这么好的男人了,还有何可求。所以我们应该假装一切都没发生过一样,别再想了。”

“那以后怎么办?这个地方已经不是我的了。”

“克里斯派,”我说。“它本来就不是你的。”

“万一她改变主意了呢?你以为她能埋首在教会奋斗多久?你也知道泰玛莉丝这个人,她一向都只有三分钟热度。”

这倒是实话。

他继续说:“而当她了解到这个地方有……谁知道?或许她会决定回来接管也不一定?”

“你是说把你逐出家门?怎么可能?她根本不知道如何经营这一大片产业。”

“或许哪天她厌倦这个神圣的丈夫,或许……”

“当然了,这世上没有什么不可能的事。”

“所以……”

“克里斯派,”我说。“我们还有对方啊!这才是全世界最重要的事,我相信泰玛莉丝已学会了爱人的喜悦,这是她从没经验过的。你该看看她的转变有多大,她已不再是那个被佳斯顿.马奇蒙骗得团团转的那个傻丫头了,我相信她已经学会看清什么是生命中最重要的了。”

“我呢?”他问。

“你也是,克里斯派。”我说。

他突然笑了,看起来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顿时年轻了好几岁,就好像我们度蜜月的那段时间一样,那时他还深信那个秘密绝对不会被发现。但即使是在那时候,有几次他的脸上也会有恐惧的阴影抹过;而如今,这些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那天晚上出了一件大事。我当时是被那不寻常的声音吵醒的,当我从窗外看出去时,我看到整片天空好像打铁的炉子般,炽热得把黑幕映成胭脂红了。

我立刻跳下床,克里斯派站在我旁边。

“不知道是哪里着火了。”他说。

我们穿上衣服,便匆匆忙忙地出去了,楼下早已聚集了几个仆人在那儿大声嚷着。

当我循着浓烟的方向看时,莲家——这个想法立刻浮现在我的脑海里。我们急忙赶到小屋……而眼前所见竟是——炽热的火舌正在吞蚀曾历尽多少风波的七鹊屋。

露西一看到来的是克里斯派,便立刻跑向她儿子。他用双手抱着她,而她则歇斯底里地在他怀里哭了起来。

这简直就像一场梦魇——燃烧的木头发出劈叭的声音,四处耀武扬威的火焰,在墙壁面前兴高采烈地飞舞着,随着裂痕斑斑的砌石慢慢地散发热力。

露西哭累了,不过还是在啜泣着,她不停地一次又一次喊着佛萝拉的名字,那时我就知道——佛萝拉死了。她从育婴室的窗子跳下去,尸体在花园里的矮树丛旁被发现。

我这辈子绝不会忘记那天夜晚的。我记得当时眼前的事物变得模糊不清,人们一边奋力扑火,一边互相嘶喊着。接下来我得花好多的日子,才能将莲家小屋着火的画面,从脑海中移到记忆箱里的最后一层。

事发原因是茶余饭后最大的话题。佛萝拉.莲的行为举止向来就很怪异,她一定是点了根蜡烛,睡觉前却忘了把它吹熄:它有可能是不小心被弄翻了,火的爆发力很强,蔓延的速度相当快。那个可怜的家伙一定是太过惊慌,才往窗口一跃而下,其实她大可从楼梯走下楼的,她的姊姊就是这么做的。可怜的佛萝拉,你真是太糊涂了!

他们说,这件事很单纯,连三岁小孩都看得出是怎么发生的。

我心里坚信佛萝拉是无法面对事实而寻短见的,她前后一共杀了两个人,她承受不了良心的谴责。我相信她是在育婴室布上火苗,然后让人相信她是为了逃生才跳出窗口的。她把秘密出卖给佳斯顿.马奇蒙之后,她再也不相信自己在有生之年,不会再次把这个不可告人的秘密说出去。

我们把露西带回圣奥比邸园。她在那里住了一阵子,但她宁愿住在属于她自己的房子,身为儿子的克里斯派——当然是在邸园内找幢距离较近的房子给她。三个月前,邸园里一个工人的寡妇去逝了,因此她生前所住的地方就这么空了下来;于是,克里斯派令人安排重新整修装潢,打算把它送给露西。

我常和她聊天,她改变态度接受我,而且我不再觉得她想刻意地避开我,我们之间已建立一层新的友好关系了。她是我丈夫的母亲,我开始揣测她的感受——这么多年来她一直照顾着佛萝拉,有一段时间这份工作沉重得让她惊慌不已,而如今她已卸下这份重责;但,首先她只注意到一股强烈的失落感。我想她是在为自己过去对我的态度寻找藉口吧!我记得她总是紧绷地说:“那真是太好了。”她曾这么说,然后她的眼神会变得很不安;这样一来,我就可以清楚地感受到她正等着我离开;当然了,我当时表现出来的好奇心或许有些太过鲁莽了。不过,如今我俩已搭起友谊的桥梁了。

她对我说:“能住得近一点也比较好。”

“克里斯派坚持如此。”我告诉她。

“他向来对我就是这么好,甚至在他知道之前他就很仁慈了。”

有一次她说:“生下他,我毫不后悔。”

“我可以了解你的感觉。”我告诉她。

“你我一定会成为朋友的,”她继续说。“我生下他,而你却带给他很多的快乐。从我第一次见到他的那一刻起,他就成了我生命的重心。那个法子很缺德,但是以当时的情况看来,却像是唯一可行之路,结果居然为他带来这么好的前程。”

“我知道。”我说。


泰玛莉丝又寄来一封信。教会蓬勃发展,远超过他们所能想像的,她希望我们能过去看看。每星期日上完教堂后,露西总是会到佛萝拉的墓前去看望她,有时我也会陪她一起去,然后再回到她的新家喝杯茶,聊聊天。

有一天,克里斯派和我骑马经过“七鹊屋”的遗址。看着它,我忍不住发抖了起来,它看起来像是咧齿低吼的魑魅般——即使是在艳阳高照的夏日里。

“重建这个地方的时间到了,”克里斯派说,“我们过去看看吧!他们下星期可以先过来把这里清一清,目前为止建筑工人还派不上用场。”

我们把马拴在大门前依然耸立在那里的门柱上,经过那个记忆中熟悉的花园——以前佛萝拉总会推着婴儿车,在花园里的矮树丛面前坐了下来。

“小心。”我们进入已损毁的屋子时,克里斯派警告我说。他紧紧地牵着我的手,带我进入那曾是厨房的地方,大部分的墙壁都已倾倒了。

“这块地会很好清理的。”克里斯派说。

我们走向那些依然完整无缺的阶梯。

“真耐用,”克里斯派说。“这些阶梯相当好、很坚固。”

我们登上楼。一半的屋顶都已不见了,烟火的刺鼻味依然在空气中徘徊不去,我凝视着那些起泡的木头及焦黑的砖头……然后就在地板上,我看到了它,它面向着地板躺在那里。

我把它捡起来。外面的玻璃已成了碎片了,当我一碰到它,立刻就散落满地。而在眼前盯着我看的,就是那七只鹊鸟,图片被浓烟熏得污七抹黑的,整张纸已转黄且也都湿了。

我把图片拿出来,让画框随意掉落在地板上。

“这是什么?”克里斯派问。

“这就是佛萝拉的那幅画——露西为她裱框的那幅——‘七鹊图’,有关一个绝对不能说出去的秘密。”

他盯着我,看我将它撕成碎片,随后我将那一堆纸片抛向空中,这时一阵风正从已坍塌的露天屋顶吹了进来,这一片片的碎花便随风四散飘舞了起来……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