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船舱在甲板上,正如我们所料,果真是很小巧。靠着墙的两边各摆了一张床,其空间正好能让人躺在上面、互望对方;里面有扇舷窗;一张梳妆台上面有一面镜子;有个盥洗盆及衣柜。看来我们的衣服将要为狭窄的空间打混战了,因为光是泰玛莉丝带来的衣服大概就有一个衣柜那么多。

既然行李还没送来,我们又已参观过船舱了,所以我们决定探查这艘船的内部设备。

外面是既忙碌又喧哗,有如四处奔窜的蚂蚁,乱成一片;甲板的休息室里有一大堆的行李正等着被送回船舱。我们结伴一起去探查所有公共设施——有吸烟室,阅读馆,音乐厅及可举办各种娱乐活动的舞厅。我们对这一切都很满意。

回到甲板的途中,正好看到服务员在递送行李。

“不知道我们的在不在这里?”泰玛莉丝说。于是她往那堆行李里去找。

“上面的牌子会把它们的目的地指出。”她说到。“看看这个。‘J.巴罗,前往墨尔本’不知道J.巴罗个怎么样的人?‘克雷达可太太,前往孟买’怎么找不到我们的?会不会已经送到我们的船舱去了?噢!太不可思议了!‘路卡艾尔摩,前往雪梨,转至卡斯克岛’”

她转向我,脸上散发出一副充满兴趣的神色。

“想想看!他要去我们的岛!这艘船上不可能有太多人要到那里去的。”

“能知道有志同道合者真好。”

“路卡艾尔摩……不知道他是个怎样的人?”

“在这么长的旅途中,想找出这个答案并非难事。”

回到船舱才发现我们的行李早在那里等我们了。我们把行李里的东西拿出来,洗完澡后便下去吃晚餐。我们和几个人一起坐在长桌上用餐,在几段的夹混对话中,我们也多少了解了些同伴的身世或背景。不过就如我们一般,大家也都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能平静地坐在这里,所以已经累得不想多说些什么了。

用完餐,我们便早早地回船舱休息了。

从船身摇摆的情况看来,我们已开始航行了。我们躺在床上聊天,一直到泰玛莉丝的声音越来越沉重……渐渐地消逝在这寂静的夜里。

我毫无睡意,不断地想起:苏菲姨妈离别时眼眶闪烁的泪水,及詹姆士.波林认定我不久将会回英国的模样。

不过,最主要想到的还是克里斯派,想到他那无助、哀求的眼神,哎——我知道这将一辈子追随我、困扰我。

回想起最初的这几天,我不禁感到有些模糊不清。我们花了好多时间在船上探险,但也不断地迷失找不到路。这里充满无数的房间等着你去探索,无数的人们等着你去认识,在我们的眼中这些“无数”,都是全新的体验。

第一天晚上后我便对大海的汹涌翻腾有了深切的体会。当时泰玛莉丝和我正躺在床上,结果突然间有好几次都随着海浪的波动被抛下床,摔了又摔,使我们不禁怀疑这趟旅行是否为明智之择。不过狂风暴浪后,我们又平平稳稳地准备出发去探险了。我非常庆幸有泰玛莉丝陪着我,我相信她对我也有此同感。

我们迷人的服务员——珍妮对我们说:人们在海上的感受是随着天气的变化而改变的。海洋的把戏诡计多端,谁也无法预测,不过在她眼中它就如湖面般平静。

“这完全依风向而定。好了,两位女士,我们很快就会离开暴风圈了,到时候你们又可以开始享受海上的生活。”

她说的一点也没有错,乱流一过,我们又继续探险的行动。不用多久我便了解,虽然我对克里斯派的思念之情有增无减;但把自己投入全新的环境,是避免沉缅过去最好的方法,所谓旁观者清,或许我能更超然些吧!不过,能看到泰玛莉丝在这次的冒险之旅有所收获,我也觉得不虚此行了。

由于这几天来大伙儿都一块围着长桌用餐,所以不用多久都已混成一团,开心地聊成一片了。大多数的人都争先恐后地,抢着把以前搭船的经验和此行的目的地告诉我们。他们之中有许多人的终点站都只到孟买,这些人不是正在服役、就是为政府工作,换班时间一到他们就得回到印度。他们大多是经验丰富的旅行老手。

还有一些是到澳洲探望家人;或是澳洲人到英国去看亲朋好友,并且带着故乡的祝福归航回家。截至目前为止,除了路卡艾尔摩之外,我们没再找到任何前往卡斯克岛的人;而“他”直到现在也只不过是行李牌上的一个名字。

船长喜欢和他的旅客聊天,从不遗漏任何可展现他和善之长的机会,他对每个人的去处都很感兴趣。当他听到我们将前往至卡斯克岛时,惊讶地扬起眉毛。

我告诉他,我们去拜访我父亲的。

“真的?”他说。“我们很少有旅客到那里去。你们的行程都安排好了吧?一到雪梨我们就得分道扬镳,同一天你们可从雪梨搭船到卡多岛,然后再从卡多岛搭小船到卡斯克岛。整段路途是极远的!”

“是的,我们听说了。”

“并不常有人到那儿去。我猜由卡多岛到卡斯克岛的渡轮班次很少,且多以传递物品为主,乘客只有偶尔才可见。不过,就如你所说的,你们是到那儿看你父亲的,或许他在那儿做生意,像乾椰子肉制品之类的。在那儿椰子的买卖算是最大宗的生意,当地居民根本不了解椰子的用途有多广。其实,椰子制造业可说是卡斯克岛的经济动脉。”

“我对这些完全不了解,只知道我父亲住在那里。”

“嗯,到雪梨的这段路途我们会照顾你们俩,然后再过几天我们就又要收锚回乡了。你们喜欢我的船吗?”

“非常喜欢。”

“对于我们的照顾,你们还满意吗?”

“非常满意,谢谢你。”

“很好。”

他离开之后,泰玛莉丝说:“看来,我们的船长认为卡斯克岛是全世界最偏远、最原始的小岛之一。”

我们航程中休息的第一站是直布罗陀。在这之前我们已结识了将军和坦士丹夫人,他们即将前往孟买和将军的军队会合,他们是季节性的旅行家,来来往往印度好几次了。在得知两个毫无旅行经验的小妮子结伴出游时,我想在露出一丝不可置信的神情之余,坦士丹夫人并且也下定决心好好地看住我们俩。

她告诉我们当船抵达直布罗陀时,如果我们想上岸蹓躂,可以加入她和她丈夫的行程,到时船上会有一小部分的人集成一团,雇用一个导游进城逛逛。我们满心欢喜地接受她的建议。

早上起来时,我从舷窗看了出去,隐隐约约地看到直布罗陀的大巨岩就在我们正前方,这个景象真是壮观极了。我们匆忙地赶到甲板上以便好好地看个够——太壮观了,它犹如一个刁蛮不驯的巨人,把守着出入地中海的主要关卡;而这不可思议的一幕全都映现在我眼前。坦士丹将军也到外面来观赏,且就站在我们旁边。

“很壮观吧?我一直很骄傲它是我们的。我记得船身待会儿会绕向西侧……瞧!我们在转动方向了。”

我们站在那里看着,不到一会儿功夫,我们已在直布罗陀半岛的西侧了。这一面的地形倾斜度比较大,防御墙后的房子如波浪般,煞是好看。再往海湾渐渐地驶入,我们眼前也跟着浮现出造船厂和堤防。

“在这里得谨慎些,”将军说道。“你们看,下面那群人可真忙,不是吗?”

我摸不清头绪地盯着那些前来和我们打招呼的小船,每艘船上都有好几个小男孩兴致勃勃地看着我们。

“他们在等游客把钱币投入水中,然后他们便会转身潜入水里把钱找出来。这种把戏太危险了,有关当局其实应出面禁止的。”

我觉得这些迫不及待的孩子们很可怜,有些乘客果真把钱币丢下来,那些孩子们立刻像鱼一般在水中穿梭,寻获的人都有如凯旋归国的战士般,举起钱币摆出成功的姿势。现在步入眼帘的是城里的景象,它看起来充满了异国色彩,非常有趣,泰玛莉丝和我都从没看过像这样的地方过。

将军说:“我们的船太大无法进港,所以得搭这些小船上岸。不过别担心,和我们在一起很安全。你们要小心这里的居民——他们给观光客的价钱普遍来说,都有偏高的倾向。”

在坦士丹夫妇的照料下,我们和其他团员一起搭小船上岸。这真是个令人兴奋的经验,刹那间我居然能将所有的过往抛诸脑后,我深信泰玛莉丝此刻的心情也和我一样;对我们俩而言,能有一个喘息的机会是很可贵的……即使是那么地短暂。

上岸后我们马上陷进一片人海中,几个船上来的观光客瞬间便挤进当地居民中了。摩尔人身上穿的宽松长袍、和头上缠的头巾,使得整个气氛又多添了几许独特的风味。这里的人种繁杂,有西班牙人、希腊人和英国人,不过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点——每当和人迎面而过时他们便会大声喧哗一番。

在狭窄的街道上,一整排全都是摊贩,摊上摆着设林林总总的行头,有小饰品、戒子、手镯、项链及皮制品——如皮质柔软、雕刻精美的大背袋。在一家外表如洞穴般的商店里,传来一阵刚出炉的面包香味,展示架上有几条撒上黑芝麻的面包。有些摊子专门卖土耳其式的无边帽、缠头式小帽及草帽;有些则摆上各式各样的皮鞋、软皮便鞋、摩尔式凉鞋及一些鞋尖往上翘的鞋子。

泰玛莉丝在一个摊子前停了下来,她的目光全被一顶船形草帽吸引了,它的上面缀有蓝色的缎带及一束勿忘我。

她一拿起那顶帽子,小贩的神色立刻惊觉了起来,而在一旁观赏的坦士丹夫人则淡然地享受其中的趣味。

“亲爱的,你不能戴这种帽子出门的。”她说。

由我长久和泰玛莉丝相处的经验看来,告诉地不可以做某件事,无疑是助长她下定更大的决心去做那件事。

她立刻示威似地把草帽往头上一摆,在一旁的小贩张大双眼,流露出赞赏的神情,他夸张地抬起头来对天朝拜,无疑地是想藉此表示自己已被戴上草帽的泰玛莉丝迷得无法克制了。这顶草帽的确使她看起来年轻了许多,让我想起学生时代的她,刹那间——这几个月以来阴魂不散的恶梦……好像都已遥不可及了。

“真好玩,”她说。“我一定要买下它。多少钱?”

坦士丹夫人在一旁帮她讲价,后来他们才以一个方便泰玛莉丝兑换钱币的价钱定案。于是泰玛莉丝便把那顶草帽戴上,而原先的那顶无边小圆帽则被放入手提包里。我们又继续往前走去。

百猿峰是将军特别推荐的必游之地。由于它们在坡度较大的地方栖息,所以想一睹风采得爬上一段山路,这对连日待在船上的我们都很有益处。

“几百年来这些猿猴便已在那里定居下来,我想你们会喜欢它们活泼生动的神态。传说只要此地有猿猴在,英国人的足迹也一定会跟过来,这两者是形影不分的。当然了,这些话是毫无根据的;不过,对人们却产生了相当的影响力。”

它们真的很讨人喜欢,活泼的天性配上一双好奇的大眼睛,它们早已习惯被雀跃的观光客围绕了,正如将军所言——来到直布罗陀就得看猿猴,才算是不虚此行。

“小心看好随身携带的物品,”坦士丹夫人警告说。“它们总是有办法从旅客身上偷些东西,然后迅速逃离现场。”

正当她这么说时,其中的一只猿猴往我们这边靠了过来,起先谁也没注意到它,只知道接下来泰玛莉丝突然放声尖叫,而它则摘下她头上的草帽,不到一会儿功夫就不见了。

“噢——”泰玛莉丝气得说不出话来,而我们看到她那副沮丧的模样都忍不住地笑了出来。

“那顶草帽太耀眼了,才会吸引它的目光。”坦士丹夫人说。“反正已经追不回来了,别把它放在心上吧!”

我们才往前走不久,便看到一个男人手上拿着泰玛莉丝的新帽子朝着我们的方向跑来。

他笑容满面地说:“刚刚的事我都看到了,这些猿猴就和人类一样,身手非常敏捷。刚才在偷走你的帽子之后,它在我旁边停了下来——回头看你——于是我便利用那个机会,从它手中把它偷回来。”

“你真是太聪明了!”泰玛莉丝大叫。

大伙儿放声大笑,而其他人也闻声加入我们。

“这真是太好笑了,”其中的一位女士说道:“那只猿猴一脸困惑的样子,后来只好耸肩离去了。”

“这顶帽子和你很配。”救“帽”者面带笑容的对泰玛莉丝说。

他那淡淡的金发及高大的身材,配上友善的态度,让人看上一眼就会立刻喜欢他。

“我真不知该怎么谢你。”泰玛莉丝说。

“没什么大不了的。那只刁蛮狡猾的猿猴在片刻的得意后,便失去它的战利品了。”

“我很高兴它能失而复得。”

“好了,”坦士丹夫人说。“事情总算有了圆满的结局。泰玛莉丝,如果我是你的话,就不会再把这顶帽子摆在头上了。下一次,或许就没有自告奋勇的解救者在一旁等着了。”

我们继续往前走,而那个男人也跟着我们,毫无疑问的,他一定也是同船上岸的观光客之一。

坦士丹夫人确定了我的推测。她说:“你一定是从‘南方之后’来的,对不对?”

“是的。”他说。“看来今天在直布罗陀的外地人大多是从‘南方之后’来的。”

“每当一有船来,就会有这种情形出现。”将军又补上一句。

“我想该开始慢慢走下山了,”坦士丹夫人说。“或许先恢复精神,小歇片刻会是个好主意。上次我们去的那里如何?盖伦。”她对将军提议道。“你记得吗?你那时很喜欢他们的酥皮点心。”

“当然记得。”将军回答说。“我相信你们一定有兴趣体会那种坐视人间繁华的闲情逸致,且在这同时也可以补充体力。”

于是救“帽”者也跟着我们一起下山。找到那家小咖啡店后,我们六个就选一桌可看到街景的位子坐下来,那个金发男子就坐在我和泰玛莉丝中间。

点好了咖啡和特制酥皮点心后,将军便转向新伙伴,他说:“我们的船也不算特别大,但在那有限的空间里,居然会没见过同行的伙伴,真是不可思议。”

这段话很明显是在邀引这位年轻人自我介绍一番。

“我的名字是路卡.艾尔摩,”他说。“我将前往雪梨。”

泰玛莉丝和我兴奋地互看了一会儿。

然后,她突然爆出:“太有趣了……”

坦士丹夫人看了她一眼,好像在说:我怎么看不出有什么有趣的地方?

泰玛莉丝解释道:“我们登上船的第一天便在一堆行李中注意到你的了,从你的行李牌上,我们得知你的目的地是卡斯克岛。”

“没错,我是要到那里去。”他说。

“重点是,”泰玛莉丝说。“我们也是。”

“真的!太有趣了!我想整艘船上一定找不出第四个同行者了。你们怎么会选上那个小岛的呢?”

“因为我父亲住在那里,我们要去拜访他。”我说。

“哦,原来如此。”他回应我的话。

“你对小岛有相当的了解吗?”我问。

“我从没去过那里。”

“每当旁人听到我们要去那里时,他们总是会露出一副惊讶的表情。”泰玛莉丝说。

“那是因为人们对它的了解相当有限。我曾试着想多了解有关小岛的事,但却没什么收获;我只知道三百年前左右,有个名叫卡斯克的人发现了这个小岛,从此以后他便在岛上住了下来,一直到死为止。后来人们就把它命名为‘卡斯克岛’。你说你父亲住在那里?”

“是的,我们要到那里找他。”

他百思不解地看着我,好像在想:为什么我对自己父亲所住的地方会这么陌生?不过他一定猜想到我和我父亲间的关系非比寻常,而且像他这般有礼貌的正人君子,是不会鲁莽地探问别人的隐私的。

“难得能知道有人也要到那个乏人问津的小岛,真是太好了。”

“而且也带来极大的慰藉。”泰玛莉丝下了个注解。

“我同意。”他说,脸上浮现出温和的笑容。

我们都很高兴能和路卡.艾尔摩本人认识,更何况他是那么地讨人喜欢,太棒了。

他的见识很广,每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他就会竭尽所能去多了解它的风情民俗。这也就是为什么他会那么沮丧——当他满怀兴趣去找卡斯克岛的相关资料时,却一无所获。

“能到世界各地多走走、看看是很好的事,”他说。“那些曾只是课堂上的地理名词,在转眼间都成了生活的一部分,围绕在你身边。想想早在西元七一一年,北非的回教徒便已占领这里,想想看一二OO年前这里曾是回教徒的天下!而当时英国人根本不把这些回教徒看在眼里,让直布罗陀的命运一直处在动乱不安中,一直到西元一一七四年,这块土地才归英国所有——是大西洋通往地中海的唯一港口——其军事防御功能为世界首要关卡之一。”

“的确,”将军说。“而且长久以来,它一直是属于我们的!”

“好啦,”坦士丹夫人说。“如果大家都吃饱喝足了,那我们就回船吧!”

那天晚上我们都已精疲力尽了。泰玛莉丝和我躺在床上聊起白天的探险记。

“真过瘾。”泰玛莉丝说。“好久没这么开心了……”

“的确很好玩。”我同意地说。

“最棒的时刻莫过于——当路卡.艾尔摩手中拿着草帽出现在我们面前,及当我们证实他就是行李牌的那个人。他真的是要到卡斯克岛吔!你说这不是很棒吗?”

“不过我们早就知道他一直在这艘船上。”

“但是,他也是把我的草帽从那只讨厌的小猴子手中夺回的人。这真是太戏剧化了。当他说出自己的名字后,我心里只想到狂欢大笑一番。他的人很好,不是吗?他拥有某种特别的……”

“你根本还不了解这个人。”

“哦,我会的。”她说。“我已经下定决心了——我想他是不会反对的。”


在这之后我们常常看到他。他并没主动告诉我们去卡斯克岛的原因,而我们也从没问过他。我们认为,既然大伙将一起同行,那么到时候自然就会知道。

我们都互相被对方吸引,通常我们都会在甲板碰面,然后再找个地方坐下来谈。他知道很多有关岛屿的事,他曾在加勒比海及婆罗洲附近住了好几年;不过,这些岛屿都远比不上卡斯克岛来得偏远。

我们的下一站是拿坡里,由于早在上岸之前我们就成了好朋友,所以提议他和我们一起去参观庞贝古城的遗迹算是最自然不过的事了。就连坦士丹夫人也很有风度地相信——把我们交给路卡.艾尔摩,她很放心。

路卡.艾尔摩不仅学识丰富,且还是个最佳的解说员,使得平凡的日子变得相当有趣。他说每到一个地方,他总会要把当地的来龙去脉摸个清楚,并且还生动地描述庞贝古城的历史。随着他声调的起落,我感到自己已被推回到那个悲惨的年代——公元七十九年,当维苏威火山爆发时,一瞬间赤热的岩浆便把这个繁荣的城市吞没了。废墟的现场是那么地栩栩如生,我几乎能感受到当时人们的惊慌及困惑,那种面临毁灭却无处可逃的无助。

回到船上后,泰玛莉丝对我说:“我们的路卡.艾尔摩可真严肃!他似乎很关心那些古废墟及曾在那儿受过难的人。”

“你不觉得这些事很有趣吗?”

“是很有趣,但他却一味地往里面钻研。这些悲剧都已成为无法改变的历史了,多想也是没用的。”

“他是个很严谨的人,我喜欢他。”

“我们和他认识的过程真有趣……但,如今他却这么的……”

“他完全不是那种轻浮的人,我以为你已记取教训学乖了。那些虚有其表的男人,在卸下华丽的面具后就不值得你多看一眼了。”

后来我很内疚,说了这些伤她的话,有几个小时她都不再如先前那么兴高采烈。不过当我们再次见到路卡.艾尔摩时,她对他的态度变得非常可人。


穿越苏伊士运河的日子渐渐近了,而我们的期待也完全值回票价。它那金光闪耀的海岸及照顾牲口的牧人——偶尔会出现在眼前——景象和那幅曾挂在“拉文达舍”的宗教图很相像。我们偶尔会看到身着长袍、脚穿凉鞋的牧者带着神情轻蔑的骆驼,横越那无边际的黄金地毯,形成一幕独特且动人的画面。

能坐在甲板上,随着慢行的船身静静地观赏这个景致,真是人生一大乐事。

路卡.艾尔摩来到我身旁坐了下来。“很壮观吧,不是吗?”他说。

“这真是次了不起的经验,我从不敢梦想能目睹这一切。”

“多伟大的壮举啊——居然能建出这样的运河!这真是航运界最大的资产!”

“你这么说一点也不为过。”

“我们的旅程是不会为任何感动而驻足的。”

“你一定很能适应这种漂浮不定的日子,但对毫无经验的人而言,这每一点、每一滴都是难能可贵的宝贝。”

“无论是做什么,第一次总是最特别、最令人难忘。”

“的确。不知其他的船的情形如何?”

“我想是不会比这艘大、也不会比这里舒服。我们搭往卡多岛的‘金色黎明号’也许跟这艘船很类似,但体积却小了很多。我曾搭过一些渡轮,情况并不是很好。”

“你从事的行业一定和旅行有着密切的关系。”

“如果你是指偏远的地方,那么答案是肯定的。你的父亲不也是如此吗?”

我迟疑了一下,然后决定把真相告诉他,反正他也要到卡斯克岛去,迟早总会知道的。

我说:“我从未见过我父亲。他和母亲婚后不久便离婚了,离家时我还很小,所以对他毫无印象。母亲前几年去逝后我便搬去和姨妈住,如今我打算和他见面。”

他严肃地点点头,接下来有一段时间我们都锁在自己的世界里沉思。

后来,首先回过神来的他说:“我大胆地推测,你一定对我的职业很好奇。我是一个传教士。”

这下我真的被吓呆了,他笑着说:“你似乎有些惊讶。”

“惊讶?怎么会呢?”

“大多数的人都会。我想我的样子一定很像是个普通的生意人,通常人们都不会把我和传教士连在一块儿。”

“神职的工作一向都令人很赞佩的。”

“我认定这一切都是主为我安排的——命运。”

“所以你才会游走这些偏远地区。”

“我们把基督教的信仰传递给大家。我们在卡斯克岛上有一个特使团,那里只有两个人——约翰弟兄和摩瑞儿.海佛斯姊妹。他们是最近才成立的,所以推动起来比较吃力。我到那里是想尽一份心意帮他们整顿,这种工作我在别的地方也曾做过……希望我的经验能帮上一些忙。”

“不管是做什么事,成功总是令人欣喜。”

“尤其是这件事。我们试着多方面帮助他们。教他们卫生保健的常识,以及如何分辨什么样的土质适合种什么样的农作物——这一切都是为了改善他们的生活品质,未来我们更希望能在那里创办一所学校。”

“当地居民的反应如何?”

“普通而言还算不错,虽然有几次他们依然会用怀疑的眼光看我们,不过这些都是可以理解的。我们要让他们了解基督教的人生理念——用爱和宽恕来包容你的朋友和敌人。”

他开始谈起他的计划及抱负,我被他的热忱感动了。

“我非常幸运,能做自己想做的事。”他说。“我父亲留了一笔小收入给我,因此我可以说是毫无后顾之忧。于是我更选择了这样的生活方式。”

“你很幸运能知道自己想要过的是什么样子的生活。”我说。

“那么,你和马奇蒙夫人呢?”

“呃……家里出了一些事,所以觉得出来散散心对我们或许会有帮助。”

“我早就感受到一股悲伤的气息了——甚至连马奇蒙夫人的身上也有。”

他在等着,但我并没多说什么,没过多久我便起身离开他了。

我在船舱里找到泰玛莉丝时,她正要准备出去。

我说:“我刚刚才和路卡.艾尔摩聊过天,他告诉我……他是一个传教士。”

“什么?”

“他是一个传教士,到卡斯克岛是有任务在身的。”

“你是指……对当地土人传教?”

“类似啦!”

她露出一脸的苦相,说:“你知道吗?在他戏剧化地夺回我的帽子后,我以为我们这一路会和他开心地打成一片的。”

“搞不好就会。”

“我毫无头绪了,”她说。“我一直以为他只是个普通人,我想我该改口称他——圣男路卡。”

“这么说好像有点……亵渎神只。”

“但是……传教士!”她喃喃低语地说。

她看起来非常地失望。


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了,而我们的生活也被套入一个不变公式,只有船靠岸的那一刻才算是多采多姿的开始。通常上岸的期间都会有安排一些节目,也只有在那个时候我们才会被大世界的新面目吞没……而哈普葛林则远远地在遥不可及的地方。

我和路卡.艾尔摩的友谊越来越深,他不仅迷人且又很讨喜,是个很好的伙伴。他愉快地把那些有关他曾游历过的地方故事告诉我,且除非有必要,否则他对献身的工作是绝口不提的。有一次他告诉我,每当人们发现他的工作时,他们总是会改变原先亲切的态度,有时甚至会避开他……其余的则是等着他来讲道。他注意到自从马奇蒙夫人知道真相后,她对他的态度已和从前截然不同。

泰玛莉丝的确有些顾忌,退缩了。曾经,她是那么高兴他能从猿猴手中救回她的帽子;她说以那种方式交朋友真有趣;她以为照这情形看来或许会有什么好玩的进展,尤其是他也要到卡斯克岛去。依她最近所经历过的苦,我很惊讶她会去期待这种逢场作戏的关系,我相信她一定很困惑——怎么会有人想当传教士呢?

后来我想:即使在发生这么多事情之后,泰玛莉丝依然是泰玛莉丝。

坦士丹夫妇和我们在孟买告别。我们互道珍重,并都抱有相见恨晚的遗憾。他们一直是我们的好朋友,并且还很热心地把船上的生活仔细地介绍给我们。

他们走后,我和泰玛莉丝便和一群熟人上岸。我们一方面赞叹那些美丽的建筑物,另一方面却也惊骇地目睹了它的贫穷。四处都有乞丐苦苦哀求的声音,我们想要出点心意,但这对我们周围的人群终究是起不了作用的。我的直觉告诉我,这些哀求的黑眼珠将会像恶梦般紧紧地跟着我。那些穿着色泽艳丽的绸纱的女人,及装扮体面的男人,对乞丐的情况漠不关心。在这里,贫与富之间的对比,真是令人既痛苦又沮丧。

我们在孟买的探险几乎成了一场大灾难。当时我们正和船上的伙伴们一起穿梭在这些小巷子里。坦士丹夫妇早先已警告过我们千万别独自上岸,否则后果会不堪设想。大街小巷里四处都摆满了摊位,通常这种地方最能吸引泰玛莉丝的注意力了。我必须承认那些货品的确很引人注目,陈列的东西包罗万象,有银器、刺绣精美的绸缎,小饰品以及各种皮制品。

泰玛莉丝对银手镯是情有独钟,特别感兴趣。

她选了几个,试戴之后,便下定决心全买下来。在一阵讲价声停止后,他们才完成交易,而在这同时我们才发现同伴们已出了我们的眼线之外,看不到他们的人影了。

我紧抓住泰玛莉丝的手臂,大喊道:“其他人都走光了,我们一定要赶快找到他们。”

“为什么?”泰玛莉丝说。“我们可以和他们一样租辆马车回去,这么简单的事有什么好紧张的。”

我们开始沿街一条一条地走。这一路我们完全是跟着詹尼斯夫人来的,她曾在孟买住过一段时间过,如今我们却和大伙儿走失了,我无法抑制心中那股强烈的恐惧感。

由于四处都是人潮,所以若不加把劲推挤一番,想穿过这些人墙简直比登天还难。走到街底了,依然找不到同伴们的身影,我惊慌地往四处望了又望,却看不到一辆马车。

突然间,一个小男孩把我撞了个满怀,我在惊讶之余却发现另外有个男孩从我身侧撞过来。直到他们俩消失无踪后,我才发现到手臂上的小包包已经不见了,而我们身上的钱都在那小包包里。

我大叫:“他们偷了我们的钱,看现在都几点了!船再过一个小时就要离开了,而我们应该在起航前三十分钟回去的。”

如今我们两个真的又惊又慌——在这个陌生的国度里,手边连一分钱都没有;只知道船就泊在港口边,却毫无头绪不知如何走回去。

我向一、二个当地人询问码头的方向,他们却一头雾水地看着我,他们根本听不懂我在说什么。我在绝望中开始寻觅西方脸孔。

我的脑子不断地探索每个可行的办法,我们该怎么办?我们目前的处境已濒临绝望的边缘——而这一切都应归咎泰玛莉丝的滞留,而使我们俩忽略了其他人。

我们转向另一条街后,意外地发现眼前有条较宽的马路。

我说:“我们必须试试那条大马路。”

“我们没来过这里。”泰玛莉丝说。

“那里一定会有人能告诉我们码头怎么走。”

而就在这同时,我看到他!

我放声大喊:“艾尔摩先生!”

他匆忙地走向我们。

“我碰到詹尼斯夫人,她告诉我你们还留在市集里。于是我说我会过来找你们。”

“我们的钱被几个可怕的小男孩偷了。”泰玛莉丝松了一大口气地说。

“独自行动是最不明智的作法了。”

“哦,能看到你真好!”泰玛莉丝大叫。“你说是吧?佛莱迪。”

“我快乐得不知道该如何来形容自己心里的感受,刚刚我的整颗心真的每过一秒就往下越沉越深。”

“怕我们会抛下你们俩不顾而离开吗?当然了,这种事几乎发生了。”

“你是我们的救命恩人,艾摩尔先生,”泰玛莉丝说,她挽着他的手,抬头微笑地看着他。“我知道你会平安地把我们带回船上去的。”

他说:“这里什么也没有,所以我们得走一段路才有马车可以搭,不过我们现在离码头并不太远。”

我大大地松了一口气。被遗弃在这个地方的想法真的把我们俩吓倒了,而如今我们的解救者突然出现,并且告诉我们他是特地出来寻找我们的。

“你怎么会这么快就找到我们的?”泰玛莉丝问。

“詹尼斯夫人说他们是在市集和你们走失的。我对这一带挺熟的,猜想们应该就在这附近——依照詹尼斯夫人的描述来看。我想最好的方法便是在这里徘徊几分钟,结果,你们瞧——这法子是行得通的。”

“这是你第二次对我伸出援手了,”泰玛莉丝提醒他。“起先是帽子的事,现在又多了一桩。下一次当我遇上危险时,希望你能再次及时出现。”

“我也希望在往后的日子里,每当你有需要时我都能帮得上忙。”他说。

当我们登上跳板,踏入船的那一刻,我忍不住高兴了起来。这场救难行动简直是神奇得令人无法置信,现在回想起来我还是会打冷颤。另一方面我也很庆幸救我们的人是路卡.艾尔摩,因为我真的是越来越喜欢他了。 泰玛莉丝也是,虽然她依然尊称他为“圣男路卡”。


她的确又开始接近他了。有几次我都在甲板上发现他们俩坐在那里聊天,通常我会加入他们,开心地任由时光飞逝。

和“南方之后”告别的日子越来越近了,而泰玛莉丝也承认她很高兴有人会陪我们一起去卡斯克岛,尤其当这个人正是“圣男路卡”本人,他的丰富阅历对我们的帮助很大。

她说他甚至把自己为卡斯克岛设计的蓝图告诉她。他不知道能在那里看到什么样的景象,不过他却深信这将会是个前所未有的珍贵经验。这个特使团才刚成立不久,而创始阶段总是最困难的;他们必须让人们了解,自己是为了理想和抱负才走向这条路的,和老天爷的魔力完全无关。

“他是个不寻常的男人,”泰玛莉丝对我说。“我从没认识过像他这样的人,他非常地坦诚、直率。我把自己的过去告诉他,从我如何地迷恋佳斯顿……到我的婚姻……和所有的内幕……甚至连佳斯顿遇害的事都说了。他听得好专注。”

“我想,”我说。“这种故事通常都很引人注目的。”

“他似乎可以了解我的感受——那种处于无知中的恐惧、成天想着有谁和我一样已被列入可疑份子的名单中。他说警方不可能会怀疑我的,否则他们怎么会准许我离开英国。我告诉他这件事有涉嫌的可疑人士似乎都是清白的……我自己、我哥哥和那位女儿被勾引的父亲……每个人都是无辜的。这就是为什么让我们大家……处于无知状态的原因,我认为凶手应该是和佳斯顿的过去有关,他们之间可能有什么大怨仇。他发誓会为我祷告的;我告诉他自己也曾祷告过,不过倒是不太用心,或许以他较高尚的身份来祷告会比我合适,上帝会多花心思听他的话。他听了之后,神情好像很不自然地回缩了一下。”

“你不该这么说的。”

“我后来才想通这一点,但在某方面来说,我的确有那种想法。他的人那么地好,即使上帝对他的关爱多了些,也算是合情合理的。若要论起正义,他是绝对义不容辞的,上帝对这种人的眷爱有加,总是会多留一点心来回应他们的祈求,而且我相信他在为别人祈祷时绝不会怠慢不周的。我们的‘圣男路卡’真是个大好人,我真的很喜欢他。”

我们继续沿着澳洲的海岸线航行——首先抵达的是费利曼特,然后是阿得雷德,墨尔本——而从墨尔本,我们和“南方之后”告别的日子已一步步地接近了。

最后我们终于到了雪梨——当年科克船长赞赏它壮观的港口是全世界数一数二。“南方之后”划破水痕驶入海岬的气势盛大辉煌,而这个才刚成立不久的殖民地也瞬间展现在我们的眼前。

由于整艘船已被急着下船的旅客震得闹哄哄了,所以我们根本没多少时间可以观赏眼前的景致。珍重道别的声音四处响起,这几个星期以来的朝夕相处,我们大伙儿都早已习惯每天共享三餐的乐趣。我对泰玛莉丝说:“在家乡,我们连和最好的朋友见面次数也没这么频繁呢!”而如今这些人都将在我们的生命中消逝,往后的日子里我会珍藏这份难得的回忆。

路卡.艾尔摩有条不紊地处理一切。他必须确定我们的行李已被送到“金色黎明号”,且我们三个将搭同一艘船离去。

很可惜我们无法在雪梨多待一刻——虽然我们只看到它的一小部分,但却不难发现它的美。不过,只要我们的旅程能继续顺利地进行,一切的事都变成次要的了。

“我们的圣人真的很能干!”泰玛莉丝说。我注意到每当她提到路卡时,她的声音中总会夹杂一丝嘲弄的语气。她喜欢他,只是无法忍受他那超乎常人般的意志力罢了。

最后,我们终于登上了“金色黎明号”继续为目的地奔波。这是一艘货船,通常很少搭载乘客的。横越塔斯曼海时风浪非常大,海面很不平静。我们大部分的时间都躺在床上一直到抵达威灵顿。我们在那里做了个短暂的停留——完全依装、卸货的时间而定——之后我们便算真正地航向卡斯多岛了。

隔天我们很优闲地度过海上的一日,那一整天风平浪静的,气温很高,最适合坐在甲板上什么事都不要想;看着清澈温和的海水,往远一点的地方瞥过去,随时都有机会看到跃出海面的飞鱼,四处也都有可能出现一群徜徉在大海洋嬉戏的海豚。

我们坐在甲板上凝听路卡的童年往事,他小时候一直居住在伦敦,父亲是个出色的生意人,在商业界颇负盛名;他希望路卡和他的弟弟一起加入这个家族企业,但是路卡却对自己另有期许。父亲过逝后留下一笔足够的钱,使得他能如愿做自己想做的事,而家里的企业则让他弟弟一手接管。

路卡不喜欢父亲辛苦打拼出来的事业,但却无法否认“它”才是使他能为所欲为的最大助力。由于有他弟弟挺身揽下父亲临死的遗愿,所以他才能心安理得地照自己心中理想的生活方式过活。

“所以说,”泰玛莉丝用她对路卡一贯的嘲笑语气说。“即使你厌恶自己父亲的事业,但却不得不承认‘它’使你的美梦成真,关于这一点,你又怎么能心安理得呢?”

“我知道你的观点,”他微笑地说。“不过我相信人们应该活得单纯些。我的收入虽是来自我不喜欢的事业上,但却足够提供我所有的开销,如果这笔钱能推广我的信念,那么我看不出有任何不可行的理由。”

“我想,我只能说这听起来似乎颇有道理的。”泰玛莉丝勉强地说。

“我希望你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出自内心的。”

我们就这样过了好几天。泰玛莉丝对路卡的友善依然带有一丝戏谵,不过他们俩似乎还乐在其中。

离开“金色黎明号”我们终于到卡多岛了,在经过这么漫长的旅途后,如今我们一心只盼望开往卡斯克岛的渡轮能快快启航。


卡多岛虽小,但它的活力却带给我们很大的震撼。“金色黎明号”的进港引起一阵欢迎的喧哗声,几艘小船立刻出来迎接大船,并赶在卸货前先行将旅客送回岸上。

我们被一群大声呼吼的居民包围着,他们正兴奋地看着这些观光客,无疑是想多增加些收入,因为每个人都卯足了劲,比手划脚地试着想留住他们的眼光。摊位上的货品有凤梨、椰子、木雕艺品、奥秘的石形艺术,及造形邪恶的武士木偶。这里四周都被青翠、茂盛的草木围绕着,阔棕树健朗的枝叶处处可见。

路卡说,在这等待的同时,首先我们必须找家饭店驻脚,然后等到一切都安顿好了后,他会立刻去查询渡轮的时间表。

我们发现有个男人正迫不及待地想充当我们的导游。虽然他会讲一些英文,不过却一厢情愿地不让我们有反口的机会。

“饭店?”他说。“我懂了,我来带路,很棒的饭店……小姐、先生……很棒的饭

店,今天,渡轮没有。”他用力地摇摇头。“今天没有。”

他把我们的行李搬进手推车里,然后往我们周围开始聚集的群众中推出去,他示意要我们跟紧。几个小孩一脸困惑地看着我们走过去,他们连一件能遮掩自己铜棕色的身子的衣服都没有。我们的导游一路上不停地回顾,以确定我们还跟在他身后。“跟我来。”他大喊。

他走到一幢白石砌成的建筑物面前,这间饭店离岸边只有几百码。

“很棒的饭店,非常好,卡多岛最好的饭店。你们来,你们会喜欢的。”

我们进到室内后,很欣慰地感到气温已降了几度。一个皮肤很黑、身材壮大的女人正露出白皙的牙齿对我们微笑,她用那双宝石一般的黑眼珠打量我们。

“我带人来,我带人来,”我们的导游说。“先生、小姐……”接下来他们便轻松自然地用当地话交谈起来了。

那个女人即使在将注意力转移到我们身上时,依然不忘堆上笑容。

“你们要住下来吗?”她问。

“是的,”路卡告诉她。“在下班开往卡斯克岛的渡轮出发前,我们将一直住在这里。”

“卡斯克岛。”她蠕动的双唇间吐出声来。“哦,不行,这里最好,我有两……”她用手指比着。“两间房吗?”

“两间是再好也不过了,”路卡说,然后转向我。“你们俩介意睡同一间吗?”

“我们在船上时早就习惯了。”泰玛莉丝说。“我们去看看房间吧!”

我们很快便安顿下来了,由于没有其他选择的空间,所以对现况也就无从挑起。那个太过丰满的肥女人似乎很高兴我们能到这里来,她唯一的缺憾是——我们唯一的目的是等待渡轮、离开这里。

所有的房间不仅窄小,也很老旧,不过里面倒还能挤得进两张床……算了,反正我们也住不久。每张床上都罩有蚊帐,当那个肥女人指着这一切时,她神情中所流露出的骄傲是显而易见的。

不久那个导游便扬扬得意地离去了,好像他刚才做了什么丰功伟业般。

我们查出下一班渡轮星期五开,由于今天已是星期三了,所以我们不禁庆幸自己不用在此地久留。

长久待在海上后,对陆地上的干燥反而觉得怪怪的。这里的一切事物都很新奇,所以我们早已迫不及待地想出去见识见识。由于和卡斯克岛的距离不远,我们推测这两个岛之间的差异一定很小。

我们各自回到自己的房间,把最近这几天所需要用到的东西先从行李中整理出来。

泰玛莉丝认为这一切都非常刺激。“我喜欢那个肥女人,她看到我们来时简直乐歪了,还因我们无法多住几天而深感遗憾。世上还有比这种欢迎方式更温馨的吗?”


卡多岛和卡斯克岛间来往的渡轮并不算太频繁,通常这两个岛所需传递的货物都是从雪梨运来的,这个路线同时也是岛民和外界之间信件连系的主角。

我们安顿好后,便决定静下来等。外面的热气使得大家心浮气躁,不过至少室内总比户外来得阴凉。

我们到达的那天,大家已经都累得全身无力了,当天的晚餐有不知名的鱼及水果,那时天色已越来越晚了,所以大伙儿决定提早回房睡觉,这样一来,明天早上就可以探险了——或傍晚——我们都已见识到这里的白天、及下午在空气中蔓延的那股热气,让人全身都很不服。

泰玛莉丝一下子就睡着了,而我却眼睁睁地盯着天花板,凝听海浪舞动的声音及……从远方传来的……隐约中可辨出……有人正弹奏着优美的乐曲。

不知此刻克里斯派在做些什么?苏菲姨妈呢?她一定在想我过得好不好。长久以来我一直渴望能和父亲见面,而这个愿望已即将实现了;但,我却愿意放下一切,奔回英国。

“除非,”我不断地告诉自己。“除非那女人永远不再出现,除非她一辈子都不会再回到我们的生命中。”

这不是解决之道,我必须让自己远远地和过去隔离,我必须为自己理出一条大道,看清自己人生的目标。

在这一切迷雾中,只有一个不变的事实,那就是——我一辈子也忘不了克里斯派。

我瞥了泰玛莉丝一眼,她散落在枕头上的金色秀发在月光的照耀下显得格外地动人;躺在蚊帐之下的她安详地宛如刚出生的女娃儿般。长久以来她就想要逃开那里,远远地,忘掉一切,目前的处境是正中她下怀。她已经有些改变了,不过泰玛莉丝过去的影子依旧常常出现。这趟旅游正是她所需要的,如今她成功地慢慢卸掉锁在她身上的枷锁。

而我相信自己今生将和过去纠缠不清的。


隔天早上我们便在卡多岛展开探险行动。我们的出现使得当地许多好奇的居民都感到相当兴奋,他们对西方人的认知似乎相当有限。泰玛莉丝一头金发引来一群侧目的眼光,一个女人甚至还走向前去摸她的头发。他们谁也不试着去掩饰那双好奇的眼睛,且还大剌剌地盯着我们——吃吃地傻笑着,好像发现我们本身就是一出出好笑的闹剧。

热气的火舌在天地间嚣张地对万物示威,午餐之后我们只好待在饭店里,坐在那儿观赏外面的景致,让时间在等待中慢慢流逝。

泰玛莉丝说。“很快地我们就要站在那里了。我希望那里没有这么热。”

“我想差别应该不会很大,”路卡说。“通常人们都能适应过来,你不用担这个心。”

“到时你将有任务在身,那个任重道远的工作,”泰玛莉丝说。“我能做些什么呢?”

“你可以到我那里帮我啊!我敢说我一定能找些事情让你做的。”

泰玛莉丝露出一脸苦相。“我不认为自己是这一型的人,你不觉得吗?”

“我相信只要你愿意,你一定办得到。”

他们俩微笑地互相看着对方。

她问我:“你可以想像我做这种神圣的工作吗?”

我严正地说:“我相信只要有诚心,什么事都难不了你。”

“你看,‘圣男路卡’,我还是有希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