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虑到各种情况,并没有太多时间允许我沉浸在羞愧或担心之中。第二天早上,侍女们来为我更衣时,脸上没有半点担忧,于是我假设下楼后也不会有问题。让我下去吃早餐,也显出了麦克森的仁慈,这是我始料未及的:去吃最后一餐,然后以美丽的候选王菲身份和大家告别。

早餐吃了一半,克瑞斯终于鼓起勇气问我第一次约会的情况。

“怎么样?”她低声问我,就是那种吃饭期间被允许的耳语。但这三个字让在场所有的耳朵都竖了起来,附近能听见的人都在注意我们。

我吸了一口气:“难以形容。”

女孩们互相看了看,明显想听更多。

“他怎么表现的?”丁妮问。

“呃。”我小心地选择用词,“他的表现跟我想象的很不一样。”

这次,全桌的人都开始相互耳语了。

“你这是有意的吗?”佐伊突然插嘴,“如果是有意的话,也太过分了。”

我只能摇头,怎能解释清楚呢?“不,只不过……”

幸好此时走廊传来了一阵嘈杂声,分散了大家的注意力,我才不用回答。

那些声音有点奇怪,虽然我来皇宫只有很短的时间,但从来没有听见过任何可以称得上大声的声音。而且,警卫们的脚步整齐地踏在地板上,还有那些大拱门打开、关上的声音,然后是大家的刀叉掉到盘子上的声音。这一次已经变成大骚乱了。

皇家成员比我们更快地反应过来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女士们,请跟我到后面来!”克拉克森国王大喊着跑到一扇窗户前面。

女孩子们虽然觉得很困惑,却也不想违抗国王的命令,开始往头桌那边挪动。国王从窗框上拉下了一个罩子,不是普通的遮光罩,而是金属的,拉下来时发出刺耳的嘎吱声。在他身边的麦克森拉下另一扇窗的金属罩,美丽优雅的安伯莉王后也在做同样的动作。

一大波警卫在这个时候涌了进来,在他们关上餐厅的大门之前,我看到门外还排着一大队人马。大门被迅速地锁上,又用铁棍闩上。

“他们在城墙内了,陛下。眼下我们正在拖住他们,女士们应该撤走,但我们又离门太近……”

“明白了,马科森。”国王打断了他的汇报。

不用更多的解释我就明白了,反叛分子已经进入皇宫了。

我想,这迟早都会发生。这么多客人在皇宫里,那么多准备工作要进行,肯定会有人疏忽掉某些细节,出现安全缺口。就算他们并不能轻易地攻进来,也可以制造混乱。选菲这件事,在本质上就是件让人反感的事,我相信反叛分子肯定非常痛恨这件事,就跟痛恨其他制度一样。

不过,无论他们怎么想都好,我自己不可能毫不反抗地就范。

我猛地站起身来,却把椅子碰翻在地。我马上跑到离我最近的窗户,也把金属罩拉下来。有几个同样反应过来的女孩子,也有样学样。

这东西还挺难拉的,害我费了一点时间,然后,把它销上好像就更困难了。好不容易把它闩上,外面就有东西击中这个金属罩,吓得我往后退了好几步,直接绊倒在自己碰倒的椅子上。

麦克森马上就冲过来了。

“受伤了吗?”

我赶紧定神看了看自己,除了屁股可能摔青了,还受了点惊吓以外,应该没有别的问题。

“没,我挺好的。”

“去后面的房间,快!”他一边扶我起身,一边向大家发出命令。他在餐厅里一个一个地扶起受到惊吓的女孩儿们,把她们护送到后面的角落。

我服从命令,跑去后面跟大伙一起缩在角落里,有一些女孩已经哭了,还有一些被吓呆了,而丁妮直接晕倒了。让我稍为安心一点的是,克拉克森国王正跟一个警卫在不远处在专注地说话,刚好是女孩们听不见的距离。他用一只手臂搂着王后,王后在他怀中露出一脸的骄傲,并没有说话。

到现在为止,她已经挺过多少次的袭击了呢?就我们所知,一年至少发生好几次,肯定让人身心疲惫吧。每一次都比上一次更有可能受到伤害,不只是她……还有她的丈夫……和她唯一的孩子。终有一次,反叛分子会找到最合适的时机,完成他们最想达到的目标。但在这些恐惧面前,她依旧站得那么直,脸上露出的只有镇定。

我扫视了一遍在场的女孩,她们之中,谁有王后这种发自内心的力量呢?丁妮已经晕倒在某人的怀中,塞莱斯特和巴列艾在说话,我知道塞莱斯特很放松时是什么表现,但现在绝对不是。不过,她的确比其他人更会隐藏情绪,尤其在现在的情形下,其他女孩基本都已经歇斯底里了,好多跪在地上抽泣。有一些简直是吓丢了魂,完全看不见眼前的混乱似的,她们面无表情,茫然地紧握着手等待混乱过去。

玛莉哭了,不过不算太严重,她还挺得住。我拉着她的双臂,帮她站直。

“擦干眼泪,站直了。”我冲着她耳朵喊。

“什么?”她尖声反问。

“相信我,照做吧。”

玛莉用礼服擦了擦脸,然后站直了点。她摸了摸脸上,估计是要感觉一下妆有没有花掉,然后转身面向我,让我看看行不行。

“很好。这么指挥你不好意思,但这次你要相信我,好吗?”在这么令人心慌的情况之下,我还命令她,自己都觉得不好过,但是,她得像安伯莉王后一样冷静。麦克森一定希望他的王菲有这种素质,而玛莉也必须要赢。

玛莉点点头:“不,你是对的。目前看来,大家都是安全的,我不必太担心。”

我也向她点点头,尽管,她这么想肯定不对。并不是所有人都安全了。

不断有重物撞击墙和窗户的声响,警卫守在大门后,每一个都特别紧张。这个房间里没有时钟,所以我没有办法知道这次袭击已经持续了多久,而这一点令我更加焦虑。我们怎么知道他们进来了?不会等到他们开始拍门,大家才知道吧?他们不会一直都在,只是我们不知道吧?

我不想太担心,只好盯着一个插着花的花瓶,都是些叫不出名字来的奇花异草。我无意识地咬着手上修得非常完美的指甲,给自己催眠,把注意力集中在那些花儿上,仿佛它们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东西。

后来,麦克森终于过来看我。就像他检查所有人的安危一样,他过来了。他站在我身边,和我一样盯着花瓶中的花,都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你还好吗?”他最终开口。

“还好。”我轻声说。

他停顿了一拍:“你看起来不太好。”

“我的侍女们会怎样?”我说出了心里最大的担忧。我知道自己是安全了。那她们在哪儿呢?如果反叛分子冲进来时,她们其中一个万一在走廊上呢?

“你的侍女?”他的声音透露出他把我当傻子看了。

“是的,我的侍女。”我看着他的眼睛,想让他觉得只有一小部分和皇位有关的人才能受保护是很不道德的。我觉得自己快要哭了,但还是尽量控制着,快速地呼吸,调整自己的情绪。

他看着我的眼睛,好像意识到,我的出身跟侍女只差一步。我跟安妮的区别只是,我受到幸运之神眷顾了。

“应该已经躲起来了,佣人有他们的藏身处。警卫们很擅长在最短的时间内通知所有人,所以,她们应该没事。我们之前有一个警报系统,可是上次袭击时他们把那个系统破坏了,本来要修好它的,但是……”麦克森叹了气。

我看着地板,努力不让自己胡思乱想。

“亚美利加。”他的声音中全是恳求。

我转身面向麦克森。

“她们没事的,反叛分子动作没那么快,而且这里的每一个人都知道在紧急情况下该怎么做。”

我点点头。我们站在那儿沉默了片刻,然后,我觉得他马上要离开了。

“麦克森。”我轻轻地叫他。

他转身看我,对这个不太正式的称呼露出了一点惊讶。

“昨晚的事,请听我解释。当我们筹备来皇宫的事情时,有一个男人,他跟我说,我不能拒绝你的任何要求,无论是什么,都不能拒绝,绝对不能。”

他吃惊得几乎说不出话来了:“什么?”

“他说得就像你一定会要求某些东西似的,然后,你又说你并没有跟很多女性相处过。这十八年来……你还让摄像机都退下了,所以你凑得那么近时,我才会害怕。”

麦克森摇了摇头,努力地消化我刚刚说的话。他一向平静的脸上闪过了羞辱、愤怒和难以置信的表情。

“是不是跟每个人都这么说的?”他问我,语气里都是恶心的意味。

“我不知道,但是,难以想象其他女孩也需要这种警告,估计她们恨不得有机会把你扑倒呢。”我评价道,往房间里其他女孩的方向示意了下。

他有点不怀好意地咯咯一笑:“但你不想,所以你踢了我的下体却没有半点良心不安,是么?”

“我踢的是大腿!”

“噢,得了吧,如果只是踢到大腿,一个大男人不需要那么长时间才站得起来。”他的声音中充满了讽刺。

我忍不住笑了出来,幸庆的是,麦克森也笑了。有个东西又击中了其中一扇窗,害我们的交谈戛然停下,那一刻,我反应不过来自己在哪儿。

“面对一屋子哭泣的女人,你还好吗?”我问他。

他的表情恐慌得有点可笑:“世界上没有更让我不知所措的东西了!”他赶快耳语了一句,“而且,我没有任何让她们停下来的办法。”

这就是要领导我们这个国家的男人:一个被眼泪弄得不知所措的男人。太荒唐了。

“你试试,去拍下她们的背或肩膀,跟她们说会没事儿的。很多时候,女孩子哭不是想让你搞定问题,她们只是希望得到安慰。”我建议。

“真的吗?”

“差不多是啦。”

“不可能这么简单吧。”他的声音中透露出打趣和怀疑两种意味。

“我说的是很多时候,不是所有时候。但这招对在场大部分女孩来说都会有用的。”

他不屑地哼了一声:“我可不这么认为,已经有两个问我,如果这种事情还要发生的话,能不能让她们回去。”

“我以为我们不能主动提出离开。”但我也不应该太惊讶,如果他能同意让我作为朋友留下来,他的确不可能太关心各种规定,“那你要怎么办?”

“还能怎样?我不可能强迫她们留下来吧。”

“或许她们会改变主意的。”我安慰他。

“或许吧。”他顿了一下,“你呢?你有被吓到想走吗?”他差不多用戏谑的语气问我。

“说真的?我以为吃完早餐后,你便会赶我走。”我只好承认。

“说真的?我也这么想过。”

我们两个交换了一个微笑。我们之间的友情(如果这算友情的话)显然是又尴尬又充满了问题,不过,至少它很坦诚。

“你还没有回答我,你自己想离开吗?”

此时,又有东西击中墙面,响声恐怖极了。在家里我经历过最厉害的攻击,是杰拉德抢我的食物。在这儿,其他女孩不喜欢我,衣服特别正式而僵硬,还有人想要来伤害我,整体体验当然是不舒服的。可是,这件事对我家里有好处,况且吃得饱也是好事;而且,我又可以再避开他一段时间。麦克森的确有点儿摸不着选菲的头脑,也许我还能帮他选出下一位王菲。

我看着麦克森的眼睛对他说:“如果你不踢我走,我就不走。”

他笑了:“好,那你可要多告诉我类似拍肩背的这种小窍门。”

我回敬他笑脸。之前的确出了很多问题,但我相信会有好的事情发生的。

“亚美利加,可以帮我一个忙吗?”

我点头。

“大家知道的是,昨晚我们在一起待了很长时间,如果有人问起,你可否跟他们说我不是……我不可能……”

“当然没问题,而且,对这件事我真的很抱歉。”

“我早该想到,如果有女孩要违抗任何命令,那人一定会是你。”

重物撞击墙面的声音接连响起,好几个女孩都被吓得尖叫起来。

“这些是什么人?他们想要什么?”我问。

“谁?反叛分子?”

我点头。

“看你问的是谁;还有,在问哪一派了。”他回答。

“你的意思是不止一伙人?”这句话让整件事显得更可怕了。如果一伙人就能做到这些,那么多于一伙人时他们联合起来会是什么样?依我的想法,反叛分子就是反叛分子,但麦克森说得就像有些比另一些更坏似的,“有几派呢?”

“一般分为两派,北方叛军和南方叛军。北方叛军袭击得更频繁,因为他们离得近,就住在贝灵汉附近的莱克利。那儿常常下雨,就在本城的北面。因为整个城市基本上都毁了,没有人想住在那儿,反叛分子才在那儿扎下根来,不过,我想他们也常去别的地方。当然,他们会到处移动也只是我个人的想法而已,别人都不相信。我觉得北方叛军很少会闯进来,就算少数几次真的闯进来……也没多大的破坏。我觉得今天就是北方叛军来了。”他在一片吵闹声中解释道。

“为什么呢?他们跟南方叛军的分别是什么?”

麦克森有点儿犹豫,应该是在考虑我能不能知道这种信息。他四面环顾,看看有没有人能够听到我们的对话。我也同时看了下周围,的确是有几个人在看我们,尤其是塞莱斯特,她的双眼冒出来的火都能烧死我,所以我根本不敢跟她对望。不过,就算有人注意我们,却没有人近到可以听清我们的对话。当麦克森也明白这点之后,他靠我更近一点耳语。

“南方叛军的袭击更加……致命。”

我打了个冷战:“致命?”

他点头:“我从每次的破坏情况得出来的想法是,他们一年只来一至两次。我想这儿所有人为了保护我,不告诉我真实的伤亡数字,但是,我也并不笨。南方叛军每次来都会造成伤亡。问题是,两派的人对我们来说,看起来都差不多,都衣衫褴褛,大部分都是精壮男人。我们看不见任何的标识,所以在袭击结束之前我们都分不清是哪帮人。”

我看了一眼房间里的人,如果麦克森的推论不对,这次是南方叛军攻进来了的话,很多人都会有生命危险。我又再次想到我可怜的侍女。

“但我还是不明白,他们想要什么?”

麦克森耸了耸肩:“南方叛军希望推翻我们,但我不知道具体原因,只能猜测是因为各种不满,不想再生活在社会边缘。我是说,这些人连第八等级都算不上,他们在社会体制中是不存在的。相比而言,北方叛军就像个谜了。父亲说他们只不过是来吓唬我们,让我们难以治理国家,不过,我并不这么认为。”他脸上露出了片刻的骄傲,“关于这一点,我有另一个推论。”

“我可以知道吗?”

麦克森又犹豫了,我想,这次并不是因为担心吓到我,更可能是怕得不到认同吧。

他再次靠我近一点,轻声说:“我觉得他们在找某样东西。”

“是什么?”我更好奇了。

“那我就不得而知了。北方叛军每次来过后,我们都会发现被打晕的、受了伤的或被绑起来的警卫,却没有人死亡,感觉他们只不过不想被人知道他们找什么。不过,他们倒是绑走了一些人,这点让我有点儿想不透。另外,他们所到之处都翻个底儿朝天,所有抽屉全倒在地上,架子翻个遍,地毯也全掀了起来,好多东西都打碎了。你不会相信这些年来我因此换了多少台照相机。”

“照相机?”

“噢,”他有点儿害羞,“我喜欢摄影。不过除此之外,他们没有带走什么东西。父亲当然认为我的想法很幼稚,一堆没文化的野蛮人能找什么呢?不过,我始终觉得肯定有什么东西是他们在寻找的。”

这个想法太有意思了。如果我身无分文,却又知道如何闯进皇宫,我想我会拿走我看到的所有珠宝首饰,甚至任何能出去卖的东西。这些反叛分子来这儿的时候,心里想的肯定不只是简单的政治宣言,也不是他们的存活问题。

“你会不会觉得我傻?”麦克森问,把我从自己的幻想中拉了回来。

“不,不傻。有点儿令人费解,但不傻。”

我们相互笑了笑。我想,如果麦克森只是一个叫麦克森·斯威夫特的男孩,而不是伊利亚未来的国王麦克森的话,他会是那种我很乐意与之相处的邻家大男孩,我们会很有共同语言。

他清了清嗓子:“我想我该继续巡视去了。”

“是的,肯定有不少女士已经在猜你为什么这么慢了。”

“那么,哥们儿,你建议我接下来找谁说话呢?”

我笑着回头看看我心中的王菲人选是否还撑得住。她没问题。

“你看到那边穿粉色衣服的金发女孩了吗?那是玛莉,她很甜,很善良,爱电影。去吧。”

麦克森咯咯地笑了,往她的方向走去。

被困在餐厅的时间感觉像永恒那么长,但袭击其实只持续了一个多小时。后来我们才知道,没有反叛分子进到皇宫室内,他们只是到了皇宫的室外领地。在他们尝试打开大门进来前,警卫并没有开火,所以他们才会有那么长时间往窗户上扔砖头和变质食物,而这些砖头还是从皇宫外墙上弄下来的。

最后,其中两人离门口太近了,有警卫开枪,然后他们就都溃散了。如果麦克森的想法没错的话,这些应该就是北方叛军。

过后,他们还需要彻底搜查整个皇宫,把我们又多藏了一小会儿。确认没有问题之后,就放我们回各自房间了。一路上我搀着玛莉的手臂,虽然在楼下时我还坚持得住,但这次袭击事件让人疲惫,所以很庆幸有人可以帮我分神。

“他还是给你送了裤子去?”她问我。我尽快把话题引到麦克森身上,希望知道他们刚才的对话顺不顺利。

“是啊,他非常大方。”

“我觉得,一个大气的赢家太迷人了。”

“他是个不错的赢家,就算遇上不好的事,也保持住了风度。”例如被踢了一下命根子之类的情况。

“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我不想解释这件事,“你们今天聊什么了?”

“呃,他问我这周愿不愿意见他。”她脸红了。

“玛莉!这太棒了!”

“嘘!”她往四周看看,其实其他女孩都已经上楼了,“我尽量不抱太大希望。”

在她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之前,我们沉默了几秒。

“我在骗谁呢?我激动得都快不行了!只希望他不要拖太久再来找我。”

“如果他都问出口了,我相信不会太久了。当然,他总要先治理国家,再约你啦。”

她笑出来:“太不可思议了!我是说,我知道他很英俊,但我不知道他的行为作风是怎样的,所以我担心过他会……怎么说,很一本正经之类的。”

“我也是,但他实际上……”麦克森究竟是怎样的呢?他的确有点儿一本正经,但又不至于像我想象的那么木讷。不可否认,他有王子的表现,却又那么……“正常”。

玛莉的注意力已经不在我身上了,一路走回去,她都沉醉于自己的白日梦中。我希望她幻想中麦克森的形象,是麦克森本人能兑现的,而且,她也是他想要的那种女孩。我把她送到她房间门前,挥手告别后就往自己房间走。

一打开房门,关于玛莉和麦克森的想法就通通飞散了。安妮和玛丽蹲在露西的身边,露西一脸泪水,明显受了极大的惊吓,平常那些轻微的颤抖现在变成了大幅度的抽搐,整个人都在发抖。

“镇定点儿,露西,没事了。”安妮一边轻抚着露西凌乱的头发,一边跟她耳语。

“现在没事了,没有人受伤。你很安全,亲爱的。”玛丽握着她一只手,安抚她说。

我惊讶得说不出话来,露西肯定不希望别人看到她这样,我不该闯进来的。我想退出去,可是露西先看到了我。

“对,对,对不起,小姐,小姐,小姐……”她结巴着开口,其他两个人抬起头来的表情也很焦虑。

“不用担心,你还好吗?”我问她,顺便关上了门,不想让更多人看到。

露西想再开口,却说不出话来。她的眼泪和抽搐几乎要吞噬这个瘦弱的身体了。

“她会没事的,小姐。”安妮插话,“需要几个小时的时间,等事情过去以后,她总会平静下来的。如果还没好转,我们会带她去医护区看看。”安妮压低了声音,“不过,露西不想去医生那儿,因为如果他们认为我们不够资格的话,就会把我们下放到洗衣房或厨房去。露西喜欢做侍女。”

我不知道安妮压低声音是为了不让谁听见,我们正包围着露西,就算现在这个状态,她还是听得一清二楚。

“求,求,求您了,小姐。我不,不,不想……”她在努力说话。

“嘘!没有人要把你送过去。”我跟她说,然后转向安妮和玛丽,“帮我扶她上床。”

其实我们三个人的力量是足以把她弄上床的,不过因为她抽搐得太厉害,她的手脚总是从我们的手中滑落,害我们花了不少工夫才把她安抚好。一旦帮她把被子盖上,这张床的舒适比我们说的话要管用得多,她的抽搐变轻了,目光呆滞地瞪着床上面的顶篷。

玛丽坐在床边,哼起了一首曲子,让我想起每当小梅生病的时候,我是怎么照顾她的。我把安妮拉到角落里,到露西听不见的距离。

“发生什么事了?有人进来了吗?”如果是这样的话,我需要知道。

“不,不。”安妮的回答让我放了心,“每次反叛分子来袭,露西都会这样,就算只是谈到他们,她都会哭个不停。她……”

安妮盯着自己脚上擦得光亮的黑皮鞋,考虑着要不要说下去。我也不想显得像窥探别人隐私似的,但我想了解她为什么会这样。安妮深吸了一口气,说下去。

“我们之中有一些人是出生在这儿的,玛丽就是在皇宫中出生的,而且她的父母也还在这儿。我是个孤儿,被送到这儿是因为皇宫需要人手。”她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裙子,好像这样子就能擦掉这段让她烦心的历史,“露西是被卖到皇宫的。”

“卖?怎么可能?这儿没有奴隶啊。”

“理论上说是没有,但不能说这种不会发生。露西的家里需要一笔钱给她妈妈做手术,所以他们给一家第三等级的人服务,换来一笔钱。但是她妈妈并没有好转,他们也没有办法偿还这笔债务,所以露西和她爸爸跟了这个家庭很长一段时间。据我所知,跟住在仓库里没有什区别。”

“那家的儿子喜欢上露西,我知道,有些时候爱情是可以跨越等级的,但是从第六跳到第三也的确跨度太大了。儿子的妈妈知道他对露西的心意后,便把她和她父亲卖给了皇宫。我记得她刚来的时候,天天以泪洗面,他们肯定非常相爱。”

我看去露西的方向。在我的情况中,至少我们其中一个有做决定的机会。在失去自己心爱的男人这件事上,她完全没有选择的余地。

“露西的爸爸在马厩里,他不强壮,手脚也不快,但是非常用心。露西是个侍女,我知道对你来说可能是挺傻的一件事儿,但是,能在皇宫做侍女是很值得骄傲的事,我们是最前线的人。我们被认为是够资格、够聪明、够漂亮的那一群,是可以被任何来访的人看到的小部分。我们对这份工作都很认真严肃,因为一旦出了错,就会被贬入厨房,那么一双手就必须日夜劳作,穿的衣服又那么丑。还可能被贬去砍柴或扫落叶。做侍女不是一件小事。”

我觉得自己太天真了,在我的概念里,他们全部都是第六等级。但是,他们内部也会再分等级,有我不明白的身份地位。

“两年前,有一天半夜,有人袭击皇宫。他们穿上了警卫的制服,所以大家分不清敌我了,情况很混乱,都不知道谁该打谁不该打,很多人都混了进来……太恐怖了。”

想想都让我觉得不寒而栗。巨大的皇宫里充满了黑暗和混乱,相对于今早的袭击,那就像南方叛军的作为了。

“有一个反叛分子抓住了露西。”安妮的眼睛躲闪了片刻,然后轻轻地说出下一句,“我不清楚,他们是不是没有多少女同伴,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噢。”

“我没有亲眼看到,但是,露西告诉我,那个男人全身上下都很脏,还说,他不断地舔她的脸。”

安妮说到这儿也露出畏惧的表情,而我感到胃里一阵翻腾,差点儿要把早饭吐出来。真是太恶心了,现在我就能明白,本来已经受过伤的露西,在这种袭击下肯定是要崩溃的。

“他要把她拖走,她则用尽力气地大喊大叫,不过在一片混乱当中,很难听得出她的叫声。幸好当时有一个警卫来到这个角落,这个是真警卫,他一枪就打中了这个男人的脑门,那人应声倒下,压住了露西,她全身都是那个男人的血。”

我捂住了嘴,那她现在的反应也就可以解释了,难以想象脆弱的露西是怎么熬过这些的。

“他们只照顾到她身上的伤口,却没有人关注到她的精神状态。她现在有点儿紧张兮兮的,但她很努力地掩饰,不只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她父亲。她父亲对自己女儿能够成为一名侍女非常高兴,所以她不想让他失望。我们尽量帮助她保持平静,但每次反叛分子一来,她就会觉得肯定很糟糕,一定会被人绑走,伤害甚至杀害。”

“她真的在努力了,小姐,但我不知道她还能挺多久。”

我点点头,再转头看着床上的露西。虽然现在时间尚早,但她已经闭上眼睡着了。

我用阅读来打发接下来的时间。安妮和玛丽在打扫本来已经很干净的房间,我们都静静地等露西恢复过来。

我答应自己,在我的能力范围内,一定不让露西再经受这种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