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对杰夫埃利奥特来讲,没有理由再使用德里斯科尔提供的那些揭露肯森丑事的资料了。他不再是杀害马卡姆和他家人的嫌疑犯,只是一个在个人行为上存在问题的平民百姓,那些揭丑的材料也不是构成新闻的素材了,至少不是那种能进入“城市对话”这个版块的新闻。

哈迪坐在埃利奥特办公室的那个小套间里,面前那张旋转桌上摆着那堆德里斯科尔提供的材料。他慢慢地仔细阅读着那些材料,一看就是整整一个下午。这期间,杰夫费尽心思地写着他的下一篇专栏文章。那简直就是一个档案资料的大杂烩,几乎无所不包,五花八门什么都有。比如说,埃利奥特前几天给哈迪看过的那些涉及肯森的信件,是根据时间顺序排列的,而且打印出来后,又分门别类地放在了一起。同样,牵涉到罗斯的备忘录和董事会就种种议题所做的决议,包括婴儿艾米丽和洛佩斯儿子的那些档案资料,都是按时间顺序进行整理排放的。哈迪发现,只有仔细阅读跟任何一个问题有关的所有的文档,才可能让人循着事情发展的时间脉络来认识到它的重大意义。

同时,装入档案的文件中,至少还有一百张备忘便条。这些也都是关于不同会议的记录和决定,也可能是口授给德里斯科尔的。它们是正式文件也好,是口授的也好,对哈迪来说既不新奇,也不重要。让哈迪更感兴趣的,是三四个简略的提示和注释。谈不上神秘,可能是马卡姆输入电脑以作备忘之用的。显然,他相信自己可以用这种可靠的方式来书写文件,也许为了确保安全保密性,还给它设置了一道密码。不过德里斯科尔已经破解了这种安全设置并进入了他的文档,但哈迪绞尽脑汁也不能完全理解这些便条的意思。

在洛佩斯这件事上,马卡姆早期给波托拉管理层的备忘录大都是跟事实有关的东西。它们都是关于医疗保险的赔偿,以及对当时那些特别的治疗决定作出的长篇累牍的、繁复的医学解释,无非是想以此减轻他们自己在这起不可避免的诉讼中的责任。

好几个既装入了档案又抄送给了医师团体的备忘录,都仔细研究了一个叫贾德拉医生在这起事件上应该受到的处罚。贾德拉是那家诊所第一个给拉米罗洛佩斯进行病情检查的医生。说不清究竟是什么原因,哈迪推测贾德拉的做法绝对不存在疏忽大意之嫌。第一次去看医生的时候,那个男孩烧得不算太厉害,喉部感染也不太严重,任何一个明智的诊断医生都不会开抗生素,或者要求进行链球菌化验。再者,贾德拉根本没有在他的医疗档案中记录拉米罗嘴唇上的那个口子,而且后来问到这件事时,他一点记忆也没有。所以哈迪对贾德拉的备忘录很感兴趣,他从中看到了一些不言而喻的潜台词:马卡姆正在寻找一只替罪羊,而且针对贾德拉的证据不会像针对科恩的那样清晰而明确。因此在哈迪看来,这些关于贾德拉的文件,其目的只是为了找到一个不确定的,可以临时拿来做挡箭牌的人。

最后,马卡姆建议他们对科恩实施一项805条款处罚——这种处罚将成为她在国家医学理事会和全国执业医师数据库的永久记录——那封信函的措辞变得非常尖刻和极其严厉:“……毫无疑问,科恩医生的无能是导致患者死亡的主要因素,她没有能够诊断出筋膜炎坏死的早期症状,病情已经发展到了即使是采用最积极的干预治疗法也回天无力的境地。我们建议,波托拉医院暂时剥夺科恩医生为期三十天的临床工作权利,你们就此事件按要求提交一个实施805条款的报告,同时,你们要在帕纳塞斯医师团体中进行一项全面的调查,以确定科恩医生继续受聘的可行性。”

哈迪明白马卡姆此举的意图——尽量把自己与医院的朱迪思没能正确地做出早期诊断这个问题撇清。这个决定是基于医疗保险的赔偿,基于面临的起诉,基于金钱的权衡而作出的。从肯森的角度来看,尽管有失偏颇,但这场悲剧中真正的肇事者一直都是马拉奇罗斯,是他身居高层幕后操纵,设置了种种限制并拒绝给病人提供必要的治疗。相反,这个罪责偏偏就重重地落到了一个受聘时间相对较短的年轻女性员工身上。即使朱迪思的早期诊断工作可以做得更好一些,单单把她挑出来作为导致那个男孩死掉的原因,这显然也是不公平的。很多人都对这个结果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就如公司的内部文化所起的作用那样,而且哈迪认为整件事都让人觉得恶心。

然而,这确实为朱迪思仇恨马卡姆这个事实提供了一个实实在在的动机。

他翻动着手中的文件,迷惑不解地盯着接下来的一页纸。他确信这是关于罗斯的。先是罗斯姓名的首字母MR,接着是私人投资或是私人调查这两个词的简写“PRIV INVEST”。但这可能是指在与帕纳塞斯有生意往来的一家药品公司中的一项私人投资,也可能是马卡姆雇来对自己的医学主管进行严密监视的一名私人侦探。根本无法去解释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继续往下翻到了下一页。

“我确实记不起来了。”拉扬巴丹遗憾地摇摇头。

菲斯克对自己的工作已经有了一些想法,他认为应该去追查肇事车辆和其他一些事,于是格里斯基问达雷尔布拉科是否愿意在他跟拉扬巴丹谈话时坐在他旁边。中午刚过,拉扬巴丹就主动来到了司法大楼的大厅,尽管如此,当巴丹为了这次访谈准时出现在约定地点时,他看上去似乎有些紧张和勉强。他问了格里斯基好几次这些问题,比如自己是否需要有一个律师在场,格里斯基会不会突然就逮捕他,等等。格里斯基让他放宽心,说他随时都可以自由地离开,今天没有人要逮捕任何人。

巴丹告诉格里斯基,他不喜欢大家认为他可能杀了某个人这种看法。格里斯基告诉他,他们只是想弄清楚他以前说过的一些情况,也许这样可以获得更多的事实依据。但格里斯基也反复重申,如果巴丹想花这笔钱的话,他随时都可以打电话为自己叫来一名律师。

现在没有律师在谈话现场,巴丹说他想不起来圣诞节后第二天发生的事情了。“你竟然记不起那天你在工作这种事?”布拉科像脾气粗暴的警察那样忍不住发了火。格里斯基在上次访谈中就已经跟巴丹交上了朋友,而且更喜欢用他自己的方式来落实一桩一桩的事情。

“我相信这事是有记录可查的,”巴丹答复道,希望这样的回答能对自己有所帮助,“你们可以去查查人事部门的记录。”

“我们已经那样做了,拉扬,他们告诉我们,那天你在上班,而且你应该能记得。你知道为什么吗?你记得雪莉沃特勒斯吗?她就死在那一天。她在那天被谋杀了。”

格里斯基坐在桌子的上首,与他们两个成犄角之势。他举起一只手,出于帮巴丹解脱这种困境的目的阻止了布拉科那咄咄逼人的诘问。“你记得关于雪莉沃特勒斯的任何非同寻常的情况吗,拉扬?她是一个很难伺候的病人,是这样的吗?”

巴丹垂下了脑袋,随后又费劲地抬了起来。“我确实记得那个名字。她没有胡搅蛮缠,不难应付。在重症监护室里没有谁比谁更难伺候的说法,他们只是一些正在受病痛折磨的人。”

“这种苦难让你感到烦心,是吗,拉扬?”布拉科就坐在他对面发问。这个房间天花板上角落位置的透气孔里隐藏着一个摄像头,而且就在这张桌子下面,还有一部从外面看不见的,正在转动着的录音机。

“是的,这就是我成为一名护士的原因。我妻子去世之前遭受了很大的苦痛,而且我意识到我是可以帮助她减轻痛苦的人。”

格里斯基拿起水壶往巴丹的纸杯里倒了一些水。“你想过彻底让他们从自己的痛苦中解脱出来吗?这样的效果是不是更好?”

“没有,我从来没有做过那样的事。一次也没有。”

“在他们明摆着就要死了的情况下也没有拔过任何一个人身上的针头吗?有过任何类似这样的事吗?”格里斯基轻言细语地问道。

巴丹端起杯子喝了口水,摇了摇头。“没有。任何时候,那都是医生决定的事情。我只是协助医生的工作,而不是作决定。如果我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我会问医生的。”他又喝了点水,“而且我绝不知道人们会在什么时候死去,上尉。没有人知道这个,甚至连医生也不知道。除了上帝没有人知道。这些年,我在重症监护室工作,看见人们进去,认为他们撑不到半夜。但一星期之后他们又自己坐了起来,并且能够出院回家了。有的事情就是这样,谁说得准呢?”

布拉科迫不及待地就巴丹这番话进行了猛烈的抨击。“算了吧,雪莉沃特勒斯就不是这样的。她身上发生了的事情,就跟玛乔丽罗琳的情况一样。而且她们去世时都是你在值班。关于这一点,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格里斯基不失时机地向巴丹施加影响。“也许她们都是爱没事找事,专找岔子的病人,拉扬,不愿意你把她们推来拨去,给她们撤换床垫。也许对那个病房的其他病人来说,她们把情况弄得越来越糟了。”

巴丹看看这个探员,又转头看看那个探员。“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你们想要我说什么?”

“这些女人死的时候,当时那两个班都是你值的,你具有这个共同点。”布拉科认为他们的交锋越来越激烈了,而且他的强硬程度正在慢慢地显现出来。“我们已经找到了另外九到十个死在重症监护室的病人,事发时你都是值班护士。如果换作是你处在我们的位置,你会想到什么?”

他伸出双手捂着自己那张圆圆的黑脸寻思起这个问题来。“我会认为肯定是我杀了他们。”他的目光挨个探询着他们对此的反应,“但我向你们发誓,那不是真的。”

布拉科飞快地给格里斯基递了个眼色,然后又大声地继续紧追不舍。“你指望我们相信你跟这些女人的死毫无关系吗,还有别的那些死掉的病人?还有谁在那儿,拉扬?还有谁有机会呢?”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谁会做这种事。那儿肯定还有别人在场的记录。也许是某个医生吧。甚至是某个楼道管理员,或者是某个保安。他们来来去去的,你知道这种情况。”

格里斯基伸过手去拍了拍巴丹的胳膊。“你能记起其中任何一个人吗,拉扬?”

布拉科一掌拍到桌子上,跟着就站了起来,由于动作过大,起身时碰翻了身后的椅子。“根本就没有虚构的管理员或者医生,拉扬!只有你自己,你明白吗?我们有你的工作档案。我们知道的每一个死者死亡时都是你在值班,蒂姆马卡姆死时也一样。”

“哦,不,”拉扬被这个指控惊得瞪大了眼睛,“我没有杀他。”

“但是你杀了别的那几个人吧?”

“没有!我已经跟你说了,没有!”

“拉扬,”格里斯基平静地说,“听我说。我们不会罢手的,我们会继续追查下去,直到发现我们需要的证据为止,而且我们一定会找到的。只要你谋杀了十个人,或是比这还多的人,实话对你说,你已经在某个地方留下了踪迹,不是在你登记领药的环节,就是别的什么地方。也许你把那些装药的小瓶子隐藏在了某个地方。也许你毫无保留地向你的同伙之一吐露了你的底细。或者是另一个护士。不管怎么样,我们要继续找下去,直到找到真相为止。我们会询问你的朋友和跟你一起工作的那些人。那将是非常让人讨厌的事,毕竟你费尽心思想要掩盖住它,但无论如何真相最终会大白于天下的。你必须明白这一点,会真相大白的。”

布拉科跟着说道:“要么你现在就告诉我们实情。”

“就算是帮你自己一个忙吧,”格里斯基说,“一切马上就可以结束。我知道这件事肯定在困扰着你,让你的心一刻也不得安宁。我明白你需要解释你为什么不得已做了这件事。”他起身站了起来,示意布拉科他们两人该离开一会儿了,“我们让他单独待一会儿吧,达雷尔。”

格里斯基不打算在哈迪的电话自动留言机上留下自己承认在肯森这事上搞错了的口信。如果他错了——看样子就是他错了——算了吧,他以前就出过错,而且还会再次出错。但他不愿意给哈迪留下一个他承认错误的语音记录。他的朋友可能会一遍一遍地播放,并作为应答电话机上需要保存的留言信息输出来进行保存。因此,他给哈迪打过一次电话,像往常那样兴高采烈地留了言。“格里斯基。给我回电话。”并等着哈迪的回电。

三点刚过,回电就打了过来。“我有个问题。”哈迪说。

“等等!给我一分钟的时间想想会是什么。是五十四岁的新爸爸吧?”

“答得好。不幸的是那不是我想要的答案。”

“你不是要问我的孩子出生时我会有多大年纪这个问题吗?”

“是的,不过那会是一个了不起的事实。五十四岁吗?已经老得不能再要孩子了。为什么还要孩子呢?我自己还没有到五十四岁,孩子都已经长大成人,而且都离家独立生活了。”

“我的孩子也一样,”格里斯基愤愤不平地吼道,“那你真正要问的问题是什么?”

“实际上我有两个问题要问你。我可以这么认为吧,我们已经在这个问题上达成了一致意见,那就是你在对我委托人采取行动的时候应该通知我。”

“那是问题吗?”

“问题就是,你为什么选在昨晚去搜查他的住处,而且事先没有跟我讲过?”

“我不会在你提出的后半个问题上为自己找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至于我们为什么选择昨天去搜查,是因为在他到大陪审团作证之前,我们想知道可能从他那里得到的东西。如果他手里有一张在发现那些尸体的地方用‘#’做了记号的马卡姆家的楼层示意图,而且玛琳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对他进行问话,那就会让人感到尴尬。明白我的意思吗?”

哈迪明白格里斯基这番话的意思,而且就算是没有事先通知,这样做也是完全合乎情理的。如果格里斯基提前告诉了他,那么在他们进行搜查的时候,哈迪就会抢先赶到那儿,并移走任何可以被解读为有罪证据的东西。他决定换个话题。“第二个问题就容易点了。你跟你那两个东奔西跑的牛仔谈过话了,或者知道他们现在在哪儿吗?我们要再次携起手来,我打算和你联手。”

“他们在外面跟人谈肇事车辆的事,嘿,这样就不枉叫他们是车警了,不过五点之前就该回来了。菲斯克探员讨厌加班,不管是什么原因。你回家的路上可以顺便到这儿来看看,他们可能就快到了。我可以祝贺你,你的委托人已经摆脱了困境,免受指控了。”

“你也得到这个消息了,是吗?”

“是玛琳告诉我的,就在午饭前。”

“这会让你在这件事上就此住手吗?”

“差不多吧。”

哈迪轻声地笑了起来。“答得不错。”

“如果这不再是你的诉讼案了,你为什么还要在意呢?”

“这仍然是我的诉讼案,阿布。只是我没有一个委托人而已。”哈迪停了一下,“我们有个协议。我可能已经找到了一些东西。”

无疑格里斯基喜欢听到这样的话。“两小时后见。”他说。哈迪上一次就因为一时心血来潮,在事先没有进行任何通报的情况下,就去拜访了正在朱达诊所上班的一个医生。当时他想说服肯森跟他谈谈,而肯森却按工作的安排要去诊治病人。结果非常糟糕,并不像他预料的那样好,事实上是碰了个钉子。

但在下到《旧金山纪事报》大楼那个四壁无窗、密不透风的地下室里,又花了两个多小时去查阅杰夫埃利奥特手里保留的那些文件资料后,哈迪改变了原先从这儿完事后就返回办公室的想法,又有了新的打算。一旦他告诉了科恩他这次到诊所访问的目的,他确信她即使再忙也会见他的。但情况也许跟他想的不一样,他在外面一边等着科恩出来,脑子一边全速运转着,把要跟科恩说的事思前想后地斟酌了个仔细。但等了二十多分钟,她仍然没有出现。在他再次进去向她提出更强烈的见面要求之前,他会再给她十分钟时间。这是第六个阳光明媚的好天气,他要在六月的雾霭再次笼罩这座城市之前尽可能多地享受这美好的阳光。因此,他坐在外面的椅子上,半闭着眼,惬意地晒着太阳。

“是哈迪先生吗?”

他眯着眼睛,抬起眼皮向上翻了一下,起身站了起来,伸出手。“不好意思,打扰你了。”

朱迪思嘴唇紧闭,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心事全都写在了脸上。她之所以这样,还是那个问题,跟她昨天在电话上最先问的一样。“是埃里克的事吗?他没事吧?”

“事实上,他没事,他现在的情况是这两周以来最好的。”他跟她说明了他在大陪审团的证词已经让他们认定他不再是嫌疑对象了。关于那个不在犯罪现场的确凿证据,也就是在哈里斯酒吧逗留的事,他只字未提。如果肯森愿意告诉她,只需要打个电话就行了。

“那他是清白的?”

“看来是吧。”

“哦,上帝。”她夸张地把一只手按在自己的胸前,满面笑容地看着他,“这就让人大大地放心了。我非常高兴听到这个消息。”随后她收起了笑容,“但你到这儿来不是为了告诉我这个吧,对吗?”

“对,我不是来告诉你这个的。”

她的手似乎还按在自己的心口。“那是为什么?”

他开始从他昨天给她的那个电话讲起。那次谈话透露出她无法证实上星期二晚上十点四十五分她在什么地方。接着是洛佩斯的事情,跟马卡姆这件案子的关系。马卡姆死的那天早上她睡过头的事。“我不是说我就认为这些事都跟你有关,但如果警方发现了这一点的话,他们不会和我想的一样。他们的搜寻范围内就只有那么几个人,在这种情况下,他们很可能会怀疑到你身上。如果你对他们的这些问题有所准备,那样会好一些。”

她目不转睛地专心听着他的这番话,此刻她的脸阴沉了下来,满是沮丧的神情。“但是我……我待在埃里克的房子里,压根就没想过我有必要去证明这一点。”

“你在走廊里跟别人讲过话,或者看见过任何人吗?你是否记得有人可能看到过你呢?”

她继续摇头,对这个突如其来的新情况感到不知所措,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那么说他们会认为……我可能杀了马卡姆夫人和他们的孩子吗?”

“不排除这种可能。这就是问题的关键。而且他们会推测是同一个人杀了蒂姆。”

“在那家医院里?”

“是的。”

有那么一会儿,哈迪认为她可能会慌乱起来。她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哈迪的双眼,随后移开目光,仔细地在他们面前的街道上搜寻起来,似乎是在寻觅着一个能让自己脱身的计策。不过接下来,就在转瞬之间,这种紧张就从她那极富表现力的脸上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她只是伸出一只手搭在哈迪的衣袖上。“那么这就非常重要了,”她说,“如果蒂姆死的时候我在重症监护室待了几分钟的话,对吧?”

“我也不太清楚。钾起作用的时间是多久?”

“我们姑且说需要十五分钟吧,而且那也是长得不能再长的时间了。这个时间也就是我必须在那儿的时间,对吗?”

“对。不过这是我的理解。事实上,你昨晚跟我说,重症监护室的绿色报警灯刚一亮起,随后你就到了那儿……”

“我是在那儿,但不是正好在药效发作之前的那个时间。之前,起码是在半小时之前——可能比这个时间还要长——我在急诊室给一个小女孩的嘴唇缝针。她把自己手里的瓶子掉在了地上,然后又摔到了上面。真是一塌糊涂!不过我有我的护士可以证实这一点,还有那个小女孩的妈妈。实际上,所有人都能证实这个事实。所有人都知道我当时在那儿。绿色警示灯亮起的时候,我缝完针正在洗手,而且我还对我的护士说过:‘我得去看看是不是马卡姆先生出了问题。’她会记得这件事的。”

哈迪走进凶杀案组的时候,知道看样子今天这儿又是一个守老巢的日子。尽管布拉科和菲斯克还没有到,但组里十四个凶杀案探员中有八个都在办公室里,有的就坐在他们自己的办公桌前。哈迪认为此时的人数快要接近最高纪录了。在这里,人们还在欺负那两个新来的家伙,因为他注意到,一个启斯东警察式的独木舟儿童玩具,两个软塌塌的警察玩偶吊在一辆玩具警察巡逻车上,就摆在他们拼接在一起的办公桌的中间,旁边是一个巡逻车警用的停车指示牌。就在哈迪在那儿等候时,有三个探员向他指出,如果你挤压那辆车,它就会发出“哦嘎,哦嘎”的声音往前走。但哈迪拒绝亲自动手去试,那三个探员看上去都很失望。另一方面,在这种团队氛围之下,杰克曼结束手头工作后到特雷娅那儿看了看,听说哈迪就要到来,便决定要等等他。玛琳亚什已经完成了当天跟大陪审团的工作。她想听取格里斯基对拉扬巴丹的调查报告,同时还有马卡姆这个案子仍然存在的嫌疑人的后续消息,不管那个嫌疑人是谁。格里斯基的办公室不可能坐得下这么多人,因此所有人都移到了第一审讯室旁边的这间屋子,哈迪也就是在这儿跟他们会合的。

杰克曼对哈迪抱怨说,他觉得他们之间达成的协议很不公平。这倒也在哈迪的预料之中。不过,让哈迪听得越来越有兴趣的事情是格里斯基说的第二个被证实了的波托拉医院的受害者雪莉·沃特勒斯以及拉扬。巴丹的事。似乎多数人的意见是,这两个系列的若干谋杀之间没有联系,而且巴丹仍然是肯森名单上受害者的首要嫌疑人。今天下午他们已经跟他进行了一次长谈,而且格里斯基在谈完话不久就派了两个探员带着搜查证去了他家。

那两个新手到达办公室的时候,在场的所有探员都发出兴奋的欢呼声。格里斯基转过身,不满地瞪了一眼这种场面,然后示意菲斯克和布拉科过去跟那几位大人物谈谈。

据哈迪推测,达雷尔和哈伦在极短的时间内已经完成了相当多的工作。因为他们刚剐从马卡姆的邻居那边过来,而且他们的调查跟那辆肇事车有关。格里斯基让菲斯克详细说明了这个问题,尽管很明显,但他不知道这么做是否有收获。他自豪地向与会者展示了肇事车司机的人像合成素描图。哈迪高兴地发现,除了那圈乱蓬蓬的黑发,素描图中那个女人跟朱迪思科恩没有任何相似之处。

人像图在人们手中传看的时候,菲斯克宣布他们的证人,一个叫莱克西拉什的少女已经暂时确认了那辆几乎撞到她的车子的产地和车型,而且大概是那辆车撞了蒂姆马卡姆。那是一辆道奇箭型车,大概是二十世纪六十年代末七十年代初出产的车型。菲斯克已经联系过机动车辆管理处,发现在整个旧金山郡只有二十三辆这样的车被登记过。当他告诉机动车辆管理部他们正在调查一起与此相关的凶杀案时,他们马上就给他传真过来那些车主的登记名单。他手上现在握有每一辆车的车主登记名字及住址,而且幸运的是,他明天就会跟他们中的多数人见面。

“有看上去觉得熟悉的名字吗,哈伦?”格里斯基问道,“跟帕纳塞斯或者马卡姆有关系的?”

“没有,长官。”

“那好,无论如何都是个不错的努力方向。如果我们找到了那辆肇事车,自然而然就能说明些问题。继续关注这事吧。”

哈迪对格里斯基再了解不过了,他明白格里斯基只是拿菲斯克自以为是的侦探工作幽默了一把。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他不愿意抹杀自己手下探员的一天辛苦工作,或者打击其工作热情。这个人已经在工作上付出了相当大的努力,而且也许会有所收获。哈迪认为站在自己的立场上对此表示出兴趣并没有什么不妥,因此他说:“我能要一个那份名单的复印件吗,探员?”

菲斯克把这个问题抛给了格里斯基,等着他的长官回答。格里斯基对哈迪的这个要求点头表示同意。显然,这个上尉真正关心的事并不在此,而是在别的什么地方,在卡拉死时不在犯罪现场的证明上。“达雷尔,”他对布拉科说,“在德里斯科尔身上,你得到了更多的东西吗?”

“我认为哈伦还有话没说完,长官。”

格里斯基的耐心正在逐渐消失,他低着头强压着自己的情绪,一步一步踱回菲斯克的身边。“我想我应该在向罗斯医生说漏嘴这件事上有所补救。因此我给我的姨妈卡西,卡西威斯特,”他向房间里的其他人解释道,“讲了我做了什么和发生了什么。”

“是什么,哈伦?”格里斯基提示道,这让哈迪感到十分满意。

他简单地说了个大概,关于罗斯和他妻子,以及他不在犯罪现场的证据。接下来他又说:“我让她,也就是我的姨妈卡西——如果她能够接触到南希,罗斯的话,就像朋友之间的自然接触那样,不要让她感觉到异样——去搞清楚她的丈夫是否给她打过电话,要她改变自己回忆起来的东西。”

“这不要紧。无论怎样,妻子永远都不会作证说自己的丈夫有罪。”玛琳表明了自己的反对意见,重申了一遍格里斯基较早前曾说过的一个观点。

杰克曼对此补充了自己的意见。“你姨妈的证词无论怎样都只是道听途说,而且很可能不会被承认。不对吗,迪兹?”

但哈迪已经没有兴趣对此去做法律上的分析了。他想要知道答案和信息。他看到,在这位律师的问题的压力之下,菲斯克的情绪已经开始变得有些低落了。他想让他继续讲下去,以便搞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那她到底说了什么,你的姨妈?”

“罗斯给他的妻子打过电话,而且告诉她,她那天晚上弄错了。他是十点钟到家的。她必须记住这一点,那很重要。”他又扫视了一眼房子里的人,“不过南希跟卡西姨妈说,实际上他十点钟的时候根本没到家,然而如果这一点对马拉奇来说很重要的话,她当然会站在他那边支持他的。这或许事关某个重大的秘密的生意交易。但她敢肯定,他是后半夜才回家的,因为她是半夜才去睡的觉。”

“尽管如此,”格里斯基说,“这只能说明他没有直接回家。”哈迪想起了埃里克·肯森及其在那一点上的所有变数,“有任何迹象表明他到卡拉家去了吗?你有任何证据或者证词,或者是线索可以把他摆到那儿吗?”

菲斯克苦着脸,很是沮丧。“没有,长官。”

格里特斯又宽慰了他一番。“我并不是说这个情况一无是处,哈伦,而且这确实弥补了你那天上午的失误。好了,继续盯住这事。现在,达雷尔,说说德里斯科尔那边是什么情况。”

“他确实打了那通电话,这没什么问题。我跟他的室友罗格谈过了,而且拿到了那次电话的通话账单。长达四十八分钟,从九点四十六分开始通话。”

所有人对这个情况都在头脑中得出了答案。格里斯基说:“因此他不可能在那个点赶到卡拉家?”

布拉科好像对此表示赞同。“他只有飞才能办得到。”

这是第四局的下半场了,哈迪此刻正站在普雷西迪奥的波普希克斯比赛场里的第三垒的教练包厢里。对一个渴望拥有运动场的城市来说,这个赛场已经很了不起了,不过根据典型的旧金山风尚,这支小联盟可能在不久后就要被挤出这块场地。他们可能被迫迁移到海湾中部的珍宝岛的一个赛场上。这是因为已经有传闻说这里可能埋有含生化毒素的赃物。然而至今没有发现任何这类的东西。跟此事有关的新闻媒体报道都指出普雷西迪奥多年来一直是一座军事基地,毕竟,没人知道倾倒在那儿的那些军事上的废弃物是什么东西。或许到处都有有毒物质,芥子气、炭疽热菌、电池酸等。哈迪认为这注定了他们会关闭这个比赛场地。

但是今晚,对孩子们的棒球赛来说,它仍然是一个很棒的赛场。刚才文森特已经在老虎队的半局中打开了进攻口子,在左外场跑出了一个二垒安打,这已是今晚的第二个二垒安打了。他现在正跳跃着奔向底线,试图去接下投球手传来的一个球。

哈迪的心思并没有完全放在这场比赛上。在凶杀案组进行的那个会议结束及菲斯克和布拉科离开之后,他继续留在那儿和格里斯基、特雷娅、玛琳、克拉伦斯等又闲聊了一阵。玛琳觉得自己就要得到布伦丹德里斯科尔的那些电脑光盘了,因此被这种充满希望的前景弄得兴奋不已。不过哈迪已经花了一下午时间,查阅过那些从电脑里打印出来的资料,所以他并没有像她那样表现出如此之大的热情。在他的公文包里还存有马卡姆那些含义模糊的便笺的复印件。他决定在接下来的几天空闲时间里,解开这些谜团。

而且事实上,他现在就在琢磨了,不过还没有得出什么结果。

克拉伦斯显然对调查进度感到灰心丧气,声称他已经为此受到了市长的批评。市长大人已经要求再次核实肯森名单上涉及的凶杀案,而且并不怎么赞同地区检察长去接触帕纳塞斯这一极其麻烦的敏感问题。健康维护组织是本市一个主要的合同承包商,而且它的业务营运是非常可疑的。克拉伦斯现在的想法是:查封所有的档案记录供大陪审团细细察看,而且不考虑可能在市里的员工中引发惊慌这个后果。人们已经开始出现惊慌了,市长办公室一天就接到了大约五十个询问电话。把帕纳塞斯置于破产管理,并且让大陪审团和另一队凶杀案探员同时转到第二系列的凶杀案件的调查审理工作上来,现在正是时候。无论是否和马卡姆的死亡有关,这件事本身就跟他们自身的权益有很大关系。

市长坚持认为,必须让他看到进展。他还提到,如果这件事不久之后还没有结果的话,就要建立一个特别行动组来接管和处理。所有人都明白这将会意味着什么。案件将受到一帮外行、政治交易、妥协让步的干扰,而且很可能永远都得不到解决。同时,这也传递出了一个清晰的信息:如果杰克曼想在收拾这个混乱局面中取得任何信任的话,这就是他表现的机会,而且他最好把这件事承担下来。

在哈迪将目光转回到比赛上来之前,击球手打出了一记边线快速直线球,直接被左外野手一跃接住,文森特在球击出时快速跑动,想跑上旁边的三垒位置。传回本垒的球将他的儿子封杀在离三垒十五英尺远的地方。这次进攻结束之后,球队的经理米奇来到球场尽头球员们休息的区域。“迪兹,”他迫不及待地说,“你必须告诉他不能那样打球。给他一个手势。现在就来吧。你现在就对他们进行指导。让我们都把注意力投入到比赛中去。”

尽管哈迪走了神,老虎队还是赢得了这场比赛,之后球队来到克莱门特的一个地方集体用晚餐。哈迪一家都参与到了这场比赛中,直到九点三十分才回到家里。弗兰妮和瑞贝卡都是《幸存者》这档电视节目的狂热爱好者,她们已经录下了今晚的这期节目,一到家就观看节目回放去了。在这期间,文森特冲了澡,直到这个节目播到后半部分时才做完了功课。就寝时间照例又花了一小时,因此当哈迪和弗兰妮拖着疲惫的双腿来到他们楼上的卧室时,已经快半夜了。

弗兰妮刷牙的时候,哈迪来到她的身后,双臂环绕在她的身上,嘴唇贴在她脖子的一侧。“如果你连一点兴趣都没有的话,我会直接上床去睡觉的。”他们一直都有相当不错的身体接触,而且他在告诉只要她愿意,他们可以继续保持这种激情,不过他知道她已经筋疲力尽了。

她身子向后靠进他的怀里,看着镜子,用满是牙膏泡沫的嘴对他挤出了一个傻傻的笑容。“我想我没有兴趣。难道你不觉得累吗?”

“说不上累。在文尼比赛的时候我显然是睡过了。”

“那倒也不是什么坏事。你想要做什么?”

“在我的公文包里有一些阅读材料。也许只要我的眼睛一犯迷糊,就能寻思出点什么东西来。”

哈迪坐在卧室里的桌子后面,德里斯科尔窃取的五份文件展开在面前。他自己也不知道这五份东西出于什么原因被他挑了出来,没有一份上面是超过两行字的。但它们之中的每一份看起来似乎都包含了某种隐藏的意思让人去展开一系列的猜想。

“见MA,re:recom.就SS.对照MR备忘10/24.”

“与MR,谈话——提出不满,re:干预Hort.PPG上个月,”

“麦德拉斯/巴尔森/MR.”

“福利(人名).投资.SSS。萨拉托加.DA下岗Disc.w/c”

“见Coz.re:惩罚性的下岗——AAR.所有文件。Prep.rpt给董事会。断绝?”

在迷迷糊糊之间,他听到耳边响起一声低语。“去睡觉吧。这事没有发生。”他一定是在不知不觉的情况下去睡觉的,因为当醒过来时他发现自己已经在床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