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完了一段很长的旅程才来到这里,真的很长。我从来没有见过你,但是从小,我的生活里一直都有你。你陪我上学,监督我做功课。我告诉你所有的小秘密。我从你身上汲取了很多的能量。

伊莱亚斯·利特菲尔德坐在会议桌的一端,依次和每个与会者商谈。在聆听的过程中,他非常专注,还不时地记着笔记。桌上有很多材料,会议已经持续了两个多小时。他的手机突然振动了起来,他看了一眼,抓起手机,走出了会议室。

他从会议室的后门直接进入自己的办公室,坐在办公桌后。他坐在转椅上转了个身,让自己面朝着窗外,才告诉对方可以讲话了。

“克诺夫刚刚离开了。”电话里是个女人的声音。

“他要做什么?”

“想知道那两个他要保护的人是不是来见过我。我按照你之前说的,告诉了他实情。”

“你把照片给他们了吗?”

“给了一个复制品,反面的地址换成了你要我写的那个。”

“没有人怀疑吧?”

“他们走了之后,我立即换回了克诺夫给我的那张照片,怕他会随时回来取,但是他之后并没有取走那张照片。我从来没想过他会背着我们独自行动,直到他昨天来见我。”

“我们也有一部分责任。克诺夫是个老派的人,借调到我们组之后也不愿意袖手旁观。”

“你会把他怎么样?”

“不用替他担心,我们会让他退休,之后他对我们就不会再有妨碍了。谢谢你今晚的帮忙。”

洛琳·戈登挂断了电话,继续去招待客人。伊莱亚斯也回了会议室。

“克诺夫很快就会回到这里来。在他来之前,每个人都要坚守岗位。关于那个监听的计划,我们之前讨论到哪里了?”

“没法装在他的楼下,他太警觉了,肯定会发现的。我们也进不去他的公寓。他的男友在家里工作,就算他不在的时候,他们的管家也会在那儿看家。”

“那就想办法让他们全部出门,实在不行就放把火。我需要他们说的每一句话,哪怕是他洗澡时哼的歌!贝克和那个记者哪里去了?”

“他们一从俱乐部出来就被我们盯上了。之后他们去了《纽约时报》的报社,我们现在监视了所有出口。”

“你们四个人,”伊莱亚斯转向他左手边的两男两女,“你们明天就去挪威,组两个队。一旦目标出现在博物馆,就立即行动。克诺夫会去那个之前说好的地方等他们,你们也监视着他,但不要让他发现。如果一切顺利的话,他取了材料之后我们可以抓个现行。”

“你觉得他真的知道材料在哪儿吗?”他右手边有个同事开口了,“那他为什么不提前取出来,好直接交给他们?”

“因为他不想这么做。克诺夫可不是个会叛变的人。只要不危害到他的苏茜·贝克,他本来也不会背着我们搞鬼。但每个人都有弱点,克诺夫的弱点就是参议员沃克。他爱过沃克,像狗一样地忠诚于他,我甚至觉得他可能直到现在还爱着沃克。我也不想这样对他,但是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我们没有其他的选择了,只能让这些人全部闭嘴。一旦克诺夫被当场逮捕,他就会回到我们这一边,他不是个不知好歹的人。”

“那他的男友呢?”那个同事继续问道。

“只要你们安好了窃听器,就能立刻知道他是不是参与了这件事,我们再看吧。”

“我们是不是要放松他们过境的检查?”另一个人说道,“如果不那么做的话他们根本无法离开美国,更别提去奥斯陆了。”

“你放心,克诺夫会帮忙的。如果他们出境的过程太过顺利,他们会怀疑的。”

苏茜很习惯睡在地上,但是安德鲁却无法适应,整个背都疼了起来。他揉了揉背,露出了痛苦的表情。

“我们可以试着从加拿大走。”他看着多乐丽丝的屏幕。

“试什么?”

“墨西哥可能会更安全。我们可以从那儿直接到危地马拉,再从危地马拉去欧洲。国安局在南美的势力应该不是很大。”

“要六七天才能到目的地,时间太长了。”

“我也想直接从肯尼迪机场出发,这样明天就能到奥斯陆。可是也可能我们明天就死了。”

“我能用这个电话吗?不会有监听的危险吧?”苏茜问道。

“水门事件以后,媒体的办公电话一般不会被监听,不然政府因此负担的风险就太大了。你要打给谁?”

“我的旅行社。”苏茜看了安德鲁一眼。

“早上5点就营业?”

史丹利看了看床头柜上的时钟,无言地望着天花板。最后他还是打着哈欠坐了起来,掀开被子下了床。他披上睡袍,喊了一声“来了”,但电话铃还是一直在响。

“你忘了什么东西吗?”他拿起了听筒。

“史丹利,我是苏茜,我要跟阿诺德通话。”

“你知道现在几点吗?”

“我知道,但真的是急事。”

“你的事情有哪件不是急事?”

“别挂,史丹利,这次情况真的很严重,阿诺德也被牵连了进来。快点儿叫醒他,让他和我说话,求你了。”

“他还没回家,要过几天才回来。我之前收到了他的留言,你应该也知道,我也不清楚他去哪儿了。你找他干什么?”

“我要在最短的时间内赶到奥斯陆,我说的最短的时间,是指我要和时钟赛跑。”

“那就去坐飞机!”

“我不能搭乘普通航线,不可能的。”

史丹利搓了搓手,看了看克诺夫的照片,把他放在了电话桌上。照片是在伯利兹照的,他们在那儿度过了难得的假期,史丹利很确定这个目的地是克诺夫特意选的。

“我如果帮你们到了挪威,有没有可能你就不再回来了?挪威很美,你在那儿会很开心的,你这么喜欢寒冷的天气。”

“史丹利,如果你能帮我的话,我保证以后都不会再烦你了,也不会再烦阿诺德。”

“上帝做证!让我研究一下,一个小时后中央公园溜冰场见。”

挂断电话之后,史丹利拿起桌上的照片,对他的男友说道:

“我希望你能遵守承诺。不然下次你回家的时候,我可能已经不在了。”

中央公园里,天色已经微微发亮。已经有人在小径上慢跑,可以听到他们均匀的喘息声和脚步声。史丹利在溜冰场门前来回踱步,想让自己暖和一些。苏茜过来拍他肩膀的时候,他被吓了一跳。

“天哪,不要这么吓我。我的心脏很脆弱。”

“抱歉,现在我必须得谨慎一点儿。”

“你又干了什么?好吧,还是不要告诉我,我不想知道。”

“你有没有……”

“你不是很着急吗?那还是让我说吧!”

史丹利看了看苏茜的身后。

“树后面那个盯着我们看的家伙是谁?”

“一个朋友。”

“他看起来很滑稽。11点的时候,你用克拉克夫人的名字,到泰特伯勒机场,找到大西洋航空公司的登记处。如果你要和这个长得像猴子的人一起去,就说他是你的保镖。会有一个男人过来接你,直接把你送上飞机,不会有人来检查的。”

“然后呢?”

“然后你就照他的话做,之后你明天就到奥斯陆了。”

“谢谢你,史丹利。”

“不要谢我,我想阿诺德会希望我这么做的。我是因为他才这么做的,不是因为你,不过好像结果都差不多。再见,苏茜。”

史丹利把手插在口袋里,离开了。他经过树后面的时候,安德鲁听见他在念叨:

“老伙计,你可真是搞笑!”

史丹利消失在了清晨的薄雾中。

“好了,”苏茜走到了安德鲁的面前,“我们有去挪威的机票了。”

“几点出发?从哪个机场走?”

“11点,泰特伯勒机场,路上我再跟你解释吧。”

安德鲁从口袋里拿出西蒙给他的信封,递给苏茜两百美元。

“打辆出租车,诺丽塔那边的商店早上8点就开门,给我们买些厚衣服。对了,顺便再去药店买点儿洗漱用品,买两支手电,也许能用得到,再买些你觉得有用的东西。”

“再给我两百。”苏茜点了点钱。

“为什么?我是让你去买几件衣服和两把牙刷,又没让你去买烟斗或者丝绸睡衣!”

“那我去买东西,你去干什么?”

“和你无关。8点45分回到这里见我,”安德鲁翻着他的记事本,“我在人行道上等你。”

咖啡馆里坐满了穿着制服的警察。这没有什么好奇怪的,因为这家咖啡馆就开在骑警大队马厩的正对面。

瓦莱丽推开了门,当他看到安德鲁坐在吧台旁的时候,吃惊地睁大了眼睛。

她和几个同事打了招呼,就穿过人群朝安德鲁走了过来。一个刚喝完咖啡的警察把位置让给了她,她就坐在了安德鲁的旁边。

“你来这儿干什么?”她低声问道。

“我来看你。”

“这不是个合适的地方。你被通缉了,所有警署的门口都贴着你和那位女士的照片。”

“你的同事们都习惯了骑在马上俯视别人,不会有人注意到我的。有谁会想到我会来自投罗网呢?”

“安德鲁,你到底干了什么?”

“我在找一份材料,但好像惊动了某些当权者。”

“阿根廷的事情还不能给你教训吗?”

“瓦莱丽,我需要你。”

“你需要我帮忙吗?你就是为了这个才来找我的?”

“不,我需要你,这样我才能活下去。我想你,我在离开之前想把这句话告诉你。”

“你要去哪儿?”

“去很远的地方。”

“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这次比阿根廷那次还要危险。”

瓦莱丽把杯子放在了吧台上,看着上方蒸腾而出的雾气。

“安德鲁,我再也受不了了,我不想成夜成夜地坐在病床前的椅子上,求你赶快醒过来。所有来看你的人都问我你是不是很难受,却没有人关心我是不是痛苦。其实我很难受,却只能保持沉默,我看着你躺在那里,脑子里都是我们结婚的那天,你说你爱的是另一个女人。”

“你是唯一能让我坚持下来的动力。我知道你在那里,我有时候能听到你的声音。我用尽所有的力气想让自己醒过来,好求得你的原谅。但是在我恢复意识之后,你已经离开了。我知道自己做了什么,我很后悔,但是我从没有背叛过你。我什么都可以做,只要你能原谅我。”安德鲁说,“你以为我不想让自己变成一个更好的男人吗?我也很想把自己变成那个你愿意与之共度一生的人。”

“太早了,或者太晚了,我什么都不知道。”瓦莱丽说。

安德鲁看了看墙上的挂钟。

“我该走了,”他叹了口气,“我只是想在离开前把这些话告诉你。”

“告诉我什么?你很抱歉?”

“不,我想告诉你我是你的。”

安德鲁站起身来,朝着大门走去。他撞到了一个警察,跟他道了歉。那个警察却用一种奇怪的眼光打量着安德鲁,瓦莱丽立刻起身走了过去。

“来,跟我来。”她拉住了安德鲁的胳膊。

她拍了拍那个警察的肩膀,问他最近怎么样,然后拉着安德鲁走出了咖啡馆。

“谢谢你。”安德鲁对她说。

“谢我什么?”

一辆出租车停在了他们旁边,苏茜打开了后面的车门,瓦莱丽看着她。

“你要和她一起去?”

安德鲁只是点了点头,就坐了进去。

“你想知道要怎样我才能原谅你吗?不要走。”

“瓦莱丽,这次你不会受伤了,因为现在我爱你比你爱我更深。”

安德鲁注视着瓦莱丽的脸,最后他垂下了眼帘,关上了出租车的门。

出租车里,他一直看着后视镜,然后在转弯之前,他看到瓦莱丽又进了咖啡馆。

瓦莱丽机械地穿过大堂,坐在了她的咖啡前。安德鲁撞到的那个警察朝她走了过来。

“那个人是谁?他看起来很面熟。”

“我一个小时候的玩伴。但是那个时候离现在已经很远了。”

“瓦莱丽,我能帮你做点儿什么吗?你看起来不太好。”

“今晚能带我出去吃晚饭吗?”

“你还真是自投罗网,”苏茜说,“这家咖啡馆真是好极了。你应该让我进去找你,那样他们就能更容易地认出我们了。”

“到机场之前,你能别再说话吗?”

之后,苏茜就一直保持着沉默。他们经过了乔治·华盛顿大桥,安德鲁看着曼哈顿在身后倒退,从来没有觉得它离自己如此遥远。

苏茜来到了大西洋航空的值班柜台,照史丹利所说报了克拉克这个名字。地勤人员请她在休息室里稍等,过了一会儿,有一个男人过来找到了他们。

“跟我来。”他带着他们走出了航站楼。

他们经过了很多装着机场设备的房间,最后来到了一辆小卡车前。那个男人把他们的行李扔进了后车厢,然后让他们也爬了进去。

路上,卡车一直在颠簸。安德鲁和苏茜把行李放在腿上,盘腿坐在车厢里。他们听到了铁门滑动的声音,接着就感到卡车在加速。

车开上了停机坪,停在了一辆在得克萨斯州注册的湾流飞机前。

男人让他们从卡车上下来,给他们指了飞机货仓的门。他们站的地方是个视觉死角,从航站楼是无法看到这里的。

“从那里过去,起飞前一直待在货仓里。这架飞机是飞哈利法克斯的,不过中途飞行员会要求转飞圣皮埃尔和密克隆岛。之后,这架飞机就会前往奥斯陆,但是再次起飞之前你们一定要躲回货仓里。到挪威降落的时候,飞行员会说飞机有技术问题,要求地面管制中心允许他降落在离奥斯陆三十公里的一个小机场。你们就在那里下飞机,有人会来接你们,把你们带到要去的地方。之后就要靠你们自己了。有问题吗?”

“没有。”苏茜回答。

“对了,还有一件事,”那个男人把一个信封递给苏茜,“有人让我把这个转交给你。到了奥斯陆之后,你要买一份《先驱导报》,看看上面的小广告。我想你应该明白他的意思。旅途愉快。”

安德鲁和苏茜爬上了飞机的货仓。男人跟飞行员示意了一下,发动机就轰鸣了起来,飞机加速冲向了起飞的跑道。

汽车穿过了一片树林,开到了一片田野的中间。一块块田地被用土垒的矮墙分隔开来,就好像监狱的天井。地平线处,有一些冒着烟的烟囱。车沿着湖一直向前,经过了几个村庄,就来到了奥斯陆的郊区。

苏茜从包里拿出了那个信封。发现里面有一本旅游指南、一些挪威克朗,还有一个旅馆的地址。她把地址交给了司机。

旅馆的条件很简陋,但是老板既没有要求他们登记,也没有让他们填旅客信息表。

房间里有两张很窄的床,上面盖着天鹅绒的床罩,床的中间有一个松木做的床头柜。窗户正对着一家工厂的大门,工人在那里进进出出。苏茜拉上了棉布的窗帘,走进里面的浴室洗了个澡。浴室很小,但总比没有要强得多。

餐厅里的气氛很安静。给他们送来食物的女人已经老得看不出年龄,她送了东西之后就一声不吭地离开了。安德鲁和苏茜这一桌还坐着一对来旅行的夫妻,他们身后就是放餐具的柜子。那位丈夫一直在看报,而妻子正在很认真地给自己的面包涂果酱。他们只是彼此用目光致意了一下,就继续埋首于自己的事情了。

安德鲁上楼取了一趟东西。他拿了笔记本,还有一份折起来的地图。地图的正面是奥斯陆市的地图,反面是轨道交通图。

苏茜经常抱怨波士顿的冬天太过寒冷,这下她更有得抱怨了:挪威的冬天要冷得多,各处都躲不开冷风的侵袭。

他们一直走到了阿斯克火车站,安德鲁向工作人员询问了去往奥斯陆的火车要在哪个月台上车。那人用很标准的英语给他指了路。

十五分钟后,火车进站了。这是一条区域性的线路,就像世界上其他大城市一样,奥斯陆的周边也有这种快速火车。但是车厢里只有些长凳,上面还有不少开门时从外面吹进来的雪花。

到了奥斯陆中央火车站,苏茜就去了报刊亭。她买了两份《先驱导报》,和安德鲁来到一家咖啡馆坐了下来。

“你能用黄油帮我涂一片面包吗?”她打开了自己的那份报纸,对安德鲁说。

安德鲁却把头凑了过去。

“我们要找什么?”他问苏茜。

“某则告示。”

“你从哪儿学来的这些?”

“克诺夫是我的教父。他给了我一些启蒙教育,”苏茜说,“他告诉我冷战期间,所用的间谍机构都用《先驱导报》上的小广告来传递信息,很多绝密的消息都是这样悄无声息地送了出去。后来,反间谍机构知道了这一点,每天早晨都会仔细地读每一则告示,看其中是不是隐含了什么。看,我找到写给我们的那条信息了。”苏茜用手指着一则告示:

亲爱的克拉克,

一切都很好,

我在布吕根镇等你一起去吃鲱鱼。

往卑尔根打个电话,

记得买一束金合欢花,现在是花季了。

祝好。

“这个告示是给你的吗?”

“金合欢花是我外祖母最喜欢的花,只有我和克诺夫知道这一点。”

“那剩下的话是什么意思?”

“应该是出问题了,”苏茜回答道,“我觉得克诺夫就在挪威。”

“你还是这么信任他?”

“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信任过。”

安德鲁打开了旅行指南。

“我们还去参观那个历史博物馆吗?”

苏茜合上了报纸,把它放在了背包里。

“我不知道。如果克诺夫告诉我们一切都好,那很可能是已经出事了。他说到了克拉克岛,应该就是要提醒我们保持警惕。”

“如果你真的想要吃鲱鱼,那么布吕根镇就在这儿,在西边的海岸线上。我们可以坐火车去,也可以租辆汽车。不管采取哪种交通方式,我们大概都需要七个小时的时间。我倾向于坐火车,因为租车肯定需要证件,我们还是尽量避免吧。”他合上了导游书。

“或者我们也可以搭乘水上飞机。”苏茜指着旅游指南背后的广告说。

他们离开了火车站,跳上一辆出租车,来到了码头。

水上飞机就停在岸边,随着波浪的运动上下起伏。浮桥的头上有一个小屋,就算是挪威水上旅游公司的营业场所。安德鲁推开了门。里面有一个挺着肚子的男人坐在躺椅上,腿伸在办公桌的下面,轻轻地打着鼾,他的呼噜声听起来就好像是架在小火上不停沸腾的锅。苏茜咳嗽了一声,他就睁开了眼睛,给了苏茜一个大大的微笑。他的白胡子让人想起起源自北欧民间传说中的圣诞老人。

苏茜问他可不可以带他们去布吕根镇。他伸了个懒腰,说要一万克朗,两个小时可以到,但是他现在有一批五金件要送,下午1点左右回来。苏茜又给他加了两千,他就改口说那批货也没有这么着急。

那架水上飞机看起来就和它的驾驶员一样敦厚,有一个红色的鼻子,还有很大的客舱。安德鲁坐在了副驾驶的位置,而苏茜则坐在了后面。这种安排并不是因为安德鲁懂得如何驾驶这种交通工具,而是因为那人坚持要这样安排座位。发动机轰鸣着,排气管吐出了一些黑烟,整个飞机都颤动起来。驾驶员解开了把飞机拴在木桩上的缆绳,就关闭了舱门。

飞机在水面上快速地滑行起来,遇到波浪时就会上下颠簸。

“如果你不想让我们全部掉进水里,就把脚从操纵杆上拿开!”驾驶员对安德鲁说,“见鬼,不要踩那些踏板,把腿抬起来!”

安德鲁执行了命令,飞机就飞了起来。

“天气状况不错,看来我们应该不会需要救援。”

他拉起了飞机,离开了奥斯陆的码头。

卑尔根胡斯城堡古老的防御工事里,阳光从墙壁上的枪眼里洒了进来。用于给士兵休息的房间的家具都是按当时的原物仿制的,有一张木桌子、几条长凳,都如实还原了旧时的场景。博物馆的修复工作还没有完成,这整个区域都还没有向公众开放。

克诺夫在这个房间里走来走去。突然,他听到了上楼的脚步声,这个声音一直来到了房门前。之前克诺夫一直有种错觉,认为自己回到了几个世纪之前,但是那个男人的出现立刻把他拉回了现实。

“我以为你已经退休了。”阿什顿走向克诺夫。

“有些人是没有退休的权利的。”

“我们有必要见面吗?”

“她在这儿,”克诺夫回答道,“我比她早到了几个小时。”

“玛蒂尔德来了?”

“不,玛蒂尔德已经去世了,来的是她的女儿。”

“她都知道了?”

“当然不知道,我们是唯一知道那件事的人。”

“那她来挪威干什么?”

“拯救她自己的生命。”

“那我猜你应当是过来帮她的。”

“我希望可以帮她,但是能不能帮到要取决于你。”

“取决于我?”

“把材料给我吧,阿什顿,这是唯一可以救她命的筹码。”

“天哪,克诺夫,听着你说这些,我觉得自己回到了四十年前。”

“我看到你之后也有同样的感觉,但是当时事情还没有这么复杂。我们不会自相残杀。”

“是你的同事在追踪她吗?他们知道材料还在吗?”

“他们已经开始怀疑了。”

“你想把材料交给他们,好换得莉莉安外孙女的人身安全?”

“她是沃克家幸存的最后一员了。我曾向他的外祖父起誓只要我还活着,我就会保护好她。”

“那你应该在来这儿之前就设法了解怎样才能活着。克诺夫,我什么都做不了,我帮不了你们。相信我,我也很抱歉。但是材料不在我的手上,虽然我知道它在哪里,但是我没有钥匙。”

“什么钥匙?”

“没有保险箱的钥匙,强行打开的话,一定会毁掉里面的材料。”

“就是说你知道它在哪里。”

“回去吧,克诺夫,你本来就不该来,我们也不该见面。”

“阿什顿,我不能两手空空地回去。难道你要逼我……”

“你想杀掉我吗?用你的拐棍?这真是两个老头儿之间的战斗。得了,克诺夫,那样也显得太凄凉了。”

克诺夫一把掐住了阿什顿的脖子,把他摁到了墙上。

“在我这个年纪的人里,我算是很强壮的。我能从你的眼神里看出你还想多活几年。材料在哪儿?”

虽然氧气从肺部不断流失,阿什顿的脸开始渐渐发紫,他试图挣脱,但是克诺夫比他更强壮。他两腿一软滑到了地上,克诺夫也跟着他倒了下去。

“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克诺夫松开了手。

阿什顿咳嗽了好久,才能继续正常呼吸。

“我们两个老头儿竟然在这儿拼死相搏,”他喘着粗气说,“想想当初训练我们的教官。如果他看到我们这个样子,不知道会有多么难过!”

“阿什顿,我一直没有说出你的秘密。我知道你没有完成你的任务。如果我当时就把这件事说出来的话,你早就已经被灭口了。”

“是爱德华告诉你的吧,是不是在床上?”

克诺夫给了阿什顿一个耳光,阿什顿摔倒在地上。他捂着脸站了起来。

“我知道你和那个参议员的所有事情。”

“是她告诉你的吗?”

“当然是她。当时我追着她跑进了那片离这儿五十公里的树林,本想杀死她,但是她倒在地上,向我讲述了她的一生,其中就说起了那一天,她走进卧室,看到你和她丈夫一起躺在床上。你看,我也知道你的小秘密。看来这么多年你对沃克的感情都没有变淡,真是感人。如果你愿意的话,你可以随时掐死我,但是我还是什么都不会做。我不会去救莉莉安外孙女的命,保护她是你的任务,不是我的。”

克诺夫走到了一个枪眼处,把上面的塑料布撕了下来。从这个位置看去,可以望见海边的港口,还有北海沿岸的峡湾。他在想,也许再过几年,这些峡湾就会被完全淹没,消失在海浪的下面。二十年、三十年,还是更久一点儿?也许到那个时候,再从这座工事看出去,就只能看到一些开采石油的钻井平台,极地的夜空里也只剩下那些平台上的火焰。人类竟然疯狂到要摧毁这片美丽的海洋。

“材料还在,不是吗?”克诺夫问道,“你把它藏在了莉莉安的裙子里面,因为雪姑娘里有能害死她的秘密。这真是个聪明的主意,是谁想到的?”

“是我。”阿什顿走到了克诺夫的身边。

他猛地拿出了一把刀,把它插进了克诺夫的胸膛,一直插到了刀柄处。

巨大的疼痛让克诺夫靠着墙壁坐了下来,他的脸上满是痛楚。

“莉莉安一直保留着那些材料,”阿什顿在他耳边说,“她去世之后,材料也会跟着一起消失。”

“为什么?”克诺夫痛得发抖。

阿什顿帮克诺夫把身体摆正,他的动作甚至算得上轻柔。他跪在克诺夫的身边,叹了口气。

“我一直不喜欢杀人。每次被迫要做这件事的时候,对我都是个巨大的考验。看着老朋友死真不是一件愉快的事情。你的使命是保护沃克参议员的女儿和外孙女,但是我的任务是照看他的妻子。你一直纠缠于这件事,我没有其他的选择。”

克诺夫笑了,但他脸上的痛苦却无法掩饰。阿什顿握住了他的手。

“是不是很痛?”

“没有你以为的那么痛。”

“我会在这儿陪你到最后一刻的,我至少要为你做这件事。”

“不,”克诺夫低声说,“我宁愿一个人。”

阿什顿拍了拍他的手,站起身来,走出了这间士兵休息室。出门之前,他转身看了克诺夫最后一眼,他眼中的悲伤不是装出来的。

“我很抱歉。”

“我知道,”克诺夫回答,“走吧。”

阿什顿把手举到眼睛处,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这是他给老朋友最后的告别。

“我们马上就到了,”驾驶员说,“都已经能看到布吕根镇的木房子了。海面看起来不太平静,我就停在主航道的入口处吧。系好安全带,水上飞机降落时很容易发生危险的,一旦发生事故往往就很严重。”

“我们到底要给哪个卑尔根打电话?”安德鲁问苏茜。

“我也不知道,到了之后再看吧。也许是家专做鲱鱼的餐馆。如果是这样的话,克诺夫很可能会在附近的电话亭里给我们留个口信。”

“卑尔根可不是餐厅,”驾驶员笑了,“那是一座古老的防御工事。它就在下面,你们的右手边,其中最老的建筑在1240年就已经建成了。打仗的时候,荷兰人在这儿埋了炸弹,炸毁了工事的好多地方。真是个大灾难!爆炸引起的火灾烧毁了很多房子。好了,我们要降落了!”

伊莱亚斯·利特菲尔德锁上了办公室的门,坐在椅子上,摘下了电话机的听筒。

“是我,副总统先生。”

“亲爱的伊莱亚斯,现在也只有你这么称呼我了。你们进展得怎么样了?”

“他们在奥斯陆码头甩开了我们,但是我们知道他们的目的地,有一个小队已经出发了。”

“你是不是给他们设了个陷阱?”

“克诺夫好像发觉了,他应该是找到了某种可以通知沃克的方法。他们没有赴约。”

“那他们在哪里?”

“在布吕根镇,我们的人只能开车跟踪。沃克和那个记者比我们早到了四个小时,但是我并不担心,我们一定能拦住他们。”

“你知道他们要去干什么吗?”

“我猜应该是去见克诺夫。”

“他也从你手里跑掉了?”

“他是个很难缠的对手,了解我们所有的手段。这个猎物很难抓到……”

“这些借口就不要说了。他手里是不是有那些材料,到底有没有?”

“我希望他有。一旦他拿到了材料,肯定会用它来换取苏茜·沃克的安全。这也是我给您打电话的原因,您希望我们怎么做?”

副总统命令他的管家离开了卧室,之前管家给他送来了药物。

“找回材料,让所有人都和它一起消失,包括克诺夫。沃克家族的人毁掉了我的一生。就让那个女人和他的外祖父一起下地狱吧,虽然再过不久我恐怕也要去陪他们了。‘雪姑娘’的材料一定要毁掉,这可是关系到国家安全的大事。”

“副总统先生,我知道这一点。请您放心。”

副总统拉开了床头柜的抽屉,里面有一本《圣经》。这本《圣经》里面夹着一张用来做书签的照片,这是他四十七年前在克拉克岛上拍的。

“办完事情之后再给我打电话。我现在有另一个电话要接一下。”

他挂断电话,又接起了另外一个。

“克诺夫死了。”对方说。

“你确定吗?这个人可是诡计多端。”

阿什顿没有回答。

“发生了什么事情,你好像有点儿不对劲,”副总统问道,“他拿到材料了?”

“没人可以找到这些材料,我们的合约仍然有效。”

“那你为什么要杀死克诺夫?”

“因为他就快拿到材料了,而且他想以此作为筹码,换取莉莉安外孙女的性命。”

“阿什顿,请你想一下,我们已经老了,等我们去世之后,我们的协议就难以为继了。还会有其他和克诺夫,或者苏茜·沃克及这个记者一样的人来找材料,我们一定要毁掉它,不然我们之前做的事就会被发现了……”

“是你之前做的事,”阿什顿打断了他,“我杀了克诺夫,是因为他现在越来越软弱了。他很可能会把材料交给你,但是我并不信任你。不要碰苏茜,没有克诺夫,她就不会对你有危害。”

“也许她是没什么危害,可是那个记者呢?他们是一个团队。把材料交给我,我就会下令放过她,如果这能让你好受一点儿的话。”

“我已经告诉你了,我们的合约还是维持原状,如果苏茜出了什么事情,你就要承担后果。”

“不要再次威胁我,阿什顿,那些敢跟我来这一套的人都已经死了!”

“我四十七前就成功过一次。”

阿什顿挂断了电话。副总统大发雷霆,又拨通了伊莱亚斯·利特菲尔德的电话。

苏茜和安德鲁来到了卑尔根胡斯城堡的防御工事,和一些英国游客混在一起,有一个导游正在介绍城堡的历史。

“我没看到你的朋友。”安德鲁说。

苏茜问导游这附近是不是有能吃鲱鱼的地方。

听到她的问题后,导游笑了起来,告诉她这里的厨房很久以前就不再使用了,但是城里有供应鲱鱼的馆子。

“那这座城堡原来的餐厅在哪里?”安德鲁问道。

“士兵们当时就在他们的房间里吃饭,但是现在这部分还没有对公众开放。”导游回答道。

接着他表示因为还要带其他的游客参观,就不能一一回答他们的问题了。

“中世纪的时候,这个地区叫作奥尔蒙,这个地名有两个意思,一个是岛,一个是山,因为这座城堡四面环水,”导游边说边带领大家走上了楼梯,“这个工事的里面有好几座教堂,其中就包括那座著名的克里斯丁天主堂,那儿也是中世纪时卑尔根王朝的国王们的坟墓。”

苏茜拉住了安德鲁的胳膊,指了指前方那条红色的围栏,围栏之后的区域是禁止游客进入的。他们放缓了步伐,等待导游带领其他游客继续向上走。

“这个大厅是哈肯四世在位时修建的,大约是在13世纪中叶……”

导游的声音逐渐远去。苏茜和安德鲁看着导游消失在他们的视线外,立刻跨过了围栏,走进了一条狭窄的走廊。他们向上走了几步,右转之后就看到了一扇门。

克诺夫坐在地上,背靠着墙壁。他旁边的地面已经被血浸透了,这些血液甚至已经开始渐渐变黑。他抬起头笑了一下,脸上没有丝毫血色。苏茜快步走到他的身边,拿出手机要叫救护车,但是克诺夫阻止了她。

“亲爱的,我们最后再做这件事吧。”他无法掩饰自己的痛苦,“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

“什么都别说,尽量保存体力,我们这就把你送到医院。”

“我本来不想用一些枯燥的长篇大论作为自己的遗言,但是已经太晚了,我必须要说。”

“克诺夫,不要丢下我,求你了,我只有你了。”

“我的孩子,你说得太夸张了。别哭,算我求你,我会受不了的,而且我也不配让你为我哭。我背叛了你。”

“别说了,”苏茜已经泣不成声,“你别胡说。”

“不,我一定要告诉你,我不惜一切代价就是为了找到那份材料,甚至不惜利用你。我想用它换取你的安全,但是不管怎样,我最后一定会毁掉它。我对祖国的爱超出了其他一切情感。反正在我这个年纪,想要改变一些固有的想法已经太晚了。现在,听我说,我留着最后一点儿力气就是要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

“是谁伤了你?”苏茜抓住了克诺夫满是鲜血的手。

“这个一会儿再说,先让我说完。关于‘雪姑娘’计划的证据,我想我知道它们在哪里。它们可以保住你的命,但是我还是想让你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安德鲁问道。

“我正是想请你答应这件事情。不要把文章发表出来,我知道这能给你带来普利策奖,还能带来巨额的财富,但是也肯定会引发灾难性的后果。我寄希望于你的爱国主义精神。”

“我的爱国主义精神?”安德鲁显然不以为然,“你知道就因为你的爱国主义精神,这件事已经害死了多少人吗?”

“其中也包括我自己,”克诺夫的声音已经完全沙哑了,“他们是为国家而死的,算得上死得其所。如果你把我要告诉你的事情说出去,美国在整个国际社会上将成为众矢之的。民众的怒火会让他们做一些可怕的事情,他们会烧毁我们的使馆,我们的人民也会因此蒙羞。就算是在美国内部,大家也会分成两个阵营,国家就会从内部分裂。不要想着这件事能给你带来多少荣誉,只是请你想想可能的后果。现在,你们听我说。20世纪50年代的时候,美国还不是世界上最大的石油生产国,无法保障自己的能源安全。那个时候,一桶石油才值一美元。1956年,因为苏伊士运河的危机,中东的能源无法运达,我们已经能暂时满足欧洲国家的要求,避免它们因此发生的大萧条。但是1959年,美国的一些石油公司害怕中东的便宜石油会断了他们的财路,就向艾森豪威尔总统提议通过一些贸易保护法案。那些支持这项法案的人认为这会促进美国的石油生产,但是反对的人却认为这会导致我国的石油能源过早枯竭。后来也的确是这样。从1960年起,美国的石油产量就不断下跌。我们在十年的时间里就开采了占我国总储量60%的石油,所以我们必须把目光移向北冰洋,希望能在那里发现足够的石油来捍卫我们的能源主权。几家大的石油公司都在阿拉斯加进行了探测,结果很是乐观。但是,就像飓风一直威胁着我们在墨西哥湾的能源开采工作一样,在大西洋上,那些浮冰就成了最大的障碍。只能想办法让它们消失。你的外祖母在她丈夫的房间里发现了她本来不应该看到的材料。”

“就是‘雪姑娘’计划的那份材料吧?”

“是的,那是一群野心勃勃的人想出来的,他们无视所有的自然规律,巨大的经济收益冲昏了他们的头脑。他们提议让核潜艇潜入浮冰下方。你肯定想不到他们是怎么想到这个主意的。其中有个石油业的巨头酷爱喝威士忌,他发现小的冰块比大的冰块要化得更快。所以他们就想到了这个简单易行的主意。从深处弄裂那些浮冰,然后就等待洋流把它们冲散。最乐观的看法是五十年内这些冰块就会全部碎裂,就算是在冬天也无法再次凝结。后来,你的外祖母又看到了一份关于这个计划的生态后果的报告。对沿海地区的几百万居民而言,甚至对整个地球而言,这都将是一个巨大的灾难。她坚信自己的丈夫一定会反对这个计划,因为大家都还记得亚马孙雨林的故事,为了获得木材,人类摧毁了大片雨林,之后也付出了惨重代价。但是,想想那些人在石油面前有多么疯狂!莉莉安太天真了,就和现在的你们一样。实际上,爱德华是这个方案最初的发起人之一。他们从此就渐行渐远,几乎不再说话。几个月的时间里,你的外祖母一直都在监视她的丈夫。她有一个朋友是爱德华安保团队的成员之一,在他的帮助下,莉莉安成功得到了保险箱的钥匙。那天晚上,她偷偷溜进了你外祖父的书房里,把计划复印了一份。然后,她就决定要阻止这个计划,想来想去,她决定把材料交给当时的敌对阵营,虽然她自己可能也会因此丧命。之后,在一次晚会上,一个年轻的政客为莉莉安的魅力所折服,他们成了秘密情人,爱德华知道了他们的私情,但是决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为他当时是副总统职位最有力的竞争者之一,不能允许别人在那个关口发现他的家庭丑闻。他只是暗示莉莉安她可以继续这段关系,唯一的条件就是不要让别人发现。莉莉安在克拉克岛上有一份家族产业,她就把那里当成了避难所。有一天,她决定把一切都告诉那个她深爱的男人。那个男人认为自己找到了打击政敌的有效手段,但是,‘雪姑娘’计划的利益太大了,共和党人和民主党人早就达成了共识。要求他对这个计划严格保密,并且要利用这个机会打击民主党人。就策划了一个一石二鸟之计,不单除去了莉莉安,也彻底断送了爱德华的政治生涯。事情激起了轩然大波,总统也不得不放弃了连任的机会。在莉莉安被逮捕前的几天,这个男人突然良心发现,告诉莉莉安会有人来抓她。莉莉安就找到了她唯一信任的朋友,请他帮助自己逃走。她利用最后几天的自由时间藏起了所有线索,希望玛蒂尔德能完成她的计划。随后她就声称自己要去克拉克岛,却暗地让飞机把自己送到了加拿大,又带着资料从那里坐船去了挪威。她希望能把材料交给挪威政府,因为挪威是当时唯一的中立国,既不属于资本主义阵营,也不属于社会主义阵营。但是命运跟她开了一个绝大的玩笑,那个她唯一信任的朋友竟然亲手把她送上了绝路。作为一名安保人员,这个朋友执行了上级的命令,所以抵达奥斯陆之后,莉莉安就消失了,资料也不复存在了。”

“这个朋友到底是谁?”

“就是刺伤我的人。”

克诺夫吐出了一口血,他的目光开始涣散了。

“在她雪白的大衣上……”他说。

“什么大衣?”

“雪姑娘的大衣,他希望让她和自己一同消失。这是他唯一可以守住秘密的办法。”

“克诺夫,你在说什么?”

“天哪,就在那里,”他用手指着墙上的枪眼,“就在极圈以内。阿什顿知道准确的位置。”

“阿什顿又是谁?”

“苏茜,我要拜托你最后一件事情。不要告诉史丹利,让他置身事外吧,就说我是突发心梗死去的,死之前没有受苦,告诉他我很爱他。你走吧,看着一个人咽气总不是一件愉快的事。”

克诺夫闭上了眼睛,苏茜握着他的手,守在他的身边,直到他咽下最后一口气。安德鲁也一直坐在她的身边。

十五分钟后,克诺夫离开了人世。苏茜站起身来,替他整理了头发,就和安德鲁离开了这里。

他们来到了布吕根镇的一家咖啡馆。这里有很多游客,国安局的人应该没那么容易发现他们。苏茜的眼神中满是怒火,她再也没有说一个字。之前她已经几乎想放弃了,但克诺夫的死又激起了她调查的愿望。

她打开自己的背包,翻了一下,从里面取出了那个她用来装材料的文件袋。她拿出了一封看起来很破旧的信,安德鲁立刻想起了这封信的内容。

“这就是那封你在勃朗峰上找到的信?”

“看看最后的署名是谁。”

安德鲁打开信读了起来。

亲爱的爱德华:

一切都已经结束了,我很是为你难过。危险已经远离,我把东西放在了一个没有人能找得到的地方,除非有人背弃了承诺。我稍后会用同样的方法,把具体的地址和取件方式告诉你。

我可以想象这次的不幸对你造成了多大的影响,但是为了让你良心能安,我还是要告诉你,如果我是你,在同样的情况下,我也会这么做。国家利益高于一切,对于我们这种人来说,我们没有别的选择,只能选择捍卫国家,虽然可能会因此失去我们最珍视的东西。

我们今后不会再见面,我对这一点深表遗憾。我不会忘记我们在1956年到1959年间在柏林度过的那段闲适的时光,更不会忘记在某个7月29日,你曾经救过我一命。到现在,我们已经两清了。

如果遇到万不得已的情况,你可以给这个地址写信:奥斯陆市71号公寓37栋79号。我会在那儿停留一段时间。

看过信后请立即销毁。我相信你的谨慎,希望我们的最后一次通信不会惹来什么麻烦。

真诚的阿什顿

“我的外祖父从来没有去过柏林。这封信说的都是些暗语。”

“那你知道该如何破解吗?”

“1956,1959,29日,7月是一年的第7个月份,然后有79,37和71。这些数字一定有特殊的含义。”

“好吧,但是要怎么排列,含义又在哪里呢?对不起,我其实是想说到底是什么含义?我一直在想克诺夫最后的几句话,猜测那份材料到底藏在哪里。”

苏茜一下子跳了起来,她捧着安德鲁的脸,在上面留下了无数个吻。

“你真是个天才!”她激动地说。

“为什么?我根本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不过既然能让你这么高兴,那也不错。”

“关于数字的顺序,我反复试了好几遍,一直不知道到底该如何排列,可是你已经告诉我了!”

“我告诉了你什么?”

“哪里!”

“我说过‘哪里’这个词吗?”

“这些数字代表着一个地点。阿什顿在信里把材料的位置告诉了我的外祖父!”

“他为什么要把这些告诉你的外祖父?”

“因为他是他的安保人员,肯定知道他的一些事情!外祖父给他的妻子买了一份巨额的人寿保险,阿什顿杀死她之后,没有交出材料,而是把它藏了起来,希望我的外祖父能用钱来换取他的沉默!只是这封信最后也没能交给我的外祖父。”

苏茜把这些数字写在笔记本上。

“59°56‘29’‘7’‘’,这是东经经度,79°7‘37’‘71’‘’,这是北纬纬度。这就是‘雪姑娘’计划的准确藏匿地点!你身上还有多少现金?”她问安德鲁。

“我之前跟西蒙借的钱还剩下一半。”

“这钱是你借来的?”

“我已经尽力了,我希望主编能预支一笔经费给我,可是她拒绝了。你要拿这五千美金做什么?”

“让那个驾驶员带我们去极圈以内。”

苏茜跟那个驾驶员通了电话。在四千美元的诱惑下,他又重新发动了飞机,到布吕根镇来载他们飞向目的地。

机上的GPS设备显示出了“东经59°56‘29’‘7’‘’北纬79°7‘37’‘71’‘’”的地理位置。飞机在天空中盘旋了一圈,准备降落在浮冰上。从空中看下去,能看到海水冲走了一部分碎冰。滑行的过程中,飞机的轮子激起了一片雪花。极地的大风把机身吹得左右摇晃,最后,发动机完全静止下来,飞机终于稳稳地停在了冰盖上。

在他们的周围,是满眼的白色。打开机舱门之后,苏茜和安德鲁嗅到了一股纯净的气息,这种气息是他们从未感受过的。周围一片安静,只有呼呼的风声,还有远处某个地方传来的某种嘎吱作响的声音。他们都朝那个方向看了过去。

“你们找的地方应该就在这个方向,最多有一两公里的路程,”驾驶员说,“但是一定要注意,在冰上是很容易迷路的,光线的反射会让你们错估距离,你们很可能会在冰上绕圈子。如果你们看不到飞机的话,就很可能永远回不来了。我给你们一个小时的时间,一个小时以后我就会发动飞机离开。应该是要刮大风了,我可不想把命送在这里。如果你们到了时间还没回来,我也不能再等了。我会打电话叫救援队,但是救援队到来之前你们要自己想办法。不过温度这么低,我只能祝你们好运。”

苏茜看了看表,向安德鲁使了个眼色,他们就开始向那个方向走去。

驾驶员说得对。风越来越大,他们的脸上已经盖满了雪花和冰霜。嘎吱声越来越清晰了,听起来很像有时会在乡下田野里看到的那些破旧的风车发出的声音。

他们没有带足够的装备,安德鲁觉得很冷,如果天气条件继续恶化的话,他们恐怕就不能继续调查了。

他试图走在前面开路,苏茜却立刻超过了他,并用目光示意他跟上。

突然,在前面的雪地上,出现了一个废弃气象站的临时营房。其中有三座铁皮小屋都已经变得灰蒙蒙的,那个颜色让人想起了海里的沉船。在这些小屋的中心,立着一根旗杆,但是上面并没有旗帜。更远一点儿的地方,有一个屋顶已经破掉的仓库。这里最显眼的建筑就是一座金属材质的因纽特式雪屋,直径大概有三十米长,屋顶上矗立着两根带有防风罩的烟囱。

这间屋子的大门没有上锁,的确,在这种地方根本没有锁门的必要。但是门把手却已经冻住了,苏茜拿手转了几下,门都纹丝不动,最后还是安德鲁用脚踢开了门。

里面的装饰很简单,只有一些木质的桌椅、几个铁质的架子,还有几只空空如也的储物箱。看来这座主楼应该是进行科研活动的主要场所,而两侧的配楼则是宿舍和餐厅。在旁边的储物架上,放满了各种各样的计量工具。有天平、试管、风速表、干燥箱、过滤器,还有离心泵和几块地质标本。但是在这个架子的旁边,还有一些东西,说明了气候研究不是在这里进行的唯一一项活动。有一把火枪靠在旁边的墙壁上,旁边还有二十几个用来悬挂武器的挂钩,柜子里还有一个烧烤架。不知道这个地方已经废弃多久了,安德鲁和苏茜挨个打开了所有的柜子,拉开了桌子的每一个抽屉,甚至检查了所有的箱子,但还是一无所获。

“肯定在这里。”苏茜的声音都变得急切了。

“我不想说什么扫兴的话,但是时间不多了。你听到风声了吗?我们该回到飞机那儿去了。”

“那就不要说,过来帮我找。”

“但是能去哪儿找呢?看看周围这些东西,全部都是些没用的旧货。”

他们又用二十分钟检查了一下宿舍。除去那些满是冰霜的野营床和几只空箱子之外,还是什么都没有。餐厅里则是一片狼藉,也许之前的人离开的时候就没有想过再回来,他们甚至连餐具都没有收拾,而是任由那些盘子和刀叉摊在餐桌上。灶台上放着一个旧水壶。旁边堆着的食材看起来也都不怎么诱人,可见那些人的伙食并不算丰盛。

安德鲁和苏茜迎着狂风又跑回了实验室。

“我们该走了,”安德鲁不停地重复着,“我甚至都不知道怎么才能走回飞机那里。”

“你要是想走就走吧。”

苏茜跑到那些储物架旁边,用尽全部的力气把一个架子推倒在地上,检查了后面的墙壁。接着就是第二个、第三个。安德鲁只想着赶紧回到飞机上去,他知道苏茜不把所有的地方都检查一遍肯定不会罢休,所以他开始推那些架子。在最后一个架子也倒在地上的时候,他们看到后面的墙上嵌着一个小小的保险箱。箱子上有一把锁。

苏茜走上前看了看那把锁,转过头冲安德鲁笑了一下,安德鲁从来没有见过她这么舒心的笑容。

她拉开了上衣的拉链,把手伸到了衣服里面,取出了挂在胸前的一把钥匙。那是把红色的钥匙,是她几个月前在勃朗峰找到的。

苏茜拿起一个小小的酒精炉,打开了开关。锁里的冰融化了以后,钥匙很容易地插了进去,好像这把锁一直在等待着被人开启。

保险箱里有一个塑料袋,里面放着一大摞材料。苏茜把它们捧在手上,就好像是一个虔诚的信徒手持着圣人的遗骨。她把材料放在桌上,坐在板凳上开始翻阅。

所有关于“雪姑娘”计划的细节都记录在了里面,包括所有牵涉其中的政界人物的姓名、出资人的身份,其中还有很多信件的照片。这些来往的信件涉及政府成员、两党参议员、政府机构的负责人,还有金融业的巨头以及几大石油公司的老板,人数过百人,其中的内容让安德鲁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雪姑娘”计划开始于1966年。很多核潜艇都潜入了浮冰下方,定期对其进行破坏,而这个气象站的科学家们当时则是在这里估算行动的进度和对环境造成的影响。

安德鲁从口袋里掏出了手机。

“我不是要打电话。”他看到了苏茜不解的目光,立刻解释道。

他用手机把所有的材料都拍了下来。

等到他拍完了所有的照片,他们就听到了一阵发动机的轰鸣声,而这阵轰鸣声很快就在风声中消失了。

“希望他能遵守承诺,为我们叫来救援人员。”苏茜看着外面灰蒙蒙的天。

“这对我们可不是什么好消息,”安德鲁回答道,“你觉得有谁会来救我们呢?”

“我。”一个男人走进了房间,手里拿着一支枪。

他脱下了风帽。消瘦的脸颊出卖了他的年纪,如果不是他手里有枪的话,安德鲁完全有信心可以制伏他。

“坐下吧。”他平静地说,然后关上了门。

苏茜和安德鲁服从了他的命令。男人坐在了旁边的桌子上,距离太远了,安德鲁根本无法做什么。

“不要乱想,”男人注意到安德鲁在试图靠近酒精炉,立刻继续说道,“外面有我的驾驶员,还有一个全副武装的保镖。我可不是一个人来的。无论如何,我到这里来都不是为了杀死你们,而是要救你们。”

“你想怎么样?”安德鲁问道。

“把这份材料放回原处,把你们找到的保险箱钥匙交给我。”

“然后呢?”苏茜问道。

“然后我们就一起离开这里。我把你们送到雷克雅未克,你们可以在那儿随便搭乘一个航班。”

“这样的话‘雪姑娘’计划就永远是个秘密了?”

“你说得很对。”

“是他们派你来的?”

“看来你远不如你的外祖母聪明,我很失望。如果我真的是他们的人,我肯定会二话不说杀死你们,然后再取走材料。”

“那你究竟是谁?”

“乔治·阿什顿,”男人回答道,“我是莉莉安的朋友。”

“拜托,”苏茜冷冰冰地说,“你是杀死莉莉安和克诺夫的凶手。”

阿什顿站起身来,走到窗前。

“我们没有太多时间。最多只有半个小时,不然我们就再也走不了了。在这个地方,风暴可能会持续好几个星期,我们可没有什么生活用品。”

“他们付了你多少钱,你才来要求我们闭嘴?”苏茜说,“我可以付双倍的价钱。”

“看来你什么都不明白。你要揭发的那些人,全部都是些碰不得的人物。他们到今天还统治着这个世界,也不会轻易给你什么许诺。对他们来说,只要经过家族里连续几代人的努力,就可以把持住体制内的所有环节,没有人,也没有什么事情能妨碍他们。能源行业、食品业、药品业,还有金融业、交通业,到处都是他们的人。就算是那些最著名的大学,教授给那些未来的精英的东西也都是这个体制所认可的事情。我们的法律实在太复杂了,复杂到根本无法实行,唯一有用的法则就是丛林法则。石油就是黑色的金子,我们已经为之疯狂了。我们放弃了对公平和正义的期望,觉得它们甚至还没有电器、汽车、药品和照明器材重要,而这些东西都要靠石油才能制造出来。而石油就完全掌握在那些人手里。石油是社会建筑的混凝土,谁掌握了石油,谁就拥有了至高无上的权力。就在最近几年,我们假借民主的名义,为了石油发动了多少场战争?你有没有想过曾经有多少人因此送命?那些政客的选举经费很多都是那些能源公司提供的,一旦当选,他们就要为这些公司谋夺利益。所有的重要职位,包括中央银行、财政部、最高法院、参议院、议会,都被这些人把持,而他们只遵循一个原则:那就是牢牢把握住手中的权力。在他们的影响下,贪污腐化无孔不入。如果人民一旦要求夺回属于自己的权力,事情一旦有了失控的迹象,这些人就会故意引发市场震荡。只要发生一场经济危机,民众就会再次选择服从,因为再自由的企业家也不可能违反借款给他的银行的意志,我们的民主体制其实也只不过是这些跨国公司手中的玩具。这些公司的营业额甚至比整个国家的财产还要多。人民节衣缩食,忍受着越来越严苛的政策,这些公司的活动却不受到任何限制。经济危机的时候,当权者曾保证要重建金融秩序,这么长时间过去了,他们的承诺却根本没有实现!如果你要揭露这桩四十七年前的秘密,你所触及的根本不是他们,而是我们的国家。”

“就是因为这种爱国主义情怀,你才要替他们保守秘密?”苏茜嗤笑道。

“我是一个老人,而且已经很久没有国籍了。”

“如果我们拒绝的话,”苏茜说,“你会杀了我们吗?”

阿什顿转过身来,面对着苏茜。他把手枪放在了桌上。

“不会,但是如果你拒绝了,你就会亲手杀死你的外祖母。”

“我会杀死谁?”

“你的外祖母,贝克小姐,她已经是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夫人了,从我救下她的那天起,这份材料就是她的护身符。莉莉安想阻止‘雪姑娘’计划,所以她打算把材料交给挪威政府。那些人就决定除掉她。我是你外祖父安保团队的负责人,就是那种所谓的透明人,从来没有人会注意到我们,更不会跟我们打招呼。但是你的外祖母不同,每一次我在她身边的时候,她都会向别人介绍说‘这是一位很重要的朋友’。我也的确变成了她的好朋友,她向我倾诉所有的心事。所以,如果要暗算她的话,还有比我更合适的人吗?那些人虽然自恃身居高位,却也担心莉莉安义无反顾地把材料交出去。所以想搞清楚她把材料藏在哪里。他们就决定先弄清楚这件事情再动手。我就接到了一个很简单的任务,就是说服你的外祖母带我一起逃亡。她早晚会去取材料,等她取出之后我就从她手里夺过来,毁掉这些材料,杀死你的外祖母。但是,你永远都想不到两个敌对的男人会为了一个共同深爱的女人变得多么团结。她的丈夫和情人一起行动,策划了一个计划。按照我和他们的约定,毁掉材料之后,我就要把你的外祖母送到一个安全的地方,确保她一辈子待在那里。我相信你外祖父的诚意,但是我不信任她的情人。我敢打赌,在我毁掉材料之后,他一定会杀死莉莉安。所以我就也做了些事情。我把你的外祖母送到了一个没有人知道的地方,然后就把材料也藏了起来。之后我再也没有回过美国,我逃到了印度,向他摊了牌。如果没有人伤害莉莉安,这些材料就会一直在一个安全的地方;但如果有人敢动她,我就让真相大白于天下。她的情人肯定很难忍受这种被人当成傻子戏弄的耻辱。我根本不关心‘雪姑娘’公开之后会造成什么后果,我只担心一件事:那个人已经爬到了仕途的顶峰,他这些年肯定一直想着如何除掉莉莉安。现在,我再说最后一次,把材料放回去,钥匙给我。”

阿什顿又拿起了枪,指着苏茜。苏茜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

“我的外祖母还活着?”她最终吐出了这几个字。

“苏茜,我告诉过你,她现在年纪已经很大了,但她的确还活着。”

“我要见她。”

安德鲁看了看手表,叹了一口气。他缓缓走上前去,从苏茜手里拿过了材料,把它放在保险柜里,又上了锁。

接着,他拿着钥匙走到了阿什顿面前。

“我们走吧,”他说,“但是我也有条件。我把钥匙给你,可是你要用飞机载我们回奥斯陆。”

安德鲁又掏出了记事本,把它递给了阿什顿。

“另外,你要在这上面写下莉莉安的地址。”

“不,这不可能,但是我可以带你们去。”阿什顿向安德鲁伸出了手。

安德鲁把钥匙放在了他的手心里,阿什顿把钥匙收进了口袋,就带着他们离开了。

飞机在冰面上滑行了一段,就飞上了天空。苏茜和安德鲁看着地面上这个在地图上没有任何标记的气象站在他们身后逐渐远去。两公里外的地方升起了一道烟柱,他们之前搭乘的飞机没能再度升空,而是坠毁在了原地。

阿什顿履行了他的承诺。回到奥斯陆之后,他把他们送到了一家宾馆的门口,并亲自把他们领进大堂。

“明天接近中午的时候,我会来接你们。路程不算太近,今天你们就好好参观一下奥斯陆吧,不用再害怕什么了。你外祖母的护身符同样也是你们的护身符。相信我,我已经跟他们谈好了条件。”

到了约定的时间,一辆汽车准时停在了宾馆门口。出了奥斯陆市区之后,阿什顿就要求他们蒙上了眼睛,叮嘱不到目的地不能取下。

安德鲁和苏茜在黑暗中坐了两个小时,车速才渐渐慢了下来。阿什顿让他们摘下了蒙眼的方巾。安德鲁看了看周围。一条砾石铺就的小路一直通到远处的一所修道院。

“她就生活在这里?”苏茜显得有些担忧。

“是的,而且她很幸福。修道院里面很美,生活设施也没有外面看起来这么简陋。”

“她从来不出来吗?”

“有时候出来,会到附近的镇上去,但是不会太久。我知道你会惊讶,但是她每次离开修道院,都希望能赶紧回去。另外还有一件事情我没来得及告诉你,你肯定会很惊讶,也会很失望,所以我想到最后一刻再跟你说。你的外祖母的神志已经不清醒了。并不是说她疯了,而是两年以来,她都很少说话,说出的句子也都很奇怪,让人不明白她在说些什么。这可能只是年龄的问题。苏茜,我很抱歉,你将要见到的这个人不是你想象中的那个女人,至少现在不再是了。”

“但她是我的外祖母。”苏茜说。

车停在修道院的门口。

两位修女接待了他们,她们带着一行人穿过了内院的走廊,上了一座楼梯,进入了一条走廊。修女们在前面带路,阿什顿走在队伍的最后面。最后他们在一个会客厅前停了下来。

修女们为他们打开了门。

“我们在这里等,”年长的那位修女说,她的英语有一点儿轻微的口音,“别让她累着了。不要超过一个小时,我们会再来找你们的。”

苏茜独自一人走了进去。

莉莉安·沃克坐在一把躺椅上。那把躺椅很大,显得她的身形更为瘦小。她的目光一直停留在窗外的景色上。

苏茜轻轻地走了过去,她跪在了莉莉安的身边,握住了她的手。

莉莉安缓缓地转过头来,给了她一个微笑,却什么都没有说。

“我走完了一段很长的旅程才来到这里,真的很长。”苏茜喃喃道。

她把头靠在了莉莉安的膝盖上,闻着她身上的香气。那是外祖母的味道,温暖而又甜美,治愈了她身上的所有痛楚。

一束阳光从窗外照了进来,映在了地面上。

“今天天气很好,是不是?”莉莉安用清晰的声音说。

“是的,天气很好。”苏茜却已经哭到说不出话来,“我叫苏茜·沃克,我是你的外孙女。我从来没有见过你,但是从小,我的生活里一直都有你。你陪我上学,监督我做功课。我告诉你所有的小秘密。我从你身上汲取了很多的能量。你一直引导着我,我的每一次成功都归功于你,我的每一次失败也归咎于你。我很生你的气,你从来都没有管过我。每天,我睡在床上的时候,都会跟你说一会儿话,就像睡前祷告一样。”

莉莉安把颤抖的手放在了苏茜的头发上。

接下来就是长久的沉默,整个房间只有钟表的嘀嗒声。

有人过来敲门,门缝里出现了阿什顿的脸。离别的时候到了。

苏茜抚摸着外祖母的面颊,伸出双臂拥抱了她,在她的耳边轻轻说:

“我什么都知道。我原谅你对妈妈所做的一切。我爱你。”

她直视着莉莉安的眼睛,倒退着走出了房间。

最后她转过身去,关上了房间的门,没能看到莉莉安那张震惊而又带着笑意的脸。

阿什顿一直把他们送到车上。

“司机会把你们送回旅馆,你们可以去取行李。之后他会把你们带到机场,我已经给你们买了两张回纽约的票。”

“我还想再回来看她。”苏茜说。

“下一次吧,现在该回去了。你可以通过这个号码找到我。”他递给苏茜一张纸,“我会定期告诉你她的近况,如果你愿意的话。”

“我很喜欢她倾听的样子。”苏茜坐进了车里。

“我知道,我每天都来看她,我也会跟她说话。有的时候,她也会冲我笑,我就觉得她是知道我在旁边的。旅途愉快。”

阿什顿一直等到车开远了才走回修道院。

他走到那间会客厅里,莉莉安还在那里坐着。

“你没有遗憾吗?”把门关上之后,他向莉莉安提出了这个问题。

“当然遗憾,我还从来没有去过印度。”

“我说的是……”

“乔治,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但这样不是更好吗?我现在已经是个老太婆了,我希望在她的心中我永远是她梦中的样子。再说凭她的性子,如果我表露出什么情绪的话,她一定会去冲动地揭发真相。你看吧,如果你比我活得更久,我死后你就能看到她要为我伸张正义。她和我一样固执。”

“你不知道,当我走进那个基地的时候,看到她长得和你年轻时如此相像,当时我的心脏都要停止跳动了。”

“我亲爱的乔治,你的心脏还没这么脆弱,尤其是在我对它做过这么多的事情以后。走吧,我们回家,今天的天气很好,可是我累了。”

阿什顿在她的额头上印下一个吻,帮她站了起来。

他们牵着手走出了修道院。

“一定要谢谢那两位修女,谢谢她们配合我们演了这出戏。”

“我已经谢过她们了。”阿什顿回答道。

“那我们就回家吧,”莉莉安手里拿着拐杖,“等我走了之后,你就把钥匙还给她,好吗?”

“你还是自己还给她吧,我不会让你先走的。”阿什顿对他的妻子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