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光不亮,也不暗,正好介于这两者之间。有一点儿雾,或者是有一点儿尘埃。

马路上飘着纸片。有一只狗。天比我预料得要冷得早一些。我在马路中间走着,都是一些新建筑。三十年前它们是崭新的。这儿整个地区的人都曾经梦想发大财,梦想从生活和旅游者身上大发其财。可是,已经没有人来了,这儿只剩下一些老人。

他们已经没有任何梦想,也不再抱有什么希望。年轻人走了,进城去了,在那儿继续做梦。只听见咯咯的响声,那是百叶窗发出的声音。已经有好久没有人用了。马路的尽头是大海。大海就在那儿。在奇异的灯光下,大海与这个地方所有的东西看上去一样是那么的古老,那么的平淡无奇。在那后面朝着地平线的地方,有两个男人站在水里,海水一直淹到他们的腿部。他们就这么站在那儿,朝着不同的方向眺望。

我放下我的双肩背包,坐在上面。这儿还能听到咯咯的响声。大海是那么的死气沉沉。

我很累。我不想再继续走了。所有的东西我都看到了。这个地方很诚实。我已经走了一个多月。每当天黑我便在外面露宿,醒来后再继续走。我的身上有股臭味。我的东西有股臭味,包括我的头发和牙齿。所有的东西都在发臭,都有一股我喝的葡萄酒味,有一股尘埃和轿车的味道。

我想,昨天是我的生日。我已经十七岁了。

我曾经想,只要我离家出走,一切便会好起来的。可这是一个错误。这儿并不比家里好,这儿的一切看上去更加丑陋。

我坐在背包上,看着天色渐渐地暗下来。那两个男人走了。我没有看见他们离开。愿上帝保佑他们去极乐世界。

有一个家伙站在我的身旁。他狞笑着,他的嘴里缺了好几颗牙。他的头发是黑色的,他说的是西班牙语。他在劝说我。我很少说话,一个月来一直是这样。我几乎不怎么说话。我也不会和他说话的。他拉着我,我让他拉着。他狞笑着,我看到了他的嘴巴里面。

我当然跟他走。迄今为止,我谁都跟,不然的话我干什么呢?我们默默地并排走着。又是那一条死气沉沉的马路。这个地方只有一条马路。咯咯的响声停止了。现在,风在咆哮,路灯发出咯吱咯吱刺耳的声音。我跟在那个小伙子的身后走进了一栋房子。房子的过道很脏。照明灯忽闪忽闪的。二楼。一套被漆成黄色的住宅。我站在过道里。房间里放着一张床垫,一张桌子上罩着防雨布。

一盏盏霓虹灯。百叶窗当然是破的。整栋房子里没有一丁点儿声响。

我坐在桌子边上,呆呆地望着墙壁。我在想,是什么使人在粉红色的墙纸上印了那么多的小帆船。那个小伙子走了进来,在我面前放了一个盘子和葡萄酒。我们吃了一些东西。我不想知道吃的是什么东西。然后他站起身来,把我拉到床垫上,扯着我的衣服。我躺在那儿,我看着他的嘴巴。

那张嘴说的是西班牙语。他没有把我的衣服全部脱光,这也许是因为灯开着他能把我的气味看得很清楚的缘故。他只脱掉一部分衣服。我数着墙上的船只:十艘,十一艘,十二艘。当我数到三十艘的时候,他干完了,滚了下来。我站起身来,有东西顺着我的大腿流了下来。我终于把那盏讨厌的灯给关了。这样我可以躺在黑暗里。有那么一瞬间我以为,只有我一个人。我躺在那儿,看夜色有多长,看天色是怎样开始蒙蒙发亮的。然后我走了。我觉得身上黏糊糊的。这个早晨什么也没有改变。那条马路一直通到下面的大海。

那两个男人站在水里,海水一直淹到他们的腿部。他们俩谁也不看谁。我的嘴巴里有一股葡萄酒的味道。我冻得直发抖。

一辆卡车把我带走了。我不知道车是往哪儿开的。一个又胖又老的男人。我们开过了荒芜的地方,开过了死气沉沉的地方。我想,我根本就无法说话,连对我自己都说不出话来。那么寂静。一切都冻僵了。我回不去了。我知道家里也不会有什么两样。我无处可去。我坐在卡车上,我怕车会开到终点,我怕不得不下车。我一点儿也不想动弹。我身上的一切都冻僵了。那个胖男人有时会说上那么几句。他的目光不对劲。他在说谎。他想要我,他以为我不愿意。他不知道,我根本就没有任何意愿。他完全可以要我。每个人都可以要我。我对什么都无所谓。总比一个人好。这些男人,在那么一瞬间他们替我作出了该去哪儿的决定。

卡车停了下来,停在一栋快要倒塌的房子前面。房子的前面是一堆废料,还有几只狗。

边上是一个旧工厂。我们走进那栋房子。天气很冷。床垫有点儿潮湿。当那个胖男人进来时,我不知道是他真的进来了,还是我在做梦。我的反应越来越迟钝了。又是一个新的早晨。我走过那个堆废料的场地。一点儿也没有意思。继续走。

为的是不让自己冻僵。

夜里,外面越来越冷。

我觉得很冷。我一点儿也不想动弹。每一个动作都很费劲。

每一天都过得很累。我不想再走了。我坐在一条马路边上。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离家很远。没有一辆轿车从这儿经过。附近连一栋房子也没有。黑暗,严寒,还有我。我感觉到,我的身体在汲取空气中的温度。空气是冷的。这很好,我们彼此间的温度是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