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黄昏还有两个小时,巡捕房的大门又一次启动。一个大汉被推出来。他走出巡捕房,朝天狠狠地骂了一声:“奶扔的。”那声音简直象只野狼在秋天的荒野上长嚎,让人听了心里发怵。大铁门里的巡捕,深知此人的暴燥。也许是担心大汉会返身冲过来,同他们清算这十天旧账,连忙锁紧大门,躲到巡捕房的深处。看得出,他们是一分钟也不想再同这个大汉一起呆下去了。

一阵凉风袭来,他打了个寒战。寒战过后,他变得更清醒了。

他忽然想起什么,连忙从衣兜里掏出那张不知是什么人,在什么时候塞进去的字条。

“今夜投宿香雪饭店727号。”字条是这样写的。

“香雪饭店?”他知道这是东京一家有名的大饭店。一晚上的宿费足够黄包东夫挣上几个月的。他还清楚,在这个饭店里,只要肯花钱,每夜都可以摊一、二个漂亮和姑娘来解闷。

一想到女人,他的心里便蠢蠢欲动,在巡捕房这十天,虽说他并未受多少苦,可整整十天未能搂上一个女人,这简直是要他的命。一种并非食物可以解决的饥渴使他烦臊不安。

“妈的,被这些蠢猪押上十天,老子早晚要算这笔帐的!”

他真后海,十天前不该接受川岛的那份“礼物”。即使接受了,如果能及时扯断那打着蝴蝶结的红绸丝带,检査一下这份“厚礼”,也不至于会不明不白地被关进巡捕房。他妈的,自己带着那份倒霉的“厚礼”,居然在租界里大摇大摆地逛了一天,鬼知道,在这份厚礼中居然藏匿着几公斤的毒品。他现在完全明白了,川岛这个老混蛋,是想借外人之手除掉自己,至少是想把自己撵出东京,然后独霸东京。

贩运几十克海洛因就可以判上十年八年的。

这几公斤,正是个无期徒刑的价码。川岛,你他妈的可真够狠毒的呀!你就不想想,老子一旦出来还有你的活命吗?

俗话说:“一山不养二虎”,谁死谁活?老色鬼,就看谁命大了。

就象当初被稀里糊涂地关进铁笼子里一样,如今又莫名其妙地被放了出来。听巡捕说,是一位地位相当显赫,而又不愿露出名字的要人,花重金将他保释出来的。是谁肯干这种好事?

当然也是一件险事。难道他就不怕得罪东京的地头蛇川岛?

“管他的呢,只要出去就好!”他不想再费心思想这没边没沿的事。

在租界的一家酒馆里,他美美地吃上了一顿十天来最可口的饭菜,其实这饭菜同他往日的便餐相比已经逊色多了,离开酒馆,他终于在天黒前赶到的香雪饭店。

看来,一切都是事先安排好了的。他一进香雪饭店,就被衣着整洁的侍应生,彬彬有礼地引到,轻易不接待客人的“727”号房间。直到他走进客房后,侍应生也没弄明,为什么香雪饭店价格昂贵的“727”号客房接待的竟是这么一个衣履不整的醉汉。

难怪侍应生疑惑不解,半小时前,他这身狼狈不堪的装束,曾引起两个巡捕的注意,并且找了点麻烦。火气一向很旺的他,懒得同巡捕搭讪,他按照自己的习惯,用拳头回敬了对自已欠礼貌的人。真扫兴,还不等他舒展开筋骨,那两个黑熊似的巡捕,便横躺在地上不作声了。为了少惹麻烦,他皱着眉头,一手一个地将这两位巡捕先生,扔到江边堤坝下从无人问津的阴沟里。

他是谁?大概无人知道他的真实姓名。不过,他的绰号却大名鼎鼎,提起“冷面杀手庄野”,在纸醉金迷的东京几乎无人不晓。“冷面杀手”,他喜欢女人,特别是那些从未同男人睡过觉的姑娘。此外,他杀人更在行,只要是他想除掉的人,绝无生路。

在东京,恨他的人比怕他的人更多,可恨归恨,不论是谁,又都愿意同他结交。

自从弃大板涉步东京,我行我素,靠着浑身的功夫,两手的枪法,倒也活得痛快。在他看来,人生只有两大乐趣,一是杀人,二是睡女人。他享尽了人间的清福,也饱尝了世上的艰辛。一日王侯、一日乞丐,这就是他的生活。这不,遭受陷害,他被抓进巡捕房。偌大个家业,一夜之间,被迫卖个精光。这笔财产是在大板杀野氏三口用命换来的,不知为什么,又突然被释放。

他出来的第一件事,就是要找川岛了结这笔帐。

“727”号客房,华贵的简直可以同英国女皇的内室相比,他的目光被那张足可以躺下四个人的弹簧床吸引住了。更准确的说,他是被斜卧在床上的女人吸引住了。

庄野毫不怀疑,将自己保释出监,直至使自己住进有这样一位令人赏心悦目的姑娘陪伴的客房,一定是一位非常了解自己癖性的人所为。

屋内的灯光半明不暗,在庄野看来,这正是同女人幽会最合适的光线,庄野并未急于扑到床上。

庄野再一次环视了一遍这陈设豪华的“727”号客房,并企图发现点儿什么,这是他多年养成的习惯。每到一处,他总要摸透环境,找到退路,一个以杀人为职业的刺客,不能不随时预防被人所杀。

庄野走到墙边,下意思地敲打着墙壁。他绕过沙发,来到紧闭的窗前推了推窗扇。最后,他的目光落到虚掩着的卫生间门上,他顺着墙边走过去,仔细听了听里边的动静。他的嘴角露出一丝笑意,庄野不慌不忙地推门走了进去。

散发着汗臭味的衣裤,被毫不客气地扔到卫生间的角落里。顿时,卫生间内热气腾腾。

十几分钟后,庄野披着一件起码要值上千元的浴衣走了出来。他毫不惬意地摸了摸刚刚修饰过的下颏。看起来,“727”客房除了过份奢华外,没有其它可疑之处。至少没睡觉前,他可以尽情地享受一个女人可以给他的全部温柔。

庄野回到卧室,他看见那个姑娘仍然斜卧在床上在等着他。他注意到姑娘身上的那副薄如蝉翼的乳罩和肉色的三角内裤已经扔在床下的地毯上。

“不错,的确是个美人。”庄野走到床前,满意地端详着。姑娘那美丽的面容,那充满着柔顺、羞怯、猥亵的笑意的醉人的眼睛,那由于舔吮而显得潮润的绵软的双唇,透视出一种刚刚成热的女性的强烈的诱惑力。庄野顿时觉得一股热血从脚底涌到头顶,他的呼吸变得更加急促,一种强烈的占有欲使他无法再平静下来。已经整整十天没有抚摸女人那滑腻、柔软的胴体,而面前躺着的又是这样一个最能唤起男人欲望的姑娘,庄野那被压抑的情感,突然象火山爆发一样飞崩出来,他甩掉浴衣,向那软绵绵的肉体扑去。……

暴风雨终于过去了,庄野浑身酥软地躺在姑娘的身边,而那终初试风云的姑娘,似乎兴味未尽,她殷勤地为庄野擦拭着胸膛上的汗渍。

庄野累了,他的眼皮开始沉重起来,他将姑娘的手,从自己的胸膛上挪开,冷漠地对姑娘说:“如果已经有人给了你钱的话,你现在可以走了。”

姑娘坐起来不解地望着庄野。

庄野解释道:“我睡着的时侯不喜欢有人待在身边。”

姑娘明白了庄野的意思,她就象什么事情也没发生似的穿上衣服走了。

待姑娘走后,庄野也换上了睡衣。一阵阵难熬的瞌睡袭来,他终于支持不住了。庄野还未来得及打个透心的哈欠,如雷的鼾声便灌满了房间。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一根始终保持着警惕的神经突然唤醒了庄野,他猛地睜开了眼睛,隐约听到了一点点极其微弱的声音。他判断地向房门方向望去。那声音微弱极了,即使在这静谧的深夜,也很难为人发觉。借着窗外月光,庄野清楚地看见,锁好的门把手,轻轻地转动着。庄野不觉心头一颤,奶奶的!看样子还是个老手,庄野未来得及细想,一骨碌从床上翻身滚到铺着地毯的地面上。别看庄野体大无比,可他那翻身落地的动作竞轻得象根鸿毛。

房门被无声地打开了。显然,门枢早已被人润滑过。一条黑影敏捷地闪到屋内。爬卧在地上的庄野,借着窗外的月光看个清楚。此人黑衣、黑裤,膝间系着一条足有三寸宽的板带,头戴一顶说不准颜色的礼帽,面带黑纱,难以辨认。最显眼的是黑衣人手里的那支匕首,在昏暗的房间里寒光闪闪,冷气逼人。黑衣人踮着脚,几步窜到床前,手起刀落,动作利索。看这一招一式,此人决非初试锋芒者。好在,这场面庄野见着的多了,他卧在地上,继续观望着黑衣人,并不急于露面。

黑衣人刺了个空,他不禁轻轻地“嗯”了一声,正待转身,庄野“腾”地从地上跃起来。

“兄弟,一进屋怎么连声招呼都不打?”庄野拍了一下黑衣人的肩膀。

黑衣人并未急于回答,他慢慢抬起身子,突然,持刀的右手猛地向后扎去。就在刀尖将要触到庄野小腹的一霎那,庄野一把抓住黑衣人的右手。

“你太不懂规矩了!”庄野将黑衣人推倒在床上。庄野鄙夷地瞟了一眼黑衣人。走到床头柜前,为自己满满地斟了一杯酒。他一边喝一边向黑衣人问道;“是谁让你来的?”

黑衣人从床上站起来,望着庄野默默不语,他那只握着匕首的右手在微微颤抖。他清楚地知道,自己远不是对方的对手,他犹豫不决,忽然,黑衣人趁庄野倒第二杯酒之际,黑衣人慌忙举起刀向庄野劈来,庄野头都没抬,右丰继续往杯里倒酒左手一把握住黑衣人的头。庄野一咬牙似骨断裂声音,黑衣人惨叫一声倒在地上,把匕首扔在了一边。

“我再问你一遍,是谁让你来的?”庄野用脚尖托住黑衣人的下额,压低声音问。他只盼对方嘴里吐出“川岛”庄二个字,然后再送其归西。

黑衣人受伤的右臂疼得不断抽动着,他耸拉着眼皮,额头滚下大粒的汗珠。

“说!”庄野有点火了。

庄野把刀刃立起来,锋利的匕首深深地割进黑衣人的下额,血一下子渗出来染红了刀锋。庄野继续将刀刃往上挑。

“你……你杀了我吧……”黑衣人面色苍白,疼得浑身颤抖,他向庄野乞求道。

“杀了你?没那么便宜!”庄野手腕一翻,“噗”地一声,用刀柄磕掉了黑衣人的两颗门牙。“不说出是谁派你来的,你就别想痛痛快地死!”

黑衣人捂着嘴,身体卷缩在一起,“我……我不敢说……他们什么事都能干出来……”

“他们?”庄野火了,他揪住黑衣人的头发,一把将他拎起,庄野冲着黑衣人吼道:“有我庄野在,他们算臭几?!”庄野手一松,又把黑衣人摔到在地。

“庄野,你就是冷面杀手庄野!”黑衣人大惊,他跪在地上连连给庄野磕头。

庄野一脚将黑衣人踢翻,“少他妈的来这套!不说出是谁派你来的,就是喊我祖宗也没用!”

黑衣人跪在地上,仰望着庄野,嘴角抽动了几下,似乎想说什么。

“他们到底是谁?”庄野尽力压着心底的怒火,他担心自己会失手将这个可怜虫打死。

“不必问了。”突然,又有人闯进间。

庄野愕然,他转过身,面对来人。

“727”号客房的灯,“刷”地被人全部打亮了。

强烈的灯光使庄野不自觉地眯上了眼睛。他看见一位身着西装的中年人,慢悠悠地向自已走来。在这个中年人的身后,站着两个手持短枪,身着黑裤黑褂的彪形大汉。无疑这是一对花了大价码雇来的保镖。望着这两个保镖,庄野突地产生了一种想与其比试比试的欲望,他很漫意地打量着这两个对手。不过,庄野很讨厌他们手中的那两支正对着自已的短枪。

“先生,请你把这个可怜虫放了。”中年人打断了庄野的胡思乱想。

“嗯……”庄野很遗憾地望了望那一对大汉,然后转向西装革履的中年人,“这么说,是你派他来杀我的了?”

中年人倩然一笑,“你只说对了一半。”说着,他居然在庄野面前大模大样地坐下来。“不错!人是我派来的。杀死你并不是我的目的,我只是想看看,是不是值得同你谈笔生意。”

庄野全明白了,这个中年人确实不是以杀人为目的,他是想用这种手段选一个帮手。

“你的印象如何?”庄野轻蔑地瞟了一眼中年人。

“冷面杀手,果然名不虚传。”

“你是什么人?”

“我是谁,这无关紧要……抽烟吗?”中年人不请自让地从茶几上拿起一盒烟,随手抛给庄野一根。庄野一扬手将香烟稳稳地夹在两指间。那两个彪形大汉,仍寸步不离地站在中年人的身后,乌黑的枪口仍对着庄野。

庄野为中年人的无礼而恼怒,在他的记忆里,几乎还没有人敢在他面前这样傲慢。不过,此刻他更想知道此人的身份,所以他忍了下来。

中年人深深地吸了一口烟,然后又不无得意地吐出了几个烟圈,“也许你很想知道是谁,为什么把你从英国人的牢房里保出来,也许你更想杀掉曾陷害你,使你浪铛入狱的川岛……”

这确实是绕在冷面杀手庄野心头的两件大事。庄野越发对这个中年人感兴趣了。他很想问个究竟,可话到嘴边,又装出无所谓的样子。

“当今的日本,能够把你从巡捕房里保出来,并且答应帮你干掉仇人川岛的,恐怕只有一个人……”

“谁?”

“院长。”中年人用一个很优雄的姿势弹了一下烟灰。

庄野惊愕地望着稳坐沙发的中年人,“果然来头不小。”

“这么说,是上松派你来的?”

中年人的嘴角微微一裂,露出难以令人容忍的笑容。他挥手驱散了面前的烟雾,然后悠悠地从西装衣兜里掏出一张照片,他轻轻地弹了弹照片说:“这等事情何必惊动院长呢?你也许认识他吧?”说罢,他两指一抖,照片便飘落到庄野的手边。

庄野拿着照片仔细辨认,宗武郎……他万没想到照片上的人,竟是同自己分别多年的把兄弟宗武郎。

“不错,正是他。外交部亚洲司司长宗武郎。”中年人在一旁肯定道。

庄野一歩窜到中年人面前,抓住他的前襟:“宗武兄他在哪?”

中年人吃力地掰开庄野的手:“就在东京。”

“这么说是他派人来找我的了?”

“话不能这么说,是他有事想求于你。”

庄野推了把中年人,“快领我去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