察觉到背后有石块袭来的响声,邦彦机敏地压低了身形。

于是从邦彦头上掠过的拳头般大小的石块,猛烈地击中擦皮鞋少年的耳际。

少年被邦彦抓住肩头,正要转过脸来,中了石块之后痛得他蹲下身子叫了起来。深红色的血,透过摁押在耳边的指缝淌了下来。

邦彦马上转过身来,他那藏在墨镜后面的一双微呈蓝色的白眼珠闪动了一下。

一个把轻便礼帽戴到后脑勺上的青年,从一间破房子的背阴处走了出来,此人身着西服衬衫敞着怀,一枚银色的胸饰闪着光亮。

这个人招人讨厌地摇动者钥匙链子,迈步走到了垃圾臭味十足的广场,说道:

“老兄,且慢。”

邦彦微微笑了笑,问道:

“你是说我吗?”

男人一边用左手摆弄着钥匙链子,一边向近前靠来。

邦彦嘴边潜藏着一种难以捉摸的笑意,而眼神却是冷冰冰的,好象一只赖蛤蟆跳上脚背一样。

这个男人把右手插进怀里,露出一口茶渍颜色的牙齿问邦彦:

“你笑什么?”

此人象是二十刚过的样子,狰狞的眼睛里布满血丝。

邦彦说:

“算了吧。”

说着话便故意转过身去,把后背转给了年轻人。他伸出手去轻轻摸了摸仍然蹲在地上的那个少年的头,就想抬腿走开,这套黑色装束的背影却也显得出一派优雅。

“混蛋,你给我站住!”

年轻人高叫了,疾走赶了上去。

他伸出右手便去抓大个子邦彦的衣领。

邦彦用双手抓过那只右手,猛地弯下腰去便把这个年轻人轮过一圈摔了下去。

年轻人被以右手为轴轮起一圈摔倒在垃圾堆上。

摔倒了这个人之后,邦彦仍然没有撒开小伙子的右手。年轻人由于腰部跌撞,手腕扭转而呻吟起来了。

邦彦抬起镶着钉子的鞋底,向年轻人的脸上踢去。

擦皮鞋的少年,这时正要爬起逃跑,邦彦甩开小伙子便急忙奔向少年。

邦彦的皮鞋头狠狠地踢在趴在地上的那个少年的尾骨,发出了脆快的声响,少年一头栽在地面,只见他稍稍抽搐了几下就再也不动了。

雾越来越浓了,百米开外的沟川浊流,被雾幕遮掩得分辨不清了。在上空飞翔的喷气机虽然是能听到声音,可地面上既看不到机体也看不到标志灯。

邦彦又回到那面部被踹得血肉模糊的年轻人身旁来。

垃圾堆里有一段生了锈的镍铬丝。邦彦从地上拾起这股金属丝,伸直之后,约有五十公分长短。

年轻人躺在地上,嘴里淌着血沫子,他痛苦地说道:

“我认输了,要杀你就下手吧,免得留下麻烦。这更好。”

邦彦淡漠地说:

“我看你还是少逞那个强,你真是那么想死,我随时可以满足你。”

说着他又抬起脚准备再向他的脸上踹去。

年轻人本能地用两只手捂住脸,一下轱辘过去脸朝下趴到了地上。

脸下面是一些菜根鱼骨之类的垃圾脏物,年轻人咳嗽着想转过脸去。

邦彦立刻骑到了他的背上。邦彦这个人穿起衣服来虽然是显得潇洒细瘦,但实际体重却是一百五、六十斤以上。

他把年轻人的两只手反背过来扭到背后。年轻人越是叫痛,他越是用力扭转,终于使两只胳膊脱了臼。

年轻人两只胳膊耷拉着。邦彦毫无表情地把他的鼻子和嘴往垃圾堆摁去。

年轻人强忍着呕吐挣扎着,邦彦的臀部也同时感到了年轻人背部的抽搐。

年轻人还没有丧失意识,于是邦彦把他的脸转动了一下,让他呼吸进一些空气。

邦彦低声问道:

“你说,你为什么要叫住我?”

年轻人气吁吁地不做答:

“……”

“其实不问我也知道,那个擦皮鞋的是秘密的卖药人,你是打眼放哨的。”

年轻人勉强地挤出一句话:

“那又怎么的。”

邦彦轻轻地笑了笑说:

“我不是刑事警察。刑事警察买不起我穿的这样衣服。”

“……”

“我是顾客,而且是大宗的顾客,我本来想跟你和和气气地讲讲买卖,可是你却冒冒失失地下手了。”

年轻人唾了一口混杂着血沫的唾沫说道:

“胡扯,谁会上你的当!”

邦彦听了之后,恼怒了,说:

“是吗——”

于是他把那根生了锈的镍铬线缠到年轻人的脖子上,一点一点地勒得紧起来。

“你们至今为止遇见过的刑警,有多少象我这样对你们这样客气的?”

在十二社公寓逮捕的金山,并没有被押送到樱田门警视厅或是设有特别搜查本部的野方警察署,这主要是为了对新闻报导部门保密。

带着手铐的金山,坐在阴森的地下审讯室里。

隔着一张桌子坐着的是面部温和的木村署长。大约五十出头,两鬓有银发闪亮。

在稍微离开一些的一张桌子后面,坐一着位正在握笔书写记录的老练的刑警部长。

警视厅的柳田警部,手里拿着一根缠绕着藤蔓的又白又细的指挥棒,象一只被困锁在铁笼中的狼一样在屋里走来走去。

“这是一个维护人权的社会啊。我看,在这里你们尽可以给我拿开手铐。因为我就是想跑,也跑不了。”

这是金山说的话,他的上衣已被脱掉了。他那冷峻的脸,由于寒冷变得有些苍白了。可是他说话的口气却依然旁若无人一般。

柳田“哼”了一声,两颊泛起了轻蔑的笑意,说道:

“我们从你穿的上衣衣袖上检查出了火药反应。马脚已经露了,你就赶紧坦白吧。”

“火药反应,你是说那个吗?警部先生,那是前些日子我在龟户的射击场娱乐时,放了几枪,那枪是借一个好朋友的。我想一定是在那时候衣袖上沾了药粉末的。”

金山两手虽然已被戴上了手铐,两肩却还很听使唤,他耸了耸肩头。

警部愤怒了:

“别胡扯了!”

“这怎么能说是胡扯呢。难道我就不可以为了解闷到射击场玩玩吗?”

面部和善的署长开口问道:

“借给你枪的好朋友是谁?是什么时侯?”

“我记得很清楚,那正是半个月以前的三点多钟。借给我枪的人是北斗金融的董事长,名叫江口。”

“噢,是那个放债的家伙啊,最近人们都说你给那些期票催款人充当走卒。看起来,这是真的了。”

警部把指挥棒狠狠地抽了一下金山的椅子背。

金山虚张声势地跳了起来,说道:

“请不要这样。别看我是这样人,我对暴力也是非常讨厌的。”

“讨厌,用不着打岔!”警部用指挥棒戳了一下金山的头。

“哎呀,好痛。不要这样粗暴嘛,去问一问江口,就知道我说的话是真是假了吗?”

“哼,你一定是和他在背后预谋好了的。”

“警部先生,若是不信可到射击场去问一问?游击练习时,有一个专门操纵移动耙标的人,他给射击者做记录。如果拿着我的照片去一查对,马上就能搞清楚。那是我生来第一次摆弄那种打枪沙的东西,打得还真准。”金山说道。

“生来第一次?混蛋,撒谎你也得有限度。”

柳田警部用指挥棒抽打金山的后膀子,声音响得很。

“哎呀,打得太狠了。你就是再打,我也没有手枪啊。我既没有摸过那种东西,也没放过。这不是我自己说了就算数的。因为证据就是:你们搜查了我的屋子,什么也没有搜出来。”

“你说什么?”警部又举起了指挥棒。

金山从椅子上滚落到地上,高声地哀叫起来,署长劝说警部道:

“好了,好了,柳田君,你先消消火……”

警部薅着金山的头发把他拽起来又摁到椅子上。

署长脸上显出安祥的微笑,从桌子上探过身来,给金山的嘴里送上一根香烟,然后又给点上了火。

金山用带着手铐的双手扶着纸烟,深深地吸了一口,署长用温和轻缓的口气说:

“怎么样?心绪安静一些了吧,若是安静了,你就把藏枪的地方告诉给我们吧。”

金山火了。把一口烟连同纸烟一起喷落到地上,用恶狠狠低低的声音说道:

“真够啰嗦的了,再说几遍你们才能明白呢——”

接着,突然改变了语气说:

“你们这些老爷,也真够坏的了,究竟你们为什么不去问一下射击场和江口呢?”

警部的嘴唇都有些哆嗦了,说道:

“谁听你的指挥!”

此时署长那小眼睛却闪出了光辉,问道:

“等一下,金山君我问你一下,你方才说你在射击场射击时,正好是半个月以前的三点多钟。这一点确实吗?”

“当然是确实的,这又怎么了?”

署长的声音一下子提高了:

“就在这个钟点的稍前一点的时候,有一辆运送赎金的邮政摩托被袭击了。柳田君,这一来无论如何是必须到射击场去调査核对一下了。”

柳田也大声叫道:

“可不是吗。疏忽了这一点。”

其结果是,金山不在现场以及金山衣袖上药粉末附着原因的证明,反倒对搜查工作产生了不利。柳田警部恨得是咬牙切齿。

金山被释放了,他挺着胸脯从警察署的正面梯阶走了下来。但心中却暗自盘算——

陷害我的究竞是谁呢?在花园神社里我被枪击中昏倒了,我的0.22口径手枪被偷走了。一定是那个偷枪的人干的,我无论如何要调查清楚,非弄死他不可。他哪里知道,他的背后已经有人在尾随着。

“我懂,我懂了,给我松一松吧……”

被邦彦坐在屁股下面脖子上勒着镍铬线的年轻人,费好大力气才算挤出了这么一句话,他也想用手去松动喉头上的枷锁,但两臂已经脱臼,不得自由了。

邦彦把勒紧的金属线,稍微松了一下,说:

“噢,终算懂了,你可真够笨的了。”

年轻人用大气力扩张开喉咙,贪婪地吸着氧气,然后用稍带嘶哑的声调问:

“你打算让我干什么?”

邦彦低声道:

“想让你带路!”

“往哪儿带?”

“你别装傻,我是顾客而且是大宗的顾客。不是要那么抠耳勺点点的东西,而是买成磅成瓶的。”

邦彦笑着说道。

年轻人大声道:

“这怎么可能呢,我们都是一些小喽,哪有那么多库存。”

“我是想让你带我到经营商那里去的。”

“经营商是谁,我根本就不知道。只有我们组长才认识经营商。”

“那么,你们的小组在哪儿?我想,你已经尝了苦头,总会吸取点经验吧。”

邦彦又用那根曾经缠过脖子的镍铬丝,做了个勒紧的样子,对年轻人说道。

年轻人虽然已经是喘吁吁的了,却还是虚张声势地说:

“就是不尝什么苦头,自己的名字也没有隐瞒的必要。我是根津小组的高林,是一个小人物。胳膊好了,我会感激你的。”

“看样子你还是很希望胳膊早日痊愈的。治你胳膊的钱,我会付给你的。不过在这之前,你得先答应我,把我领到你们的秘密据点去。你愿不愿意领我去见你衍的组长根津呢?”

邦彦从高林的后背上抬起屁股站立起来。高林轻松了,后背尽情地鼓胀了一下,长长地喘了一口气。

邦彦命令道:

“站起来!”

但高林自己已经站不起来了,邦彦扔掉镍铬线,抓住高林的皮带,一把把他拽了起来。高林弯下腰去,捡起了钥匙链子。

高林衣服的前面,已经沾满了泥污,脸上斑斑血迹开始凝固了。

擦皮鞋的少年已经死在那里了。两个人在浓雾中大步走去了。

高林两只脱臼的胳膊无力地低垂着,他紧咬牙关忍着疼痛,邦彦从腰间枪套里抽出从刑警那里夺来的0.38特制转轮手枪,顶在高林的背后。

高林从咬紧的牙缝中挤出了沙哑的声音:

“把手枪收起来吧,我已经被打得这样了,还能乱动吗?我不是那种人。”

说话时,他的牙齿都在打战了。

邦彦果然也很爽快,把手枪装进枪套,说:

“好了,信着你了。”

浓雾中夹杂着煤烟,呛得嗓子发辣。两个人脚跟脚地向沟川入海处的下流河岸走去。

雾里浮现出两个剪纸一样的人影,向高林打了个招呼就走过去了。可能他们已经看惯了高林那副伤痕斑斑的脸相,所以根本没有表示惊讶。

沟川是一条混浊的河,散发着恶臭的沼气。几条小船拴在岸上的桩子上,船上的油筒里堆着燃起火炎的劈柴,这火光把周围的夜晚气氛渲染得更沉重了。迸散开的火星粉末飘散到被粘油液以及重油污染了的水面上。

在河岸边破烂的石板路上,高林向左拐朝着下流方向走去。胳賻已经肿了起来,所以每走一步,由于脚步震动而感到剧痛。他一步一呻吟地艰难地挪动着。

邦彦轻声问道:

“还没到吗?”

“就在那儿。”

高林对着一处破旧的用水泥建成的仓库,翘起下颏示意道。在他的面部,就只有额头还稍微保持着原形,而如今却也是十分苍白了,并且还在滴着冷汗。

高林歪歪斜斜地拖着沉重的脚步,走近了仓库的铁门。仓库上并没有窗户,如果说有的话,那只是在靠近屋顶处有一个排气口,从那里露出一股淡淡的灯光。

高林用鞋尖连踢了三次铁门,邦彦则俩耳细听动静。

铁门轧轧做响之后,果然开出了一条细缝。从门里面露出脸来的这个人是背着灯光的,但却能看到眼光的闪动。

这个人冷冷地问道:

“领来的人是谁?”

高林无奈只好答道:

“是顾客。”

仓库里面的那个人又追问道:

“你的脸,怎么了?”

邦彦不容分说地从背后把高林抱了起来,并用他当挡箭牌奋力向门缝中间冲了进去。

高林的身体撞到了铁门上,他再也忍耐不住剧痛号叫起来。

邦彦虽然已经冲进了铁门,但仍抱住高林不放。高林的膝盖骨撞到铁门上,裤子破了流出了血,邦彦把脚向后一甩,把门关上了。

惊恐万状的二十八、九岁开门人立刻从兜里掏出大型的自动手抢,一直后退到墙沿。

这个人很象一个混血儿,眼眉浓密,眼窝深陷。手中握的枪只是一只0.45口径一九一一年造的军用标准枪。

邦彦抱着即将昏迷过去的高林问道:

“你就是根津先生吗?”

根津用拇指拨开保险,干哑地说:

“是又怎么的?不许靠近,再靠近我就开枪了。”

邦彦用高林护身迈步向前靠近,说:

“好吧,开枪吧。就以你的枪法,若想不碰高林,来打中在我的身上,我看是不可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