邦彦深深地吸了一口烟,烟头闪出血样的火光,邦彦臀下的知佐子的尸体,一点一点地减低着体温。

右腕受伤的暴走族青年倒在小赛车的旁边。他忘记应该把刺入腕里的飞刀拔将下来,只是象中了邪似的愣愣地望着映在烟头火光中的邦彦那冰冷的脸。

邦彦的背后是一片沼泽,茂密的芦苇满布水面,小船的通路深入其间。沐浴着淡淡月光的水面,象深灰色闪光的绸缎在起伏动荡。

邦彦用手指将烟狠狠地甩向背后,黑暗中火头划着弯曲的线条,落到芦苇之间,火光熄灭了。

邦彦把夺去知佐子性命的高级标准自动手枪枪把横过来按了一下崩簧,取出了细长形子弹盒。从盒旁小孔隙中露出了子弹壳的侧面,还有八发子弹留在里面。

邦彦咔嚓一声又把子弹盒推进枪把的弹库中去,只见他手腕一抖,发着暗光的枪利落地握在手中,抢口一下子就对准了青年的眉宇之间。倒在地上着魔般凝视着邦彦的青年,全身再一次剧烈地颤动一下。

白色头盔下那厚厚嘴唇的青年的脸抽搐得难看极了。口唇边淌出的口水里泛起泡泡。

“你知道吗?你杀害了我紧要的女人!”

邦彦低下头看着手枪,然后用左手轻轻的摸挲了一下整在屁股下女人的头发,继续说道:

“是的,对于我来说,这个女人是特紧要了,无论从哪一个角度来看……”

邦彦忧伤地自语着,他那如雕塑般线条清晰的嘴唇带着一丝苦笑。

青年的眼睛在头盔下露出难以抑制的恐惧情绪,似乎要从眼窝里迸将出来。

“就是你这只手枪,就是这象鼠粪般微小的子弹丸,把我的一切计划全部化为乌有了。”

邦彦的眼睛眯缝成了一条细缝,从那里散发出的是冷冻而淡漠的目光。

“求求你,饶了我吧!”青年喘息着。

冲刷着芦苇根部的细波发出静静的声响。

邦彦向那青年的伙伴瞥了一眼,那面部长满粉刺的青年,被邦彦击碎下颚依然是人事不省,带着头盔脑袋倾斜着。

邦彦从坐着的知佐子的尸体上站立了起来。

腕部负伤的青年,喉咙里象塞满了什么似的发出哀号。他闭上了由于恐惧呆滞了的眼睛,把头横到地面上。

“站起来!”

大个子邦彦俯视着青年,用毫无感情的声音命令道,青年弯下后背,把那只还能听使唤的左手支在地面上。

很自然地把小口径自动手枪架在腰际的邦彦,迈开大步迅速地跨近青年跟前,抬起右脚狠狠地踢了白头盔一下。

头盔发出金属声,瘪了,盔带断了,头盔登时从头上滚落到地上。

“让你站起来,你就站起来!以为我不会使枪,那是大错特错了!”

邦彦把枪口对准用左手抱着头坤吟的青年。他用大姆指时而打开安全栓,时而又团上,安全栓发出脆快的声响。

“请不要开枪!”

青年喊叫道他支撑着缩成一团的身体站立起来,从嘴唇到双颊挂满了唾液和泥土。

他用左手捂着脸,向后倒退着,两个膝盖象发高烧的病人颤颤抖抖。

“不许动!”

邦彦威胁地制止住青年。然后向依然处于昏迷状态的另一青年走去。

用脚将脸拨过去,粉刺青年翻着白眼,发出沉重的气息,从鼻子和嘴里渗出的血,已经粘稠,开始凝结了。

看样子,一半时他还不能苏醒过来。迅速做出如此判断的邦彦轻捷地转过身来。

被踢飞头盔的青年,紧咬牙关,强忍疼痛想用左手拔出穿透皮夹克刺进右腕的薄刃刀身。

也许是血肉开始粘凝住刀刃的缘故,刀拔不出来。若想强行拔出则剧痛就传遍全身,青年苍白的额头上渗出了汗脂。

“算了,若是强拔就会鲜血迸流。血流尽,只会叫心脏停跳了。”邦彦平静地说道。

青年象是触到晦气的东西似地,立刻从飞刀的刀柄上移开左手,哀叫着:“痛啊,痛死了。”然后就想蹲下去。

“站好了!这回转过脸去。沿着水边走下去。”邦彦冷冷地命令道。

为微风与细浪吹拂着的浅水处的芦苇之间,肯定会有渔夫的小船停泊着,端着右腕艰难地移动着脚步的青年走在前面。跟随其后的邦彦,闪动着那双穿透黑暗象豹子一样锐利的夜眼,向潮湿的水边走去。

果然,在芦苇间的水路上,有一株柳枝从水中伸将出来,一只小渔船正拴在那上面。

这只小小的旧渔船离水边只有五、六公尺的距离。

邦彦露出洁白的牙齿,轻轻地吹了一下口哨。

“好了。就在那里站住。”

“……”

青年的后背被自动手枪枪口顶着,他不敢向那散发着阴森之气的沼泽的深处望。

“你去把那只小船拽过来。”

邦彦命令道。那口气异常平静,平静得叫人发休。

也许是由于活动的结果,青年的右腕又开始流出血来,皮夹克的袖口因而闪出光亮。

“请您饶恕我吧……”青年哽咽地说着,想转过头来。

邦彦并不做答,只是用枪口用力地戳了一下青年的脊背。

青年弓着腰跌跌撞撞地把脚踏进浅滩之中,泥浆没过了他的脚脖。

“告诉你,你可不要做无谓的挣扎,如果你想找死,我可以把子弹打进你任何地方,无论是耳朵,还是屁股……”

邦彦把漂亮的自动手枪轻轻地端平抵在腰间。他满有自信,不管准星与缺口有什么毛病,只要如此抵住腰间就可击中任何所要射击的目标。

青年蹚着泥水,在窄狭的水路中行进。水,渐渐没到腰部。

水面被搅起了波浪,拴在柳技上的小船晃动着,船头磨蹭着芦杆。

青年用左手解开绳索,喘息着把小船拽到水边。邦彦接过绳头伸出左手将小船拉到岸边,他肩头肌肉健壮得简直要把西服挣裂。

小船上没有桨,可是却有一只长长的竹竿从船头搭到船尾,船舱底微微积了些水。

青年走上岸来,泥水从他的裤角流下来。

邦彦的睛眼里喷射出怒火,只见他把右手中的手枪轮圆,猛地砸到青年的头上,发出骨头碎裂的声音。

青年象一个湿漉漉沙袋倒在地面上,一动不动了。

邦彦的眼睛里又恢复了先前那种毫无表情的神色,按好手枪的保险,插进裤带里。

昏迷了的青年的右腕上依然插着刀子,邦彦并不去动它,只是用手纸擦拭了一下刀柄,因为那上面或许能留下自己的指纹,手纸被干稠的血迹弄得脏脏的。

他把手纸仍进水中,然后从衣袋里抽出薄手套带到了手上。

邦彦把两个青年骑来的黑色摩托,一台一台地扛到小船上,重极了。

接着他又把处于昏迷状态的两个小伙子也托到了船上。但是并不去动知佐子的尸体。

小船船尾处散乱地扔着几条麻绳。他把其中的一条扔到知佐子尸体旁,用剩下的绳子把两个不省人事的青年人捆绑在摩托车上。

邦彦把小船推到水边,沉沉的重量压得小船吱吱做响。

邦彦也跳到了船上,他拿起那根又长又粗的竹竿向岸上的土地支去。因为船底陷进泥浆之中,小船一动不动,竹竿似乎要折断了。

浸入船舱的水把邦彦的鞋早已泡湿了,但他仍用力地撑着竹竿。船底艰难地在泥浆中挣扎,最后终于划动了,逐渐地小船离开了河岸。

小船沿着狭窄的水路划动,两侧尽是茂密的芦苇从,由于重载,小船的吃水线随着远离岸边也就越来越深了。离水面只余十公分左右了,然而小船却在水路上静静地行进。

擦试着船头的芦苇发出沙沙的声响摇动着,沉睡在茂密苇丛中的水鸟被惊醒了,拍打起翅膀飞去了。

邦彦立在船尾处,熟练地操纵着竹竿。水底泥浆很深,竹竿一端插进水中,底部能有五十多公分是在泥里。

这是一片广阔的芦苇荡,无数水路纵横其间。缓缓划入苇间的小船近旁不时响起鲇鱼、鲤鱼击水的声音。

不知不觉之间,邦彦划动的小船迷失了方向,前方、左方与右方均没有可进的水路,周围被黑黑的高过丈余的苇丛所遮挡。

邦彦为了不使船体倾斜,就小心翼翼地掉转身来,向来路的方向望去,在方才划过来的这条水路上,可以看得见淡淡的月光象银鳞一样在闪跳。

船上,两个青年被捆绑在放倒了的两台摩托车上。其中腕部被刺伤的一个,似乎从昏迷中苏醒过来,发出长长的呻吟声。

邦彦点着了纸烟,用阴森的目光观察着青年。

青年挣开了昏暗的眼睛,他一下意识到自己处境的危睑,便象疯了似地扭动着身躯。

小船激烈地晃动了起来,溅起的飞沫沾湿了邦彦的衣服。

“不许动!”

邦彦噗地一口喷掉了纸烟,麻利地从皮带里拔出手枪,把枪口对准了青年那由于极端恐惧而圆睁着的双目之间。

青年哀叫着侧过脸去,他本想用手去拨开枪口,然而两手都已被紧紧地栓在了摩托上。

“你这只手枪是从哪里弄到手的?”

邦彦用手枪轻轻地在青年的面颊上蹭了一下。

“从新宿弄到的!”

青年大声叫道。他的裤子湿了,恐怕那不只是被水泡湿的。

“从谁的手里?”

“我不知道名子。”这简直是一声悲鸣。

“不知道?”邦彦淡淡地笑了笑。

“真不知道啊!”

“好吧,那么,你就把弄枪当时的情况说说看。”邦彦道。

要想了解一只来路不明枪支的过去历史,并不是毫无意义的,如果这只枪过去曾经沾染过血迹,那么邦彦身上就等于背负上了一桩并非是自已犯下的罪行。但也可能有相反的结果,尽可能利用这枪支的经历。

青年喘息着抢着回答道:

“那是在新宿的花园神社院里——”这青年以为这样开口讲话或许能使他摆脱恐惧,他继续说道:

“是在两年多以前的一个夜晚。噢,是半夜。我正从神社院内经过,忽然从神殿旁传过来人的呻吟声。”

“你近前看了吗?是男的吗?”邦彦问道。

“是一个三十多岁的流氓。看样子很有派头,穿着上好的服装,背后中了子弹,已经是奄奄一息了。”

“这只手枪呢?”

“就丢在那个人右手的旁边。我向四周望了望,连个人影也没有,我本想交到派出所去的,可是由于违反交通规则,我常和警官争吵,所以一见到警官就生气。”

“那么后来呢?”邦彦平静地问了一声。

青年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只见他喉头动了一下。

“我自己也不知为什么,最后我还是拿着手枪跑了。有了手枪,在伙伴中就有威望。”

“再说向同伙敲诈也就有了本钱了,是吧?这件事你跟同伙的人讲了吗?”邦彦嘴唇有些歪扭了。

“我只是说从美国兵那里弄来的。”

“那个中弹的男人是谁?第二天的报纸没有报导吗?”

“报纸上连一个字也没提。也许是在我拿枪逃走之后,他的伙伴来把他救走藏起来了吧。”

邦彦高兴地开口了:

“你说得很好,这回我让你松快松快,再也不用怕什么了。”

说着话邦彦把手枪插进皮带里,接着把两只手伸向青年的喉头。

青年刚要大声喊叫,然而却没能叫出声来,原来邦彦那双戴着手套的手已经用尽全力掐紧了青年的喉咙。青年异常痛苦地全身抖索者、挣扎着,小船激烈地动荡着,似乎就要颠覆过去了。

“你就要轻松了,所以应该老实。”

邦彦的语调温和得很。他一边巧妙地摆动着腰部以求得小船的平衡,免遭倾覆之祸,一边用他那闪着碧蓝的眼睛盯着手表秒针的萤光。

青年的喉管终于被掐断了。他的手脚激烈地抽了几下之后,一根肿胀了的舌头就从淤血的双唇间垂了下来。

邦彦冷静地读着秒表,青年终于停止了挣扎,瘫软地躺在那里,邦彦看得出此人已经彻底断了气,这才从死者的喉部撤开了双手,估算了一下,只用了两分多一点的时间。

为了从即将浸水的船里,把尸体连同摩托一起丢进水底,邦彦真不知耗费了多少气力。

当水面上溉起的飞沫与涡漩平稳下来时,尸体与摩托车已沉入那深不可测的软泥层中去了。

这回邦彦又去埋头处理那个长着粉刺的青年了。他同样掐断了青年的喉管,同样把他连同摩托一起扔进了水底。

一切完毕了,邦彦的额头上渗出了汗珠,苇塘吹过来的凉风轻拂着他的汗液。

冷气袭来邦彦微微打了个寒噤,他撑着小船回到车近旁的岸边,然后轻巧地跳到地面上。

深红色的加尔曼吉亚小赛车,象一个小个子的轻佻婆娘显露出它的轮廓。

车旁边横躺着被击穿心脏的知佐子。

邦彦蹲在知佐子的尸体旁。死,也没能夺去知佐子的美貌。苍白的脸上充溢着宛如奔赴绝望战场的士兵一样的悲壮美。

邦彦摘下手套,轻轻拂去盖在知佐子脸上的发丝。他的眼神比黑夜还要阴暗。

他站起身来戴好手套,把丢在尸体旁边的头盔扔进池沼中。虽然是时属深夜,溅起来的白色水柱依然是清晰可辨。

邦彦抱起知佐子的尸体,把它俯身放在车后,脱下她的高跟鞋,再用麻绳栓住尸体的两只脚脖,然后系到车的尾部。

他坐进驾驶楼,闭上眼睛凶狠狠地开动了机器。麻绳登时拉直了,尸体于是也随着被拖动了。

邦彦加快了速度,拖着尸体划着大大的圆圈在满是石块的草地上奔跑起来。尸体象一具橡胶模型一样被拖得一跳一跳的。

大约五分多钟之后,车在池沼旁停下。邦彦从车上跳了下来。

知佐子的衣服已经磨成碎片片,面部与胸部已是骨肉绽露。脸,已经是血肉模糊难辨真面目了。

解开车后麻绳之后,邦彦赶紧跑到水边,呕吐了好一会儿工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