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年匆匆而过,高龄八十九的拉美西斯已统治埃及超过六十七年。依据其圣旨,他将治国任务交给梅汉卜塔。但是国王的次子经常咨询其父,对两地的居民而言,他永远是治国的法老。

君王每年有部分时间留在拉美西斯城,其余时间则居住底比斯,忠实的亚眉尼随时服侍在侧:无视高龄和诸多病痛,这名国王的机要秘书持续地卖力工作。

夏日来了。

欣赏过女儿梅丽妲蒙自创的乐曲演奏,拉美西斯在他选择为陵寝地的百万年神殿近郊乡野做每日例行的散步。现在手杖成了他最佳的搭档,因为每跨一步都千辛万苦。

去年,在他的第十四届再生庆典举行之际,拉美西斯和赛大武及莲花谈了一整夜,他们两人已将努比亚发展成一个富庶幸福的省份。这位强壮的蛇虺巫师如今也是老态龙钟了,连艳丽的莲花都敌不过岁月的摧残。他们共同创造了多少回忆!共同经历了多少惊险刺激的时光!此刻任何人都不愿再提及三人都已无能为力捏塑的未来。

路旁有位老妇正在炉里烤面包,阵阵香味吸引了国王的嗅觉。

“你可以给我一块饼吗?”

妇人视力微弱,不识国王。

“我的工作吃力不讨好。”

“所以人们得付你工资,当然……这只金戒指够吗?”

老妇人盯着这只她以下裙摆擦亮了的金首饰。

“用它,我可以给自己买一幢漂亮的房子!省省你的戒指,吃我的面包吧……你是谁,竟可拥有如此宝物?”

面包的外皮金黄酥脆恰到好处。童年的回忆再度涌现,让人忘了一时的年老烦恼。

“请收下这枚戒指,你做的面包比谁都好吃。”

拉美西斯在一位陶瓷匠身边待了一两个小时,看着他用手和着黏土,捏出储存水或食物的陶瓮。牡羊神不正无时无刻在陶瓷匠的一举一动中改造世界和人类吗?

国王和艺匠皆一语不发。他们一起聆听转盘的节奏,在寂静中分享无形原料化成实用美观物品的神秘转变。

夏日来了,拉美西斯想动身前往较为凉爽的首都。亚眉尼本来足不出户那间借由几扇大窗,保持空气流通的办公室,现在国王却很惊讶他不在办公桌前。

第一次在他冗长的职业生涯里,不仅拉美西斯的机要秘书同意在大白天里暂时休息,甚至暴露在阳光下,不惜晒伤他那一身苍白的肌肤。

“摩西过世了。”亚眉尼说,神情沮丧。

“他成功了吗?”

“成功了,陛下。他找到那块今后其子民可自由生活其上的福地。我们的朋友结束了他花费一生的追寻,那把燃烧他心头的烈火已化成一片流水流蜜的天堂。”

摩西……拉美西斯城的建造者之一,一个以信心战胜多年漂泊生活的好汉,一位满怀热忱的先知!摩西,埃及之子,也是拉美西斯的义兄,他终于实现了心中的梦想。

国王和机要秘书的行李已准备就绪。近午时分,他们将登船前往北方。

“你愿陪我去吗?”法老问亚眉尼。

“你想去哪里?”

“天气不是好极了吗?我想在我百万年神殿旁,那棵在我执政第二年种下的洋槐树下小憩一会儿。”

君王说话的语气令亚眉尼不寒而栗。

“我们就要出发了,陛下。”

“走吧,亚眉尼。”

百万年神殿旁的这棵大树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油绿的枝叶随着微风婆娑起舞。拉美西斯到底要人种了多少棵洋槐、柽柳、无花果、波斯树、石榴、柳树和其他许多他钟爱的树种呢?

夜警,那条传承自国王忠心家族的老狗,忘却自身病痛,紧随拉美西斯。他和主人皆不为吵人的蜂群所苦,它们汲汲营营,在美丽的洋槐花瓣问采蜜,树下的人和狗对沁人的花香着迷不已。

拉美西斯靠着树干,夜警蜷缩在其脚边。

“亚眉尼,你还记得洋槐树女神在冥世迎接灵魂时所说的那段话吗?”

“请接受这水,你的心灵将因它而平静,因这来自墓穴祭潭的圣水;请接受这份献品,好让你的灵魂安息在我的树阴下。”

“天上圣母赐予我们生命,”拉美西斯说,“是她将法老的灵魂安置在众多永不熄灭的星辰之中。”

“你或许口渴了,陛下。我去找……”

“不要走,亚眉尼。我很累,朋友,死亡的疲惫侵蚀着我。你是否还记得当年我们曾谈及何为真权力?依你所言,惟有法老王有权拥有,你说得对,只要他遵守玛亚特戒律,终身奋战恶势力。假如此权不张,天地间的团结将消失殆尽,人类将沦落暴力和不义。执政的过程应如一场庆典,我父亲说过:愿高官小民皆感受法老王的恩宠,愿无人因遭受歧视而伤害他人。今天,妇女行动自由,孩童笑声盈盈,古人长眠树阴之下。感谢塞提,感谢妮菲塔莉,感谢所有为发扬光耀我国文明而努力的亲朋好友们,我才得以造福家园,公正无私。现在,诸神明评断我吧。”

“不,陛下,你别走!”

夜警一声长叹,如原始海洋般深沉,像尼罗河上的晚霞。这只夜警家族最后的代表在主人脚边与世长辞。

夏日来了,拉美西斯大帝,坐在洋槐树下,刚进入长眠。

亚眉尼做出一个在这八十年金石友谊中从不敢做的举动:他捧起君王的双手,恭敬地深吻。

之后这位法老王的机要秘书采书记员的坐姿,选择一支新毛笔,着手在一块洋槐写字板上写下:

“我将以余生之力编写你的历史,”他自许,“在人间和冥世,人们永不忘怀光明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