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比亚后裔戴聪,自幼年起即习做皮革,父亲因偷羊被埃及警方逮捕,判处数年劳役,之后返乡号召反法老王人民军,戴聪并没有揭竿同行。先在布巴斯蒂,后到拉美西斯城,戴聪取得了一份差事。几年后,慢慢地,甚至在专业领域里小有名气。

年届五十的他,突然深感内疚。他脑满肠肥,难道不曾背叛祖国,轻易忘却人民军的溃败和埃及带给他的奇耻大辱?成为日进斗金的艺匠之后,他现在是一名拥有三十位员工的企业老板,热心敞开大门救济贫困的利比亚人。几个月以来,他自诩为收容流亡同胞的善心人士。其中某些人很快地便融入埃及社会,另一些人则依然复仇心切。然而某种念头悄然而生,某种令戴聪胆战心惊的念头,过去他从不曾迫切期待埃及上下两地亡国。但是假如利比亚终将取得胜利,而且登上埃及王位呢?那么首先便得消灭拉美西斯。

为了驱逐此一幻想,戴聪全心投入工作。他复查刚进货的山羊、绵羊、羚羊和其他沙漠动物的皮革品质。这些皮革经过晾晒、盐渍和烟熏之后,由一组技术人员在其上涂抹赭石,再以尿液、鸟粪和马粪使之软化。此一手续是整个制作过程中最呛人口鼻的部分,且必须接受卫生单位的定期检查。

先经过上油和明硼的初次鞣革后,才以一种提炼自尼罗河岸的洋槐果粒的富含丹宁酸的药剂进行真正的鞣革工作,必要时,便再次油渍皮革,然后锤打、拉长,直到软化为止。戴聪是此道手续的个中高手,因为他的上油鞣革功夫毫不马虎,而且他在架上折叠和切割皮革特别精准。因此他的顾客总是络绎不绝,门庭若市。戴聪的工厂共计生产皮袋、皮链、狗链、皮绳、皮鞋、短刀皮套和长剑刀鞘、皮帽、箭筒、盾牌,甚至一小部分的书写托架。

当一位满脸胡楂的大个子走进他的工厂时,他正手持半圆形皮刀,全神贯注地在一块上好的羚羊皮上切割皮带。

赛哈马纳,拉美西斯的私人侍卫长……皮刀从皮革上滑脱,偏离切割线,划伤皮匠的左手指,他忍不住惨叫一声。他血流如注,在消毒伤口,敷上蜂蜜时,戴聪命令一位助手清洗皮革上的血渍。

赛哈马纳驻足围观,将这一幕尽收眼底。戴聪上前鞠躬问好。

“对不起让您久等了……一场愚蠢的小意外。”

“真奇怪!听说你的刀法万无一失。”

戴聪心虚地直打哆嗦。他,利比亚战士的后裔,本该逼视敌人,让他知难而退,但是赛哈马纳是名外籍佣兵,撒丁岛人,而且健壮魁梧。

“能替您效劳吗?”

“我需要一个高级护手皮套。最近,要使斧头时,手腕感到有些吃力。”

“我去拿几个来,让您好好挑选。”

“我确定那些最耐用的,一定都藏在你商店的后厢房。”

“没有,我……”

“可不是嘛,戴聪。我不是说过了吗,我确定。”

“对,对,我想起来了!”

“那么,走吧。”

戴聪汗如雨下。赛哈马纳到底发现了什么?不,他不可能发现什么,利比亚人自知应该恢复镇定,万不可因为心虚而露出狐狸尾巴。因为埃及是个法制国家,撒丁人绝不敢滥用暴力,否则将遭法律严厉制裁。

戴聪带领赛哈马纳进入一个小房间,屋内藏满各式他不愿出售的杰作。其中有一个精致的红皮护手套。

“你想贿赂我吗,戴聪?”

“当然不是”

“如此高级的东西,只有国王才配得上。”

“您过奖了!”

“你是名优秀的皮匠,戴聪,事业有成,顾客众多,前途似锦……真可惜!”

利比亚人脸色转白。

“我听不懂……”

“既然生命如此眷顾你,为何还要为非作歹?”

“为非作歹,我……”

赛哈马纳抚摸一块惟有总司令才配用的漂亮粟色盾牌。

“我深觉可惜,戴聪,但是麻烦恐怕已找上门来了。”

“我……为什么?”

“你认得这个东西吧?”

赛哈马纳拿出一个装文件用的皮筒给皮匠看。

“确定是你工厂生产的?”

“确定,但是……”

“告诉我是或不是?”

“是,我承认。”

“替谁订做的?”

“一位负责庙堂神秘仪式的祭司。”

撒丁人莞尔一笑。

“你是个老实人,戴聪,我相信你。”

“我从不做亏心事,大人!”

“然而你却犯下了一个大案子。”

“什么案子?”

“你利用这个皮筒传递叛国情报。”

利比亚人差点窒息。他舌头打结,太阳穴隐隐作痛。

“那是……那是……”

“那算是一种唆使罪,”赛哈马纳强调,“那位祭司很惊讶在他的文件筒里发现一张号召全埃及利比亚人的传单,邀集他们筹组反抗军颠覆拉美西斯。”

“不,不……不可能!”

“这个皮筒产自你的工厂,戴聪,而且由你亲自执笔那份传单。”

“不,大人,我可以向您发誓不是我!”

“我十分欣赏你的手艺,戴聪,你实在不该加入一场非你在行的阴谋活动。依你现在的岁数与地位,犯下如此错误令人不解。你不但一无所获,而且全盘皆输。什么原因让你失去了理智?”

“大人,我……”

“别乱发伪誓,否则将在冥世接受审判。你误入歧途,朋友,但我愿意相信你是遭人利用。任何人都有可能失去理智的时候。”

“这是一场误会,我……”

“别浪费口舌了,戴聪,我的属下跟踪你很久了,知道你窝藏利比亚籍的暴动分子。”

“没有暴动分子,大人!只是些贫民,我以同乡人的身份试图协助他们……这很正常,不是吗?”

“别小看你自己的角色。没有你,任何地下组织都无法成形。”

“我只是名安分守己的商人,我……”

“让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吧,朋友,我握有对你不利的证据,或可致你于死地,或者,至少可以让你服一辈子的劳役。我只需把这份传单交给首相,请他下令容我逮捕你归案。之后,公审示众,再处以极刑。”

“但是……我是无辜的!”

“算了,戴聪,别对我哀求!这样的证据,连法官都不可能手下留情。你毫无辩白机会,毫无机会,除非我出面帮忙。”

令人窒息的沉默笼罩着这间利比亚人储藏珍品的小厢房。

“什么样的帮忙,大人?”

赛哈马纳把玩着那块皮盾牌。

“不管位居何职,人心永远无法满足,我也不例外,我的薪津丰厚,衣食无虞,有许多女人供我玩乐,但是我仍然希望更富有些,晚年可以高枕无忧。当然,要我三缄其口,忘了这个罪证,我也做得到……但是有个代价,戴聪。”

“代价……很高吗?”

“别忘了我还得想办法堵住那位神庙祭司的嘴巴。把你的收入合理地分给我一部分就够了。”

“一旦达成协议后,您会放了我吗?”

“可惜我另有要务待办,朋友。”

“您还有什么要求呢?”

“谋杀亚侠的利比亚凶手名单。”

“大人……我毫不知情啊!”

“不管你已实话实说,或即将得知。成为我的线民,戴聪,如此一来,便可免除牢狱之灾。”

“假如无法提供您满意的答复呢?”

“那就太可惜了,朋友……但是我相信你一定懂得如何化险为夷。以官方名义,我为我的属下向你订购一百份盾牌和剑鞘。送货到皇宫来时,直接指名找我。”

赛哈马纳随后步出工厂,独留一脸错愕的戴聪。亚眉尼建议赛哈马纳扮演一名利欲熏心、准备敛财欺君的叛徒。一旦戴聪上了钩,就有可能降低警戒心,畅所欲言,让赛哈马纳寻获正确线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