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斯城最豪华的露露大饭店的五〇八号,实际上是三个连着一起的房间,除了居室,卧室之外,还有一间客厅。里面的设施极尽奢华之能事。

来到大理石阳台上,从左边的摩纳哥和右边的戛纳一直延伸到海岸的灯火尽收眼底。伊达邦彦让侍者送三杯一九二九年的白兰地,他坐在阳台上的椅子上,从内衣口袋取出他那装六十颗香烟的用特殊纤维玻璃制成的烟盒。

这只烟盒虽然很轻,但是特别硬,手枪子弹也打不透。邦彦取出第三十只香烟,点燃了。然后用极其厌恶的眼光看了一眼烟盒底下那支用来自杀的香烟。

邦彦一边抽烟,一边谨慎地审视着卧室里的一切。床垫的底下,墙上挂的鲁滨逊美女画复制品的后面,菲力普收音机的里面,他都认真查看了一下,没有发现窃听器之类的东西。

邦彦又走到居室里,察看了一下壁炉的里面,随后用勃琅峰钢笔头上的小手电照了照与烟筒相接的通道。

检査完所有的地方后,邦彦返回阳台、刚坐下来,侍者就送来了他要的东西。邦彦递给侍者十法郎小费。

“要不要给您叫个漂亮姑娘?”侍者问。

“还是我自己去找找看吧。要是我找不到的话,再请你帮忙。另外,在我住的这一段时间内,不要让任何人进入我的房间。请转告你的伙伴们。”就这样,侍者被打发走了。

邦彦向海面上望去,波浪似乎在反击倾泻到海里的灯光,静静地轻轻地拍打着海岸。邦彦任凭海里潮湿的风吹着自己,胸前的领带不住飘动。他把沾有咖啡和白砂糖的柠檬片加进了白兰地酒里,慢慢地喝着。

当他开始喝第三杯白兰地的时候,酒精开始在他身上发挥作用,全速驾驶费拉里车在险路上飞驰带来的紧张情绪缓和了下来,感到非常的舒适和轻松。阳台下面来来往往的车似乎集中了世界上所有的类型,光是看在眼里,也让人觉得舒服。

邦彦抽完第五支烟,一口喝干了杯里残余的白兰地,把柠檬吐到杯子里,随即站起身来,提着皮箱,向浴室里走去。

这只黑皮箱,份量很重。因为皮革里面有一层硬铝合金板。

邦彦坐在浴缸的边缘上,把皮箱放在膝盖上,他把一枚硬币插入锁孔周围隆起的金属下面的空隙里一拧,锁孔周围的金属部分就打开了,露出了藏在里面的转盘锁。锁孔里面装有三发0.22口径的短小的子掸,也就是说,皮箱上的锁孔只是个装饰品,如果有人想弄清邦彦的真实身份,而把配制的钥匙、钳子或者前端弄尖了的金属丝插进锁孔,力图打开箱子的话,这些东西的前端就会触发锁孔里的扳机,开箱子的人就会被飞出的子弹射中。

由于子弹又短又小,装的火药不多,除非打中心脏,否则被射中的人不会死去,但也会极度地痛苦两三天。

邦彦拨动了锁孔周围的轮盘锁罗盘上的九、二、一、五四个数字,箱子盖啪的一声打开了。

在英格兰的一个偏僻的村落里,为邦彦看守住宅的托马斯管事,从外务省那边知道了邦彦是个秘密情报员。对于这次任务,他至少知道主人要去摩纳哥。箱子里面不用说盛着黑色的夜礼服,另外还有春秋时节穿的灰色西装,以及平时常穿的运动服。

皮箱共有三条皮带,每条皮带里面都装有航空用的缆索里的金属丝。

邦彦把箱子里装的衣服,长外套、日常用品以及其他物品统统倒在一条干毛巾上。原来这是一个双层的箱子,箱底下有几个图钉的金属卡。

箱子的夹层被打开了。藏在夹层里被分解成两大部分的步枪、五个二十发子弹的弹夹,三颗手榴弹以及一个弹药箱就露了出来。

弹药箱里面,夹杂着一些毛瑟HSC手枪用0.23口径子弹夹和帕特·德林加手枪用的特制子弹的弹夹,除此之外,主要是0.223口径的NATO小型子弹。

皮箱夹层的凹处分为两部分,即机械部和枪托部,里面的这枝步枪是美国和英国空军配备的AR——十五型步枪,即后来的M十六型。

但是,邦彦带着的这枝步枪,是特制的,与一般的AR——十五有所不同。它的枪身只有十五英寸,比普通的这种枪短五英寸,枪托也不是塑胶做的,而是可以折叠的重量很轻的合金。

为了便于在严寒的地带戴着厚厚的手套也能发射,在极为便于打开的保险的后面,安装了一个枪形状的枪把。

枪身前端安装有掩盖子弹发射时闪光的消光装置,如果在消光装置的槽里装上手榴弹发射的话,就可以当掷弹筒来使用。

这种AR——十五型步枪,是军用枪,所以不用说有安装刺刀装置。而且,如果转换一下机械左侧的控制键,就可以象轻机枪那样自动连续发射。

这样说来,这枝特别设计组装的AR——十五自动步枪,全长仅一米左右。但如果把它的轻型合金结构的枪托折叠起来的话,则只不过七十英寸长。由于机械部分和弹夹也都基本上是由这种轻型合金制成的,整个枪的重量只有两公斤左右。换句话说,它的重量仅相当于一枝0.45口径的GI克尔特自动手枪的重量。

邦彦检査了一下五个弹夹,确信每个弹夹里面都装满了二十发细长的五·五六毫米即0.223口径子弹。

这些子弹是几乎和军用0,222口径的雷米顿·玛格奈姆具有同等威力的0.223雷米顿高速子弹。弹头自身重五十五格令,粗细和重量都和0.22口径的长步枪的子弹差不了多少。但是由于弹壳里装的火药量相差悬殊,这种子弹的飞行速度能达到每秒钟五公里以上。

因此,这种小小的0.223NATO子弹,具有令人难以置信的破坏力,可以当即击毙远在三百码以外的人。

装在弹夹里的子弹当中,除了普通的穿甲子弹,还有弹头被染成红色的曳光弹,以及弹头平平的,里面装有膨胀炸药的炸裂弹等等。这种炸裂弹如果被射进汽车里,其效果决不会丝毫逊于扔进一颗小型手榴弹。

随后,邦彦从皮箱侧面的包里,抽出一把足有二十英寸长的明晃晃的剑和一个步枪上的瞄准镜。

邦彦把瞄准镜按在步枪标尺上的V形缺口里,打开浴室的窗子,举起枪来,把折叠式枪托抵在自己的肩膀上,朝着海上瞄准。

从瞄准镜的透镜里望去,漂浮在海面上的快艇和小船,就象摄在胶卷底片上的景物一样,白白地,浮现在眼前。原来,这个瞄准镜是一架红外线瞄准镜。

邦彦把检査完的物品重新放归皮箱以后,象往常那样进行冷热水浴。刮完了胡须,穿上一件轻便的消光的丝制衬衫系好领带。

象原来一祥,他把帕德·德林加超小型二连发手枪,挂在左胳膊下。把毛瑟HSC八连发自动手枪放枪皮箱里,拎起包有航空用缆索里面的金属丝的皮带。

邦彦把皮箱放在床底下,走出了房间。当他出现在门厅里的时候,那里所有珠光宝气的女人的目光,都聚到了他身上。

邦彦从门厅里的柜台上买了一罐五十支装的卡普斯坦·奈韦·卡特烟,充实进了自己的烟盒,剩下的就扔在柜台上,然后离开那里,向门厅外走去。

他刚走出门厅,停车场的那个职员就跑过来。

“您想乘车兜风吗?”职工陪着笑脸问。

“不,我只想散会儿步。”

邦彦笑了笑,说道。说完,挺拔的身子走向夜色中的尼斯传街道。一分钟也不闲着,正是伊达邦彦一贯的作风。

菲尼克斯村,亚锡树的叶子尖尖的,仿佛要刺破夜幕。邦彦昂头挺胸,走在摆满咖啡桌的人行道上,女人们热切而渴望的目光紧紧地盯着他的背影,毫不放松。

走了一会儿,就来到了设有轮盘赌,二十一、巴卡拉纸牌以及奈欧赌法的布菜·杜·勒·麦迪苔拉奈赌场,这里只接待腰缠万贯的大赌客。

尼斯城里还有另外一家赌场,叫做冥尼西巴尔,那是一个中下层赌客的活动场所,与豪富和王族独占赌场不同,近来有不少从科特达袒尔来的家伙输掉一千丹便夹着尾巴逃走了,因此,赌场很受一般市民的喜爱。

邦彦从饭店外面的拐角处向右一拐,离开了“英国人的散步街”,沿着贯穿市区南北的豪华街道之一的堪培特大街,朝火车站的方向走去。这是一段缓缓的上坡路。

横穿过拉·比法大街,维克特尔大街,由戈大街、洛希尼大街等数条街道,就来到了周围遍布小饭店的站前广场。从露露大饭店走到这里用了十分钟左右。

在众多的饭店、餐馆中,有一家叫做“正直堂”的名字很俗气的宝石店。这是情报部尼斯分局的皮埃尔·玛菜利用来掩护自己方便工作而开的商店。

珠宝店的金属百叶窗早就关上了,橱窗里陈列着既使被偷走主人也不会心痛的为招来顾客而摆在那里的浮雕宝石和人造宝石。邦彦一直走过这家宝石店,向东站前面的公用电话走过去。

拿起电话,他以命令的口吻说。

“请接,正直堂。”

“喂,喂……”

一会儿之后,传来了一个年青女人带鼻音的声音。

“晚上好,小姐。请让皮埃尔接电话,我想看看你们的宝石。”

邦彥说的是暗号。

“请稍等一下。”

女人说道。马上,电话里传出一个中年男子快活的声音。

“我就是皮埃尔。你说你想看看我的宝石?”

“十克郎重的绿色钻石,我想看一下。”

邦彦继续着暗号里的话。

“什么形状的?”

“长圆形的。”

“见面谈吧,您现在在哪儿?”

皮埃尔的语调很亲切。

“我在火车站。我需要至少二十万法郎。”

“知道了。请您坐在广场左边的长椅上等我。”

皮埃尔挂上了电话。

站前广场左边的长椅上,一对德国人模样的情侣,紧紧搂抱在一起,象死人一样,一动不动。

“打搅了。”

邦彦优雅地行了一个礼,就在长椅的一头坐了下来,一双好看的脚交叉在一起的那对情侶的女方睁开一半眼皮,呆痴地看着邦彦,可当她的目光同正在点烟的邦彦的目光相接的一刹那,脸刷的一下变红了,心绪骤然变坏,将身子转了过去。

邦彦向她轻轻地一挤眼,若无其事地向“正直堂”的方向看去。

过了大约五分钟,那家店里的小门打开了,一个西装革履的肥胖的中等身材的男子走了出来。茶褐色的头发,厚厚的嘴唇。邦彦看过他的照片,这人正是皮埃尔。

皮埃尔似乎没注意到邦彦,想从他身旁走过去。邦彦把嘴里叼着的烟卷向他的脚前边弹去。

皮埃尔回头看了看邦彦,满脸笑意,张开两臂,喊道。

“约翰,是你!好久不见了,差点没认出你来。”

“呀,是皮埃尔。诺曼底以后再也没看见您。”

邦彦的脸上一副无限怀恋的神情,向皮埃尔伸出了手。

皮埃尔一握住邦彦的手,就亲热地摆晃起来。

“站着说话多累呀,咱们去吃点什么吧,边吃边慢慢聊。”

皮埃尔说道。

褐色的眼睛里满是笑意,上下打量了邦彦几眼。

二人肩并肩走着。

“听说你要来,我在饭店里订了一张桌子,是烤鸭店。”

“这太过意不去了。”

“你的费拉里车呢?”

“存放在饭店里。”

“烤鸭店,在从你住的饭店去摩纳哥的方向,你是住在露露大饭店吧。”

皮埃尔小声嘟哝着,叫了一辆从身边开过的出租车,对司机说。

“到银月饭店。”

出租车司机好象是皮埃尔认识的人。他和皮埃尔相互问家里人好。从维克特瓦尔大街开过来,很快就到了海滨大街,向左一拐,出租车朝着摩纳哥方向开去。

“银月”饭店位于尼斯码头前边。看上去是一家老店,从海岸边向海上突出去。

二人一下出租车,饭店的侍者就恭恭敬敬地向他们鞠躬,飞快地接过了邦彦给他的五法郎小费,揣进口袋里。

店里南边靠海的地方是用玻璃镶起来的。在所有近二十张饭桌上都点着蜡烛。一个年近五十的侍者,边打领带,边把两人领到里面的一张桌子旁。

领班和一名叫做苏姆利埃的侍者,迈着故作优雅的步子,向二人的桌子走过来。

“这个店有三百年的历史了,这是这里主人所赖以骄傲的资本。先喝点什么呢?”皮埃尔说道。

“倒也值得骄傲。先来点兼烈(鸡尾酒的一种)开开胃。再用真正的酸橙。要两份。”邦彦说。

“我还是老样子,来一份玛斯蒂克酒。”皮埃尔吩咐苏姆利埃。

“这里的苦艾酒不是贝尔诺都巴斯苔斯等配的,而是真正的保加利亚产的苦艾酒,我怕喝醉,每天只喝一次,菜嘛,我来点怎么样?”

“好极了!”

“那么来点什么呢?烤鸭、海龟蛋、再来一份马铃薯罐头,基克沙、田螺。饭后来点葡萄汁冰淇凌。”

皮埃尔说着,口水几乎流了出来。

“好!还要别的吗?”领班感激地鞠了一躬。

“您用餐时,还要什么喝的吗?”

苏纳利埃把酒单摆在邦彦和皮埃尔面前,搓着手问。

“来点布鲁塞尔红葡萄酒吧。饭后来点一九〇〇年的科涅克白兰地。”皮埃尔说。

领班和侍者,鞠躬退下。

邦彦点着了香烟。故意让打火机掉到地上,借弯腰捡起来的时机,看了看桌子底下,确信那儿并没安装窃听器。

“二十万法郎够吗?”

皮埃尔从内衣口袋里取出一个纸包,放在桌子上,推到邦彦面前。

“谢谢。我来时带了十万法郎,但这次是孤注一掷,我心里没底……”

邦彦使个眼色,将装钱的纸包放进贴身的右边口袋里。接下来,他问。

“安敦·阿那西斯现在在干什么?”

“还是老样子,悠悠哉哉地过日子。无论在事业上还是搞女人,他都一帆风顺。他现在的情妇是意大利电影演员克拉乌狄亚·克鲁狄娜莉,昨天晚上他在蒙德·卡尔洛的赌场里玩巴卡拉纸牌,赢了五万法郎,非常得意。女人方面,听说克鲁狄娜莉就要回去拍摄电影了,要是这样的话,法国的女电影明星举米列娜·德蒙嘉很有可能将是他的下一个情妇。”

“米列娜什么时候来?”

“三天以后。她现在正在洛苏河口拍摄外景,待这事一完,就会开着她心爱的”美洲虎“XKE,到阿那西斯的别墅来。”

“两人巳经搞到一起了吗?”

“没有。米列娜人很机灵。她似乎在暗示阿那西斯,只有给她更多的钱,她才会把自己献给他。”

“太好了!那么请马上与阿鲁鲁分局取得联系,把米列娜拍完外景后,前来摩纳哥的准确时间和路线通知我。”

邦彦的嘴角上浮上了一层目空一切的笑意。

这时,侍者送来了盛着切成两半的绿色酸橙的杯子,酸橙看来冰得不错,杯子外面是一层细密的水珠。另外,盛在高脚酒杯里的苦艾酒也送来了,地道的苦艾酒闪着白浊的光。

随后,领班用一只白色的大盆儿盛着一只圆滚滚的肥鸭走了过来。皮埃尔用手指在烤鸭拔光了毛的背部和胸脯上按了几按,估摸着鸭子的肥瘦。

“不错。”

说着,巴嗒了一下舌头,涎水都流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