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深夜,路上悄无车影。出租车不到五分钟就到了涩谷。计程车蜂涌在车站广场上,专侯那些误了最后一班地铁的醉客们。出租车疾驶而过,向右一转便进了荣街。

水野很不舒服地趴在前后座之间的车底。从外面完全看不到有乘客。

大和兴行里,一楼出租汽车公司的百叶窗已关得严严实实,斜对面的黑暗里影影绰绰地可以看到警察竖着衣领,忍着寒气站着岗。

那出租车司机遵照水野的吩咐,把车开到停车场的最里面,这样有其它车挡着,外面就无法看清里边的情形。

驾驶员打开车门,低声对躲在车底的水野说,“已经没有问题了。”

“谢谢你的帮忙啦。”

水野说着从车里溜下,拉了拉帽子,迅速从车与车的空隙中,钻到大楼旁边的入口处,这里也暗得伸手不见五指。

“谁?”

从台阶的阴影处发出一声尖叫,是大和兴行的一个小厮。

“是我,有什么事吗?”

水野随手关了门,忍着怒气,撇着嘴巴说。

手电光在水野的脸上晃了两下,水野不满地嘟哝了一句,右手暗暗拔出腰带上的手枪。

“对不起,失礼啦!”那家伙似乎认出了水野,水野狠狠地盯着眼前这个臃肿的象个摔跤运动员的小厮咽下了一口唾沫,这是个好狡滑的家伙,名字记得叫松下。

“啊,对不起!”那家伙一个劲地抓着头皮,“这是经理的命令,说是要好好检查上来的人,免得让警察混进来。”

“哦?辛苦啦!我总不象是个警察吧?”

“嘿嘿,瞧你说的,快请进,经理正等着你呢!”松下毕恭毕敬地用手势指了指上去的台阶。

水野把抓枪的手收了回来,扭头向上走去。他穿的是海绵底鞋,走起路来几乎没有一点声音。

二楼的舞场入口也有人守着,那人因听到了楼下松下与水野的对话,所以对水野笑了笑。

水野来到三楼,敲了敲经理接待室的门。门开了一条缝,张本的保镖探出半个脑袋。

“请。”说完迅速缩回脑袋。

宽敞的接待室里已经坐着六个部长以上的大头头了,小泽就在那里,显得急不可耐的样子,三个保镖侍立在墙边。

“对不起,让你们久等了,可是我不得不谨慎些。”水野首先说道,然后转向小泽:“恭喜你啦,干得挺漂亮的嘛!”

“哼,这回你懂了吧?大和兴行的人可都是好样的,用不着象你那样对警察怕得要命。”小泽的情绪显得很不错。

水野找了一个位置,便在那里坐了下来。顺势瞭了一眼其他头头,他们并不象小泽那样乐颠颠的,反而显得有点焦灼。

隔壁的门开了,打扮得很时髦的张本走了进来。他今天用的是玛瑙领带夹,那皮肤也象刚从蒸气浴室里出来似的闪闪发光,除了小泽,这时在坐的其他人都一齐站了起来。

“请自便,请自便。”

张本和颜悦色地说道,同时在背靠暖炉的手扶椅子上坐了下来。

“你没被跟踪吧?”张本面朝着水野问道。

“探事儿,我略施了点小技。”

水野把怎样租用楼下的出租汽车公司的车子,怎样一路趴着回来的事跟张本说了一遍,张本听了不禁哑然失笑了。

“嗯,什么时侯开始庆祝小泽的释放?我的肚子已经饿扁了啦!”水野马上转移了话题。

“当然,当然,我已经叫内人做好了一席法国菜,正放在烤箱里等着你们诸位呢。”

说罢,张本拿起桌上的话筒来,按了几个号码,通知上菜。

“慢,要是在端菜的人里边混进了一条狗怎么办?”水野插话道。

“哈哈,不要紧,都是些老熟人呢。而且,为了以防万一,我已叫他们把菜端到了另一间房子里了,不跟我们见面。”

张本煞有介事地说道。

2

不久,水野他们就在保镖的指引下来到二楼食堂。只见长长的桌子上摆满了以肉为主的菜肴,盛在银器的冰银白兰地和威士忌别有一番风味。

“因为不用招待,菜便―次全端上来了,请诸位包涵。”

坐在上首的张本满脸堆着笑面向保镖丢了个眼色。

三个保镖拿起酒器,轮流着给众人筛酒。酒器发出动听的声音,张本先干了杯,保镖们走马灯似地充当起了招待的角色。

芬芳的白兰地和甘冽的威士忌终于使那些焦灼不安的神经松驰了下来,几个头头们的舌头也都润活了。从他们的嘴里,水野知道了小泽被释放的前后经过,但他仍然不想插嘴,只是拼命地吃菜。酒足饭饱之后,张本叼着雪茄站了起来,充血的眼睛里露出几丝阴冷的寒光。

“各位,请听我说。”张本正经地说。那些正在眉飞色舞地嘲讽着警察,不时地爆发出哄堂大笑的头儿们,顿时鸦雀无声。

“这次我们托依光先生的福,小泽才得以平安无事。但是,警察还是不会罢休的,诸位都看到了吧,我们大楼四周都受到了严密的监视,实在无法容忍!”

张本一下变得愤怒起起来,嗓门也变高了。于是在座的其他头目又一下子变得紧张起来。只有水野仍然悠闲地吐着烟圈,显得若无其事。

“因为被杀的是警察而不是别人,所以那帮人对我们也是咬牙切齿了……”张本说着,把眼睛朝小泽射去,小泽正乐颠颠地用打火机点燃滴在桌上的威士忌。这使他很恼火。

“我的话你都听进去了吗?”

“听着的。嗯,听着呢,舅舅。怎么啦?”

“因为杀了警察,使得我们大和兴行的处境更困难了。以前因为我们跟警察相处的比较好,所以他们总给我们些方便,现在可不行了,他们不仅再不会给我们方便,还会千方百计地找我们的麻烦。你明白吗?”

“行了,别教训人了,今晚不是说要为我的获释庆祝一下吗?难道你也象芝加哥的黑手党一样,让我饱餐一顿之后再把我送上西天?这不成了最后的晚餐?”

小泽的脸色变得很难看,眼睛一下露出了嗜血的凶光。

“放肆!自己做了蠢事还不识相点?我真恨不得把你装进樽里送到警察局去!”张本愈说愈怒。

“其有趣!”小泽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不知不觉,左手已操起了手抢,手枪在他的左手跳了几下,很快的又换到了右手。

“笑话!想打我的主意,你试试看!即使是舅舅我也不会手下留情!”说罢,他把枪口对准了张本的脑袋。

那些保镖和头目们一时都惊呆了,也不敢伸手去拿手枪,眼睛死死地一齐盯着小泽那乌黑的枪口,水野好像跟他无关似的,继续不动声色地吐着烟圈,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

“把枪收起来!”张本声色俱历地喝道。

小泽没有答话,而是用大拇指挑开了保险盖,由于食指残缺,他用中指扣着扳机。

“你总不会以为越不听话就越英雄吧?把枪收起来!”张本忍耐着。

“哼,我还不想死呢,要是一定要我打的话,我也要叫你们大家同归于尽!”

“谁也没说过要你死呀!你最大的缺点就是太急躁,听着,急躁可是要出危险的。”

“……”

小泽的表情象个不知所措的小孩。

“要是你不是我外甥,而且,如果以前也没有为大和兴行拼命干过的话,我早就把你的尸体装进樽里送交警察局了……不过,除了你的急躁毛病外,我对你还是很满意的。”张本进一步说。

“舅舅,你讲笑话时也那么认真,真叫人受不了。我不知不觉就动了肝火……请原谅。”

小泽一脸哭相,彻底地服软了。他把保险盖按回了原处,随后把手枪放进了裤袋,坐了下来。

头儿们这才如释重负地舒了一口气。小泽点着的酒还在闪着微明的红光。

“告诉你,要是你本性不改,迟早都会给自己种下祸根的!”张本最后警告道:“不过,现在我已经想出了一个妙计,让警察的视线从大和兴行转移开去。”

“什么办法?”

小泽兴奋地说。

“很简单,我只要我一个打死警察的替死鬼就行了。”

“叫替身去自首?”

“哈哈,傻得可笑,要这样的话,不就等于招认凶犯就在我们大和兴行了吗?”

“那……”

“牺牲品绝对不能是大和兴行的人,得到外面去找,请诸位放心,我已经物色好了,准备请三轩茶房的三光组的人去做这个牺牲品。”

“真是好主意!”

一个叫日野的部长插嘴说。

“的确是个好主意!”小泽得意地笑道。

“只是,为此得难为你了,这得牺牲你那把爱枪,就是说,我们要让人看到那个死鬼正是抱着那支扫射警察的短机关枪死去的。”

张本自以为得计地说。

“可是……那支机枪……”

“你的心情我能理解,因为你一直很喜欢它嘛。”

“这是我生命的一部分,没有它我可怎么活呀?”小泽哭丧着脸哀求道。

“冷静点,年轻人。你想,你那把枪已经暴露多次了,今后你一用人家马上就会认出它,这是杀死警察的凶器!”

“……”

“现在我们要利用这把枪干更多更好的事,你明白吗?要是有人发现抱着你的枪的死去的尸体,警察首先便会拿去化验这把枪。于是他们很快就会发现那凶犯就是三光组的人。燃后……盗立川仓库的事,三光组的人也就脱不开干系了,我们就能象以前那样,跟警察友好相处下去。”张本喜形于色,振振有词地说。

“三光组里哪个倒霉蛋做我们的牺牲品呢?”

小泽好不容易让了步。

“武智。”

“武智?就是那个细麻杆儿?这家伙气焰很嚣张,我早就想干掉他了!”小泽挺起他那短短的上身,愤愤地说。

水野暗暗吃了一惊,自听到三光组的名字后,他一直在竖着耳朵细听,等听到武智的名字时,他的脉搏就跳得更快了。为了不让张本察觉到他的情绪的变化,水野又点燃了一支烟。

“是的,就是那个武智,他是小野寺的保镖,跟你一样,是个一发火就无法收拾的家伙。”

“哼,那种小流氓,还不配跟我相比呢!”小泽颇不服气地说道。

“那么,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办了,本来这事变得这么麻烦就是因为你的缘故,还是由你自己去处理吧!”

煽起了小泽对武智的仇恨之火后,张本把最重要的事说了出来。

“是的,有我在,还容得了那个小流氓横行霸道吗?”

“那就拜托了,叫藤野跟你一起去。”

张本很熟练地叫出了水野的假名,用毫无选择余地的口吻对水野说道。

这下可糟了,担心的事果然来了。水野脑子里掠过一道阴影,不得不硬着头皮说:

“只要你能开个价,我没意见。”

“你的毛病就是贪钱。”张本生气道。

“是吗?我可是冒着生命危险呢。您只要坐在办公室里发发命令就行了,可我要是不弄脏手就干不了事情,不给钱我可不干。”

水野强硬地说。

“贪钱的小人!”

小泽愤怒地咒骂道:“看来我把你估计得过高了,原来你是个又怕死又贪钱的小人,连流氓地痞的行列里也排不上号。得,这事由我一个人干好了,我还不想你这种人帮忙呢!”

“请便吧,我早就不想跟你去干那种蠢事了。”

水野顺水推舟地说。他想,要是跟小泽一起去刺杀武智,武智肯定会以为我背叛了他们,那样一来自己在大和兴行的身份不就被暴露无遗了吗?

但是张本还是坚持水野跟小泽同行。

“那么,要付多少酬金你才肯说行呢?”张本询问道。

“没有一百万的话……”水野故意漫天要价,心想;要是张本一发怒,我不就可以摆脱干系了吗?

头目们都脸露不悦,蠢蠢欲动。

“行,就一百万。事情一完就付给你钱。”想不到张本满口答应,接着又补充道:

“只是,要好好帮着小泽,千万不能感情用事。”

“明白了!”

水野赶紧鸣金收场,这个老狐狸,要是我在啰嗦,肯定会被怀疑的。跟小泽去也好,武智真要把我咬出来,就先灭了他的口!他妈的,那小子也太狂了。

“不,舅舅……经理,太便宜他啦!我一个就行,多一个反而不便。”小泽象条疯狗似地吠叫着。

“行了行了,哈哈,钱大多了会腐烂的。”张本象说服孩子似的说道。

“为什么要盯上武智这家伙?是不是这家伙也时常屠杀警察?”水野插嘴问道。

“这个……也是其中原因之一。”张本把话题一转说:“听说正当你们跟警察斡旋的时侯,他却在情妇房间里行乐呢!那情妇是个女大学生,老家在山村。据说武智对她很着迷,大概他也想沾点知识分子的奥味吧!哈哈哈。”他说得有些激动。

“那就是说,只要利用这个女人就能得手罗?”水野嘻笑道。

“嗨,这么粗野的家伙却也酸溜溜的起来了!”

“你脑袋比较冷静,喏,给你,这是那个女人的地址。”张本把夹在帐本里的一张纸抽了出来,邻座的小泽却一把将它抢了过去。

张本看了看手表:“现在是凌晨两点,三光组的人肯定正集中在办公室里,战战兢兢地怕我们偷袭呢!你们两个快去吧。”

“瞥察怎么办?”小泽问。

“咳,尽管警察在看管着我们,可并没有把整座大楼都包围起来嘛。我先叫些小厮去跟那些警察假装斗殴,吸引他们的注意力,然后你们捎悄地伏在出租车里,将车开出大楼,不就行了吗?事情完了,就在地下指挥部给我挂个电话,暗语是:‘是殡仪馆吗?’我就马上派专车去接你们回来。”张本对自己的诙谐感到很高兴。

一小时后,在涩谷园山街小泽的地下指挥部附近,两个操着短机枪的人乘着一辆美国小车向代田住宅区驰去。为了不留下指纹,两人都戴着黑手套。

武智的恋人细木桂子的公寓跟别人很不一样,这是一幢三层钢筋辊凝土结构的高级公寓,公寓前面的庭院里停着十几辆小车。

小泽在离公寓三十米左右的地方停了车,他用大衣裹了短机关枪,跟水野并排走着,街灯投下两个长长的影子,一高一矮十分明显。

桂子住在三楼。两人按了按门铃,一会儿房间里亮起了灯,窥视孔的窗帘布开出了一条细缝。

“哪一位?”

从里边传来很柔和的声音。

“是武智的佣人。”水野道。

门勉强开了一点,水野很快就挤了进去,小泽也毫不迟疑,一步垮了进去,顺手关上门,都出手中的短机关枪。

抬头一看,桂子果然长得光彩照人,脸上神情的冷峻而显得仪态高贵。这跟她西式睡袍显露出轮廓的丰腴体态很不相称。桂子一惊,刚要叫喊,小泽的硬梆梆的枪口迅速抵在她柔细的腰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