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傍晚时分,清村一守和吉宗弓夫站在烧毁了的山庄之前。

房子成了一堆灰。

一辆汽车停在大榆树下。车里下来一个人,个子高高的,年约三十余。

“是吉宗先生么?”

来人问。

“是我。你是哪一位?”

吉宗问。来人没报姓名,只说了代号。代号是秃鹰。吉宗想,这代号倒是名符其实。

秃鹰是警察厅所属特殊部队队员。

“家中正晴和八个石冈组成员一起转移到前边约两公里处的一个隐蔽所。”

“家中以外的那几个人呢?”

“好象是被杀了。详细情况还不清楚。”

“是么。”

“你有什么要求?”

“带我们去那儿。”

秃鹰一声不响地上了车。

吉宗和清村的车跟在后面。

“寒川也行动起来了。”

吉宗握着方向盘说。

“哦哦。”

清村点点头。

清村在想着寒川是怎样杀了森林、龙野、铃木三人的。他在心中描绘着浴血奋战的寒川的形象。

据秃鹰说,进入隐蔽所的只有家中和八个石冈组成员。那么,被他们劫持的玲子哪儿去了呢?

——被杀了?

清村觉得这是可能的。

车停了。

秃鹰下了车,说前边车去不了。清村和吉宗也只好弃车而行。

“你们有多少人?”

清村走着问。

“你是哪一位?”

“鹿儿岛县警的清村。”

“只来了需要的人数。”

秃鹰含糊地回答了他刚才的一问,而且也没有用对上级应当使用的敬语。他们对本系统之外的人,不论对方是谁,一概漠然视之。秃鹰的态度明显地表露了这一点。

清村与特殊部队队员打交道,这还是第一次。

他很反感。他知道,这个组织对维护国家权力来说,是必要的。他也知道,这个组织没有正与邪的观念,只要是国家权力受到了危害,它就要坚持不懈地保护到底。清村追查岛田检察正被杀案追到寒川正幸时,停止了侦查。如果依据法律,当时必须逮捕寒川。

但是清村摒弃了法律。

有时不能不摒弃法律。

清村这样做,是因为他觉得在这件事上脱离开法律,立于天地间问心无愧。

特殊部队就不会为感情所左右。他们没有正邪之分,如果命令他们杀人,他们就去杀人。

权力的无情灼灼如也。这里也暴露了权力为了必须保护自己而不择手段的冷酷性。

即便特殊部队是必要的,也对创建该组织的人怀有隐约的愤慨。一旦成为特殊部队队员,就变为没有感情和是非的杀人的人。对此,则又叫人为之着急。

吉宗默默地走着。

清村理解吉宗此刻的心情。上级检察部门,甚至是国家首脑部门向他下达了动用特殊部队的命令。这个命令中,自然也含有将双方都除掉的旨意。

作为一个检察官,到了不得不动用特殊部队的地步,他为此而苦恼。苦恼沉沉地压着他。

这儿无所谓路。

秃鹰一声不吭地走着。

清村内心的沉重又扩散到脚上。

这儿是原始森林的深处。

清村和吉宗站在岩场的边上。这儿形成了很奇妙的地形。沿着原始森林一带,象一个巨大的火山湖凹了下去。中间是山,山的附近是岩场。岩场上只生长着灌木,显得荒凉了些。

清村站在能够俯瞰到整个凹下去的部分的地方。

正中那座山的脚下,有座小房子。

“他们就进了那里面。”

秃鹰说。

“怎么布置的?”

吉宗问。

“我们的人巧妙地进入了洼地的底部,在四周形成一个包围圈。”

“进攻的人呢!”

“到了夜里就能抵达,然后迸入那座山。”

“好。按原定计划进行吧。”

“是。”

秃鹰点点头,消失了。

清村默默地俯视着下面。

他能揣测到家中把决斗的地点选在这儿的理由。在原始森林里不能进行决斗。他们选择了这个了无遮拦的地方,埋伏下,然后把寒川诱到这里。

如秃鹰判断的那样,到了晚上,寒川进入下面这片洼地里,然后进入中间那座岩石山。如果要决斗的话,他只能采取这个办法。对手是九个人,他不能进行面对面的硬拼。他只能没入岩石山中,进行一个人的游击战。

寒川的最后时刻临近了。

围裹着洼地四周的原始森林里,埋伏着特殊部队。即便寒川在决斗中取胜,倘若没有相当的侥幸,也难以生还。

家中也同样。尽管家中被迫得走投无路,但现在他至少有八个石冈组队员保护着。这就是说,他未必就输给一个寒川。

然而,即便他杀了寒川,也无生路。

双方都自行投入了这片逃不出的洼地。

清村觉得俯瞰着的这片洼地象是一座地狱。

“如果寒川来了,就让双方拼个你死我活。之后,不管谁胜,再把胜者杀死。不能叫他们溜出去一个。命令就是这样。”

吉宗小声告诉他。

“我知道。”

清村点点头。

“尽管于心不忍,但我只得这样做。最多希望他鼓足勇气进行决斗。我只能表示同情。”

“……”

清村默然。

“寒川已经杀了五个人了,没办法了。”

“是呵。”

“这是一个惨绝的复仇的故事。从这里,我体味到了人类的坚韧。十六年的时间仅仅为了复仇生存下去,实在不可思议。”

“可见给寒川的刺激是多么强烈。”

清村的脑际幻出把哭喊着的四岁的凉子打昏,任她在颠簸的船板上滚来滚去的凄惨的情景。

幻出被抓得一丝不挂、手脚被摁住的冴子那遭难的身体,幻出冴子在不省人事的昏迷状态,被一个又一个恶棍轮奸的情景,以及凝望着漂流的见岛、只剩下胴体的母亲尸身的少年寒川,为了自杀而流浪的萨摩半岛的少年寒川。

清村深深地叹息了一声。

少年寒川应该抛弃杀机么?这实在值得探讨一下,他是否应该扑灭复仇的念头,而去寻找求生的路?

清村不知道。

他觉得这个问题似乎永远也不会有个准确的答案。

太阳沉下去了,暗影无声无息地扑进树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