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什么响声,惊醒了玲子。

她睁开眼睛,一时没弄明白自己在什么地方。她躺在那儿,一动不动,瞪大眼睛望着黑暗。

开始,她以为自己仍在被监禁的地方。但是身边没有男人,而且穿着衣服。被监禁的时候,她常常戴着手铐脚镣,赤裸着身子,被男人们搂着睡。

她发觉手脚上没有铐锁,才想起了昨天的事。

旁边传来一阵呻吟声,声音很低,象是野兽的闷哼。

她马上意识到是市。

市被魇住了。呻吟里夹杂着什么话。玲子静静听着。说些什么听不清。其中好像有个人名,也没有听清。

这间小屋有个窗户,惨白的月光从窗口流泻进来。这缕淡淡的光正落在市的脸上。

市紧闭着两眼,眼窝凹下去,较之白天所见的面容,宛若另一个人。他的脸清瘦,颧骨突起,浮在微明的月光之下的这张象是死人的脸上,罩着一层明显的苦闷。他的呼吸粗重。

呻吟持续着。这是沉重而又含糊的呻吟。时而里面还蹦出象是名字的词语。

玲子悄悄地爬起来。她的心中回荡着一种惨怆感。市在经受着灵魂的煎熬。在他的梦里,他当强盗时杀死的人重现了。他说除了抢夺钱财之外并不害命,这是撒谎。

市的梦魇最有力地证明了这一点。这不是普通的梦魇。他的呻吟低下去,又高起来,然后全身扭动着,缓缓地平静下去。就这么反复地折腾着。

玲子断定这是一个残暴的凶犯。也许他杀死了好几个人。他不仅隐藏着,而且还为了防备白天的搜捕,努力寻找逃遁的路。

听着市的呻吟,玲子感到浑身发冷。

说是惨怆感也好,阴森感也好,总之充满了异常的气氛。那些被到处流窜的市因抢劫而杀死的怨魂执拗地追附着市一直到了磐梯朝日山岳。

玲子似乎觉得怨魂飘进了这间荡漾着惨白的月光的荒凉小屋,伸出手悄悄地压住了市的胸。

玲子好容易克制住自己的没有叫出声来。

——应当逃走。

她想。如果和市在一起,她觉得那些被市杀死的怨魂也会把自己当作攻击的目标。也许市醒来之后觉得自己的梦呓被别人听去而不得不杀人灭口。

玲子悄悄地支起身来,蹑手蹑脚地向门走去。

市突然停止了呻吟。玲子登时凝在了原处。

市哭起来。玲子以为他起来了,以为他是醒了后在哭。那是流露真情地哭,是男人的哭。哭声渐渐高起来。

他开始是抽咽,既而欷嘘,终于转为号啕。哭声因呼吸粗乱而颤抖着。

在一团惨白的月光里,市抖动着。

泪水从深陷的眼窝里盈盈溢出,流过脸腮。

“为什么!为什么!”

市哭着,喊出这么清晰的一句。

“为什么!”

他的嘶喊震荡着夜幕。

随即市跳了起来。他的背紧紧地靠在板壁上,好像是在防备着什么?他的两眼透过黑暗,在窥察着动静。

玲子吓得一动不动。她从市迅捷的行动中看出了残忍。她想飞逃出小屋,然而脚不听使唤。沉默了好久。

“是你在那儿么?”

市声音沙沙地说。

“是,是的。”

玲子哆哆嗦嗦地回答。

“让你受惊了,真该死!”

市的声音低下去。他已经停止了哭泣,仿佛从怨魂们的纠缠中逃脱了出来。

玲子又回到原来躺着的地方。她不再认为是市抢劫财物时杀死的怨魂在报复他。市在梦中哭泣。这哭是痛彻心肺的。这不是梦魇的哭。加世——!在这叫喊声丰,蕴含着无论如何也无法企及的向往。

市靠在板壁上,月光罩着他。看不清他的表情如何,但能看得出来他全身如泄了气的皮球,懒散无力。

玲子也靠在板壁上。

“加世,是谁?”

过了一会儿,玲子问。

“我喊这个名字么?”

“喊了。”?

“死了。是我的女儿。”

她声音呆板地回答。

“……”

玲子对他的话疑信参半。

“強盗还有女儿,可笑吧?”

市的声音中含着自嘲。

“我没有这样想。”

“是么。”

市喃喃道。

“几岁的时候?”

“十四岁……”

“够可怜的。”

她不想如何安慰他。悲伤是不能用言语来抚平的。要平复那种揪心的痛苦,靠的是岁月的流逝。

“死是一件惨酷的事,因为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是的。”

“死了将会怎样呢?”

市似乎并非发问,而只是喃喃自语。

“因为有病?”

“骨瘤。”

“……”

月光移到了市和玲子之间,淡淡地印在地板上。

万籁俱寂。

“加世,一开始以为只是跌伤,她是中学生,加入了篮球队……”

声音无力,沉沉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