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七月二十六日早晨,新闻记者市田安男的尸体被发现。

市田的尸体是一个牵着狗到犀川河畔散步的少年发现的。

野方警部负责侦查这个案子。

从名片上得知,死者是记者,名叫市田安男。市田是被掐死的。脖子上留有手指的压痕。从压痕来看,凶犯的手很大,在被掐死之前,面部受了伤,有鼻血,嘴唇裂开了。

随身携带的物品中没现金。

看完现场后,野方迅速乘上了巡逻摩托车。

他沿轲畔的路,向笠舞本町驰去。

野方冲进公寓,寒川不在。

野方通过巡逻车上的无线电命令所有的检查站,发现寒川立即逮捕。

向金泽警署密告寒川的是市田。市田用电话吿知寒川正幸正在监视铃木清治的住处,并强调,他是从寒河江医院跑掉的家伙,与杀害岛田、平泉案有关。现在,他又要收拾铃木了。

野方要求市田到警署去一趟。市田回答过几天再去,便把电话挂上了。

被杀的正是这个市田。

而且,寒川正幸去向不明。

当天上午八时过后,寒川正幸被金泽警署逮捕。

寒川将市田击倒后,并没有回公寓。他感到了危险。走到市中心,他找了一家廉价的旅馆住了一夜。第二天早晨,当他要离开金泽,前往火车站的途中被捕了。

了解到逮捕自己的原由,寒川大为吃惊。原来是涉嫌杀害市田。自己当时不过是一时冲动。并没有存心要杀死他。

“果然是你干的?”

得知昨天晚上寒川离开警署后,在堤坝上与市田打了起来。野方感到很兴奋。

“为什么要杀他?”

“总之,我没有杀他,因为他老是缠着我,我只是照他的脸打了一下。”

“市田为什么缠着你?”

“他搞错了,说我在监视铃木家,并逼问我什么原因……”

“因此,你就杀了他。”

“我只是打了他。”

“打昏后,你又掐他的脖子。”

“不对,如果是我杀的,昨天夜里我就离开金泽了。”

“这说明不了什么问题。”

“……”

“市田一直在追查岛田、平泉被杀害,这正是你的杀人动机之所在。”

“不对。”

“我告诉你,警察能拘留你四十八小时,检察厅能够留你二十四小时,共计七十二小时。检察官可以申请拘留你二十天,总共可以拘留你二十三天的时间,对你进行彻底审查,不管白天黑夜,你要记住,撒谎是通不过的。”

“……”

寒川垂下了眼帘。野方与昨天不一样。他的神情中流露出了残忍,浮现着大权在握者的冷酷的自信。

——忍耐吧。

寒川告诫着自己。警察说要进行彻底的调查,刑事诉讼法徒有虚名,听说还通过拷问取供,连续审问,不让被告睡觉,渐渐地使被告陷入混乱。于是被告无可无不可,为了睡觉,为了从审问中解脱出来,就不着边际地胡说八道起来。

当然,不是所有的警察都这样。有的审讯官是脱离刑事诉讼法进行审讯的。野方属于哪一类,光从表面看是无从推断的。

寒川暗自决定,如果他是个恶魔般的家伙,自己就跟他磨下去。他实情都说出来的话,会给清村警视正和吉宗检事带来麻烦。

“开始吧。”

野方抱着胳膊。

“首先从市田被杀开始,说说来龙去脉。”

野方抱在胸前的两条粗壮的胳膊显得气定神闲。

“从现在开始,在这二十三天的时间里,我行使沉默权。”

寒川低声说。

这是宣战书。折磨吧,拷打吧,就是粉身碎骨也好。他叫道,就是杀掉我也决不开口。

“寒川,说这话在这儿是行不通的。”

“……”

“硬下去对你不利。”

“……”

“寒川!”

野方的拳头敲着桌子。这一拳大有把桌子击碎之势。

寒川没有回答。他默不作声地看着野方的眼睛。他的目光变得连自己也意想不到的冷漠。他的感情不复存在。象是被抽尽了血,感觉世界一片冰冷,仿佛一条冬眠的蛇。他什么也本想,什么也不听,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野方的眼睛。不管审讯官换了哪一个,他仍然是这副神志。

只要没倒下,就这么盯着。

要变成活的化石。

发怒的话,就打吧、杀吧,我连眉头也不皱。

严厉的审讯继续着。

一小时换一个审讯官,不管谁来,寒川正幸的神态都没有丝毫的变化。他把带着手铐的手放在桌上,挺直腰板看着审讯官。

除了提出上厕所之外,他一句话也不说。

第一天,他被带到了犀川杀人现场。寒川没有说话。当被问到与市田争吵的地方在哪儿时,他也沉默不语。

审讯官有好几个人。在开头的审讯中,甚至还带点风趣。审讯有各种各样的方式。有的审讯官说,无论意志多么坚强的人,都能叫他俯首贴耳。为此,他们从容不迫。

渐渐地,这种从容不迫坚持不下去了。

寒川顽强地保持着沉默。他们采取了多种方式想让寒川开口,他们了解了寒川的少年时代,讲他父亲的自缢,讲在壹岐失踪的母亲和妹妹。

他们想让寒川想起过去,以扰乱他的情感。

他们问寒川吸不吸烟,喝不喝茶,拘留所的生活怎样,想吃些什么等等。

寒川一概不答,只是看着审讯官的眼睛。

有人斥骂他,敲桌子,抓住他的胸口煽耳光,有人站在的身后掐脖子,用脚踢。他们气得发疯,恨不得宰了他。

不论采取什么方式,寒川仍是默不作声。

狂暴型的走了之后,又来了怀柔型的,但无论是抚慰,还是劝诱,寒川就是一句话也不说。

被拘留的第三夭,寒川有些头昏脑胀。这三天来,只让他睡了三个小时。思维有些迟钝麻木了。眼前老是张开着一张网。他处于朦胧状态中。他已经不能够象平时那样挺直了腰坐着。他东倒西歪,倒下去又爬起来。

“怎么样,你不想睡一觉吗?”

第三天傍晚,野方来问。

“……”

眼前,野方的脸重叠着。

“如果你放弃沉默权,就让你睡觉,让你躺着好好地睡一觉。”

“……”

想睡觉,他想放弃一切去睡觉,他觉得市田好象也是自己杀的。杀害检事正也坦白了吧。好好地睡上一觉。真想躺一会儿。

“你究竟要坚持到什么时候?”

野方的脸在寒川的眼前忽远忽近地沉浮着。

“你是个讨厌的人。”

“……”

野方的脸消失了,房间消失了。

房间在慢慢地旋转。

他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被捕后过了多少天。今天是几月几日,他也不知道。审讯官在说什么,他也不知道。

他做了个长长的梦,他也说不清是不是梦。有人和他讲少年时代的事,问他玲子现在在什么地方。这些问话都来自无边的黑暗之中。这是没有一丝光亮的黑暗。

这个黑暗之中混杂着什么声音。声音冲破了正在逼近的黑暗。象远雷。黑暗的帷幕在声音中发抖,他断定是蜜蜂。超过千万只的蜜蜂在黑暗中振翅奋飞。

声音碎裂、黑暗碎裂了。

“起来?”

他被揪了起来,带进了审讯室。

野方坐在那里。

“怎么样,睡得不错吧?”

“……”

“沉默权已用不着了,你被释放了。”

“……”

“难以置信。”

野方用恼火的目光盯着寒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