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七日,梅雨停了。

金泽镇上撒满了金色的阳光。阳光晒热了柏油马路,马路上热气蒸腾。在镇子中间横流而过的犀川也摇曳着游丝似的蒸气。

水面上白光闪烁。白光显示了夏的酷热。

寒川正幸站在河边,望着水流。

铃木清治的家在笠舞本町,离犀川不远,是站时租用的房子。铃木已辞去北陆地检的职务。过去他住机关宿舍,辞职后不得不搬出来。在犀川附近租借的这所房子比起机关宿舍来要差得多。

铃木是六月二十五日辞去检察厅职务的。辞职的原因不清。但寒川猜测不是他主动辞去了职务,而是检察厅叫他辞去了职务。大概北海道地检的龙野长重和离家出走的森本博文也落得了同样的下场。

是最高检查部门做出了决定。

他们被抛弃了。

铃木六月二十五日辞职,于七月一日离开了机关宿舍。从行动之速中能看出被逐者的悲哀。

这座临时租借的房子里,住着他的妻子和一个上中学一年级的男孩。过去铃木同他的妻子一直住在机关宿舍,有两个儿子。长子是高中生,留在东京铃木父母的家里。

寒川不明白铃木辞去检察厅的职务后为什么没有回到东京。检事辞职后大多去当开业律师。他生在东京,按理讲他辞职后应该回到东京去。因为在东京从事律师业务也许更方便一些。

当然,这对寒川来说都是无所谓的。

铃木开业当律师的目的只能是杀掉寒川夫妇。如果达不到这个目的,他不可能去当律师。

也许,他永远当不上律师。

寒川心里明白该怎样处置他。当然,他是什么也干不成的,只能把他送入地狱。

前天,寒川来到金泽市。昨天他侦察了铃木的行踪,查清他租借的房屋。今天,寒川租了一间能够监视铃木家的公寓。

他决定监视铃木。由于放回了为换玲子而绑架来的由起子,所以他没有考虑别的作战方案。绑架对象有的是,孩子们也可以。如果孩子被绑架,他们将不得不送还玲子。

然而,除了由起子之外,他不能再绑架无辜的人了。剩下的只有一条路,即在仇敌当中抓一个。如果能抓到铃木,就能把玲子换回来。他计划从今天夜里开始监视他。

犀川静静地流着。这是一条极得墨客骚人青睐的河。据说金泽名产“杜父鱼”就出自这条河。白云映在碧缘的河水里,也很有韵味。

杜父鱼也好,文人也好,与寒川无关。对他来说,犀川只是一条流水的渠道,此外无它。

映着白云的水面上,叠印出由起子的面影。为什么会是她,寒川也弄不明白。他觉得他想的不应是由起子,而应是玲子。

在十几天前分手的由起子的胴体,来到他的眼前,这胴体洁白,美丽。

寒川凝望着她。

他摇了摇头,把这影像摇散了。他为浮现在眼前的不是玲子而感到了自己的丑恶。不管怎么说,由起子是仇敌的妻子,自己时时沉浸在情欲之中是多么下流呵。

——真是没办法。寒川在心中自语。对男人来说,也许女人就处于这样的位置。他理解了被另一方忘掉而独自远去的游人是多么伤感。

一只白色的水鸟掠过水面。

监视铃木清治已经七天。

铃木不在家。这他一开始就知道,他装成地检的人打电话核实了一下情况。

只好等他回来了。

铃木一定是到监禁玲子的秘密地点去了。大概家中、森本、龙野等也都集合在那里。他们在轮流蹂躏玲子的同时,策划着杀死寒川的诡计。可以想见,黑泽义昭正在到处打听寒川的踪迹。

这是一个阴险的家伙。这四个被迫辞职、将近五十岁的人,为了掩去十六年前犯下的罪恶,正在密谋,而且还一边玩弄着对手的妻子。他们为什么不一个一个地出来接受寒川的挑战呢?

他将憎恨深深地埋藏在心底。

已经监视了七天。寒川满脸的焦躁。铃木没有回来。寒川想,他即使躲在什么秘密据点里,也不会一直在那儿呆下去。他觉得铃木会经常回家,所以才在这儿监视的。

他意识到这么监视下去也将是徒劳的。

大概这帮家伙在干掉寒川之前是不打算离开秘密据点了,也许家中接到自己的家里或事务所打来的电话,得到妻子曾被绑架过一次的消息。也许他们从寒川放归由起子的举动中看出寒川下一步所要采取的战术是直接劫持当事者。

——若是那样的话……

他感到了恐惧。

从窗户能着到铃木家的大门。

——进行决斗?

在徒劳感中,升起了这样的念头。如果往家中法律事务所挂个电话,就能与黑泽取得联系,差不离明天即可进行决斗。

他想决斗,他焦躁地希望一切恩怨都通过一决雌雄来了结。

他焦躁地望着大道。大道在公寓的前面向南北延伸过去。铃木家在马路对面左侧。那里是一片民房。

当他的视线无意地移向右边的时候,突然凝住了,身上掠过一股寒意。

在约五十米之外的一根电线杆后面,有一个人。

那人手里拿着照像机对着寒川。当寒川发现那人时,对方放下了像机,没有看清是否按了快门。

那人转身离去了。

寒川的惊惧仍没有消失。

目送那人走远之后,寒川才知道自己出了一身冷汗。他是什么人?总之不管是谁,这不是个寻常的人。他觉得那人肯定按动了快门。

——是警察吗?

不,寒川否定了这个猜测。警察不会偷着拍照。如果怀疑自己是杀害岛田和平泉的凶手。他们会直接闯进屋来的。

——不是警察又是谁呢?

寒川仰脸望着。

也许是一种偶然。那人所要拍摄的不是寒川而是别的什么,比如房子,其他人、风景等等。

也不能排除这种因素。现在有许多酷爱摄影的人。照快像的人随处可见,那人也许就是这一类。

寒川擦了擦汗。

他仍在仰望天空。他在空中描绘着自己被那人的相机收入镜头的画面。

沿大道一直往南走就到达河边。柏油路已被阳光晒得干干的。马路两旁排列着廉价的公寓和人家。背景是阳光酷烈的夏空。过了中午,有人在外面走动,就连家犬也不愿出来。只有寒川在窥视着街上的动静。

——要不要逃走?

寒川猛地抖动了一下。他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但他似乎嗅到了危险的气氛。

一辆卡车驶过去。

寒川正幸没有跑。

护身的本能告诫他赶快逃跑,但他还没有发现必须逃走的依据。

这一天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他一直监视到后半夜,铃木仍然没有露面。过了九点,铃木家的电灯就熄灭了。这个时间就睡觉,虽然过于早了点,但每天晚上都是这样,由此也可以看出留下来的家人的担惊受怕的心境。

在停止监视,躺下睡觉之前,他又想起白天的那个人。他觉得这是偶然的,如果他是冲寒川来的,只会是铃木的同伙。倘若他是铃木的同伙,就没有什么可怕的了。他甚至希望与他接触一下。

他小心地锁上门之后睡下了。

第二天上午不到九点,寒川睁开了眼睛。

没有发现任何异常。他对自己说,不可能有什么异常。他洗漱一番之后,便煮起了方便面。

吃完饭,他继续进行监视。

他想,再监视两三天,如果铃木还不回来,就与黑泽联系。敌人将采取什么行动难以预料,也许救不出玲子,然而不能老是蹲在这里。

必须主动出击,这边如果采取行动,对方也会有相应的行动。也许能在对方的动向中找到转败为胜的契机。

这一天,铃木的家依然如故。

红色的夕阳沉了下去。

落日后,凉风从窗口来。好象是犀川刮来的风。寒川光着上身,任微风拂过。

有人在敲门、笃笃地,敲得很客气。寒川没有应答,穿上了衬衣。门锁着。他做好了随时能逃离的准备。

他从北窗口往外窥探。寒川租的这间房子在公寓的二楼,出了窗户,从房顶上跳下去就是平地。片刻间就能消失在黑暗之中。

寒川发现下面站着一个人,是个中年男人。他正在仰望寒川在的房间。

寒川心中一紧。

门又被敲响了。

寒川马上意识到,监视铃木家已被敌人发现了。昨天那个人果然是敌人雇来的。

他后悔自己太不谨慎了。

由于他劫持了家中的妻子,那伙人已分别在自己的家里设下了严密的防范,并指示监视人员如有人来窥探,就把他拍摄下来。

那帮家伙必是看到了拍摄的照片之后,派来了杀手。

只能迎战了。

他来到门前。

“谁?”

他低声问道。

“警察。”对方的声音很粗。“有件事要问一下,请开门。”

“等一下,马上就开。”

他小心地打开门锁。寒川一直认为是杀手,万没想到会是警察。

打开门锁后,他退了几步。

“门开了,进来吧。”

万一是杀手,他自信一下就能把对方击倒在地。

门开了。

两个中年人站在门口。

“你在干什么?”

其中一个问,出示了警察证。

寒川泄了气。

“警察找我有什么事吗?”

“到警察署去再说,走吧。”

“逮捕证呢?”

“不是那个意思。随便走一趟,不愿意吗?”

警察冷冷地看着寒川。

“好吧。”

寒川想,不知在什么地方出了差错。